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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家者-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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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那个男人,脸上是副只露着眼珠子的邪异面具,打扮和着装也不是中原的风格。
  他没束发,长发像没出阁的姑娘一样披着,双鬓往后拿珠石和彩线结了些小辫子,身上的长袍是黑底棉衫,上头不知是绣是染,饰满了山川河海和飞禽走兽,从左肩到右肋斜着排开,细看每样都自成一体,总体来看却又遥相呼应地组成了一只曳尾鸾鸟的图案。
  这纹样有点少见,他的打扮也独特,寻常人见了都会注意,要是近处的城郭里有这么个盗贼,檄文早就满天飞了,可杜含章一路走来,并没有在城门口的通缉告示里见过他。
  于是杜含章只能想当然,肤浅地认为这是一对落难的小情人。
  这对“情人”在不近不远的湖边打了点水,又漂了漂姑娘罗裙上的血迹,很快就重新上了路。
  杜含章只喝汤不吃鱼,对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吟了首悠关风月的酸诗,念完笑着熄火走了。
  之后他南下归家,走了半个月,坊间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西岭山里出了个异族的神仙,一个人端了山贼的老窝不说,还救了城中富商家的千金小姐。
  坊间的书商还以此为素材,行动力惊人地编写出了诸多神仙下凡,与民女终成眷属的爱情传奇,大肆刊印贩卖。
  鉴于异族和小姐这两个特征,直指湖边遇到的那对“小情人”,杜含章觉得有趣,还专门买了几个版本,翻开看完后又觉得大失所望,因为这些个爱情的套路和牛郎织女,董永与七仙女之类的除了开篇不同,后面的发展都大同小异。
  大概这些书中唯一新颖一些的亮点,就在于这次被拿了面具之后上不了天的不是仙女,而是一个仙男。
  只可惜世事无常,这个被编进书里的仙男没有和小姐喜结良缘,倒是和他纠缠不休……
  不过这么说也不严谨,因为余雪慵早就退场了,是他自己放不下。
  可是杜含章不知道该怎么放下,他大哥堂堂中原战神,为了守住酉阳城,被魔族俘虏后拒绝投降,砍下的头颅被供在三丈三高的祭台上七天七夜,城楼上的守军一抬头,视线就能平视到主将的首级。
  城里的官兵都说,大将军死不瞑目。
  适逢那时内忧外患,朝廷内部也是一盘散沙,厉朝国祚四百余年,到了这一代,终于露出了将尽的气象。
  陛下虽无大过,但沉迷炼丹,偏信术士,朝中党派林立,权斗激烈,国库空虚,连边防的粮草都拨不出来,这时的形势已然十分明显,谁接掌虎符,谁就倒霉。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倒霉的一直是他们方家,素日里不合的大臣们都说,方家祖上有几代忠臣,而忠臣之间又是武将居多。
  于是他的父亲、叔父乃至堂表兄弟,只要挂着武将的头衔,先后都去了酉阳城。
  只有杜含章因为少时不学无术,以至于虽然年龄无比合适,但大臣们愣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嘴吹嘘这位子说不语,他都不听的方家三公子。
  杜含章因散漫得福,免去了战场送死之灾,被朝廷不知道是出于监视还是补偿的考虑,赏了一个太史院著作郎的职务。
  他母亲杜氏为此礼佛念经,说好歹是留下了一线血脉,可讽刺的是杜含章天天在都城里写祝文,祝福陛下祝福国祚,他的亲人却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一个接一个地战亡了,还是毫无悬念的那种败势。
  都城里的现状也让杜含章失望,败仗连连,总得有人出来为战败的原因负责。
  然后迟迟不到的军饷深究不下去,以次充好的粮草话题也很快被转移,也不说群臣激愤,就是有那么一群欺上瞒下的,集体往殿前一跪,送人上战场的是他们,等人死了来说他们没有领兵才能的也是他们。
  杜含章站在百官的末尾,听得差点都开始怀疑,他们方家那些亡魂是不是死了活该,只知道愚忠却没有自知之明,这种无能的主将比逃兵更可怕?
  那时他处在世态炎凉的局势正中,心中也实在动摇过,他方家的亡魂,确实愚忠。
  所以既然这样,作为一个更无能的方家人,杜含章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赶车离开了京城,去了酉阳给亲人收尸。
  他告诉管家如果朝廷差人来问,就说他疯了,不知道去了何处。
  不过朝廷并没有追究,因为他前脚一走,后脚陛下的后背上就生了恶疮,不到三天就吹灯拔蜡了。
  此后两个月,大权的纷争才残酷地落幕,之前被看好的王爷们死的死,软禁的软禁,上位的却是之前谁都没注意到的贺兰柯。
  贺兰柯登基之后一改从前的低调作风,第一件事是改国号,第二件事是彻底清洗了术士阶层,尊矜孤族长为新师氏,而师氏是厉朝三军统帅的总指挥,也就是说,新皇将兵权彻底地放给了这个根本没什么人认识的异族首领。
  当时,余雪慵却没有跟着族长一起入京,杜含章生平第二次见他,这人正在长河落日下的郊外余晖里替人殓尸。
  他赶着一辆用瘦马拉的木质拉车,头顶上盘旋着一只成人手臂高的秃鹫,那只秃鹫每次扑到地上,那个位置上一定就有个死人,而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每次蹲下去,长发和辩子都会铺满身侧。
  直到现在杜含章都还记得,夕阳从他发丝缝隙里穿过的感觉,漆黑之中又露着丝丝绚烂,仿佛是从黑暗里看见的光。
  只可惜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种眼瞎的错觉。
  余雪慵开了酉阳的城门,可以说是他枉顾了之前所有牺牲者,以及还在战斗之中的人的努力,他是一个标志性的叛徒,如果还活着,势必会被钉上耻辱柱,杜含章找不到原谅他的理由。
  不过眼下杜含章想起这个片段,因为脑中有秃鹫也有死人,他思绪本能地关联,眼睛动了动,目光陡然清明起来。
  余亦勤的妹妹是只秃鹫,而留有她羽毛的那口井里,死去的胡弘平声称挖到过死人……
  当他试着将这些串联起来的时候,杜含章怔了片刻,接着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秃鹫食腐,余亦勤的妹妹有可能是闻到了腐烂的气味,才会停留到那口井里。
  但要是这样的话,新的问题就出现了:她是怎么闻到工地井里的腐味的?在它围起来已经有了小半年之后。
  她的嗅觉有多强?这个问题大概只能去问她的监护人。


第20章 眼缘
  余亦勤回到家里,看见那只山鬼还在冰里。
  杜含章弄出来的冰不知道是什么结构,这么久了也没化,山鬼还在里面干瞪眼。
  这画面莫名有点喜感,不过余亦勤笑点高,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眼,接着去衣柜里翻出一块枕巾,将那块髋骨裹了起来。
  包好后他去前面的店里拿了把香,点燃了插在蚊香盘里,任香默默地在空气里烧。
  作为一只有资格现身说法的鬼,余亦勤可以实名认证,人间点的香、烧的纸都不能让他们一夜暴富,祭祀只能算是人们的一份追思,代表他们还没有彻底遗忘某个人。
  不过余亦勤和这位古人之间没有记忆可讲,这是他对打扰逝者的一点歉意的表示。
  放下打火机后,他去洗了个澡,然后顶着一头滴水的头发坐上了沙发,山鬼和骨妖都交给了吴扬,现在他可以腾出时间,专心去研究工地上的狗和死人了。
  余亦勤静坐了一会儿,理了下思路,接着翻出手机,开始搜索宠物狗的种类。
  他先将网上大大小小的宠物犬图片一样存了一张,接着又去搜本地的寻狗启示,见一条存一下,打算明天全都打印出来了,去工地上问问。
  虽然那些人的记忆遭遇过窜改,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余亦勤还是会去试试,毕竟坐在家里发愁也不是办法。
  存完图片,他又过了一段哭笑花里的视频,因为没什么发现,想起杜含章那句“要是最先卯上她的是人”,便决定明天也问一问迟雁人族那边的监控。
  熄灯之后,颈侧的魔火还在无声地烧,余亦勤不看的话没什么感觉,就这么睡着了。
  翌日一早,他洗漱完,出门吃了碗面,接着将山鬼和髋骨缩放成鹌鹑蛋大小,放进口袋里先去了无常分局。
  驻扎在人间的分局实行的是朝九晚六制,这会儿大厅里不止没什么鬼,连窗口的业务员都还没来齐,反倒是领导来得早,余亦勤还没进大厅,就看见了端着养生杯溜达的何拾。
  何拾的人形年纪上看着和他差不多,生得斯文和蔼,眼睛细长,嘴角含笑,有点笑面虎和老干部杂交的复杂气质。
  余亦勤跟他认识,他刚来今西市的时候是个黑户,后来一个鬼在逃跑的路上抓了他当鬼质,被他拿灰当场埋了。缉捕队本来想表彰他当一个热心鬼民,一问发现他根本没登记,只好又拉回分局去接受教育。
  而何拾就是那个负责教育他的领导。
  这时,领导从咨询台前走开,转了个弯,正要折回来,一抬眼就见余亦勤拖着个大冰坨子,作风江湖地进来了。
  何拾纳闷地挑了下眉,迎过去说:“你这是在搞什么,又见义勇为啊?”
  见鬼的勇为,自保还差不多,余亦勤让开门口,站在一边跟他讲遇袭的事情。
  何拾听到一半,惊讶地发现他的最佳损友杜含章居然也在这个故事里面,不过他没打断,等余亦勤说完了来龙去脉,才知道那个闹腾的秃鹫小妹不见了好几天,并且好巧不巧,还和杜含章公司的陆陶有所关联。
  他觉得这事有点复杂,叫了个员工过来拖走了余亦勤的鬼,自己则拿着那块髋骨看来看去,领着这位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路上何拾边走边说:“其实你没来之前,防异办就把追查这种皂荚科山鬼的行动书发过来了,我们已经开始找了,我就是没想到,它们和春晓的失踪也有关系。”
  这种事情就胜在突发,根本没法提前预见,余亦勤沉默着没说话。
  何拾看他沉默,宽慰道:“都这样了,就别多想了,春晓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是有自保能力的,你要对她有点信心。”
  “嗯。”余亦勤搭了下腔,心头的担忧却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有所减缓。
  他不是看不起自家的丫头,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她。
  这个目标让余亦勤如鲠在喉,他说:“那些山鬼的老窝,你们找到了吗?”
  何拾谢谢他这么看得起分局的效率:“拜托啊大哥,调查的人昨天早上才出门,你当我们有天眼啊?”
  “不是我,”余亦勤苦中作乐地甩了个锅,“是人这边的书里这么当的。”
  何拾有点好奇:“人这边的什么书?这么吹咱们,我怎么没看过?”
  “忘了。”不过考虑到他的爱好,余亦勤还是回想了一下内容,方便他以后搜索,“反正书里说,鬼族都是监视狂魔,不仅在人脑袋里下三尸神,还连人上厕所不放过。”
  何拾是个讲究人,闻言咧了下嘴角,感觉有点不雅。
  余亦勤却蓦然从他的表情里窥出了一点“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轻松,毅然决定继续荼毒他。
  “说是阎王给每个人都派了个厕鬼,让厕鬼趴在茅房顶上,但凡看见有人在厕所里吃东西、看书、行苟且之事的通通记过,等他下地府投胎的时候一起算账。”
  何拾听得瞠目结舌,抱了下拳说:“好恢弘和不差钱的脑洞。”
  余亦勤笑了一声,紧接着被他在背上糊了一巴掌。
  何拾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以后还是多看点正经书吧孩子。”
  余亦勤没什么改过之心,抬脚进了他的办公室:“你见过八百岁的孩子吗?”
  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这么老的孩子,何拾还确实是:“……没见过。”
  很快两人在屋里坐定,余亦勤将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不扯了,说山鬼。”
  “你们找到了也告诉我一声,然后我交过来的那只,你们按程序处置,我不管,但这块髋骨如果防异办找人来调,你别给他们,我想跟他们的负责人聊聊。”
  何拾狐疑地看着他:“就你这样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你能跟别人聊出什么?”
  余亦勤:“我只是不爱聊,不是不会。”
  何拾不可置否:“早让你填个申请表过来考试,现在想查什么都容易,后悔了吧?”
  余亦勤觉得做事不该这么功利:“如果我当时到你这儿来上班,就是为了今天想查什么都容易,后悔的就该是你了。”
  现在的风气是唯恐找不到关系可用,这位倒好,一板一眼正直得过分。
  这种人说傻也对,说呆也行,但何拾大概是活久了,居然青睐起这种品质了,他叹了口气说:“可以,你赢了,我承认你不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而是一个屁能崩断八根棍子了。”
  余亦勤不是很懂:“为什么我的口才在你嘴里,非得用屁来衡量?”
  他不说何拾根本没注意到这个,闻言乐了两声,敷衍了一句“那谁知道”,接着才正经起来。
  “春晓是妖,”他说,“你在妖联所报的失踪,他们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
  “没有。”余亦勤说,“我昨晚才跟杨午落实过。”
  然后料想今天也不会有什么新进展。
  不管是谁家丢了人,找起来都不容易,何拾喝了口水:“我猜以你的性格,搁家里也坐不住,你下面准备怎么办?”
  余亦勤本来就是为这个来的:“我准备去那个工地上问问,但我没有调查资格,我也不想弄假证,到时候让你为难。你帮我想想办法,给我一个分局的临时工作证。”
  何拾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趁火打劫地说:“临时的没有,入编的可以有,来不来?”
  余亦勤当他是朋友,不想坑他:“我现在为了拿证,跟你说来,等找到人了我又跑了,你怎么办?”
  何拾好笑地说:“现在讲究劳动自由,你不想在我这儿上班,我能怎么办?就只能认清你是个不择手段的货色,然后离你远点了。”
  “那划不来,我不来,”余亦勤直视着他,“你把岗位留给更适合的人吧,我有事,不会一直在这里停留的。”
  何拾知道他在找人,性格也有点执拗,敲了下桌面,退而求其次地说:“行吧,给你整个临时的,反正不给你,你也不会回家坐着,但是拿了证你就是局里的临时工了,任职期间得尽义务的,这点责任感你应该有吧?”
  “有。”余亦勤说完,又还提了点要求,“窗口我坐不来,我去缉捕队吧,行吗?”
  缉捕队是战力队伍,一般的鬼还不愿意去,何拾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当然是行的不能再行。
  “不过证你今天肯定拿不到,这样吧,小罗最近没什么事,你把他带上,就说你是他的助手。至于你脖子上的那撮火,我回头帮你问问局长,他活得久,可能知道该怎么灭。”
  说着何拾看向窗外,外面风轻云淡,可他感觉到的局势却没有这么祥和。
  魔族动作频频,分局这边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防异办和妖联所那边看着也不像是有所察觉的样子,这种不在掌控的局势让他突然有点不安。
  “好,谢了。”余亦勤直接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何拾对他比了个ok:“小事,有你还的时候。”
  余亦勤也不喜欢欠人情,跟他对着比。
  小罗原来是何拾的助理,后来因为细心,调进局里技术科了,何拾领着余亦勤过去,小罗很听话,二话没说揣上工作证就跟着余亦勤走了。
  从分局出来之后,余亦勤带着小罗在路边打了个出租。
  小罗说:“余哥,副局让我一切行动都配合你,我们下面干什么?”
  余亦勤拿出手机,解锁了点进相册,递给他道:“先去打印。”
  小罗低下头,才看见一只的咧嘴笑的萨摩耶,手机里就进来了一个电话,将狗子的靓照给切走了。
  他看见来电人是杜含章,连忙将手机还了回去:“余哥,有电话。”
  余亦勤接到手点了绿色的键,举起来听见杜含章在那边说:“早,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
  杜含章:“我有个关于你妹妹的问题想问你。”
  余亦勤感觉他会这么问,应该是发现了一些什么,立刻专注了起来:“你说。”
  杜含章:“你妹妹平时有恢复成原型了,在城市上空遛弯的习惯吗?”
  妖联所的规定是不能这么干,不然猛禽们心血来潮,动不动就在城里激情裸。奔,这样会极大的干扰治安。
  秃鹫虽然飞得高,可以在高空上假装猫头鹰,但古春晓喜欢当少女的感觉,不猎食的时候让她变身她都不变,对此余亦勤还算肯定:“没有。”
  杜含章:“好,她的嗅觉呢,怎么样?比如在梅半里工地外面的路上走,能闻到里面那口井里的气味吗?”
  余亦勤:“什么气味?”
  杜含章:“死人的气味。”
  余亦勤眸光错动,这时才意识到秃鹫和死人之间的联系,他说:“她的嗅觉还可以,不过前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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