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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下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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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俞喜仁涨红了脸:“就是家里死了人,作个法事超度一下。咱俩谁也不认识,磕头就不要磕得那么认真了。”何安下:“那咱们到旁边歇歇。”俞喜仁:“不可,刚才咱俩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已经有很多人不高兴了,法事还没完,现在出去,会被人骂死的。”

何安下:“那就坐会吧。”俞喜仁:“不可不可,这显得对死者非常不尊重。”何安下:“怎么办?”

俞喜仁沉吟一会儿,说:“还得磕。”

磕下数十个头后,何安下新鲜劲过去,无聊起来,不断找俞喜仁说话,弄得俞喜仁心惊胆战,不断提醒:“小点声,再说我就把你送回姥姥家去。”

何安下安静了半晌,又一张口,俞喜仁忙说:“嘘。”何安下:“我这回是正经事。家里人死了,为什么要做法事?”俞喜仁:“显得孝顺呗。”何安下:“这么吹吹打打的就孝顺了?”

俞喜仁道:“人这一辈子,最不关心的往往是父母。上学,关心的是老师;当官,关心的是上司;做生意,关心的是合伙人。谁去关心父母?父母肯定不会害你,所以就没有必要关心他们了。只有当他们死了,才会去注意他们。”

何安下:“那吹吹打打……”

俞喜仁:“吹吹打打就是向他们的遗体表示一下,喂,我注意你啦!”此一番回答十分机智,俞喜仁感到自己好几年都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不由得洋洋得意,猛然听到“哇”的一声,何安下伏在蒲团上抽泣起来,而且声音越哭越大。

俞喜仁心想,忘了这孩子是孤儿,刚才自己一番看透人生玄理的话,这小孩竟然理解了!

何安下的童声元气十足,在场中显得声响极大,全场在其带动下,达到了哭诉的高潮。俞喜仁坐立不安,觉得场中两百余人,唯有自己是个局外人,便开始想自己的父母,不一会也是泪眼汪汪。

死者家属们惊觉,在哭得最响的小孩身旁升起了一个更为嘹亮的哭声,而且一起便不可收拾,直至惨不忍睹。等法会结束,道士散场后,犹自哭个不停,死者家属人人感激。

俞喜仁在哭得近乎气绝时,忽然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赶来,只是为了大哭一场吗?”于是抹了把脸,从蒲团上仰起身来,发现庭院中空空荡荡,家属和道士已走干净,唯有何安下眼神古怪地看着自己。

俞喜仁抢先说话:“安下,你刚才哭得很凶啊,是不是想起你的父母了?”何安下:“俞先生,你也哭了。”俞喜仁:“哈,凑个热闹。”眼中泪水仍不断涌出。

俞喜仁领着何安下走东走西,指指点点,跪拜了不少神仙雕像,最终来到一挂着“知客”字匾的房前。房中飘着水果的清香,俞喜仁一个健步窜进去,何安下跟进,见地下桌上摆满了桃子、香蕉。

俞喜仁从腰上掏出口袋,抓了把枣放进去,转手递给何安下,说:“拣喜欢的装吧。”见何安下发愣,便急躁地说:“这可是神像前的贡品,刚撤下来的,吃一口就是一口福气。”何安下:“让你随便拿啊?”

俞喜仁:“我是熟人!”

刚说着,从屋角转出一个道士,手中浮尘向俞喜仁肩上打了一下:“那还有一西瓜,一块抱走吧。”俞喜仁:“不敢。”道士微微一笑,轻飘飘走了。

俞喜仁冲何安下一眨眼,意思是:“看看,连西瓜都能给我!”一指墙角西瓜,冲何安下道:“抱着!”

在道观吕祖殿东侧一间小平房,是道观主持的住所,俞喜仁带何安下又转到了那里。

何安下身上背着巨大的口袋,抱着个西瓜站立在一旁,看着老道士给俞喜仁画符。符画好后,俞喜仁给了道士一个信封,似是几张银票。

老道士收好,便咽了口茶,坐着养神,好一会睁开眼,惊讶地说:“你还在这啊!”

俞喜仁忙道:“弟子还在。”老道士:“你要这么晚走不方便,就在观里住下吧。”俞喜仁:“住当然要住,只是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老道士叹气:“你除了牙疼,还哪疼?”俞喜仁:“弟子入秋以来,口苦、腋下肿痛、咳痰、气短、小腿骨节疼。”老道士一惊:“这么多病?”随即一笑,“那你是跟我一样,没事。”

俞喜仁:“弟子怎敢跟师父相比。”老道士:“能比能比,你的毛病我也有,不是病,是老了。”

俞喜仁忙道:“可是您气色多好啊!”老道士一笑:“行了行了,你是不是想学点东西啊?”俞喜仁点点头。

老道士从怀里掏出信封,向俞喜仁一扔:“要教你也可以,这你先拿回去,因为道门的功法是无价的,要的是缘分而不是银子,如果有银子就教,学会了拿去为非作歹,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俞喜仁急忙从地上拾起信封,重新递到老道士手中,递上去时又加了一个信封。老道士淡然一笑,将两个信封揣进怀里,说:“反正你的资质不佳,学了也是白学,索性教给你吧。”

俞喜仁心中暗骂:“又玩这一手!”可表面上毕恭毕敬,向何安下一指:“师父,教之前,要不要让他回避一下。”门外冷风嗖嗖,何安下的眼神令俞喜仁脸色一红。

老道士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给你本书,回家照着练就行了。”站起身从书架取出一册新书递给俞喜仁:“这是山上新印的书,有体有用,送你了。”俞喜仁大摇其头:“书我不要,我要秘诀。”

老道士:“公开的书里就没有好的?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俞喜仁化了不少银子,要真是收下这么一本书,可就冤枉了,于是一个劲地坚持。老道士耐心解释:“你看,书上说了,这法子是吕洞宾传下来的,这法子是铁拐李传下来的,好家伙,这本书中收集了多少……八十四个神仙的功法,乖乖的了得,你还不赶快收着。”

俞喜仁一脸苦涩地接过书,转手将书扔给何安下,向老道士一抱拳,拳中竖起一个信封:“师父,弟子不看书!”

老道士将他从地上扶起,俞喜仁站起后发现手中的信封已不知去向。老道士落座,双目紧锁,显得十分为难。

俞喜仁心头狂喜:“这回要教真东西啦!”忙将何安下拉出房去,不好意思地说:“这是道家的规矩,传功法要回避的。等我一会,不会很久。”见何安下满脸不高兴,又说:“我可是把那本书都给你了,有体有用,多好的东西啊!”

何安下抱着西瓜走了出去,在寒风中呆了好一会,时而掀开帘子,将门推出一条小缝,见俞喜仁正在老道士的指点下作出一个古怪的姿势。

何安下怕被发觉,不敢一次看得太久,隔一会看一次,每次见俞喜仁奇形怪状的都有所不同,心想:俞先生怕是要成仙了。

前传 3、深夜窃法

第二日清早,俩人下山,一路无语。坐上船后,见俞喜仁气质稳重,眼神高深莫测,何安下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俞先生成仙了。

午饭时,俞喜仁让何安下一个人吃,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桃子,小口啃着,好像吃得十分伤心,见到何安下询问的眼神,便说了一句:“以后我就靠水果维生了。”

何安下钦佩之极:“先生已经不食人间烟火啦!”见俞喜仁不理自己,只好呆坐着,随船摇晃渐觉困乏,就倒头睡了。一觉醒来,见俞喜仁仍在原位一动不动,(奇*书*网…整*理*提*供)不由心中暗叫:“仙人!”

低头见到俞喜仁脚边一大堆果皮果核,一摸口袋,袋中水果已没了大半。这时,听到俞喜仁说:“安下,咱们把那西瓜切了吧。”

边吃西瓜边听俞喜仁解释:“请符哪是平常的事,得斋戒七七四十九天,不能吃肉吃米。”何安下:“那饿不饿?”

俞喜仁:“饿。越饿头脑越清醒,越饿越虔诚,这学道是饿出来的,等成仙了,就可以见什么吃什么啦。”见何安下听得认真,俞喜仁忍不住哈哈大笑。

回到护生堂,天色已黑。入了药铺,俞喜仁大叫:“饿死我了!”在柜台上贴上新请来的符,回自己房间见伙计已摆上饭菜老酒,觉着牙也不疼了,心情愉快,很快吃出了一身热汗。

饭后想到了何安下,便遛溜达达出去,见何安下在后院厨房中。伙计们的吃饭时间已过,他正在吃着凉了的剩菜,便喊一声:“拿碗米饭,到我这来吧。”

何安下在俞喜仁屋里吃得津津有味,俞喜仁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你们小孩胃口真好啊,吃得很有感染力,以后你就专门陪我吃饭吧。”何安下:“那太好了,俞先生,我挺佩服你的。”

俞喜仁脸色一沉,缓缓道:“佩服我什么?”何安下:“你和道士那么好,你还会练功。”俞喜仁面带喜色:“你别总说那虚的,如果我不和道士有交情,不会练功,你就不佩服我了吗?”何安下:“不,一样佩服。”

俞喜仁:“佩服什么?”

何安下:“你身上带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哗啦哗啦,真神气。”俞喜仁大笑:“有道理有道理。”起身去了里屋,找出许多没用的钥匙,穿在一起,系在何安下腰上,道:“这钥匙你也有了,今后最神气的是你。念在你陪我出去一趟的份上,这串钥匙就送给你了。这串钥匙非同小可,掌管着全店所有的门和所有的柜子,一共只有那么两串,一串在我这,一串在你这。很可能有人会偷,小心。”

俞喜仁心想着何安下为这串钥匙担惊受怕、寝食不安,不由得发出坏笑。何安下:“俞先生,你笑了。”俞喜仁:“是啊,是啊,你早点回去吧,今晚我还要练功呢。”

何安下带着钥匙哗啦哗啦地走了,回到宿舍时,见众人在打麻将,忙一把将钥匙抓紧,不让它发出半点声音,见无人理睬自己,便坐在自己那张靠墙根的床上,从衣兜里掏出龙颈山老道的书,见封面一行大字为《万育仙书》。

《万育仙书》出自明朝,仿效五代时著名医书《诸病源侯论》,不用医药而用体操来治病。何乃下昨晚在山上等俞喜仁时已翻过,知道里面张张都是图画,画的是伸臂撑腿的小人。

心想:“此书价值不大,唉,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就不要奢求太高了,先当个半仙吧。”

何安下边看边比划,有个伙计跑过来瞅了眼他手中的书,说:“你也看道书?”何安下终于和众人找到了一个可以沟通的话题,急忙攀谈起来,却发现本店伙计在俞喜仁的熏陶之下,竟然人人对成仙极为厌恶。

何安下心中不平,就将从龙颈山看来的“大场面”向众人讲了一番。十句未说三句,便被人打断:“俞先生早对我们说过不知多少遍了,比你说的好。”

一个伙计说:“你要是想修炼,就到东库房去,俞先生说那里有仙气。”何安下想反正说不到一块,便起身去了。

来到东库房,将腰间的钥匙一一对去,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一不小心将门碰开,原来未锁。说是库房,实际并无贵重物品,只有几个大柜子摆在中央,余处堆着几个大筐、几把铁锹,药店有两个库房,想必这个一直没用上。

几个柜子严密地围成一圈,向里看去,发现中间空处摆着一块小地毯,地毯上有一个黄色蒲团。

蒲团是龙颈山法会中用的那种,估计是俞先生悄悄拿来的。地毯鲜红,上面织着一个字,除了笔法有点象草书外,根本就不是汉字。何安下想起治牙疼的符,就是这个字,想必俞先生天天坐在这个字上,祈祷“牙别疼了”。

何安下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大叫:“牙别疼了!”然后在地毯上捂着腮帮子滚来滚去,装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最终白眼一翻,说了声:“疼死我了!”就此一动不动。

忽然库房门一响,何安下急忙抓住腰上的钥匙串不让它出声,从两个柜子的夹缝钻出去时,见一个胖大身影走进柜子空场,正是俞喜仁。

俞喜仁脱了鞋,在蒲团上坐定,慢慢活动手脚,脖颈伸来伸去,两眼左顾右盼,摆出昨晚龙颈山老道士教的姿势,或吐气吸气,或喉咙呱呱作响。好一会,两眼发直地抱腿而坐,久久不动,最终斜斜躺倒,响起鼾声,竟睡着了。

何安下离开柜子,蹑手蹑脚向库门走去,听到俞喜仁鼾声依旧,便加快了脚步,忽听一阵“哗啦哗啦”的金属声响起,心道:“坏了。”连忙抓住腰间的钥匙串,然而为时已晚,只听柜子后传来一声咆哮:“是谁?敢窃法!”

何安下急忙将身旁的筐扣在身上。

俞喜仁没穿鞋,从几个柜子里冲出来,见一人飞快地钻入筐下,便慢慢走上去,在筐上拍了几下。筐动了动,一个身影从筐下窜出,哗啦哗啦地出了库门,俞喜仁大叫:“何安下!”

在宿舍里玩牌的伙计们惊讶地看到何安下冲了进来,一个健步窜上床,不脱鞋袜地钻进被子里,立刻响起鼾声,然后,俞先生飞奔而入,掀开被子,何安下惊叫了一声,便被俞先生拉着走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个人突然而至,转眼就走,伙计们面面相觑,许久,有一个人说:“看来,他俩没有成仙,反而中邪了。”其余人都点了点头。

回到东库房,俞喜仁搓着两手来回走动,脑门上青筋一跳一跳,冲何安下怒吼:“说,你在干吗?”何安下:“偷看你练功。”俞喜仁一愣,心想这孩子倒还敢作敢当。

何安下:“俞先生,你为什么不要老道士的书?”俞喜仁:“哈,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我看书干吗?不要打岔,为什么偷看?”

何安下不再说话,只是坐在地下摇头晃脑、伸腿撑腰,然后抱腿呆坐,最后睡在地上,抬眼见俞喜仁脸色渐成紫色,忙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万育仙书》向上一递:“这书上都有。”

俞喜仁接过一看,自己练的功法上面画得清清楚楚。原来那老道士拿了三份的钱,最终教给俞喜仁的还是书上的内容。

俞喜仁:“你偷看我练功,是因为你早已觉察其中有鬼?”

何安下用力点头,俞喜仁被老道士搞得心灰意冷,摇摇手:“你回去睡觉吧!”过了一会,听到何安下的声音响起:“咱们不能饶了那老道!”

俞喜仁大吼:“行了!”转身到柜子后面,一脚踢开蒲团,躺在地毯上。被俞喜仁揪回来的一路上,何安下脑海中灵光一闪,感到俞喜仁所练的功法和《万育仙书》的内容十分相象,危急时这样说了,不料真是如此。

自己逃过了一关,没想到俞先生如此沮丧,心中十分不忍,坐在俞先生旁边好一会,见他并不理自己,只是气哼哼地躺着,便掏出那本书看了起来。上私塾时养成边读边念的习惯,看一会,不自觉地念叨起来。

俞喜仁昏沉沉躺着,听何安下小声嘟囔:“七宝林下竹根边,水在长溪月在天。天丹练就炉无火,地在开花知几年。”

俞喜仁怔怔坐起,见何安下在看《万育仙书》,伸手夺过,发现书中每一幅图画的后面都印有一首诗,一页页向前翻去,第一页印着一张木刻白描画,内容是一对男女神仙正在葫芦架下摘葫芦。

见俞喜仁脸色慎重,何安下问:“俞先生,什么意思?”俞喜仁沉吟半晌,道:“鬼知道什么意思!”

他拿起那本书走到门口,见何安下跟着,钥匙仍哗啦啦响个不停,说:“把钥匙给我。”走几步见何安下无声无息地跟着自己,也甚是讨厌,回身又说:“你在这,别动。”反手将东库房锁上,回自己卧室去了。

何安下给锁在库房里,心知惹恼了俞先生。他躺在地毯上,觉得十分舒服,心想:“比我那床舒服多了,天天睡在这倒也不错。”

又想:“要天天睡在这,就得天天气俞先生,每天想出个法子气他,倒也并不容易。”正在胡思乱想间,库房门一响,刚爬起来,俞喜仁阴沉的面容已在眼前。

何安下急忙恭维道:“俞先生,您参悟了么?”俞喜仁出门想诗,揣摩不出个道理,进门见何安下在自己宝座上折腾,原想发怒,但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懂,就说:“参悟了!但你资质太差,不能告诉你。”

俞喜仁放了何安下。何安下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对自己的资质十分担忧,心想:“唉,资质不高,看来当半仙也难,不要奢求了,既然在药店中,就先当个神医吧。”

前传 4、万法秘藏

江西的春季含有过多的水份,伤寒着筋骨。何安下十六岁,已在护生堂三年了。三年来一直随着俞喜仁吃素,淡忘了荤腥。

那年端午,俞喜仁带何安下去买布。俞喜仁常年住在药店,好像没有家室,但每当过年过节,总是去布庄买回一大堆布来,东寄西送的不几日便没了,又像是有许多女眷。

俞喜仁讨价还价十分腻烦,何安下等一会,就跑到外面等了。布店旁边是个茶馆,一个小艺人慢慢走上场子。何安下见他与自己年龄相若,不由得好奇,便进去找了个角落站下。

小艺人语调沧桑:“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我这张口是多少帝王的皇陵、埋了多少将相。唉,话说在东汉年间……”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要讲《三国》,茶馆中纷纷叫嚷:“换个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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