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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沧录-第3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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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些都被撤销了。
唯有每一次落子,是不可撤销的。
易潇的脑海里,齐梁书库的无数棋谱,推演出来的结果,机械而缓慢的响起。
“十三。。。。。。七。”
“十一。。。。。。九。”
“十一。。。。。。十二。”
这是没有情感的推演。
每一次机械的声音响起,易潇的手指便会落下。
容不得他思考。
他就像是一具死人的尸体,把所有的思维就交付给了上天,而那朵枯萎的莲花,若是能够重新绽放,便能够在此时,绽出最大的灼目光焰。
只可惜并没有。
他努力的想要唤醒那朵枯萎莲花,却苦于无果。
那朵莲花枯萎了。
墓穴里没有灵气,没有元力,什么都没有。
若是有呢?
易潇很清楚棋盘对面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对手。
他的落子速度比自己更加迅速,他的棋谱比自己背得更加稳固,他的心态比自己更加稳定。
若是没了株莲相,公平对弈,易潇的胜算不到五成。
若是那朵枯萎的莲花开了,那么易潇会毫不犹豫的将株莲相提升到第六境界。
这是生死之战,容不得有任何的怠慢。
顾胜城一直所痛恨的,就是命运的不公平。
易潇放空的思维里,闪逝着风庭城里破碎的画面。
“你们锦衣玉食,所以你们生?顾某摸滚打爬,就要顾某死?”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我顾某,生下来贫困,就不是人么!”
似乎有声音在声嘶力竭,痛苦喧喝着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什么孤高,自傲。
他只是不屑罢了。
这个世界如此肮脏,如此辱他,如此想要他死。
他偏偏要活下来。
别说做一个伪君子。。。。。。就算是一个真小人又怎么样?
摆出什么姿态,有什么影响呢?
只是生存罢了。
易潇的魂海当中,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呼唤,那朵枯萎的莲花,有了一丝一丝的灵气复苏痕迹。
紊乱的思维如电流闪烁,从亘古漫长的荒芜岁月而来,蔓延破碎,一颗又一颗黑白棋子,阴阳交和。
易潇的眼皮在不断的颤抖,魂海深处,有一朵黑色莲花在苏醒。
即便有了那么一丝苏醒的痕迹,也始终无法将这朵枯萎之花唤醒过来。
就像顾胜城说的,若是这朵莲花一直枯萎,那么棋秤上的这场对弈,便一直公平。
若是顾胜城有这朵莲花呢?
所以。。。。。。棋秤永远上没有公平。
如果有公平的话,为什么允许读心相棋手上棋秤呢?
这是不公平的。
如果有公平的话,为什么那些背了棋谱的人,可以对弈没有背过棋谱的人呢?
这也是不公平的。
棋秤上,永远只有胜负。
或者说生死。
易潇的脑海里,那朵莲花轻微的震颤了一下。
绝境之中,濒死绽放。
那朵莲花节节盛开,然后刹那青黄,再是璀璨,接着大金,最后猛地收敛,变为了漆黑之色。
易潇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神里如深渊一般深邃。
当你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每一颗棋子,在易潇的魂海当中绽放出最本质的光芒。
朴实而无华。
易潇的手指不再颤抖。
他开始无比平稳的落子。
棋盘对面的古袍少年先是笑了一声,接着面色凝重起来,愈发沉重,直至最后面色阴沉。
在他看来,这种想要瞒过自己读心能力,来取得胜利的,即便理论上成功了,但真正想要胜过自己,还需要大量的推演。
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两面棋盘的棋手,都有着巨大而复杂的推演能力。
棋局两边的破局速度,本来并不平衡。
而当易潇睁开双眼之后,他读到了易潇的心思。
于是他笑出了第一声。
然后便再也笑不出来。
本该无比漫长的棋局,让自己享受枯燥岁月的棋局,便在这之后,得到了极速的推进。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易潇手指点在生死墨盘,一圈荡漾晕开。
最后一颗棋子落下!
头顶的浑沌刹那飞散。
脚底的深渊忽地崩溃。
这一切重归死寂。
生死墨盘处,古袍少年的魂魄幽幽飞散。
他盯着易潇,问了一句话。
“这样,有意思吗?”
易潇的眼中一片漆黑,株莲相第六境界的洞察力下,他看到了无数的禁制,伴随着古袍少年在自己面前的飞散,而迅速土崩瓦解。
他轻声说道:“这难道。。。。。。不是破局之法吗?”
古袍少年先是怔了怔。
接着他笑了笑。
然后是经久不息的长笑声音。
笑声惊动了棋盘另外一边的顾胜城。
顾胜城默默看着自己面前的生死墨盘,所有的棋子微颤一下,开始灰飞烟灭,整座巨大的霸王墓,三百六十个出口,除了易潇的那一个,其他的全都开始了缓慢的震颤。
这座迷宫,像是一座大阵,锁死了长生。
此刻永恒的长生,便不再稳固。
易潇踏出了第一步,走到了天门处。
人间四月,天门草动。
大风刮过,天光流转。
他回过身子,看着自己身后的迷宫之中,所有的石壁开始了崩塌,那条活了四百年的池鱼,在声嘶力竭之中,接连撞塌了两堵石壁,想要越过那面生死墨盘,在古袍少年的抬手挥袖动作之中,惨烈无比地将自己寸寸撞成血沫。
木鬼子举剑高歌,溅出一滩血沫。
唯有顾胜城,平静而漠然地站在棋盘的对面。
他没有动,只是缓缓坐了下来,坐在天摇地动之中,身后的通道,被坠落的大石堵死,再也没有一丝退路。
其实他早就没了退路。
顾胜城的玄黑重袍,在风气的卷动之下,不安分的舞动。
他巍峨如山,面色淡然。
生死墨盘在他面前轻颤,崩溃,将出路也堵死。
由天光所组成的古袍少年,试着想要从轮椅上站起,古老的法则压制了他,他只能低人一等,不甘心地望着易潇。
易潇低垂眉眼。
“我于这里如此之久,从未想过。。。。。。结局会是这样。”
古袍少年很是艰难地在大风之中开口。
“我不应该输的。”
“可是我输了。”
棋秤之上,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
这场对弈的胜负已经揭开,易潇的心底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他看着古袍少年说道:“不会下棋的人,下不过你。。。。。。很会下棋的人,也下不过你。。。。。。因为他们一个不懂规矩,一个太懂规矩。”
“规矩是什么呢?”
“棋秤的规矩。。。。。。就是公平。”
“所以一次只能下一颗棋子,所以不可以悔棋,所以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
“这些是基本的公平。”
易潇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古袍少年,认真问道:“你用了读心相,去窥测对方的内心,违反了公平,所以就违反了规矩。”
“如果对方一次下两个棋子,想要赢他,你可以一次下三个。。。。。。”
“如果对方悔棋,那么就掀了棋盘。”
“你看,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你要用读心相窥测我的内心,那么我为什么要费尽心力不让你读?我偏要给你读,读那些错的,蠢的,杂乱的,繁琐的,昏招,庸招,废招,破招。”
墓地里一片寂静。
坍塌声音此起彼伏。
无人说话。
“所以我这么做了。。。。。。。”易潇望向顾胜城,声音枯干,嗓子里如有刀锋剐蹭,沙哑说道:“这么做,不公平吗?”
顾胜城望着易潇。
他看着第六境界的株莲相在莲池内盛放,天门的元气近乎于仙气,灌溉在易潇的头顶,小殿下的面色迅速转红,气血缓缓流淌,先是如溪水,再是如江河,最后如大海。
恢复了全盛之姿。
顾胜城沉默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想明白了这一切。
顾胜城说道:“你开过第六层的天相,为什么八尺山上不用。”
易潇认真说道:“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所以这一次呢?”
“我真的没有灵气了。。。。。。有些事情是我无法决定的,譬如这朵种在池子里的花,它枯萎了,然后它复苏了。”
停顿之后。
“我承认我试过唤醒它,可是我失败了。”
易潇看着顾胜城,认真说道:“所以其实是公平的。”
顾胜城坐在最后的出口。
他的身后,一截又一截的走廊坍塌,烟尘四溢,剑气滚动,到了他身后三尺,被无形的气机拖住。
顾胜城低声笑道:“你没有用株莲相,当然是公平的。”
“只是。。。。。。”
“我有些不甘心呐。”
顾胜城望着易潇,他站在天门之处,天门的天光流转,无比耀眼,春风吹过,四月草地。
那里。。。。。。是不是藏着可以复活秋水的秘密呢?
自己若是也想到了最简单的破局方法,结局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自己会拿着剑,第一时间杀死易潇么?
这些都无从得知了。
霸王墓顶,无尽的压力坍塌下来,顾胜城闷哼一声,气机无法承受如山的重负,他的身后,开始了缓慢的垮塌。
古袍少年沉默看着这一幕,他坐在轮椅上,忍不住说道:“放弃吧。。。。。。墓穴坍塌,非人力可抗,整座墓里的长生被锁死,现在长生不再,何必受这折磨,不如死了算了。”
顾胜城倔强没有说话。
易潇站在无数天光聚焦之处,莲衣飞舞如神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眉沉声问道:“天门里有什么?真有能复活死人的办法?”
古袍少年老老实实如是答道:“这个是我杜撰的,连这座静心准备的墓内,长生都是有代价的,何况天门?这世上因果轮回,自有定论,若是能有复活死人的办法,大王又怎会沉寂至今。”
顾胜城听到了这句话,眼神里那抹驱使他苦苦支撑至此的光芒,倏忽黯淡了下来。
易潇闻言之后,蹲下身子,默默拔出了那柄剑鞘。
他缓缓走向顾胜城。
那柄“天门之剑”,承载着霸王墓里无数岁月的剑意,此刻大风呼啸,将这些剑意都吞吸入鞘。
小殿下深吸一口气。
他似乎是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在古袍少年无比惊讶的眼光之中,易潇一鞘砸在顾胜城面前,那座锁死的棋盘之上,砸得虚无棋盘,哗啦啦火光四射,迸溅出一张蛛网裂纹。
顾胜城愕然看着易潇。
易潇攥紧剑鞘,沉默地砸了第二下,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
第五下,棋盘应声而碎——
这世上再坚韧的东西,也抗不过霸王的剑气。
于是那座棋盘,便被易潇砸得破碎开来。
小殿下站在顾胜城面前,两个人之间,再没有了那道生死棋盘的阻隔和天堑。
“你不应该这么死去。”
易潇站在顾胜城的对面,他并非是仁慈,也并非是手下留情,他只是觉得,这个男人不应该这么窝囊的死去。
他可以死在力竭之后的放弃。
他可以死在对抗世道后的无果。
他可以死在八尺山上,与自己的亡命博弈。
唯独不可以这么死。
“趁着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易潇凝视着顾胜城,他没有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丝毫的情绪。
没有欣喜,没有悲伤,也没有嘲讽。
顾胜城无比的平静。
他破开了九品的禁锢,点燃了宗师的魂火,在这一刹那,他的玄武重袍猎猎作响,原本坍塌下来的墓石,被他的气机再度托起,可剧烈加大的重担,压在了他的域意源意之上。
这个世界都坍塌下来。
却压不垮顾胜城的脊梁。
他平静的说了几句话。
第一句是。
“我输了。”
接着是一段木然的腔调独白。
“就算我入了天门,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我都做不到。”
“苟且偷生,腻了。”
“忍辱负重,够了。”
“我想要安宁,没了。”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吧。”
易潇的瞳孔缩起,他看着玄黑重袍的男人,嘲讽说道:“顾某不需要施舍,向来赌得起,也向来输得起。”
墓地崩塌,顾胜城头顶的大石砸下,他放弃了所有的气机抵抗。
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天门。
然后闭上了眼。
这个男人,临死之前,自嘲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你为什么上八尺山。。。。。。”
“但我,没有杀死萧重鼎。”
顾胜城,身死道消。
。。。。。。。
。。。。。。。
(这一章写了很久,想说些什么,终究说不出来,我很喜欢顾胜城,非常喜欢,面对这个结局,明知早已注定,却仍无可奈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揭棺
大墓的迷宫彻底坍塌,锁住长生的巨大阵法,在嗡鸣之中支离破碎,整个墓底世界,除了天门之外,犹如一面又一面精湛的瓷器,或是镜器,整齐地碎裂开来。
易潇被猛烈狂风吹得向后踉跄跌去,顾胜城与自己之间的那道距离,在此刻变成了生死永隔的天堑。
风声呼啸,有人声音传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上八尺山。。。。。。”
“但我,没有杀死萧重鼎。”
听到顾胜城的那道声音之后,易潇面色猛然一变,足底踏蹬,整个身子扑上前去,想要抓住那道巨大黑色重袍,轰然一声巨响,墓顶的巨石猛地自两人之间坠砸而下,坠落在地,砸得石屑飞溅崩裂。
易潇跌倒在地。
他怔怔看着自己手心攥着的残缺黑袍一角,斑斑的血迹还在玄武重袍上有些湿漉。
此刻掌心紧攥的衣袍边角,边缘残缺不全,如黑暗中的火焰,在天门的四月大草原上,飞舞如絮。
顾胜城临死前的两句话,在易潇脑海里反复回响。
“我知道你为什么上八尺山。。。。。。”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还在微笑。
这样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在自嘲,更像是一种讽刺。
顾胜城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上八尺山。。。。。。
为了你的大兄报仇。
“但我,没有杀死萧重鼎。”
这样的两句话,像是一柄重锤,砸在易潇的心湖里。
易潇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冲向了顾胜城,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若是他早些说出这两句话,那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死在眼前。
易潇脑海中忽然生出很多的问题。
那些本来已解的,全都在此刻拧成了死结。
一幕又一幕画面流转,八尺山的大雪开始倒流,倒流到龙脊大雪山的紫匣,再倒退到兰陵城内天阙的牢狱。。。。。。
拖雷的记忆。
呼啸的火海。
易潇痛苦捂住额头。
这些本来清晰的,明了的,在那场大火轰然引燃之时,便倏忽凝滞了,记忆当中由昏暗到骤亮的鹿珈镇里,被火焰吞噬的林林总总的身影,横陈城主府道场的妖族尸体,倒在石狮子铁座下呻吟的弓弩营射手,被沉重马匹压在身下的铁骑。。。。。。这些身影,在火海骤然扩散的那一刹,嘴唇里迸发出痛苦的尖啸和嘶吼,最后如蝼蚁引火,如鸿毛骤然,大火过后,化为焦黑枯柴。
连同着真相,就这么被焚尽——
所以顾胜城为什么如此愤怒的屠杀了这么多城池?
他没有杀萧重鼎,还是他没有杀死萧重鼎?
易潇捂住额头两侧,双手的指节,因为用力过猛,寸寸青筋绽放,魂海里过度损耗的魂力,在此刻变得令他更加痛苦。
他终于想明白了。
那具被送来的尸体,为何会被送来。。。。。。
顾胜城为何要把拖雷送到兰陵城。。。。。。
他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猜到了自己会动用株莲相的搜魂,所以他把拖雷送来了。。。。。。
因为拖雷看到了火海迸发的那一幕。
拖雷也只看到了火海迸发的那一幕,他看到了萧重鼎的“死”,并且坚信不疑。
至于再之后所发生的,便只有顾胜城知道了。
想到这里,易潇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尸体”的真假。。。。。。已不重要。
顾胜城从来只是想要大殿下的死亡消息坐实——
然后引起齐梁的轰动,让兰陵城里,有人真正因为愤怒,而登上八尺山来复仇!
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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