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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玄奘收敛神情，道：“弟子还是想去看看，看一看西牛贺洲，看一看灵山诸佛，听一听，佛法……”
　　“也罢，随你吧。”
　　冥伤微微摇头，知晓，陈玄奘是下定了决心。
　　但他并不担心。
　　佛陀传法至今，除了将一些泥胎木偶捧上神坛，将一些和尚养的膘肥体壮之外，于众生何加焉？
　　佛法之极乐，儒道之大同，与人人如龙一般，都近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万物生灵，生而有七情，有六欲，有生老病死，有离别苦，爱憎恨，除非万灵俱灭，永恒虚无。
　　否则，这一点，无数岁月之后，同样无法改变。
　　……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刚亮起，冥伤与李青山便送着陈玄奘出了城门。
　　“饮了这杯水，便上路吧。”
　　李青山端着一杯水，递给陈玄奘。
　　“谢李大哥。”
　　陈玄奘接过，一饮而尽，才苦笑一声：“原来是酒！李大哥害我破戒！”
　　“哈哈！男人送别，岂有以水代酒之说？”
　　李青山大笑一声，豪迈道：“前路坎坷，若有归期，当要不醉不归！”
　　“阿弥陀佛……”
　　陈玄奘只是苦笑这低念一句佛号，不敢答应李青山所说。
　　他，破的戒，已经够多了。
　　“此去西天，十万八千里，路上几多豺狼，诸多妖魔！你既执意前行，我也懒得理会。”
　　冥伤负手而立，神色淡淡。
　　“师傅保重。”
　　陈玄奘微微躬身。
　　自家师傅虽然变得颇多古怪，他还是心中敬重。
　　“我听说，灵山雷音之中，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
　　李青山笑了笑，道：“你既西行，当有法号，不如便叫做三藏吧！”
　　亲自参与到传说之中，对李青山来说，颇有些意思，忍不住便说了些不该他说的话。
　　“三藏……”
　　陈玄奘微微咀嚼一遍，有些触动，看向冥伤。
　　“无天灾，无地动，无众生，方可无苦难，不如便叫三葬吧。”
　　冥伤微微思忖，说道。
　　“三葬，三藏……”
　　陈玄奘摇摇头，没有反驳冥伤，只是道：“如此，弟子便告辞了。”
　　“去吧，去吧！若有闲暇，自己剃度，寻几个香头点几个戒疤，爱点几个点几个……”
　　冥伤摆摆手，示意陈玄奘滚蛋。
　　“师尊保重！”
　　陈玄奘躬身，退下，独自一人，走上漫漫西行之路。
　　无袈裟，无钵盂，无禅杖，也无三徒相随。
　　就这么，走入茫茫山林之中。
　　“没有人跟随保护，他到的了西天吗？”
　　看着陈玄奘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李青山摇摇头。
　　西行之路漫长，一路妖魔几多，单凭陈玄奘一人，如何走得到尽头？
　　他之前还有心陪着陈玄奘走一趟，却被冥伤拒绝了。
　　“知道，为什么释迦牟尼镇压在灵山之后吗？”
　　冥伤负手而立，眸光淡淡的看向西天方向。
　　“为了陈玄奘走这西行之路？”
　　李青山有些惊讶。
　　“若能秉持三藏之名走到灵山，释迦牟尼复归佛陀之位，我便算是输了！反之，若是三葬灵山灭佛陀，便是，我赢了……”
　　冥伤轻轻一笑，眸光扫过虚空，洞彻星河之外，与多宝如来垂下的眸光相对。
　　“谁会助他前往灵山？”
　　李青山说着，心中已然有所悟了。
　　“漫天神佛。”
　　冥伤收回眸光，淡淡说道。
　　“谁会阻他？”
　　李青山再问。
　　冥伤一笑，淡然道：“我。”
　　“和你！”
　　“和我？”
　　李青山皱眉，道：“我不会对玄奘出手。”
　　他虽是修行妖魔之道，对于漫天神佛也无好感，但也不会对陈玄奘出手。
　　“呵呵。”
　　冥伤轻笑：“你的对手，是漫天神佛还有佛陀，怕不怕！”
　　“那倒是不怕！”
　　李青山也笑了，看向冥伤，道：“顾大哥，你说你我胜算几何？”
　　“哈哈！”
　　冥伤大笑着一抖如血红袍，径直回城，朗声道：“我岂会输？”
　　朗朗之音回荡在长空之上，扶摇之上，响彻在漫天神佛耳中。
　　漫天神佛皱眉，或摇头，或冷笑，或皱眉，或怒斥……
　　……
　　山林之中，陈玄奘持一根木杖而行，拨开前行的草木，衣衫越发的褴褛。
　　此时，已然出行三月有余。
　　这些日子，他或寻人家讨要饭食，或于山间采摘野果果腹，实在是什么也没有，便灌下河水充饥。
　　直到如今，他已然有些筋疲力尽了。
　　他修行不过皮毛，更多是心灵上的修持，但无论是那一种修行。他都远远没到辟谷的层次。
　　又渴又饿倒是小事，缺了盐分，他只觉自己的身体酥软一片，几乎都走不动路了。
　　“呼~~~”
　　一处荒山之上，陈玄奘大口喘息，胸腹不断的起伏着。
　　此时，已经出了人类的聚集之地，山林间隐隐传来虎豹之音，让人不寒而栗。
　　噗通~
　　他有些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的疲惫之色。
　　西行十万八千里，至今不过寥寥，他便已然有些承受不住了。
　　咕噜噜~~~
　　这时，一颗苹果在他的面前滚动而过。
　　陈玄奘回头，只见，郁郁山林之间，一身穿白衣的俊俏女子缓缓踏步而来，面上带着笑容，来到他身前。
　　俯身挥舞一个饭团：
　　“陈先生，你饿不饿？”


第1068章　为什么？为什么！
　　“如花美眷相陪，珈蓝金刚护法，漫天神魔垂青……没有孙悟空，西行，还是西行，老佛手段了得……”
　　菩提树下，顾少伤缓缓收回眸光，微微一赞。
　　冥伤诞生于至阴至煞的血海之中，一举一动自有无量魔意，便是不曾刻意的影响，也可以使得神仙堕落，佛陀入魔。
　　陈玄奘不愧是佛门真种子，竟然也不曾堕了心境，矢志不移的追寻普渡众生之法。
　　让顾少伤都不禁有些赞叹。
　　“不过是，大势所趋罢了。”
　　多宝如来面色含笑，道：“无尽岁月之前，金蝉子还曾轻慢佛法，十世转生之后，却证得我佛门至高佛陀之位，正法圆觉，不增不坠……武祖所为，不过徒劳而已。”
　　他的面上带笑，眸光之中却十分之平静。
　　顾少伤虽是新晋崛起的强大存在，但底蕴到底不如佛门，即便是冥伤处于其中又如何，你敢出手。
　　漫天菩萨佛陀的道化之身，瞬息间便可以变作真正的菩萨佛陀之化身。
　　而他不动手，仅凭言语，岂能动摇陈玄奘的佛心，使其做下戮佛陀之举？
　　“徒劳不徒劳，此时说，还言之过早。”
　　顾少伤微微哑然，这老和尚面皮都是真厚，赞了一句，他便要上天了。
　　“金蝉子曾轻慢佛法，陈玄奘，便求的是佛法吗？”
　　顾少伤冷笑一声，道：
　　“黑猫，白猫，抓到耗子的才是好猫！”
　　从之前陈玄奘的话语之中，他便知晓，陈玄奘并非是一个不知变通之人，其所求之道，未必便一定是佛法。
　　若是佛法不能普渡众生，他也未必便不会另寻他道。
　　因为，这一处西游世界，因为他的存在，可以让陈玄奘，彻彻底底的体会到，真正的西游之路。
　　而非是在孙悟空等人保护之下，避过了一切残酷之事。
　　这，便是机会。
　　当然，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顾少伤不觉得自己会输。
　　一切变化仅在他之眼中，浩瀚世界，诸多菩萨，漫天佛陀，也只在他掌心三寸之间。
　　他可，从来不是一个讲规矩的人。
　　“佛法，又为何不能是好猫呢？”
　　多宝如来自然知晓顾少伤的意思，说道：“贫僧须弥山下，八百万亿佛国，无量量众生脱得苦海，自此不死不灭，不需劳作，没有压迫，每日里诵经礼佛，虔诚祷告，无烦恼无忧愁，无贪嗔之恨，无爱欲之羁绊……”
　　“武祖，何以对我佛如此之偏见？”
　　多宝如来微微叹息一声，道：“我懂世人之苦厄迷茫，世人却不懂我之智慧与怜悯，愚哉，妄哉，悲哉……”
　　“不是每个人，都喜爱诵经礼佛……”
　　顾少伤轻轻按下一子，道：“至少，我便不喜欢……”
　　人生下来，岂是只为了自己，无赡养，无天伦，无阴阳交合，无六欲驳杂，无七情牵挂，只诵经礼佛，虔诚奉上自己的信仰之力，这，还是人吗？
　　仅仅想想，顾少伤都对那八百万亿佛国之中的无量众生感觉到痛苦。
　　但可惜的是，他们连痛苦都没有了。
　　啪~
　　多宝如来不再多说，同样随着顾少伤，落下一子。
　　世间有千万种拒绝，但没有比我不喜欢四个字更为坚决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破大天去，也不会改变。
　　这一点，不止是多宝如来懂，便是凡人之中，苦苦追寻而不可得之人，也懂。
　　呼呼~~~
　　气流滚滚而动，吹拂的菩提树“沙沙”作响，谱出一曲奇妙的旋律。
　　而两人之间的棋盘之上，黑白交错之间，那一方世界的进程，轰然转动。
　　环抱手臂而站的青牛眨眨眼，便能感觉到其中数日的光阴过去了。
　　随着棋子一枚枚落下，可以看到，那一方大界之中，陈玄奘在段小姐的陪同之下，珈蓝金刚护法，漫天神魔的注视之下，几乎所向披靡。
　　什么妖魔鬼怪，什么魑魅魍魉，什么刀山火海，什么阴谋诡计，统统都是土鸡瓦狗。
　　黑熊精……豹子精……白骨精……九宫真人……蝎子精……女儿国……
　　匆匆一晃，便是数年时间。
　　陈玄奘在段小姐的陪同之下，便跨越了数万里的疆域，走出了南瞻，来到了西牛贺洲。
　　……
　　我叫陈玄奘。
　　我没有父母，从小被师傅养大。
　　师傅曾说过，他是自一条水流湍急的河里捡到自己的，所以，自己还有个小名，叫江流儿。
　　我从小跟着师傅诵经礼佛，虽然未曾剃度，却通晓诸多佛法，诸多戒律。
　　我曾想要跟着师傅学习降魔之法，师傅交个我一本“儿歌三百首”，说是，这一册儿歌之中，蕴含着能唤醒妖魔真善美的大神通。
　　只是，师傅告诉我，我还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可惜的是，我每次都是只差一点点，永远都是一个新晋的驱魔师。
　　“师傅，那只鸡妖，我打不过……”
　　“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师傅，那只鱼妖，我打不过……”
　　“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师傅……”
　　“没事……”
　　这是我们师徒的日常对话。
　　我没有收服过任何一个妖怪，我觉得我是一个废物，所有的妖怪，即使我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却没有任何一个妖怪，会被我唤醒真善美。
　　一次也没有。
　　虽然，我救了很多人，但也眼睁睁的看着很多人死去了。
　　后来有一天，师傅发生了变化。
　　他想要教我降魔之法。
　　可是，我已经体会了太多太多妖怪，或者人类的痛苦了。
　　我已经，学不会任何降魔之法了。
　　师傅曾问我：“杀一生灵，可救亿万生灵，你愿意吗？”
　　我说：“我不愿意，除非，被杀的那个人是我……”
　　那一次，师傅的表情很狰狞，好似见了鬼一般，就好似想要一巴掌拍死我一般。
　　当然，我知道他不会。
　　毕竟，他是我的师傅……
　　那一天，我又去降妖，那是一个鱼妖。
　　这次很幸运，我认识了一个李大哥，他虽然也似乎有些瞧不起我。
　　但他对我真好，而且，他很厉害，轻轻松松的便将那欲要擒拿了，丢在我的面前，让我降服。
　　我体会了鱼妖的痛苦，我知晓他的不甘，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一切的痛苦，我不会憎恨任何人。
　　可惜，我忘了，鱼妖不是我。
　　那一次，我又失败了。
　　愤怒的鱼妖死命的殴打我，我却连还手的念头都没有。
　　如果打死我，能减轻你的痛苦，那你就打死我吧。
　　我没有死。
　　一个女驱魔人救了我。
　　她长得不算漂亮，可是，她也很厉害，轻松降服了鱼妖。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女性驱魔人，我打听到，她叫段小姐。
　　降服鱼妖失败，师傅果然没有怪我，还让我去降服猪妖。
　　我觉得自己做不到，师傅却坚持让我去。
　　无奈之下，我去了高老庄。
　　我可耻的吐了两次。
　　第一次，是因为我闻到了人肉之味，我还是个人。
　　第二次，是因为这猪妖太丑了，他太丑了！我还是个审美正常的人。
　　名为猪刚鬣的猪妖，问了我好几个问题。
　　我都回答不上来，不过，我能感受到，这只猪妖的悲伤，我想要去了解。
　　却险些被吼死，连接近，也接近不了。
　　段小姐救了我。
　　她再一次救了我。
　　她对我太好了，甚至，我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我从未接触过，却让我恐惧的东西。
　　我逃走了。
　　再一次见到师傅，师傅却让我吃肉！
　　我很痛苦，很难受，但我抗拒不了。
　　不是因为我破戒了，而是因为，我能感受到，那只鸡，它在被宰杀之时的所有痛苦，绝望。
　　我感同身受。
　　然后，师傅告诉我，我吃一只鸡，他便救一只鸡。
　　我吃了整整一桌子！
　　三只鸡，四只鸭，三条鱼，四只虾……
　　我哭了。
　　我再一次哭了，我能感觉到它们的痛苦，但我救不了它们，我救不了它们。
　　师傅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众生皆苦吗？
　　我悟了！
　　我要去西天取经！
　　佛法，真的可以普渡众生！
　　这个念头突然在我的脑海浮现，我却相信，我却坚信不疑！
　　为此，我与师傅展开了辩驳。
　　佛法，真的可以普渡众生啊！
　　明明我没见过，明明，我没听过，但我就相信了！
　　然后，我独自踏上了西行路。
　　肚子很饿，果子很苦，河水很凉，脚很痛，身子很软，我的心却越发的坚定。
　　许久，许久之后，我因为长期没有食用盐分，而险些晕倒。
　　我再一次见到了她。
　　她沐浴阳光，走在郁郁山林之中，如同女神，如同菩萨。
　　她并不绝色，但我觉得，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比她更美了！
　　她再一次救了我！
　　并且，愿意跟着我西天取经。
　　我先是拒绝了，然后，答应了。
　　因为，段小姐强行将身体酥软的我背了起来，然后，她背着我，踏上了西行之路。
　　她的白裙，失去了色彩，她的皮肤，失去了光滑，唯有，她眸子中，那一抹让我害怕的东西，越来越深，越来越亮，也让我，越来越恐惧。
　　好几个月，我才恢复了行动。
　　我们一起西行，经历了艰难险阻，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峰，走出了南瞻部洲，来到了西牛贺洲。
　　这一处，近佛之地。
　　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菩萨。
　　观世音菩萨！
　　她告诉了我许多事，赐予我锦斓袈裟，紫金钵盂，降魔禅杖。
　　然后，我们继续上路。
　　南瞻部州的野兽山贼很多，妖怪也不少，但是，我从没想到过，西牛贺洲会是这般模样。
　　黑熊精，豹子精，白骨精，九宫真人，蝎子精，老鼠精，蜘蛛精，蜈蚣精……妖怪太多太多了！
　　所过之处，十室九空！
　　这是众生平等吗？
　　佛法真的能普渡众生吗？
　　我头一次有过动摇，但我还在坚信，还在坚守，我还在前进。
　　直到，我来到了，这一处，名为狮驼国的所在。
　　天上落下一老神仙，名为太白金星的。
　　我没有意外，因为，一路上的神仙，我见得太多了，似乎，漫天神佛都想要我去西天取经。
　　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他劝我，莫要去前方，前方，有三只大妖，霸占了那一处城池，唤做狮驼国。
　　我没有避开，我去了。
　　非是有恃无恐，我想要见识一下，狮驼岭是怎么个模样。
　　然后，我吐了，再一次吐了！
　　我本以为，猪刚鬣已然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妖怪，却没想到，这里的妖怪，犹有过之，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那山乃是骷髅堆砌，骸骨好似丛林。人头发翙成毡片，人皮肉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真个是尸山血海！
　　五百里狮驼国，四处都是妖，四处都是魔，四处都是尸山，四处都是血海！
　　无数人类被妖怪烹食，无数人作为口粮！
　　人类在此，就好似凡人国度的鸡鸭猪狗一般，任人宰杀！
　　我哭了。
　　我再一次的哭了！
　　我是陈玄奘，我是大乘佛教弟子，我也是……一个人啊！
　　这是佛陀给我的考验吗？
　　我宁肯不要啊！
　　泪水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干了再流……
　　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