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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言]君临天下-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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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道:“徐渊一个外来官员,本来必死的大罪却侥幸活了下来,只怕有人容不得了。若是能逃应该早就带女儿逃走了,如今女儿不顾名。节与那些人勾连,只怕……她带你们见的那个,不是徐渊吧?”
    许思颜点头,“成谕已找到认识徐渊的人前去指认,确定那位确实是假的。下午小眠已将他押起审讯,而徐夕影也已被带入了泾阳侯府,大约晓得事情败露,居然悬梁了!”
    木槿抿了抿唇道:“可惜了!若是真是个有气节的,脸上的伤又养好了,或许太子可以考虑将她带回太子府呢!办案子时怜香惜玉什么的,太子最拿手不过了!”
    许思颜听得她有精神损自己,反觉放下心来,捏捏她的圆脸,惬意轻笑道:“呦,这是吃醋了?瞧来不该让你吃这酸梅子!骅”
    一时许思颜离去,木槿唤人过来收拾了,为自己草草洗浴过,换了洁净寝衣,坐到书案旁,将烛火挑亮,正见书案上有备好的纸墨,耳边便又回响起多年前那垂髫少女稚气的朗诵声,不由提起笔来,饱蘸浓墨,轻轻落下笔去。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碰…
    她的鼻子一酸,眼前忽然模糊。
    迷蒙里,又是杏花天影里那蒙昧不解事的小小少女,目送肩背挺直的少年离去,秋千索在风中无意识般荡着,荡着……
    她终于弄清,宫里的忙碌是为着她的出嫁。
    而五哥不会送嫁,更不可能跟她去吴都陪着她。
    向来被父母和兄长托于掌心养大,她迟钝地竟从未意识她的生活很快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以为会一直在她身侧相伴的五哥,这么快便分别,从此远隔天涯,再难相见。
    园子里有唱曲儿的小姑娘在那边唱:“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那诗叫《长干行》,她从前听过,是萧以靖教给她的。
    那年她九岁,他十四。
    飞絮濛濛里,她簪着花,一蹦一跳地跟在萧以靖身畔回宫。
    经过暗香亭边的梅林,萧以靖告诉她,那梅子是可以吃的。
    经了一春,梅花早谢了,满树累累的梅子。
    她听见顿觉新奇,忙摘了一枚塞嘴里时,酸得眉毛眼睛皱到了一起,龇牙咧嘴半天,差点没哭出来,扭着萧以靖胳膊不依。
    萧以靖忙爬到树上,在向阳的高处摘了一枚黄黄的,尝了一口丢给她,笑道:“木槿,这个酸酸甜甜的,味道甚好。”
    木槿忙接过,塞到嘴里时,却还是酸得眉头直皱,却又觉有股子甘甜慢慢从那酸涩中泛上来。
    她道:“五哥,我爱吃,多采些!”
    萧以靖闻言,果然挑着那熟梅子,兜了一小衣兜下来,却要逗她,下树后偏不给她,引得她跟在他后边追逐。
    经过井台边时,他怕木槿走得不稳会摔着,不由缓下脚步,却被木槿将衣兜一扯,一兜的青梅噔噔噔地四处散落。
    木槿便顾不得追他,急急弯腰捡拾梅子,红红的圆脸儿挂下细细的汗珠,大眼睛扑闪扑闪,满盈着春水的莹亮剔透。
    萧以靖倚栏而立,脱口便念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木槿很少学诗词,并未听过,闻得五哥念诵,便问道:“这诗句什么意思?说梅子的吗?”
    萧以靖的眸子比一般人黑,如夜空般黑得不见底,只是看向她时,分明总洋溢着星子般璀璨而温柔的光。
    他笑着答她:“意思是……哥哥你跨着一支竹竿当马儿骑,我们绕着井栏抢夺着青梅。我们从小一起住在长干里,彼此信任从无猜疑……””
    木槿便嘻嘻地笑,“这诗应该是我念诵的!五哥你教我!”
    于是,捡拾完青梅,这一路上,木槿便跟着萧以靖念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木槿没有注意到萧以靖凝视她时渐次幽深下去的眼神。
    她后来还很开心地找来支竹竿当马骑,却觉得远不如跟着五哥骑那真正的高头大马痛快,于是就拿那竹竿去敲梅林里的青梅去了。
    萧以靖只教了她这三句,她从不晓得她所学的居然是首不完整的诗。
    直到那一天,她在秋千上听到那女伶唱,才晓得原来那三句只是个开端。
    她听到那女伶继续唱道:“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挺长的一首诗,她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那时,她已经十四,正是萧以靖教她《长干行》前三句时的年龄。
    她听得懂词意。
    青梅竹马的那一对,十四岁结作了夫妻,成亲时,小妻子羞得不敢抬头,连夫婿的呼唤都不敢回头相应;十五岁时渐解情意,与夫婿海誓山盟,愿同生死;十六岁时夫婿远行,小妻子不胜思念,伤心痛绝……
    与他们相干的,的确只有前三句而已。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后她千里远嫁,他娶妻生子,从此参商不相见。
    她始终蒙昧,而五哥始终清醒。
    她和他的身份都太特殊。
    他有他背后的梁王府,有他未来要承担的一国之重;而她有她母后的期望,有关系到两国交谊的联姻。
    从第四句起的所有都该与他们无干,连想一想都是罪过。
    于是,萧以靖对她从未有任何逾越之举。
    可确定她婚期后,他会连连因疏忽犯错;他还推掉了送妹出嫁的差事,拒绝眼看她嫁予他人;他更在她出嫁前夕带她纵马飞奔出城,在他的私苑里,最后一次看杏落如雪。
    她终于模糊地看清自己愿望,抱着他哭泣,说不想嫁。而他只是静静地拥她,一个字没说,一句话没承诺。
    就那样拥着,仿佛站成了一个雕塑,永远环护她的雕塑。
    但她终究还是晓得,他再也无法如之前的十年那样细心地环护着她。
    再怎样待她如珠似宝,爱逾性命,都不可能阻止她的离去,他的失去。
    世间太多的事,命中注定永远无法得偿所愿。如果无力改变,只能尝试去接受,去适应。
    他们不是天,不是神,只是凡人。
    处于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棋盘之上,如果不想坏了大局,毁了所有人的天下,便不得不拿别人当作棋子,自己也在做着棋子,将天下那局棋,继续对奕下去。
    很多时候,于人于己,量力而行都是比全力以赴更合适、更明智的做法。
    于是,她哭完后,依然启程去了吴国;而他没送她,默默将自己在房中关了一天一夜,第二日照旧入宫去看望生病的父皇,然后去前殿处置政务。
    只是,再无一人巧笑倩兮牵着他的衣襟相迎,再无一人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娇声脆语一声声地唤着,“五哥,五哥……”
    虽然他总觉得她还在。
    不论是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还是幽静的御苑里,他总是不时听到她在唤五哥,总是感觉她轻盈的身影就在身后。
    可他唤着“木槿”回头去看去寻时,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但他终究适应这种失去,就像木槿终将适应她的远嫁。
    当她擦干泪水,努力以一个公主和太子妃的端庄坐在她的婚床上,静候她自八岁时便已无法更改的命运降临时,她的夫婿粗。暴地击碎了她原本还怀有的一丝幻想。
    “怎会娶回一截木头来?”
    他掷开喜帕,拂袖而去。
    她早知他是母后的亲生儿子,本以为会是和萧以靖一般温和沉默的少年,至少也该有母后的温善雅淡,再不料会是这样一位锋芒毕露不留余地的男子。
    她呆呆地擦了擦眼睛,居然发现自己没有眼泪。
    而且,从那晚起,她再也不曾因为想家或想亲人抱着明姑姑哭。
    她终于明白,从今后,前面再无人可以牵着她的手,用他的臂腕为她撑起一片天。
    青梅与竹马,是一个不可言说的梦。
    梦醒时分,她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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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滴水珠滚下,正滴落在眼前纸笺上,糊了“青梅”二字。
    木槿的笔微微地抖,再也写不下去。
    她仓皇般看一眼空空如也的屋子,猛地揉了那纸笺,泛白的指尖捏紧,慢慢凑到烛火之上。
    烛焰吞吐,噬去霜雪般洁白的纸笺,连同那泪水洇开的字迹,尽数化作灼目的明红,一瞬灿烂后,迅捷归于清寂的灰黑。
    木槿定定看着,等火焰烫到手,这才疼得松手,眼看着地上剩余的纸片化作灰烬,袅袅绕绕浮出一缕浅浅的烟气,很快连烟气也化作虚无,才慢慢地坐倒在椅子上。
    她依然只记得《长干行》的前三句,刚也只写了《长干行》的前三句。
    如今,连这前三句也化作灰烬了。
    只留下了她手指上被烫出的小小水泡,以及鼻尖萦缠的纸笺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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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思颜回来时已近三更,木槿卧在床榻上尚未睡着。
    听得脚步声,她便不再辗转反侧,静静地阖着眼只作睡着。
    琉璃珠帘被很轻巧地撩开,脚步声也已放得轻缓。
    帐帷拂开,便听许思颜低低地笑:“丑丫头,受了些伤也不至于从早睡到晚罢?只怕更要养得白白胖胖了!”
    他轻轻地拍拍她,将散落一边的薄毯提起,覆到她身上,又站了片刻,才蹑着手脚退了出去。
    木槿转了头悄悄察看他动静时,正见他卧到白天她休憩的竹榻上,扬手一挥,已熄了烛火。
    周围便愈发地寂静,素淡如流水的月光透入窗纱,琉璃珠影闪烁着星子般幽静而清莹的辉光。
    木槿忽然便想起,她五六岁那时候,连明姑姑等人都完全没想到他们兄妹需要避嫌时,有几次她玩累了,便曾在萧以靖卧房中睡着。
    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小男孩,可他的屋子大床大柜,窗前的月光坦坦荡荡地照到床前,连簟席上都似铺着一层清霜。
    萧以靖眉目宛然,也是那样轻拍着她,低低地斥她:“快睡,快睡,不然明天不带你去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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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金井,惟愿郎心知妾心(一)
    更新时间:2013…6…11 0:52:27 本章字数:3233

    她不服地撅了撅嘴,恍惚地想,不带也没事,等她睡得饱饱的,起床后一样能让明姑姑送她去找他。殢殩獍晓
    于是,她窝在他暖暖的胸怀间,闻着他身上似檀非檀的清淡气息,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直到张开嘴巴打着大大的呵欠。
    他静静地倾听着,看她困了,才轻手轻脚地提起旁边的薄毯,小心为她覆上。
    于是,那有五哥陪伴的一个个夜晚,她都睡得格外安心。
    木槿捏一捏许思颜为她盖的薄毯,忽然有种预感骁。
    预感她今晚,也会睡得格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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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槿一向便知晓当一国储君不那么轻松,就连当太子妃也没那么轻松,——除非她真是个任人摆布的呆木头,浑浑噩噩地生,迷迷糊糊地死冤。
    而许思颜这个皇太子,瞧着尤为吃力。
    虽然她再三讥嘲他卑劣无耻无赖无聊,但一路冷眼看去,他待人宽仁有义,深恤民生疾苦,与那些奸滑臣子们的周。旋也自有其恩威并济之道。
    吴帝许知言得以顺利登基,多倚仗慕容氏之力,且自认对慕容皇后有所亏欠,继位后每每身体不适,常由着慕容皇后代为处置政务,故而当时扬威天下的老临邛王慕容启虽已逝去,慕容氏依然一门暄赫,其势力盘根错节,几可只手遮天。
    泾阳侯等人最初敢不把木槿看在眼里,无非也是仗着皇后做靠山,便是太子许思颜,也不好轻易动母后的人。
    可这天下,到底还是许家的天下,即便是高凉城的众官吏,也未必尽数依附着泾阳侯,否则便不会有徐夕影父女之事了。
    无疑,有人想借了徐夕影烧点一把火,把许思颜这团烈火烧到晋州卫指挥史庆南陌那里。
    如今,火是烧过去了,但许思颜不可能再认为一个假冒的徐渊会说出什么真话来。
    倒是他们栽赃庆南陌,立刻让许思颜决定第二日便启程去晋州找庆南陌。
    当然,已不可能是某些人所期盼的追责。
    天还未明,许思颜便已起身,正悄无声息地更衣时,转头看木槿披衣下了床,递过来一页信笺,“叫人把这个寄给父皇。”
    许思颜看时,却见上写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正是《老子》中的一段话。
    许思颜不解看她一眼,然后开始仔仔细细打量这页看着甚是寻常的纸笺,“你又在捣什么鬼?”
    木槿掩唇笑道:“我就是练了一页字,让父皇瞧瞧我可有进步而已,你只管叫人送去便是。”
    许思颜便移来烛火,冷哼道:“不说?不说我烧了它!看你狡猾得跟狐狸似的,天知道你是不是跟父皇告我的状呢!”
    他作势要烧时,木槿果然拦住,笑道:“你若烧了,我可没那材料把字再写一遍了!”
    她将那页纸笺接过,也凑到了烛火前,却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慢慢将那页纸笺烤热,便见水痕般的几行字迹出现在空白处。
    正是说的许世禾之事以及《帝策》的下落。
    许思颜不觉惊喜,微笑道:“此事夜长梦多,的确需尽快禀明父皇。——死丫头,你早就和父皇约好这等通信方式了吧?”
    木槿嘻嘻笑道:“没有!可父皇英明睿智,岂会像某些人空长了副好皮囊,连这点雕虫小技都看不出?”
    恨得许思颜又要捏她的脸。
    木槿吃吃笑着早已躲闪开去。
    许思颜记挂着她尚有伤在身,磨了片刻牙,只得罢了。
    低头瞧那水痕般的字迹热力褪去后已经消失,遂将它折了,亲自以火漆封缄,印上自己私印,唤可靠亲卫送回京城,务必亲手交到皇上手中。
    随即他将秘密随他前来江北的兵马留了一部分在高凉附近,便带人启程前去晋州,而木槿自然留在泾阳侯府养伤,楼小眠则继续看那堆成山的帐册。
    横竖许思颜也看出来了,这两人暂时用不着他操心。
    楼小眠固然是多少千金闺秀心目里完美的情郎,温柔如水,清逸似风,可在许思颜看来,那水呀风的,握又握不住,抓也抓不着,无怪乎到现在都没一个女子抓得住他的心。
    其实就是滑得跟泥鳅般的人物,抓不住他的不只女子,也包括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以及高凉这些野狐狸。
    至于木槿,不装木头时压根儿就是个刺头,谁惹她谁倒霉。即便有伤在身,如今就是在这泾阳侯府横着走,大约也没人敢有异议。
    木槿甚至提议,让许思颜把顾湃和织布也带在身边随身护卫,以防再遇刺客,变生不测,被许思颜一个不屑的白眼挡了回去。
    于是,养伤养得无聊的木槿便只能带着她的好部属们在泾阳侯府四处逛着。泾阳侯那些曾吃过她亏的爱姬美妾见她如见瘟疫一般,赶紧关门阖户,避之唯恐不及。木槿便觉无趣,时常去寻楼小眠喝茶说话。
    与木槿房中那姿色寻常的丫鬟相比,安排在楼小眠身边的丫鬟简直是天香国色。
    并且心灵手巧,慧黠灵慧,善解人意……
    即便冲着她们在楼小眠指点下泡的那手好茶,便足以让木槿颇有好感,也便不去计较她们看得楼小眠的眼神是不是格外深情,对楼小眠说话是不是格外温柔。
    楼小眠颇是为这两个受教几日便颇有出息的丫鬟骄傲,见木槿赞她们的茶,便笑道:“这俩丫头一个叫璧月,一个叫黛云,连这名字听着都是一副好风光,自然模样心性更是美不胜收!”
    木槿便有些鄙视地瞅他,“瞧着楼大哥这是乐不思蜀呢!怎么这会儿记不起京城还有个茉莉姑娘呢?”
    楼小眠轻笑,“美人么,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木槿便啧啧无语。
    好吧,万万不能被楼大哥看似清雅出尘的容貌给骗了呀,那分明就是他风流多情的资本……
    木槿虽不是美人,但楼小眠对于她的到来显然也是非常欢迎,令黛云把山一般的帐册搬了一大叠到书案的另一边,微笑道:“木槿,既然来了,索性替我分担掉一些吧!”
    “嗯?”
    木槿细细品茶,“这是生于高山之上的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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