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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还不起的，不论是谁，我其实都还不起的。
　　可是如今，我只能选择救九阿哥。十三阿哥不会有事，四阿哥不会杀了他，我只能选择救九阿哥。
　　“十三，你放他走。”我颤抖着开口。
　　我终于也变得这样残忍，依仗着他对我的感情，逼迫着自己所爱的人。
　　“小若……！”身后九阿哥震惊地开口。他的语气悲喜交加，却只说了两个字，就不再往下。
　　“你先放下刀，咱们好好说。”十三阿哥依然满眼的惊恐，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似乎已经有些微的痛感，从我的颈部传来。
　　“你答应我放他走，不然我真的会死在这里。”我尽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忍着从心底泛起的巨大疼痛，“对不起，十三，但是求求你，放他走。”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还有更好的方法，我绝对不会这样做，让你伤透了心。可是我无从选择，世间安有双全法，这已经是我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小若，别这样，你先把刀拿得远一些！”十三阿哥惊慌地看着我，又试图说服我，“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皇上不会放过这件事的！”
　　“我知道，我跟着他一起走，你就说是他挟持了我，皇上就不会怪你。我们会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们可以逃到别的国家，再也不踏进大清国一步。”我仍在颤抖，似乎有温热的鲜血，从我的颈边流下，“十三，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想这样逼你，但是我更不想看着他死去。求求你，我也只能求你，放他走好不好？你如果不肯答应我，我说到做到，我……我真的会死在这里！”
　　十三阿哥沉默了，不知是不是他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还是在考虑着什么。我牢牢地看着他——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他了。
　　狭小的牢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然而，就在我觉得，十三阿哥即将点头答应我的时候，九阿哥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不由得怔了怔，他往前走了一步，双手环过我，抓住了我的两只手。
　　我回不过神，也忘了该如何做，任由他把匕首收进了刀鞘。
　　而我的勇气，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我一动也不能动，对面的十三阿哥似乎也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忘了要把我拉到他的身边。
　　九阿哥将我的双臂缓缓放下，然后就以这样的姿势，将我环在他的身前，悠悠叹息：“小若，我送你匕首，可不是为了让你用它来伤害自己。”
　　我张开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忘了流泪，只觉得大脑已经一片荒芜，却又一片混沌、嘈杂、凌乱。
　　九阿哥又叹了口气，微微俯下身子，将嘴唇凑近我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脸上的肌肤，仿佛是我们最初相遇的时候。对面十三阿哥脸色复杂，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制止他这样暧昧的行径。
　　然后，他轻轻开口，而这，是我听到的，他对我说的，最后的话语。
　　“谢谢你，小若，但是，我知道，四哥不会放过我的，他比你想象的要狠得多。我也不会，让你跟我一起颠沛流离，一辈子过着逃亡的生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语气，是根本不该有的平静，“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清楚，我活不长了。你一直都知道很多事情，如果不是我命不久矣，你大概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吧？”
　　“其实，我真的没想过，我还能寿终正寝。”他略微顿了一下，“我只是放心不下你，这些日子，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你的事情。想着你可能正在做什么，你的身体好些了没有，是不是过得快乐，又会不会想起我。”
　　“我也会时常想起原来的事情，想着你原来骂我的话，明明只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怎么骂起人来劲头这么足，花样还那么多。”说到这里，他居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不知他此时脸上的神情，是不是也带了笑意，“我总是说不过你，可是看你骂我骂得那么高兴，我心里就一点儿怨怼也没有了。你笑起来比愁眉苦脸的样子要好看多了，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能开心就好。”
　　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过了许久，才又再次开口。
　　“对不起，这些年，是我始终太固执，也太任性，连累你为我受了苦。小若，最后还能看见你，知道你会为我伤心，听到你愿意跟我走，愿意为了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相拼，我……真的满足了，这就……”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足够了。”
　　“而现在，终于都要结束了。”
　　“这一生，已经太累了。所以，如果真的会有来世，我不要……再遇见你了。”
　　他握着我的手，我的手心里全都是他的体温。我只觉得头脑中似有万鼓齐鸣，震得我无法思考，我的身子不住地发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明明就在我身后，在离我不能更近的地方，我却觉得他的声音变得寂寞而又遥远，仿佛是无边长夜中，那独自滑落的星火。
　　“小若，忘了我吧。”
　　巨大的疼痛铺天盖地，我眼前一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黄庭坚《南歌子·槐绿低窗暗》
　　槐绿低窗暗，榴红照眼明。玉人邀我少留行。无奈一帆烟雨画船轻。
　　柳叶随歌皱，梨花与泪倾。别时不似见时情。今夜月明江上酒初醒。
　　总觉得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不知道人是不是特别难过，反而哭不出来，只有心里堵得难受。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了，这之后，他就只能活在别人的语言和心里了。
　　应该会写一个九阿哥番外结局之类的，不喜欢多结局的亲们只看这里的正文就好，番外我会开新坑另放。
　　还有，凝若没有变心，我的故事会一直写到雍正朝结束。

　　☆、第一百零四章　半死梧桐老病身，重泉一念一伤神（一）

　　
　　我终于从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苏醒，睁开眼，眼前是我的房间里熟悉的帐顶。
　　我转了头，却发现玉晴正坐在我床边。
　　“凝若，你醒了。你现在感觉如何？”玉晴看见我睁开眼看着她，对着我笑道。
　　我有些回不过神，她怎么会在这儿？一瞬间，我有一种时空颠倒的错乱感，我的大脑停滞了几秒，紧接着，我昏倒之前发生的事情，排山倒海般地涌进了我的脑中。
　　我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猛地一用力，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向我袭来。我扶着头，向玉晴求证：“今天是几月几日？”
　　“你刚醒来，别这么大动静，还是再躺会儿。”玉晴皱了下眉头，又把我按回到床上，“今天是九月初二。”
　　我怔了一下，移开目光，又静了静，终于忍不住悲凉地长叹：“已经九月了啊，所以说，九阿哥真的已经……”
　　我说不出口那个字。
　　玉晴的目光亦是悲伤，她轻轻点了点头：“是，九爷他，已经去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明明满是哀痛，可是，我却哭不出来。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前方，仿佛失魂落魄，也不想再去思考。
　　沉默了很久，我才转头望着她：“玉晴，你怎么会来？”
　　“听说你去了九爷那儿，回来以后就病了，所以我来看看你。”玉晴哀伤地笑。
　　我听了，却又沉默了。
　　九阿哥的话，依然回荡在我的耳边，清晰却仿佛遥远。他说，下一世不要再遇见我，他说，让我忘了他。
　　他到最后，还是这么蛮不讲理。这一生已经天人永隔，如果从此，生生世世都不相见，我欠他的，要什么时候才能还？他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已经愿意用所有来还他，我的心里已经不能割舍他，可是他却拒绝了我，甚至连再见我也不想？
　　而忘了他……我如何做得到？
　　他早已经用最锋锐的利刃，把自己刻进了我的生命里，任性妄为却又孤注一掷，任凭我为他心痛，直到鲜血淋淋。
　　这个自私的男人，我怎么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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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晴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我的双手。我怔怔地看着她，她却缓缓开口，凝望着我的眼睛，问我：“凝若，你爱他吗？”
　　我愣住了，几时玉晴说话，也变得这么直接，能够一直刺到我心底？
　　可是过了半晌，我却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我不爱他。玉晴，我在乎他，我想念他，我很难过，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可是我爱的人，仍然是十三。这一点，我还可以肯定。”
　　顿了顿，我也叹了口气，“我欠了他太多，我想还他，可是他却不肯给我机会。到最后，我竟然连一句谢谢和抱歉都没有说。”
　　“你能这么说，或许九爷已经可以瞑目。”玉晴也苦笑，“凝若，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够如此爱着另一个人。九爷一生都在为了你，他不想让你知道，我却觉得，你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我皱了皱眉头，玉晴的话，是什么意思？
　　玉晴笑笑，却并没有告诉我答案：“你不妨去看看八爷，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也就只有有八爷，才能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了。”
　　我牢牢看着玉晴，脑子里恍惚间想起十阿哥曾经说过的话。九阿哥到底做了什么？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什么是我该知道的？这跟八阿哥，又有什么关系？
　　而我，到底该不该去询问所谓的“真相”？——他所做的事情，一定又是只会令我心痛的吧。
　　我心里仍在疑虑不定，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多时，十二阿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醒了？”他看见我，眼中有着欣慰。
　　玉晴从床边站起来，对十二阿哥福身：“奴婢给十二爷请安，十二爷万福金安。既然您来了，奴婢的话也都说完了，这就告辞了。”
　　十二阿哥看了看她，也没有挽留，只是点点头：“那好吧，会有人送你出去，路上小心。”
　　“多谢十二爷。”玉晴又转身，对我笑了笑，告辞道，“凝若，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她说完就要离开，我却下意识地叫住了她：“玉晴！”
　　她脚步顿了顿，转过头，询问地看着我。
　　“你……你今后要怎么办？”我问她。九阿哥已经被除了籍，现在人也不在了，他的一家妻妾子女，今后都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玉晴苦笑着摇头，“又能怎么办？过得一天是一天罢。”
　　她最后依旧是笑了笑，就走了。十二阿哥坐到我身边叹气：“你别想着别人的事了，倒是你，你今后要怎么办？”
　　我也苦笑着看十二阿哥：“我也不知道。我又能怎么办？他再也回不来了。”
　　“你这回又昏睡了好几天，太医明明说过，不能让你太过伤心，否则你的身体只会越来越糟糕。”十二阿哥满眼叹息，“不过也好，幸亏时间久，你一醒来，事情都有了结果，你也不必再受煎熬。”
　　“抱歉又让你担心了。”我轻轻叹息，“十二，为什么十三会去找我？你偷偷送我过去，是不是被发现了？四阿哥没有罚你吧？”
　　“估计是被发现了，但皇上什么也没有说，你放心。”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出城的时候，可能就有人认出了你我，然后告诉了十三弟。他知道以后，或许便去追咱们了。不过，我回来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走的是小路，所以没有跟十三弟遇见。说实话，看到十三弟送你回来，我也吓了一跳。”
　　原来是这样，十三阿哥听说我和十二阿哥一起走了，又是保定的方向，他知道九阿哥在那里，肯定很担心吧。
　　然而，他心急如焚地去找我，我却抽出匕首，逼迫他，不惜伤害自己。
　　——可是，即使如此，我依然还是谁都没能救出来。
　　十二阿哥没有问我颈上的伤，可能他的心里，早就猜到了吧。
　　伤在肌肤，却痛在心里。
　　我又叹了口气，望着他，语气轻缓但却坚定：“十二，我想见八阿哥。”
　　十二阿哥怔了一下，又皱眉想了一会：“八哥在府里，和保定不同，你自己进不去，我也没办法带你进去。”顿了顿，他却又说，“所以，我会让十三弟来见你。”
　　“也好，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十三阿哥，我才刚刚做了会令他无比伤心的事情。可是，也许，除了找他，我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我要去知道真相，就算只能徒增心痛，那也都是我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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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我刚刚从无梦的一觉中醒来，睁开眼，就看见十三阿哥正坐在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愣了愣，然后便去抓着他的手。他也怔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唤我：“小若。”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现在不过是夏末秋初，可是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这样寒冷，而十三阿哥，他是我唯一可以拥抱的温暖。
　　“别哭了，小若。”他轻柔地叫我的名字，伸手抹掉我的泪水。我终于能再次看清他，可是为什么，他又变得更加的憔悴？
　　“你真的来了。”我哽咽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二哥说你有事情想跟我说，所以我一早就来了。”十三阿哥望着我，他的目光依然温柔如水，却夹杂了抹不去的忧伤。
　　我也想起了我让他来的目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又要让他伤心，可是，我已经无路可退。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开口：“胤祥，我要去见八阿哥。”
　　十三阿哥一怔：“为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他。”我仍然望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有些任性，可能会让你觉得为难。但是，除了你，再也不可能有别人能带我去见八阿哥。如果……如果皇上将来怪罪你，你说是我逼你的就好。”
　　“你不用逼我，无论如何，我都会答应你，只要你别再想着伤害自己。”他目光哀伤，“你想问的事情，是跟九哥有关吧？”
　　他的心思这么敏感，没有理由会不知道。
　　我觉得有泪水在我的眼中滚动，可我只能垂下眼帘，我真的又让他伤心了：“胤祥，对不起。”我也只能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能理解。”十三阿哥安慰般地笑笑，“只是你刚刚醒来，身子还没恢复，不要那么着急。等过些日子，你身体好些了，我再找个机会带你去。”
　　我心里一惊，却赶忙抓紧他的手。十三阿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望进他的眼底，一字一顿道：“不行，就这两天。再过些日子，就来不及了。”
　　十三阿哥怔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面露震惊，继而却显得更加悲凉。他点了点头，向我保证：“我明白了，明天，最迟后天，我一定给你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四章　半死梧桐老病身，重泉一念一伤神（二）

　　九月初六，十三阿哥带着我，到了囚禁八阿哥的地方。
　　八阿哥已经病得很严重，躺在床上，完全不能进食。十三阿哥只把我送到门口，然后嘱咐我：“我在外面等你，你自己进去吧。虽然我在这里，但仍然不要说太久了。”
　　我点点头，还是向他道谢：“谢谢你，我知道了。”
　　我进了屋子，关上门，屋子里只剩了我和八阿哥两个人。我坐到床边，八阿哥容颜枯槁，看着就令人有说不出的伤心。他几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我却还要来打扰他。我觉得自己实在太残忍了，几乎想马上起身离开。
　　可是，八阿哥却开口叫住了我，语气无力却有欣喜：“小若，你竟然会来看我。”
　　我心底一阵惭愧，我其实不是来看他，我是来向他寻求关于另一个人的答案。可是看着他的样子，我知道我不能告诉他实话。那样太伤人了，毕竟，多多少少，我们总算是相识一场。
　　于是我叹了口气：“八阿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消息，你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
　　然而，他却不回答我，只是微笑：“九弟已经不在了吧？我也……快要死了吧？”
　　“八阿哥，你……”我心里又惊又痛。可是，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无法反驳他。
　　“我们都要死了，皇上他终于可以安心了。”八阿哥自嘲地笑笑，又问我，“我原先交给十三弟的茶叶和燕窝，你都收到了吧？这些年，你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嗯，都收到了，多谢你。”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幸亏那些东西，我已经不咳嗽了。”
　　“那就好，总算我也能帮你做点什么，也总算没有辜负九弟。”八阿哥仍是微笑，看着我，眼中似乎闪耀着温暖的光。即使他已经病弱不堪，身形憔悴，可是脸上却似乎依稀有着往日的神采。
　　我不禁怔了怔，仿佛时间倒退回几十年前，他在晚风中对我微笑，细致地为我描绘那副扑克牌，温柔又宠溺地望着我。我竟然又有了片刻的失神。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