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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起居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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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想,她恍然大悟——不过是打理一个小院子,到底还是种田文的水准,根本不可能上升到宅斗文的层次。没有什么难度,自然便没什么成就感了。谁让她只是个秀才之女呢?便是想宅斗也宅斗不起来,还是安心活在种田文里罢。
书房外,张峦欣慰地抚须笑了起来。周大则有些惭愧,想起老娘这段时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低头不敢言语。
这时候,周老儿忽然高声道:“二老爷,姑太太派人来了。”
张峦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僵,回首正好见大姐张氏身边的管事娘子带着两个小厮走进来。刹那间四目相对,双方都略有些尴尬。幸好张大秀才心思转得快,立刻佯装成自己正好经过东厢房附近,抬脚便往外走,口中道:“我的诗会快迟了,将这管事娘子带去见皎姐儿罢。”浑然不觉,他在外头站得太久,薄薄一层雪地上已经留下了两个无比清晰的脚印。
“……”众人望着那双脚印,皆沉默无言。
第8章 豁然开朗
听水云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家爹在外头留下的破绽,以及出门时佯装自在的模样,张清皎禁不住笑了起来。她生得秀美,平时瞧着只觉得性情柔顺,但这般眉眼弯弯笑着的时候,却多了些明媚的意味。仿佛朦胧细雨中的春景散去了雨雾,露出了普照的暖阳一般。
张氏派来的管事娘子端详着她,心中暗叹这位大姑娘真是生得极好,性情也极好。娇柔却不怯弱,知书达理却不过分清高。腹有诗书气自华,自不是寻常小门小户可比;但与她曾经远远见过的高门大户的闺秀们相比,又多了几分烟火气息,令人觉得极易亲近。
张清皎见这位管事娘子瞧着很和蔼,神情柔和了许多,命平沙给她看座:“不知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老奴姓何。”何妈妈笑道,“家中夫人听闻舅太太有了身孕,欣喜不已。这两天得了空,便从库房里寻了些补身的药材,又清洗了哥儿昔日穿过的百家衣,派老奴给舅老爷家送过来。夫人还说,地动灾异,一时也不容易平复。若是舅老爷这边有甚么采买不到的,便直接派人去南居贤坊新仓胡同沈家告诉她便是。沈家总归在京城里待了上百年,她怎么也有法子弄到些好东西。”
“让姑母费心了。”张清皎虽不曾与张氏见过几回,却很清楚她的性情看似平和实则刚毅,心中也感激她的关怀,“烦劳何妈妈转告姑母,我替父亲与母亲谢过她的一片慈心。前几日听姑母派来的大丫鬟说,家里因地动塌了一间库房,所幸家人都无恙。这些天姑父姑母可安好?表姊表弟们过得如何?”
正月初三那天傍晚,张氏便遣了大丫鬟来探视。只是张峦与金氏那时候尚未从怀胎的惊喜中回过神,两人一时都顾不上其他,这些人情往来便都交给了张清皎打理。故而,张清皎问起这些来也格外自然。
“都安好。”何妈妈笑道,说了些这两天发生的趣事。沈家那间塌的库房已经清理出来了,倒是发现了一些曾经百寻不得的积年旧物。张氏看着这些旧物心生感慨,禁不住拉着家人回忆往昔,格外和乐融融。
张清皎听得抿唇笑了起来:“姑母这般豁达,我可真是佩服极了。”她略顿了顿,又道:“何妈妈,我还是第一回 遇上地动这种事。这次地动灾情算严重么?城北城东尚好,其他地方又如何?”
何妈妈随着张氏在京城中生活了二十余年,消息自是更灵通些:“咱们京城里还算好的,应该是地龙翻身的时候带了一带。听说,永平府、宣府、大同、辽东等地,就像地下打雷似的轰隆隆的闷响,连地面都裂开了。天寿山、密云、古北口、居庸关那一带,不知倒了多少城垣房屋。阿弥陀佛,有人来不及逃出来,就这么生生被压在底下了……”
张清皎心里一紧:“若是早些挖出来,说不得还有救。”
“地龙翻身一直不停歇,哪还有人敢留在那些地方?只恨不得多生两条腿,早些逃走才好,说不得还有一条生路。”何妈妈道,“若不是官府拦住了流民,说不得这些流民便向着京城来了,京城内就不安生了。”
张清皎想起后世的救灾应急响应,脸色不由得白了些。面临这种天灾人祸的时候,她尤其怀念曾经以为一切都很自然的那种生活。反应极其迅速的赈灾,奋不顾身的救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些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事,在如今这个时代却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垂下眸:“何妈妈,官府会开仓赈灾么?”其实,不用何妈妈回答,她也很清楚:尽管地动看起来可怕,却并不是没有粮食果腹的大旱与洪水。不缺粮食,官府又凭什么开仓赈灾呢?就算有了流民,地动结束之后也能回到家里,从倒塌的房屋里刨出粮食来,不是么?
“这老奴如何能知道呢?”何妈妈道,“姑娘可真是心善,都怪老奴,多嘴多舌,引得姑娘伤心了。要是姑娘实在怜惜那些流民,不如在佛前多供几柱香,求佛祖保佑他们。有了佛祖的保佑,他们熬过这一两个月也就好了。”
“何妈妈说得是。”张清皎勉强笑了笑,又陪着何妈妈说了一会儿话。
待到金氏休息够了,终于打起精神见了何妈妈一面。不过,仅仅只是说了几句话,她便又“柔弱”地歇下了。张清皎很敏锐地发现,何妈妈的脸色显得格外复杂,猜也能猜着她回去之后会对张氏说些什么。
张家留了何妈妈一行人用了午饭,下午才放她们离开。张氏既然送来了礼物,张清皎自然也不能让何妈妈等人空着手离开。于是,她便让水云清点出一些从兴济带来的绸缎皮子等物,作为给张氏的回礼。
何妈妈拿着丰厚的赏钱,笑眯眯地带着人离开了。临走之前还道,张氏正在定日子,过些天说不定便会亲自派人来接张清皎姊弟去沈家顽耍。张清皎暗忖:沈家是京城人氏,这段时间彼此来往庆贺走亲戚应该忙得很。至少须得过了上元节,张氏才能有空闲来单独招待他们姊弟。
水云送了何妈妈等人离开棉花胡同,又在外头待了一段时间才回来。这时,张清皎已经回到西厢房里歇息,正斜倚在长榻上打算看书,就见她一脸神神秘秘地小步走了进来。这丫头非常擅长打探消息,见她这付模样,张清皎便知道她又听了不少新鲜事。
张清皎其实并不讨厌听八卦,但今天有些特殊,实在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她更了解这丫头的性情——如果不给她机会让她说出这些,她恐怕一整天都平静不下来,甚至能生生地把自己闷出病来。
于是,张清皎只得道:“说罢,又听了甚么东家长西家短?”
“姑娘……”水云将门合上,凑到了张清皎耳边,双眼亮晶晶的,难掩兴奋,“方才奴婢偶尔听见走街串巷卖钗环的货郎提起,说是这次地龙翻身可不一般。一定是老天爷见宫中那位万娘娘凶恶,才给万岁爷示警呢!”
“万娘娘?”张清皎秀眉微扬,“哪位万娘娘?他们这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议论宫里的事?”万?她怎么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还有哪位万娘娘?姑娘不知道么?宫中只有一位贵妃娘娘姓万呀。也难怪姑娘不知道,在兴济的时候,谁会议论宫里万岁爷的事?这都是邻里的奴仆们私下说起来,奴婢才知道的。他们也不敢随意说,都只是悄悄地议论而已,听说全京城的人都在底下悄悄地说呢。”
“……”万?贵妃?万贵妃?!
张清皎呆了呆,双眼有些发直,瞬间已经神游天外。水云还在她耳边不停地叽叽喳喳,她却完全听不见她究竟在讲些什么,脑海里只留下“万贵妃”三个大字,几乎所有的思绪都瞬间凝结住了,冻成了冰雪。
等等,她早就已经知道,从民间各种传闻以及服饰来看,所谓的“国朝”应该是明朝。但是,谁也没有告诉过她,她竟然重生在万贵妃横行后宫的时代啊!
万贵妃,西厂,东厂,锦衣卫,老草吃嫩牛——就算历史再不好,这些关键词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传说中有恋母倾向的这位皇帝可没有什么好名声,十有/八/九/是个昏君没跑了。万贵妃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是奸妃的典型代表人物。她为什么会受宠这么多年,至今还是后世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
锦衣卫、东厂和西厂,简直一个赛一个的可怕好吗?!她可不是什么颜狗,绝对不会被“厂花”的颜值所迷惑!!这些特务机构,从来都不把人命当回事。别说平民百姓了,就算是一二品的大员,他们照样想抓就抓!想弄死就弄死!
张清皎张大姑娘,忽然感觉到了深深的生存危机。
她不由自主地想:难道是她意会错了?老天爷给她的不是什么悠然平和的种田文剧本?而是从东厂西厂锦衣卫手底下挣扎求存的水深火热“末世”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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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安安静静几乎被遗忘的清宁宫终于迎来了客人。
朱v樘正好抄完一遍地藏经,放下笔,将经文合上,放进了旁边的匣子里。匣子里已经装满了他亲自抄的地藏经,他合上盖子,低声吩咐旁边的小太监李广道:“将这个匣子送到西宫去,交给祖母供奉在佛前。”
李广应声而去,这时另一个小太监何鼎进来禀报道:“殿下,司礼监的覃爷爷来了。”
朱v樘脸上不由得浮起笑容,亲自去殿门处相迎。远远见一位头发银白的大太监慢吞吞地走过来,他便笑道:“老伴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那大太监看起来像个老儒生,满脸都是慈祥的笑意,正是幼时给他启蒙教导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覃吉。
第9章 流言蜚语
“老奴过来看看千岁爷。”覃吉道,目光一扫,便瞧见书案上的一汪金墨。抄经所用的墨自是与寻常不同,不仅散发着浓浓的檀香味,还混合着金粉,华贵而又庄严。朱v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微微一笑,何鼎便心领神会地将盛着金墨的砚台收了起来。
“千岁爷最近果然都在专心抄经。这些天,太后娘娘屡次在万岁爷跟前提起来,对殿下的慈悲与诚心很是欣慰。不过,老奴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老伴尽管说便是。”朱v樘道,“昔日老伴说的每一言每一语,我都记着呢。”他此时的神态难得很放松,看起来便像是位普通的少年见到自家的长辈,既不似在皇帝跟前那般拘谨小心,也不似在太后身旁那般持重顺从。
覃吉温声道:“千岁爷抄经,心意到了即可,不必太过劳累。不然,太后娘娘若是知道千岁爷成日都在抄经,岂不是会替千岁爷心疼?唉,老奴也知道,千岁爷一向心善慈悲,最是怜惜平民百姓。这几天想必一直念着那些地动中死伤的民众,才想着让他们得到佛祖庇佑,也好熬过这段日子。只是,千岁爷位居东宫,怜悯百姓艰难应该有更实在些的对策,而不必依靠佛法道法。”
“老伴放心,我很清楚。佛法修来世,道法修仙道,于现世生活都无实在益处。”朱v樘点点头,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绝不能走父皇朱见深的老路。
万贵妃以及御马监太监梁芳狼狈为奸,引着朱见深沉迷求仙问道之中,用无数银两供养了一堆闹得宫内宫外乌烟瘴气的道士僧人。怀恩、大臣们都屡屡上谏,却始终无法动摇这些奸佞小人的地位。朱见深非但没有疏远他们,反而开始磕起了丹药。见他显然已经不可能劝服,司礼监这些有见识的大太监以及为太子讲学的讲官们自然不希望太子殿下也步他的后尘,对这方面格外注意。
“但是,老伴。”朱v樘又道,眼眸里依然平静,“我眼下能替百姓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虽然他自幼便被立为太子,但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并不稳固。这些年,在万贵妃的努力下,父皇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淡。为了自保,他不得不离朝中诸事以及宫内事务都远一些,以免万贵妃一党寻着他的破绽,想方设法将他废了。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作为东宫是非常合格的,父皇不可能轻易将他废黜。但他却看得很透彻,便是他再优秀,也远远比不上万贵妃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既然昔日父皇能为了万贵妃将原配嫡后吴皇后废了,那便有可能为了万贵妃将他也废了。
如履薄冰,步步惊心。这种滋味,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早体会到。他幼年的经历注定了他的性情,也注定了他的忍耐与谨慎。他愿意静静地等待下去,却并不意味着,他愿意麻木不堪地等待下去。
覃吉轻轻一叹:“千岁爷,迟早……”剩下的话,他怎么也不能说出口。但宫里谁都知晓,万贵妃都已经五十五岁了,早就不再年轻了。只要朱v樘能熬死她,往后应该便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了。
朱v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老伴,慎言。”
“老奴失态了。”覃吉给他行了一礼,“千岁爷这些天是不是总想着这次地动究竟有多少伤亡?老奴阅看过各地的奏报,倒是记得一二。”司礼监秉笔太监通常负责对内阁的票拟进行批红,他自然看过所有相关的奏折,处置意见也都是他与其他几位秉笔太监亲自写的。
朱v樘双目微微一亮,立即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伤亡如何?”
“尚可。京城内伤了数百人,无人死亡。密云、古北口、居庸关等地,共计有三百多人死亡,伤者未有统计。宣府、辽东、永平府等地,共计两千余人死亡,伤者更多。”覃吉道。见少年太子脸上浮现出恻隐之色,他又宽慰道:“内阁票拟的处置意见都不错,千岁爷放心,各地官府一定会好好安置流民的。”
朱见深不管事,批红之事都交给了司礼监。幸好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从来都是秉公办事,比内阁的“纸糊三阁老”靠谱多了。对于合情合理的票拟与批红,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加盖了玺印,催着内阁与六部尽快处理此次灾情。
朱v樘又问:“这种灾异,内阁打算如何处置?”
“再过些时日,千岁爷便该回文华殿读书了。老奴不便透露的内情,想必彭讲官、刘讲官等诸位大人一定能替千岁爷解惑。”覃吉回道,“所以,千岁爷也该温一温书,准备起来了。”以国朝往日的惯例,从元日大祭之后,文武百官便可休沐十几日,直至上元节结束后再开衙。太子读书听讲,也当从正月十六日开始,距今天也不过几日光景罢了。
“老伴提醒得是,我省得。”朱v樘道。
两人又说了些话,覃吉便行礼告退了。朱v樘亲自送他出殿,正要接着送他出清宁宫,却被他制止了。满头银发的老太监佝偻着身体,看起来比他这个尚未长成的少年还矮小些:“千岁爷只管好好读书习字,旁的事都不必多费心思。”
说着,覃吉便带着身边的小太监离开了。朱v樘回想着他最后提起的那句话,若有所思。按理来说,老伴已经说过抄经之事,应该不会再特意提醒他一次才对。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正在发生?会对他造成影响?
少年太子沉吟片刻,低声对侍立在后头的小太监道:“何鼎,去外头打听打听。”
“遵命。”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等到送经书去西宫的李广回来的时候,何鼎已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赶紧回来禀报。他赶得有些急,喘着气便道:“太子殿下,不好了……有……有人在宫里悄悄散播消息,说是……说是……这次京师地动,是因为东宫无德、不堪配太子之位什么的……”他越说声音越小,简直有些不敢抬头瞧朱v樘此刻的神情。
“西宫那头,也有女官奉太后之命,特意与奴婢说了些太子殿下不必多虑之类的话。”李广补充道,“若不是何鼎打听出来,奴婢还云里雾里,不知她们究竟是甚么意思呢。这些流言都是什么混账东西传的?这不是冲着坏太子殿下的名声来的么?”
两名小太监都愤慨至极,若是让他们亲自逮住了传播流言的罪魁祸首,恐怕他们捋起袖子便要去揍人了。反倒是朱v樘一如既往地冷静,只笑了笑,便道:“给我拾掇出几本史书来,这几日好生看一看。”
“殿下平白被人污蔑,不觉得气愤么?”何鼎禁不住问。
朱v樘淡淡地垂下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气愤又有何用?既然万贵妃想要借此机会抹黑他,便是周太后也不可能压制得住。只是,这位万娘娘恐怕是日子过得太顺了,大概忘了这些灾异的警示皆是有定解的。他只是东宫太子,一直在念书,尚未开始理政,并不是什么责任都能让他背负起来。
李广与何鼎对视一眼,也便不再多言,专心地按他的要求找起史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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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朱见深降下罪己诏,声称自己必定会内省修德,安内攘外,绝不会懈怠。但是,诏书的后半截却不是诚恳地继续自我反省,而是怪罪起了那些玩忽职守的地方官吏,让他们改过自新云云。最后,罪己诏中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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