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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起居注-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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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平台召对
然而; 许是江西左布政使那一行人在路上走得太慢了; 朱祐樘迟迟并未等来他们入京的消息。头一次尝试平台召对这等待遇的外官; 乃是时任陕甘宁三边总制的威宁伯王越。
这王越亦是一位传奇人物,乃是国朝第二位因军功而封爵的文臣。他二十余岁中进士,本是御史出身。后来因缘际会巡抚大同,骤然掌握兵权; 却是屡战屡胜。最终因军功累积而晋升先帝朝的兵部尚书,并被封为威宁伯。
他为人虽疏阔; 愿意提携后进; 却也像先帝朝许多重臣一样; 极好结交宦官。汪直煊赫的时候; 他与其交情不错; 后来更成为共事者,一同取得了几场胜利。等到汪直被罚出京,他自然便受了连累; 被削官夺爵,险些忧惧而死。
朱祐樘登基后,王越多次上疏为自己伸冤。他知道此人并没有犯甚么过错,索性便恢复了他左都御史的职缺。只是他再冷眼观察时,发现这人仍是死性不改,依然想方设法地结交内官; 逢年过节都会殷勤地派人送上礼物。这种行径,真是与如今的朝堂上下格格不入,自然招致了不少言官弹劾。
即便如此; 王越也依旧我行我素。朱祐樘有些哭笑不得,但到底还是因朝中无将可用启用了他作为陕甘宁三边总制,还因他再度斩获军功恢复了他威宁伯的爵位。王越或许觉得自己的官途变得顺畅必定有送礼的功劳,于是送礼也送得更勤快了。
或许这位威宁伯该庆幸的是,如今并没有权宦当道。司礼监的大珰们皆是品行俱佳,便是收受了他的礼物也很有分寸。太珍贵的礼物他们都是不收的,而且每回都会向万岁爷报备一声。若非如此,他迟早又会因此受到连累。
“小王先生,这位威宁伯当真如此厉害?”朱厚照听王守仁提起王越后,眼睛猛然亮了起来,“他可是进士出身,自幼没有习过武艺呀!”
“没有习过武艺又何妨?懂得用兵法韬略便足够了。”王守仁道。他对王越结交内宦的行为也颇有微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佩服这位的能力。于他而言,历史上的其他名将都离得很远,唯有这位威宁伯是最接近他如今的处境、亦是最容易接触的榜样。说实话,王越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他觉得怎么说都得上门拜访他一回。
朱厚照点了点头,将领既有攻城掠池的武将,也有专定谋略的儒将——虽然他更喜欢当亲自上战场的武将,但事实上考虑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只有成为儒将才有可能说服爹娘让他领兵出征。所以说,这位威宁伯身上确实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
“……小王先生,你说我爹会不会召见他呀?我能不能在旁边听着?我想听听他打战的事!去年贺兰山之胜是不是他指挥的?虽然斩首才不足五十,却也是不错的小胜啦。”对于如今的边疆而言,任何一场胜利都是值得肯定的。至于斩首数百级的大捷,等他和小王先生掌兵了,自然不会罕见。
“听说陛下打算在云台门前的平台上召见外官。想来,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王守仁道。
于是,满怀振奋的朱厚照回头便央朱祐樘,说是他想旁听平台召对。朱祐樘自然知晓他是为甚么而来的,微笑道:“是么?既然你想旁听,日后可都得过来听。不许因着这回召见的威宁伯是你想见的,便特地过来听,等到我召见别人的时候,你又以各种借口推脱不来。”
便是心里的小算盘被自家爹看穿了,朱厚照亦是脸不红耳不热:“爹要是赶在我读书的时候召见外官,我能丢下课业过来旁听么?”
“放心,我自会盘算好时间,绝不会耽误了你的学业。”朱祐樘笑道,“你如今已经九岁了,也该时常听听外官都在做些甚么。他们平日里忙忙碌碌地皆是民生、教化与防务,都是最接近黎民百姓的实事。”
“嗯,我明白。”朱厚照皱着眉道。仔细一想,也不是隔三差五就能遇上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偶尔有机会听听各地的官员都在忙碌甚么,当然不是件坏事。说不得他听了这些后,会对京城外的地界更加了解,对他往后的出京之行自然有益无害。
两三天后,终于到得平台召对的正日子。
因着眼下已经是冬日,若是就这么在光秃秃的平台上坐着说话难免觉得寒冷。张清皎便特意命人围绕着平台竖起了明黄色的行障。厚厚的行障挡住了四面的寒风,中间还搭建着一顶敞开帐门的赤红色大帐篷,里头摆了好几个火盆。
朱祐樘坐在御案后,手里袖着暖炉,浑身都觉得暖洋洋的。朱厚照年纪小身体又强健,正是不怕冷的时候,坐得离火盆远远的。而前来召对的王越已经七十余岁,年老体衰,给他安排的坐席亦在火盆旁边。
君臣二人便似围炉闲话一般,说起了这些年陕甘宁三边的军务。王越才智过人,将自己对边防军务的见解与担忧都娓娓道来。这两年河套地区来了一个强盛的鞑靼部落,其首领名为火筛。去岁也正是火筛带领人入侵大同,但那不过是试探而已。如今这个部落已经开始在河套放牧,日后的冲突绝不会少。
朱厚照听着这些“珍贵”的消息,暗暗地将火筛的名字记下来。说不定,此人就是他未来的敌人了。他可得将这些消息都告诉小王先生,得空的时候好好商讨一番,该怎么对付这个叫火筛的家伙。
这场召对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直至天色早已完全漆黑,朱祐樘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谈话。因已经是晚膳的时辰,张清皎特意命人送来了热腾腾的美味佳肴。朱祐樘便给王越赐膳,等用完膳后才命何鼎将王越送回家去。
何鼎让小太监掌灯,亲自搀扶着王越在寒夜中前行。王越熟门熟路地给他塞了个装满了银两的荷包,这才与他感叹起了皇帝陛下的慈悯:“陛下不仅命何公公送老夫回府,还叮嘱老夫记得去寻谈老先生好好诊一诊脉,平日里好生保养身体。这说明,陛下确实是看重老夫这把老骨头啊……唉,先帝固然曾经看重老夫,却也从来不曾如此……”
经过这回召对,便是他心底依旧存着些受到冤屈的怨怼与恐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郁愤也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而今他这匹老骥终于遇到了赏识他的伯乐,便是再奔走数千里又如何?他是心甘情愿受陛下驱策啊!
何鼎听着老人家难得的唠唠叨叨,时不时回应两句,向他宣扬万岁爷对所有人都同样仁慈。夏天会让人去捕捞太液池里的鱼,命御膳房做成鱼脍分给所有宫人与内宦品尝;冬天会叮嘱他们修补值房,给皇城里里外外所有值房里都加火盆,免得大家受风寒;夜里会命巡逻京城的卫士掌灯,送夜归的官员回家等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吹捧着皇帝陛下,犹如遇到了知己,只恨相识太迟。直到将王越送回威宁伯府,他们依旧是依依不舍。等到回了宫,何鼎便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报给了朱祐樘与张清皎知晓。
“你们倒是意气相投。”朱祐樘失笑,“以你看,威宁伯如何?”
“千里马遇伯乐,正是恨不得舍身报答万岁爷的知遇之恩的时候。”何鼎客观地评价道,“只是到底年纪已经大了,而且子孙里没有甚么能人,便是有报效万岁爷之心,再过两年也难免有心无力。”
“如此说来,也该考虑三边总制的继任者了。”张清皎道,瞥了瞥若有所思的朱祐樘。这几年有王越在陕甘宁镇守着,朝廷才能专注于改善民生。可一旦王越不在了,边患便必然会愈演愈烈。到得那时候再来寻找合适的人才已经迟了,必须立即确定继任者人选,让这位继任者稍加历练才好。
这时候,趴在旁边听的朱厚照毫不犹豫地道:“爹,娘,我推举小王先生!”
“你的小王先生眼下太年轻了,而且没有丝毫战绩,怎么可能继任三边总制?”张清皎勾起唇角,眼尾余光飘向了旁边的朱祐樘,“大哥儿,如此重要的位置,你可不能任人唯亲啊。”她当然也认为,未来的王阳明绝对能够胜任三边总制。可那是经过无数历练之后的王阳明,而不是如今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的王守仁。
“所以,爹就该给小王先生足够的机会历练啊。”朱厚照赶紧接道,“我保证,爹你绝对不会失望的。小王先生真的很厉害,只要他能遇上好时机,就能像今天这位威宁伯一样,一战成名!咦,他们俩都姓王,真有缘呀!”
“……”朱祐樘回过神来,笑道,“怎么听起来,你们娘儿俩像是在一唱一和地替王守仁说话?大哥儿,莫非你事先贿赂了你娘?”
“我才没有!”朱厚照替自己叫屈。
张清皎无奈地笑了:“我不过是随口顺着他说罢了。”就算是她有心一唱一和,自然也不会承认。
朱祐樘摇了摇首,温和地对儿子道:“王守仁的仕途如何,当由他自己来决定。大哥儿,若是你相信他,就该知道此事应由他自个儿做主。等到他认为时机合适的时候,自然便会上折子。我只能答应你,到时候必定会成全他。”
朱厚照眨了眨眼:“那爹你也会成全我么?”
朱祐樘与自家卿卿相视而笑,轻描淡写地回道:“视情况而定。”
“区别对待……太过分啦!”朱厚照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有意思的是,明朝三位以军功封爵的文臣都姓王╮(╯▽╰)╭
一个就是这位威宁伯王越,一位就是大家知道的新建伯王守仁,还有一位是英宗时期的靖远伯王骥。仨都是进士出身,文采都不错,然后都干成了多少武将做梦都没干成的事——军功封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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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2章 建皇庄司
在王越之后; 朱祐樘又见了不少由各地奔赴京城述职的外官。多数人领略到的是皇帝陛下的如春风化雨般的温和; 君臣围炉闲话的情景简直令他们终身难忘。毕竟外官不比京官; 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感受来自陛下无微不至的关怀的机会也太少了。
唯有少数蛀虫领受到的是比冬日严寒还更加无情的暴风骤雪。一贯温柔的皇帝陛下在发现他们弄虚作假的时候,脸色骤然变了,步步紧逼。追问的词句犀利无比; 犹如百步穿杨的利箭,字字句句皆是箭无虚发。他们使尽了托辞与借口; 却绝望地发现根本哄骗不了任何人。
召对结束后; 朱祐樘便会将吏部尚书尹旻唤到乾清宫; 与他确认这些官员的品性与政绩。听不少外官提起召对的过程很精彩; 李东阳和谢迁便主动提出旁听。徐溥、刘健与王恕也会挑那些声名不错且有望升迁入京的高官召对的时候来听听。如此君臣几个便能默契地当场商议确定授予此人何职; 不必再为此另外耗费时间与精力。
临近年关的时候,江西左布政使终于带着一行人姗姗来迟。他们刚在京城中落脚,还想着寻找机会去吏部活动一番; 便接到了来自宫中的敕旨。这群消息不灵通的人这才知晓,原来如今外官的考计已经变了。因左布政使品阶高,所有人竟然都能在平台召对时露一露脸。
江西左布政使略有些心虚地领着底下这些知府、知州、知县入宫。坐在云台门前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今日必定不会好过。居于御座上的皇帝陛下,分两列坐下的五位阁老并吏部尚书尹旻,每一位的神色均看似淡淡实则带着审视。
果然; 朱祐樘问了些民生教化的做法与成效后,便转而提起了朱宸濠贿赂之事。锦衣卫证据确凿,何时何地宴请了多少人; 叫了多少乐伎助兴,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使皇帝陛下不提赴过宴的究竟是谁,连着江西左布政使在内的好些个官员都瞬间汗湿重衣。
“朕知道,有些事你们难以拒绝,或许也只能选择虚与委蛇。”朱祐樘扫了他们一眼,“不过,虚与委蛇可,顺水推舟却是不可。结交藩王究竟意味着甚么,你们熟识祖宗规矩,应当很清楚才是。”他毫不避讳地敲打着这些人,转而又问了些别的事,如朱宸濠的性子、喜好等等。
皇帝陛下既然问了,这些人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个人都生怕自己说得迟了,会给陛下留下与藩王图谋不轨的印象。要是朱宸濠当真心怀不轨,有甚么异动,岂不是连他们都成了反贼?自己的仕途还想不想要了?阖家的性命还想不想要了?
这么一想,这群官员倒是清醒了不少,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麻痹大意。他们自然从未想过与朱宸濠同坐一条船,不过是见着丰厚的贿赂与利益便舍不得丢开手罢了。但若是细细衡量,眼前的利益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官运,又哪里比得上全家人的身家性命?
年前的最后一天,朱祐樘令翰林院拟了一张敕旨,确定回京述职的四品以上外官的去向——该升迁的升迁,该留任的留任,该降职的降职,该直接回老家的回老家,该进诏狱蹲着的也没有落下。
敕旨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战战兢兢等着结果的江西诸官员发现,皇帝陛下并未因嗣宁王之事发落他们,而是按照政绩让多数人留任了。当然,升迁是绝对不可能的。此外,若想离京回任上,也须得先将宁王贿赂的礼物折算成银两上缴国库再说。不上缴完收受的贿赂不许走,回任上还得罚俸三年。
这样的结果已经令这群官员痛哭流涕、感恩戴德了,于是赶紧派人给家人送信。无论如何,年前交齐受贿所得已经是不可能了。他们只能指望家人借着年关赶紧想方设法凑一凑银两,好歹能让他们回去继续留任。不然,他们的官途也算是真的走到头了。
就在朱祐樘将所有政务都处理完,打算提前半天休沐的时候,户部尚书周经求见。他带来的是皇庄如今占地几何的鱼鳞图册,手中捧着厚厚一沓,满脸兴奋地道:“陛下,皇庄如今已括完了北直隶、南直隶、福建、广东等地的隐田。浙江、山东、河南、山西等地括隐也较为顺利,听说陕西、湖北、四川、广西亦有了些动静,就连云南都已经购置了茶田。既然如此,娘娘曾说过的田赋之事,是否可于明年开始试行?”
朱祐樘眉头微挑,长叹道:“周爱卿,你这是不打算让朕好好过个年啊。”
“陛下说笑了。”周经佯装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义正言辞道,“想到国库即将充实起来,陛下应当感到高兴与满足才是。微臣便是如此——若非微臣这些时日以来一想到皇庄的田赋就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怎么会敦促底下的小吏紧赶慢赶,特意在年前将这本鱼鳞图册整理出来呢?”
朱祐樘心中暗道:户部果然一直盯着皇庄不放。看来皇庄每括隐出一片田地,周经就忍不住开始算能多交多少田赋了。先前卿卿还曾说过,不知道户部能忍到甚么时候,今天他便能给她准确的答案了。户部这群人每天看着国库发愁,必然是一刻都不能多等啊。
见周经睁圆了眼睛等着回应,朱祐樘只得无奈道:“此事朕须得先与皇后商议。皇庄毕竟是皇后主持的,也算是朕自家的私产。如何打理,如何缴纳田赋,还得由皇后说了算。此外,皇庄涉及的田亩众多,你们也不能全凭鱼鳞图册就定下该缴多少额度。上等、中等、下等田种不同的作物如何算?山地、茶田如何算?受灾又如何算?都得拿出个章程来。”
周经立即颔首:“陛下放心。如今皇庄所涉及的田亩早已超过了一处承宣布政使司底下的田地,自然须得好生计算。微臣打算在户部现有的清吏司之外,专设皇庄皇铺司,专门负责皇庄与皇铺如何缴纳赋税。”
“……”方才还在说皇庄,现在竟然连皇铺都没有放过。卿卿之前不过提了几句粮铺的事,他居然这就惦记上了,该说果然不愧是他的计相么?唉,幸好眼下开的这些铺面都是托在几位妹妹名下的,还没被户部知晓。不过,按卿卿的打算,这些铺面迟早也是要归回来的。
“至于掌管皇庄皇铺司的人选,微臣正在思考当中。”周经道。专设皇庄皇铺司是他昨日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毕竟皇庄如今太庞大了,没有专门的机构根本不可能完成如此庞杂的赋税计算。
而且,与皇庄皇铺打交道绝不是一件易事。其他清吏司只需等着各地将文书与粮税银两交过来就好。外官若想显示自己的政绩,就必须想方设法将这些事做得足够漂亮,毕竟清吏司的官员可没有责任替他们描补。但皇庄皇铺可是皇家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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