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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起居注-第2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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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 这院子的布局像是兴济故乡闺房的模样么?”朱祐樘在竹丛前驻足片刻; 回首笑问。
张清皎已是来到正房门边; 闻言笑了:“那时候全家都只得住一个两进的院子; 我一人怎么可能独占一进?说来,自己独占一个院子住着的滋味,尚是在光辉殿的时候才尝到呢。”
朱祐樘听了; 颇觉有些遗憾,便随着她步入了正房内。里头洒扫得干净整洁,床上的被褥是新换过的,书桌的一角放着几张用镇纸压住的花笺,旁边还有笔墨与砚台。花笺上虽是旧字,墨迹已然褪色; 然而却是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仿佛主人一直住在这里,从未离开过。就连角几上的梅瓶里还插着几枝刚剪下没多久的红梅,令得室内暗香浮动。
朱祐樘仔细瞧着那花笺上写的字; 笑道:“原来咱们成亲前,卿卿读了不少女书。不过,读归读了,想法却与那些寻常女书截然不同。”花笺上写的那些文字,若是让教女书的那些先生瞧了,指不定便将自家皇后视为大逆不道者,说不得还会向岳父岳母告状。
“不过是随手写的罢了。原本都收在匣子里,也不知是鹤哥儿还是延哥儿翻了出来。有些辞句,我都已经忘了。”张清皎嗔道,将那几张花笺收了起来,从匣子里另寻了几张放着。这小匣子收的都是当时心情紧张时随手写下的东西,不能让人看的她都烧了,能让人看的也颇有几分稚气之感,直教如今的她忍俊不禁。
譬如,担忧太子殿下的脾性,觉得他很可能不好伺候,给自己写了好些个“忍”字。又譬如,想着万贵妃许是会找自己的麻烦,还让人打听了她的各种喜好,都一一记下,准备随机应对。却没想到,成婚前她就已经暴病而亡。
朱祐樘瞧了也觉得有趣,仿佛窥见了许多年前爱妻尚是少女时的满腔心事。只是他看得津津有味,张清皎却觉得颇有几分羞恼,将那匣子关上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哪里值得再看?不如来看看我的琴?这是从兴济带来的,从小弹的旧琴,很是普通。这是后来爹爹给我寻的新琴,可惜没有弹过几回。”
朱祐樘在那两张琴上轻轻拨弄,琴音的差异虽不至于天壤之别,但也足可见以前从兴济带来的琴有多普通了。“已经很久不曾听卿卿弹琴了。前几年,卿卿还曾跟着竹楼先生学琴,如今日渐忙碌,连听竹楼先生弹琴的时候都少了。说来,我弹琴的技艺也早便已经生疏了。竹楼先生当年便瞧不上我弹琴的技艺,如今应当更是瞧不上了。”
“万岁爷没有空闲听琴,我可是有空闲的。”张清皎笑道,“咱们大姐儿也喜欢听琴,大哥儿听见琴音亦能静得下来。所以,我们娘儿三个隔三差五便会邀竹楼先生奏一曲。他们俩还都曾试着拨琴,兴致很是不错。只可惜,每每到得你回来的时候,听琴的奏乐的都心满意足地结束了,你自是难以遇见。”
“那改日休沐的时候,便让竹楼先生过来弹琴罢。”朱祐樘道,“如今你腹中的孩儿,指不定也爱听。”
帝后二人在正房中喁喁私语,朱厚照则满院子地左瞧右瞧。待他将左右厢房都走了一遭,禁不住对张鹤龄道:“大舅舅,这院子一点儿也没变!”他在四个月前曾经来过一回,那时候也奔上奔下看得可仔细了。这次他打算给娘的院子画一张舆图,她在宫里每天都能见着自己过去住的院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说过,这儿自娘娘入宫后,布局摆设便从未变过。”张鹤龄道。旁边的张延龄接道:“是啊,这儿的布局摆设,可比你的年纪都大呢。”
“以后也不会变了?”朱厚照歪了歪小脑袋,“也不会给别人住?”
“当然不会变。这个院子是属于娘娘的,永远都是娘娘的闺房。”张鹤龄回道。他是未来的寿宁伯,只要他希望这个院子一代一代这样传下去,应当便能够成真。说到底,即便他们都去世了,子孙后代也一刻不能忘记——张家究竟是靠着谁发迹的,阖家最应该尊崇的到底是谁。
直到夜半时分,帝后方离开张家回宫。张峦带着张鹤龄与张延龄立在寿宁伯府门前,目送那几辆清油马车缓缓远去,心中既释怀又怅然。释怀的是,女儿终是有机会回了一趟家;而怅然的则是,不知何时还有机会在家中见着她。这回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们父女甚至都不曾说过几句话。
“爹,方才阿筠与我说,姐姐走动间颇有些小心,或许应该是又有好消息了。”张鹤龄忽然道,“若这回是位皇子,姐姐的位置便彻底稳住了。日后再也不会有人还拿姐夫膝下子嗣单薄来说事了。”当年宣庙膝下不也只二子?有两个中宫所出的嫡子,已经足够了。
“我倒觉得皇女更好。”张延龄道,“大外甥对妹妹可是照顾得很,若是有了弟弟,指不定每天带着弟弟上蹿下跳的,满宫闹腾。”
“无论皇子与皇女,都随缘就是。”张峦捋了捋长须,摇了摇首,“我只希望一切顺利,别让她伤了身子。”多子多女自然是福,可是所有福分的前提皆是女儿身体安康无恙。不过,有尚医局在,应当无碍。如今宫中的尚医局、宫外的“仁安堂”,医术和名气都远远胜过了太医院,他大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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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之夜这次出行,不仅令朱祐樘心情愉悦,还收获了一个喜讯。而对朱厚照而言,自是大开了眼界,一连几天他都专注于画灯市的“舆图”。看着像是“舆图”,其实只是将他的所见所闻在一张巨大的宣纸上记录下来。在张清皎看来,更像是图画日记。即使是年纪最小的小公主,也咿咿呀呀地惦记着自己的兔子灯笼,每每瞧见哥哥画涂鸦灯市,都仿佛瞬间便能看懂似的很是兴奋。
见兄妹二人皆沉浸其中,张清皎自是不会打击他们的积极性,索性也给小闺女一些墨汁颜料,随便她在纸上盖手印儿。小家伙顽得可高兴了,仅仅是盖不同颜色的手印脚印,便能顽两三个时辰。待到朱祐樘回来的时候,不仅瞧见了一只乌黑的皮猴子,还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小猴子,顿时便乐了。
“你只顾着乐,可不知道,咱们家闺女一直都想尝尝那些颜料的滋味。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教人看住了她。”张清皎笑道,“下回不教她顽颜料了,便用花碾碎了的汁液给她顽罢。都是能制成胭脂香粉的,还能做点心吃的,想来她吞下去也没事。”
“像她这样的年纪,便是不管拿到甚么都想尝尝滋味的。”朱祐樘道,丝毫不嫌弃地将两只小猴子搂起来,完全无视了自己身上沾染的墨汁与颜料,“眼下没有花,只能等开春的时候再让百工坊研制。”
“怎么样?今儿头一天上朝,案头上有没有一堆折子,说咱们上元出游观灯的事儿?”
“说来倒也奇了,竟是一张折子也不曾提到此事。就连王先生上的折子,也是中规中矩的跟着大家说,大哥儿该出阁读书了。按理说,以他的性情,不该像西涯先生(李东阳)那般变通,至少该像木斋先生(谢迁)一样,拐弯抹角地说几句才是。”
“想来应该是有人劝住了他。”张清皎道,目光微微一动,“说起来,当日见王先生身边跟着几位青年,不知哪一位是万岁爷上回召见过的才子王守仁?”她其实那天晚上便有些好奇了,扫了那几个青年好几眼,只是怎么也不能将他们与后世流传的画像联系起来。后来又觉得贸然问起王守仁有些奇怪,便一直都不曾细问。如果那天真的意外见到了王守仁,那今天就算是听得被弹劾的消息,也算是值得了。
“卿卿还记得王守仁与李兆先?”朱祐樘想了想,“当时他并不在王先生身边,应当是走散了罢。王先生身边的,应是他的二子、三子与幼子。”
张清皎略觉有些遗憾,但仔细想想,见到了王华与他的儿子,四舍五入也等于见到王守仁了。毕竟,他可是王守仁的亲爹,他儿子是王守仁的嫡亲兄弟,一家人怎么也该长得有些相像。只是……还是不能将他们和画像联系起来。
“王守仁上回会试落榜,这一回苦读三年,应当不会再名落孙山了。”朱祐樘的目光落在了怀里的黑皮小猴子身上,“有他这样的年轻翰林在,大哥儿便是出阁读书,应当也不至于觉得没有任何乐趣。”
“若是他与大哥儿投缘,许是能像你与西涯先生、木斋先生那般,成就君臣师徒的佳话。”张清皎勾起唇角。她并不知道历史上,自家儿子的先生究竟是哪一位。但帝皇的先生从来都不止一个人,而有王阳明当先生,能接受阳明心学的教导,她又何愁儿子不会成为一位合格的皇帝呢?
作者有话要说: 娘娘:不管怎么样,王阳明必须是我儿子的老师。
陛下:我也挺喜欢王守仁。
阳明:???
杨廷和: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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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杨廷和没有甚么不满——唯一的不满是,为什么要选朱厚熜啊啊啊啊啊!虽然确实宗室里近支的没有太合适的,可是让孝宗一脉绝嗣,我就是难受!!
第395章 宗室离京
这几日; 不仅帝后关心大胖儿子的教育问题; 以内阁为首的一群老臣亦是百般劝谏; 希望太子殿下尽早出阁读书。朱祐樘虽没有等来弹劾他出宫的折子,但想让他家儿子正式启蒙读书的折子亦仍是沉甸甸地压满了案头。
对此,内阁首辅徐溥道:“太子殿下已经五岁。便是寻常人家,五岁的孩童也该启蒙了。”
“五岁不过是算的虚岁罢了。”朱祐樘摇摇首道; “四个月前,他刚满三岁; 眼下尚是懵懂幼子。这么小的孩童; 顽性甚重; 又如何能离开父母; 如何能定下心来念书?再者; 若单论启蒙,皇后与女官也足以教他了。”
“陛下,启蒙宜早不宜晚。”丘濬曾是国子监祭酒; 对于教育问题更是无比坚持,“交给翰林来启蒙,难道不比皇后娘娘与女官更适合些?臣等家中的子弟皆是这个年纪开始读书,愈是孩童心性,便愈应该以读书来静心才是。”
“不,朕反倒是觉得; 由皇后来启蒙更合适些。”朱祐樘仍是坚持己见,“大哥儿如今正是坐不住的时候,若不通过皇后渐渐磨一磨他的性情; 他恐怕不容易适应规规矩矩在文华殿读书的日子。与其让他每日在文华殿里苦熬,倒不如先顺着他的性子。等到年纪再大些,性情稍定,再出阁念书也不迟。再者,朕当年亦是六七岁出阁读书,并不耽误甚么。”
“那是——”丘濬一时情绪激烈,险些没能控制住言辞。若非徐溥与刘健均看了他一眼,他差点就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那不是因着先帝没早寻着陛下么?若是早知道陛下的存在,能将陛下从万贵妃手底下护住,又何至于匆匆立了太子?立了太子之后,先帝不是立即精心挑选先生,让陛下赶紧出阁读书么?
朱祐樘淡淡地瞥着他,仿佛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但皇帝陛下仍是温和如旧:“此事诸位爱卿不必再提了。朕心中早有打算,至少须得等到一年后,才会考虑让大哥儿出阁读书。你们若是明年上折子,指不定朕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见皇帝陛下心意已决,徐溥等人亦只得暂时放弃劝谏。他们正要告退,旁边的西暖阁里忽然传来熟悉的笑声,正是太子殿下。便听那奶声奶气的声音道:“我才不去文华殿呢!听着好没意思,也难怪叔父他们都不好好念书。”
“……”几位阁老足下一顿,心里头都有了些成算。等到从乾清宫出去后,他们便将谢迁、李东阳、王华等担任文华殿讲官的同僚都唤了过来,与他们提起了太子殿下出阁读书之事。就算皇帝陛下打算明年让太子殿下读书,他们如今也该想想该如何筹备了。无论如何,总不能让他说出“读书没意思”之类的话罢。否则以陛下的爱子之心,必定会对翰林院感到十分失望。
朱厚照并不知晓,阁老们为了他的教育问题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他最近终于靠着主动给自家娘绘制成了“外祖家闺房舆图”,得到了一匹果下马的马崽。果下马本便生得矮胖圆滚,小马崽更是小巧玲珑,与一只大些的狮子犬也没甚么区别。
朱祐樘与张清皎都告诉他,这匹果下马的马崽交给他来照顾。若是小马崽长大了,他便能学骑马。小家伙并不知道“果下马”究竟是甚么品种,一心梦想着它长大后就会成为叔父和舅舅他们骑过的高头大马,每天见着马崽便恨不得扑过去喂它吃食,带着它遛弯,盼着它赶紧长大。
为了能够好好照顾马崽,他甚至会主动询问张延龄和朱祐梈等人,该如何喂养小马。这可让几乎从来没有好好照顾过自己的马的二人愁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来。朱厚照有些失望,觉得他们俩都不是真正爱马的人,更不是真正懂马的人。
受到四岁孩子鄙视的张延龄和朱祐梈奋发图强,打听了不少如何照顾马的经验。张延龄还特地去了一趟囿苑,仔细问那些豢养果下马的太监。两人再度见到朱厚照后,便毫不吝啬地将这些都告诉了他,这才得到小家伙的刮目相看:“我就知道,八叔和小舅舅肯定懂!”
两个半大的少年顿时心里美滋滋的:“走,带我们去见见你的小马崽!”
“好呀。不过,我不能一直陪着它,今天我还有别的事要干呢。”朱厚照道,“娘昨天问我,已经开春了,宫后苑和西苑里哪些花草哪些树木长了芽开了花,我正要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呢。”
“这才一月末,哪有多少花草树木发芽开花?”张延龄愣了愣,“不如再等几天瞧瞧?”
“不行,这几天发芽开花的和之后发芽开花的,肯定不是同一种。”朱厚照认真地道,“我也想知道,这么冷的时候,除了梅花之外,还有哪种花开着。”其实,这个问题原本是妹妹问的。她看见角落里的梅瓶一直插着梅花,想换一种别的花儿,娘这才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来想办法。
张延龄与朱祐梈顿时无言以对,心中不免暗想:他们在小家伙这样的年纪,怎么就没想过这么些事呢?每天都只顾着顽耍和吃食,哪里知道要照顾小马崽,还知道应该四处走一走、看一看?无论是画舆图也罢,看花草树木发芽开花也罢,都是他们从未做过的,但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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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前来京城受奖赏的宗室便陆陆续续地递折子,打算启程回藩国。封地较近的宗室们不打算走水路,趁着如今稍稍回暖了些,便已经动身了。满朝文武都盯着这群宗室的动向,见众人都没有长久留在京中的意图,均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几乎每日都听朱祐槟提起哪位宗室打算何时走,或者已经准备好行李随时启程,崇王朱见泽自然也不可能安然地在京中待下去。他知道,群臣虽对远支宗室也颇为关注,但最关心的无疑仍是他的动向。若是他稍有一丝犹豫,不知会被那群言官想象成甚么模样。唯有行事举动都干脆利落些,方有下一回进京,方有下下回进京。
接到崇王恳求离京返回封国的折子,内阁所有人都心头大定。朱祐樘看过这张折子后,便召见了崇王。朱见泽来到乾清宫,向他行礼,便被他扶了起来:“本该留六叔在京中多住些时日,侍奉祖母膝下。但祖宗规矩到底不能不从,朕心中实在为难。”
“能有机会见着母后,便已经是臣此生之幸了。”朱见泽叹道,“幸而陛下想出了这样的好法子,不仅能真正增进宗室的亲亲之情,亦能全母后与臣的思念之意。陛下的孝慈之心,令臣钦佩,更令臣感激。”
“咱们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每每见祖母思念六叔,又见六叔苦求回京为祖母侍疾,朕心中如何能不感触万分?”朱祐樘无奈道,“六叔也知道,朕的二弟兴王祐杬已经就藩将近一年了。直到如今,朕仍然无法接受他已经相隔千里的事实,时不时还觉得他就住在京城里,只要朕愿意,随时都能召见他。”
“可回过神来却发现,短时期内,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从前那般与他相见。自家兄弟骨肉,竟是生生地被分隔开。若不是靠着奖赏一事,朕许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他了。虽然祖宗立下规矩,确实因着藩屏之重,但骨肉至亲离别亦是一种煎熬。”
“确实如此。”朱见泽接道,满脸皆是黯然。
“只要想到底下这群朕看着长大、几乎将他们都当成儿子来养的弟弟,亦会像祐杬那样迟早离开京城……朕便觉得心如刀割。”朱祐樘苦笑着摇首,“顾全了祖宗旧制,又有谁来顾全朕心中的痛苦呢?”
朱见泽心有戚戚焉,连连点头:“只是,世间安得两全法?”
“是啊,哪里有那么多两全之法?”朱祐樘道,“朕绞尽脑汁,也只得了奖赏这一策。便是因为想着,等到日后获得奖赏的亲眷多了,迟早大家都能在京城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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