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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起居注-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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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先帝胞弟,崇王与先帝的相貌多少有些相像。因此,朱祐樘见着崇王便觉得有些熟悉; 完全不似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过,先帝体态丰硕; 每每见着时神色间多有疏远之态;而崇王更瘦削一些; 当他抚着翩翩美髯; 眉眼含笑地望过来时; 便令人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六叔瞧着身形有些清癯; 恐怕是这一路舟车劳顿,既劳心又劳身的缘故。”朱祐樘温和一笑,“朕原想着让六叔且暂歇几日; 待到精神恢复些再去见祖母,免得祖母瞧着心疼。可一想到祖母与六叔都已经这么多年不见了,别说几天了,连一时一刻怕是都等不及了罢。”
  “多谢陛下体谅。”崇王行礼道。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皇帝侄儿,心中暗叹:看起来温和,实则举止之间自有果断之气; 果然绝非别人所传的软弱天子,也并不是另有人嚷嚷着诋毁的无情天子。谣言不能轻信,无需多言; 无需多问,他便知道日后该如何做了。总归只要愿意听这位皇帝侄儿的安排,往后的日子怎么也不会过得太差。
  叔侄俩说了些家常,朱祐樘便亲自陪着崇王朱见泽去仁寿宫拜见周太皇太后。周太皇太后早便听人禀报说,崇王昨日已经进京,今天便会入宫觐见。得知这个消息后,她便已是甚么都顾不上了,一心等着见幼子。连一群晚辈清晨前来问安,她亦赶紧将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王太后、张清皎与重庆大长公主作陪。
  随着外头一声高唱:“万岁爷驾到!崇王殿下到!”
  周太皇太后颤颤巍巍地立了起来,满面皆是期盼之色,不由自主地便要往外行去。王太后与张清皎赶紧上前扶住她,她却朝着两人摇了摇首,只扶了重庆大长公主。母女二人疾步行至寝殿门口,就见朱祐樘携着一位面貌熟悉而又陌生的中年男子走来。
  周太皇太后眼中似悲似喜,两行泪落下:“我的儿……整整二十年没见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当年她送走的幼子正是弱冠年纪,她记忆里的他也始终是青春年少的模样。然而,时间不饶人,二十年过去,幼子又怎么可能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呢?相隔如此漫长的时光,她们母子都被岁月磋磨成了另一幅模样。
  “母后!”崇王更是热泪盈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行到她跟前叩首,哽咽道,“母后,儿子……儿子终于能回来在母后膝下尽孝了!!这么多年来,儿子无时无刻不念着母后,念着皇兄和姐姐……”
  母子俩抱头痛哭,重庆大长公主亦是垂泪不已。王太后立在不远处,望着周太皇太后失态的模样,轻叹道:“在皇家,真不知多子究竟是不是多福。与母子生离相比,也许我宁可没有孩子,心里还好受些呢。”一直得不到,与得到后却失去,定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前者尚有机会看开,后者却始终会是挂念与心结。
  张清皎扶着她,低声道:“往后便不会如此了。人为地隔绝亲亲之情,本便不符合人伦大义。既然大家都觉得痛苦,又何必非得完全遵照祖宗的规矩而行呢?理解祖宗当年制定规矩的本意,而非纯就规矩而论规矩,岂不是更合适些?”
  “话虽如此,这却并非易事。”王太后道,握住她的手,“不过,母后比谁都更希望崇王留在京中。藩王留京一事的关键,应该仍着落在崇王身上。解得崇王的困局,便能解得大多数藩王的困局,亦能应对朝臣的质问。”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万岁爷便是这样打算的。”张清皎轻笑道,“只是还得看祖母究竟是如何想的。照我看,六叔既然进京了,祖母轻易是不会放他离开的。”一个与儿子多年不见的母亲会使出甚么招数来——可想而知,应是无所不用其极罢。
  众人好不容易才劝得周太皇太后、崇王以及重庆大长公主止住泪,移步进寝宫慢慢叙话。不多时,王太后便很有眼色地领着朱祐樘和张清皎离开了,只留母子三人共叙离别之情,说些自家人的私密话。这一日,崇王足足待到宫门落钥的时候,周太皇太后方恋恋不舍地放了他出去,还千叮万嘱让他明日一早就入宫。
  这边厢,周太皇太后与崇王几乎每天都是母子情深;另一厢,诸宗室亦是陆陆续续地来到了京城。无论爵位高低,朱祐槟皆是亲自去迎的,先叙国礼再叙家礼。亲王们见了他,自是意会到了皇帝陛下对他们的重视之意;郡王们见了他,则难免有些惊喜,对他很是尊重;其他宗室则更是喜出望外,对皇帝陛下的优待感激不尽。
  ************
  一辆又一辆马车载着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宗室,徐徐地行在京城内。车内的人们或矜持或优雅地打开窗子一角,望着外头的街市与或悠闲或匆忙的行人。京师的气度恢弘与繁华热闹,自是他们难以想象的。摩肩擦踵、挥汗如雨的景象,琳琅满目的八方风物,在他们生活的那些府城、县城,又如何能感受得如此真切呢?
  除了历代皇帝之子外,其余宗室都是在封地上降生,在封地上长大,而且从未出过封城一步。这回他们得以光明正大地离开封地,一路上饱览沿途风光,每人心里都既激动又振奋。更不必说,他们还来到了京城,亲眼得见天子脚下的繁华盛景,愈发感触不已。于他们而言,便是皇帝陛下不给他们甚么旁的赏赐,单是能够来到京城享受御赐之宴,便已经是令人心向往之的奖赏了。
  “原来,这便是顺天府。”老成持重者难免轻叹,喜意中多了几分感伤之色。
  “果然名不虚传!”年轻些者则不掩好奇之意,一时也顾不上感慨,只想着能多看几眼,或者四处走一走,也不枉费他们来了一趟京城。回家之后若与父母妻儿说道起来,说不得阖家都会觉得新鲜极了。此番来了京城,皇帝陛下应当会准许他们得空的时候游览这座城池罢。
  朱祐樘听朱祐槟说这些宗室对京城风物都很好奇,他一人忙不过来,也不可能将他们交给仆从招待,便索性将弟弟们及伴读都放出去待客。
  张延龄亦在待客者之列,每日带着两位以“孝悌”出名而受奖励的辅国将军在京城中到处溜达,不久后三人便结成了玩伴。听说他是皇后的幼弟,两位辅国将军对他更是刮目相看,毫不介意与他平辈论交。毕竟,谁不知道皇后如今独宠后宫——毫不夸张地说,所受宠爱之盛连万贵妃或许都得退一射之地。作为皇后的胞弟,张延龄自然值得另眼相待。
  自这两位新伙伴处,张延龄也知道了许多封地藩王们的小故事。有些故事充满了乐趣,有些故事却充满了无奈,有些更是细思恐极。张延龄便将那些故事都讲给了朱祐梈听,也有几分警示与调侃之意。
  朱祐梈听了,浑然不在意:“你是拿这些事儿吓唬我?哼,那我便更是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去就藩。瞧瞧他们罢,明明都是高祖的子孙,绝大多数却如同井中之蛙,这日子过得还有甚么趣味?”
  “困在封地里,远远比不上困在京城里。好歹京城中吃喝玩用的都不缺,咱们也能时常约着跑马射箭解闷儿。”张延龄叹道,充满了惆怅,“唉,我也不希望殿下去就藩。若是殿下你走了,我还能上哪儿去找如此意气相投的至交好友?”
  朱祐梈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往他胸膛上捶了一拳:“你安心就是,除了自个儿想走的之外,谁不想走都能留下。何止你舍不得我?皇兄皇嫂也舍不得我,大侄儿也舍不得我。看谁能把我给逼走!”
  “……”张延龄挑起眉,“你说,姐夫姐姐舍不得你,确实应该是实话。不过,说太子外甥舍不得你,我觉得……需要打个折扣再听。”
  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朱祐梈禁不住清咳两声:“那是他年纪还小,不懂得谁是真心实意为他好。等他长大了,所有人都逼着他上进读书,见了他就问他课业如何、书背了多少,唯有我愿意陪他松散松散。到时候你再看看,他会亲近谁。”
  张延龄眉尾一跳:“你当真是如此想的?那我觉得,不少人都会希望你赶紧就藩。”不然,若是放任他“教坏”了太子外甥,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朱祐梈的双肩不由得垮了下来,叹气道:“说笑罢了,我知道轻重。若是以后皇兄皇嫂又有了小侄儿,我再陪着小侄儿顽耍罢。至于大侄儿,我可是不敢沾手了。”他的性子闹腾归闹腾,但是非黑白与轻重缓急却分得极为清楚。甚么是自己该做的,甚么是自己不该做的,其实无需别人提醒,他心里都界限分明。
  同一时刻,朱厚照打了个大喷嚏,肥爪子一抖,握住的毛笔便戳在了宣纸上,留下一块巨大的墨迹。他呆了呆,撅起嘴道:“这回不算,我再重新画。娘再给我描一张舆图,我保证这次会好好画。”
  张清皎便让沈尚仪描了一幅舆图给他,笑道:“只要你按我方才所说的,将这回进京族人的家在何处都点出来,然后和京城连成线——我保证,上元节的时候会给你你绝对想不到的奖励。”
  “嗯!”虽然不知道奖励是甚么,但小家伙格外认真,用力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朱祐梈:我是个求生欲很强的好孩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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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3∠)_~周六日上两天班,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这周还得出差,周末又泡汤了~


第388章 除夕赐宴
  诸藩宗室进京接受皇帝陛下封赏这样的大消息; 自是不久后便传得人尽皆知。因眼下已经临近除夕; 京城中的平民百姓也有了足够的闲暇来议论此事; 对那些自五湖四海而来的金枝玉叶同样好奇得紧。
  每每宗室们逛京城的时候,总会遇上不少因着他们所说的只言片语而判断出他们的身份,恨不得立即呼朋唤友前来围观的百姓。毕竟,大家伙儿都只听说过藩王出京; 还不曾听说过藩王进京呢!出京的藩王代代都有,进京的藩王可是两三代人都不曾见着了; 少说也有数十年了罢。
  遇见过宗室的百姓们多了不少谈资。这个说; 某位郡王买过他铺子里的首饰; 说是回去给妻妾簪戴;那个说; 某位镇国将军在他的摊子上喝过热豆浆; 还夸赞味道不错;还有的说,在某座寺庙里遇见一位亲王前去上香;更有的说,他和某位辅国将军看戏的时候是挨着坐的; 连这位贵人穿的甚么花纹的衣衫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领教了京城人民满腔热情的宗室们听了这些四处乱传的消息,不免失笑。他们封地里的民众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对他们各种举止都已是习以为常。因此,他们还从未有过如此万众瞩目的经历,说起来也算是一桩趣事了。
  而一直默默关注他们的群臣也悄悄地松了口气。原以为藩王宗室来得多了,容易生出些乱子来。眼下看来; 易生乱的不是“藩王宗室”,而是某些个原本脾气就喜怒不定、心性也有所不足的藩王宗室。皇帝陛下特意挑出来品行出众的宗室,自是不能以寻常宗室来看待。换而言之; 如果所有宗室都是这般好的性情,那可真是省心多了。
  这时候,朱祐樘也终于定下了赐宴的日子——除夕之夜。他在亲笔撰写的圣旨中道:既是家人,自然该在除夕时阖家团聚。这只是家宴,而非封国来朝的国宴,故而不必太过拘泥规矩,就当是一个叙亲亲之情的场合即可。众宗室接了圣旨后,心里自是感念,翘首以盼赐宴的日子赶紧到来。
  没几日,便至除夕。诸宗室按宫中来使的指引,焚香沐浴,而后着常服入宫。若是藩王朝见皇帝,自是须得着衮冕。但既然皇帝陛下强调这是家宴,他们自然便不必穿上繁琐的礼服,遵循各种纷繁复杂的礼仪觐见。
  赐宴设在谨身殿中,待众位宗室入得殿内,不多时朱祐樘便乘着御驾来了。听内官高唱“陛下驾到”,所有宗室都忙不迭地跪下来叩首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平身罢。”朱祐樘坐于御座上,环视着众人,微微一笑,“既然国礼已经叙过了,那咱们接下来便只需叙家礼,无须太过拘束。朕之所以将诸位叔伯兄弟子侄从封地中唤过来,便是想与各位更亲近亲近。你们每一位的品行都极为出众,堪为我族中的表率,连朕也被你们的风采所折服。朕犹记得当时瞧见举荐的折子时的心情激荡,不仅为你们做出的表率感到欢喜,亦更觉得与有荣焉。”
  众人都连称不敢,眼角眉梢却也难免带了几分轻松的笑意。毕竟,谁不喜欢被夸赞呢?尤其还是被皇帝陛下亲口夸赞,而不是文绉绉的官面文章。皇帝陛下是真情实意认可他们,还是只是场面话,谁还能辨认不出来呢?
  “诸位也当知晓,那时候族中很是出了些恶行累累的人。朕见着他们的案宗之后,满心都只有失望。若是不处置了他们,觉得对不起先祖的圣训,更对不起被他们戕害的无辜者,甚至还有自家人。无奈之至,只得忍痛按刑律来处置他们。失落之下,朕亦曾想过,宗室之中,犯下大奸大恶者便已经甚多了,做些小奸小恶者又该有多少呢?”
  “一腔失意,在见着记录你们的言行举止的折子后,便都化作了惊喜。善果然是胜过恶的,不过是某些宗支教养失当,才养出了恶人罢了,却将咱们阖族的声名都毁了。朕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咱们的族人都与你们一样,能够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而不是甚么肆意妄为、欺压良民之辈。”
  “当然,朕也知道,并非所有族人都像你们那般出众,更并非所有宗支的教养都适当。而朕鞭长莫及,能做的能应对的亦有限。因此,朕希望你们也能承担起教化族人之责,劝导所有族人向善。到时候若你们遇上甚么难处,也只管上折子报给朕知晓就是,朕必定会替你们做主。”
  “臣等谨遵圣命!”众宗室再度跪下行礼领命,每人脸上多少都带着些肃然之色。
  他们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赋予了他们“教化族人”之责。这种责任,说轻也轻,毕竟教化人的手段也只有那么几种;说重也重,毕竟若是父母兄弟姊妹闹出事来,便是教化不当了。当然,即使必须承担责任,这样的日子也比以往根本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时候更有滋有味。因为,这让他们感受到了自己拥有的能力,也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确实需要他们佐助。
  见众人皆浮现出若有所思之状,朱祐樘勾起唇,举起酒杯:“今儿是除夕,好不容易得了休沐,朕便不再提这些事了。诸位也只管松快些,不必拘束。说来,许多叔伯兄弟子侄,朕都是头一回见,尚且不知每一位究竟是谁,如何称呼。不若,待会儿借着敬酒,各位都自报家门如何?”
  大家纷纷称是,端起酒杯陆续地来到御座前敬酒。原本身为陪客,朱祐棆、朱祐槟等兄弟几个不必在这时候凑热闹。可偏偏朱祐梈却似模似样地排在了族人们身后,厚着脸皮给朱祐樘敬酒道:“陛下,小弟是汝王祐梈。”
  朱祐樘被他逗笑了,指着他对众人道:“他啊,就是只皮猴子,瞧着甚么热闹都不肯放过,非得掺和进来才肯罢休。”诸宗室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心中难免寻思:看来,皇帝陛下和弟弟们之间确实极为亲近,甚至比寻常人家的兄弟还更亲厚几分。否则,汝王朱祐梈怎么敢在这种场合顽皮?
  正当朱祐梈颇带几分得意之色地回到兄弟们中间,想夸耀自己灵机一动活跃了气氛、逗乐了皇兄时,忽然旁边响起了奶声奶气的声音:“陛下,我是太子厚照。”
  所有人循声望去,便见一名裹得圆滚滚毛绒绒的幼童笑眯眯地立在殿门口,不知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这孩子瞧着不过三四岁左右,晒得略黑的圆脸上有一双极为灵动的眼睛。从他的年纪与自称中便可知,他就是当今皇帝陛下的独子,太子朱厚照了。
  朱厚照蹬蹬蹬地奔到了朱祐樘身边,忽然扭头回身又瞧了瞧。许是发觉所有人手中都拿着酒杯,他眨了眨眼,从御案上取了一杯温水,踮着脚尖举起来,再次脆声道:“陛下,我是太子厚照!”
  朱祐樘无奈地应了一声,笑着将他揽进怀里:“我还能不认得你么?”
  “可是……爹爹也认识八叔,八叔就是这么说的呀。”朱厚照道,“大家都这么说。”他还以为,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这么说呢。
  原本带着得意之色的朱祐梈立即掩面——完了,本是一时兴起想与皇兄开个无伤大雅的小顽笑,也逗得大家都乐一乐。却没想到,大侄儿居然藏在旁边学他说话。皇兄该不会以为,他这便将大侄儿教坏了罢?不,不,皇兄绝不会这么想的。而且,他虽然素来没个正形,可若是当真正经起来,连他自己都害怕呢!
  “你八叔是与大家顽笑呢。”朱祐樘瞥了瞥满脸懊恼的朱祐梈,淡淡笑着解释道,“你也该知道他的性子。”
  朱厚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坐在自家爹怀里左顾右盼:“爹爹,怎么有好多人我都不认识?”除了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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