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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繁花落定-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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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那和我一样清明的眸子里,薄雾蒸腾,道:“我不怪他,他打了我,又后悔,摸着我被他打过的脸,跟我说,‘你回容书儿那里去,她不是简单人物,会保护好你的。便是我,你这个不成器的哥哥,也一样被她玩弄于掌心!你好好听她的话,将来定会有出头之日。’他说着又叹气,说,‘我辈子,算是完了!’他那副模样,叫我好害怕好害怕,似乎明天就会和他生离死别一般。”
我如木头般坐在榻上,怔怔听着,手足冰冷,心如刀割。
而桃夭何等玲珑,早已猜度出此事必与我有关,伏在我膝上泣道:“我知道小姐事多,心里未必把纥干哥哥放在心上,本也不想烦小姐。可我不忍,不忍纥干哥哥这样下去啊!”
“我知道了!”我硬生生挤出几个平板的字眼来,胸口血气翻腾,唇边是凉凉甜甜的腥味。
我的面色,想必也是极难看了。白玛已经有了着急之色,半拽半哄,将桃夭拉开,低声责怪道:“小姐这些日子身子不舒服,先让小姐好好休息,又拿那些事来折腾她做什么?”
但白玛抬头看我的眼神,一般也是迷惑。可我又如何解释得清,我和纥干承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似有种想奔出去找到纥干承基大哭大吵的冲动,可终究我还只是懒懒卧在榻上,连端来的饭菜也懈怠吃。
呵,难道我这算是失恋了?
第二日一早,齐州方面终于有了消息,刑部尚书刘德威,回报朝廷,权万纪所奏齐王种种不法之举已确认属实,也搜出了大大超过齐王府所属兵力配备的军械。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魏王和苏勖他们一直没有将纥干承基与齐王的密信交出,自然在齐州已经有所安排,有足够的把握让朝廷认定齐王的罪状。
李世民震怒,下旨权万纪即刻带齐王回京领罪听讯。
派下的使者尚未到达齐州,齐王已派人将权万纪一箭射死,并将其肢解,尸身大卸八块,可见平日积怨之深;然后齐王招募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入伍,自设小朝廷,设置的左右上柱国、光禄大夫、三司等各级官衔,形式悉同朝廷,算是正式同朝廷分庭抗礼了;同时斥库赀大行封赏,征调老百姓修筑城池,修缮甲兵。
使者到达齐州时,齐州城门之上,已经高悬权万纪的首级。使者见况不妙,即刻飞报朝廷。
李世民已知齐王李佑有谋反之意,暗中早有布置。齐王才起兵,兵部尚书李世绩,刑部尚书刘德威已经带兵赶往齐州。
消息传来时,我正和容锦城在园里避风处晒着太阳。
容锦城叹息道:“书儿,你竟成功了!逼反齐王,你居然做到了?”
我卧在铺了棉垫的榻上,拿一张新绽的荷叶盖住脸,呼吸着那冰凉清爽的气息,嗅着淡淡荷叶清香,没有说话。我并没有逼反齐王。我只是预知了齐王会谋反,因利势导试图让东方清遥借此脱身而已。
东方清遥提前出首了齐王谋反之事,让李世民有了及时的准备,功过,应该可以相抵了吧!
只要齐王确已谋反,东方清遥所述是否有疑点,已不会有人再追究了。有功,就是有功。
李世民因着齐王事,正感慨着“往吾子,今国仇,我上惭皇天,下愧后土”,等他感慨完了,东方清遥将顺其自然得以脱身。
东方清遥脱身,也就够了,我还要继续么?
那匝密信!
那匝足以叫纥干承基万劫不复的密信!
我身上突然冒出冷汗,在片刻之间便已濡湿我的内衣。我叫苏勖在适当时候交出的密信,用来对付齐王的密信,苏勖并没有交出。因为他要在最合适的时候,也就是李世民最愤怒最混乱的时候,将太子牵连进去!
事实上,报复太子和汉王,也是我盗走那些信的原因之一。
可是,报复太子和汉王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要把纥干承基送入地狱吗?
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最重要?
纥干承基说:“你并没有亏欠我。你亏欠最多的人,是你自己。”
纥干承基说:“容书儿,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纥干承基说:“你知道,你知道自己想救人,想报仇。可救人之后呢?报仇之后呢?”
我心里突然疼痛得近乎禁挛,剧烈地抽搐着。
汉王的血,真的就能洗去我的耻辱么?
汉王的失败,还能还我幸福么?
我只想像恋花一样简单而幸福地生活着哦,承基!
何必再为了无谓的仇恨,再伤害更多的人?
我居然一直看不穿,看不穿!
“帮我备马车,快,快一点!”我突然迸出泪来,大叫着。
齐王已反,李世绩等已经出发,此时正是李世民最咆哮大怒的时候。如果是我,一定在这时候再将密信呈上去!
纥干承基!我不想他死!绝对不想!
汉王得意,太子得意,吟容得意,就让他们得意去吧。
容锦城有些惊慌地跳起来,高问道:“什么事?”
我噙着泪,冲着容锦城叫道:“我只想救人,不想害人哪!”有些恨容锦城对我的纵容,他虽知我正兵行险着,却从没有过问我所做的每件事的细节,因为他相信我,他相信他的女儿,聪明而有分寸,会处理好自己的事。可却不知道他的女儿,还是太冲动了。
我一路催着车夫往苏勖府中赶。我必须找到苏勖,设法把那些信要回来。
太子魏王要争,让他们争去,我不要纥干承基濒临绝境,就像不要东方清遥死一样。
“苏勖!那些信呢?” 我一到苏府,便跳下马车,直冲向苏勖。
“信?什么信?”苏勖见我一脸的仓皇失措,也不由惊住,慌张中居然悟不出我在说什么。
我咬咬牙,问道:“我给你的那些密信,现在在哪里?”
苏勖怔了怔,道:“我早给魏王殿下了。”
我挤了一个黯淡的笑容,轻轻问道:“我,可以向你要回来么?东方清遥既然很快就能得救,我不想再牵涉无辜。”
苏勖眸里星光顿时散去,有些凌厉地看我,淡然道:“什么是无辜?难道那些不是事实?纥干承基不是和齐王有来往么?纥干承基不是太子的心腹臂助么?把此事告知皇上,于公于私,为国为民,都是件好事。”
好个于公于私!好个为国为民!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要救人,我要报仇可以用的借口。魏王扳倒太子可以用的借口。
我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冷静问道:“如果我一定要要回那些信呢?”
苏勖拂袖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些信,对我们很重要。”
“对太子很重要,对魏王很重要,但对你,只是些废纸!”我打断苏勖的话头,脸上滚烫,一定是因为太过激动而挣得满脸通红了。
“魏王殿下会是我未来的主上!”苏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吼道。
我冷笑,同样低吼回去:“注定失败的主上!”
苏勖瞳孔蓦地收缩。
我冷冷盯着他曾经清雅迷人,如今却和我一样惨白的面孔,字字如针刺出:“你早知道我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了。一个疯子,不可能会排八字!更不可能会预知齐王谋反,甚至预知一个大臣的未来谥号封赠!”
“那么,会是谁?”苏勖双眼近乎赤红,紧紧盯着我。
我尽力笑道:“你把密信拿来,我就告诉你!”
苏勖迟疑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来不及了。这会子,魏王殿下应该已经拿了那些信入宫了!只怕这时候,皇上已经看到那些信,正派人收捕纥干承基呢。”
我似全身筋骨在一瞬给抽去,无力地扑倒在锦衾之中,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用手掩住了眼睛。
夕阳西下,漫天的晚霞流金幻紫,将窗纸映着通红如血光,并不眩目,却是伤心般的淡淡光华。
从苏府出来,我坐回马车之上,放下车帘,让自己沉浸那车厢中的那片黑暗之中,茫然地瞪着前方的黑暗,只看见纥干承基那落寞孤凄的背影在眼前飘忽。
我为什么就可以那么狠心地待他?
他只是一个年轻倔强的剑客而已,冷淡,却不冷血,狷狂,却不失性情,骄傲,却自有柔情。
如果有一天,他不是一个为人所用的剑客,而我也只是个没有心计的寻常女人,两人并头坐在院子里,我缝着孩子的衣衫,他剥着秋天的菱角,看着我们的孩子,在金黄的稻谷前奔跑,偶尔相视而笑时,两人的眼眸,都纯净得如同碧蓝天空,那幅景象,不亦是许多人翘首企盼的幸福?
轿子四周的帘幕,都低低垂着,我独自一人,坐在轿中静静想着,忽觉脸上冰凉一片,拂拭时,全是斑斑水渍。
第三十四章 落雁楼
“小姐!”随在轿侧步行的白玛见我好久没有动静,反而担心,掀开帘子,轻轻问道:“小姐,倦吗?要不要歇一歇?”
我忍泪摇头道:“我没事,没事!”》
白玛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找着话跟我说道:“这里是东华大街了,拐了弯,就是长安最有名的烟花巷,一排二三十家院落,全是名妓所居,好热闹的。”
我心里动了一动,问道:“我们从那条巷子走么?”
白玛道:“那倒不必,我们可以从后面的小巷穿过去,路更近呢。”
我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问道:“纥干承基,最近就在这条巷子里的两家青楼里厮混么?”
白玛吸了口气,似奈不住这春寒料峭,打了一个寒噤,才道:“是。这两天,都在落雁楼。”
我又沉默,然后问道:“落雁,嗯,那里是不是有个漂亮的当家花魁叫落雁?”
白玛怔了怔,小心翼翼道:“听说是。不过我却没见过这姑娘。但想来总不会胜过小姐。小姐是除了公主之外天下最漂亮的女子,凭谁也比不上。”
络络极受爱戴,在吐蕃人心里真如天上神女一般,所以她自然是最美的,我虽是不错,也只能排在她的后面屈居第二,多半还是因为我是络络好友的缘故。
我默默沉吟,然后道:“白玛,我们到落雁楼去看看吧,看看那位落雁姑娘。”
白玛惊叫道:“小姐,今天你没穿男装,身子也弱,去了只怕不合适吧!”
“去吧,就这样去吧!”我喃喃道:“也未必,还能见到他几次了。”
想见见他,真的好想。
白玛自然知道我想看的,绝不会是落雁,好生无奈地看着我,朴实的面容满是焦急担忧。
我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将泪痕尽力拭得不见,微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
白玛迟疑一下,跑到车后与骑马缓缓随着的顿珠等三人跟前商议。但我决定的事,又是他们所阻挡得了的?
马车,在落雁楼前缓缓停下。
我整一整衣衫,拂了拂有些凌乱的发丝,虽知自己必然憔悴得很,却也顾不得了,在白玛的搀扶下慢慢下了轿。
早有鸨母过来迎接,但见得前面是个素色衣衫的病弱女子时,却怔在那里,欲待喝问,但我衣着佩饰俱是不俗,而身后顿珠等人俱是带兵器的,一看就是会武的,哪里敢轻易招惹,只是拦在门口陪笑细声问:“姑娘,您来找人么?”
我微笑道:“落雁现在在哪里?”
鸨母陪笑道:“可不巧了,今儿她给工部的张大人接府上侍宴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我瞧了顿珠一眼。
顿珠立刻取了一块金子,扔给鸨母,冷冷说道:“妈妈,听我们小姐的话,有你的好处,如若不然,信不信咱们今儿拆了你这破屋子?”
我只淡淡笑道:“妈妈,放心,我只是痴爱琴艺,闻得落雁姑娘琴艺高明,来听听琴而已。妈妈只要照常安排接客便好,又管来客是男是女?”
鸨母看看金子,又看看我们,嘴角的笑容有些扭曲:“其实,寻常若来见落雁,倒也不难,这么些金子,就是买她十夜也是够了。只是这两日却有个煞星在,凭他是谁,也不敢招惹他呢。姑娘真要见落雁,隔上几天,等这煞星不在了,再来瞧她好不好?”
我继续微笑道:“是么?有这么煞星?这么样厉害?”
鸨母四下瞧了瞧,指着门内道:“咱们这样的小户妓家,原不抵花月楼那样的官家妓院人数众多花团锦簇,不过一两个出色些的撑着台面罢了。这煞星一来,但要有来与他与争竞的,都给他打走了。你且瞧瞧去,把这院子里冷清的!连原来找小雁她们几个丫头的恩客都不敢来了!”
她神秘兮兮凑到我耳边,道:“是有名的杀人魔王纥干承基呢!他杀过的人,只怕状元楼厨师杀过的鸡还多!”
我举步往内便走,道:“我么,倒还真好奇了,很想见见这煞星哩!”
鸨母大急,见我进去了,又要来拉,却搁不住顿珠又将黄澄澄的一块金子塞在她怀里,跺着脚道:“姑娘,是你自己要进去的,吃了亏,需怨不得我。”
我恍若未闻,已来到屋中,四下打量。
果然冷清得很,一个客人也不见,只两个小丫头,见了鬼似的看着我。
四面晃着几盏如豆的油灯,将阴暗而华丽的屋中陈设阴影幽幽倒映在黯淡的青砖地面上,我雪白的面孔衬在这里,只怕我也真的像个正找着替死鬼的女鬼了。
楼上,有间屋子却特别明亮,透过半掩的门扉,看得见儿臂粗的红烛高烧着,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不论是男人女人的话语,还是据说极精妙的琴音。
这样的死寂,和死寂中带着阴冷的气息,不该属于繁华著称的妓院,不管这是不是一家独门独户的小小青楼。
我向鸨母苦笑:“这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鸨母指指楼上,悄声道:“都给他赶走啦!前儿有位吴公子来,不过多说了两句,他一剑挥去,就帮人家剃了个光头,连尿都给吓出来了!”
“他真疯了!”有种说不出的愤恨和怒气夹着说不出的凄凉涌到心头,那红烛高照下,纥干承基正和那落雁做着什么好事?
我走到旁边的青玉案前,提起案上偌大的青花瓶,细细赏玩。
鸨母只是忐忑看着我,紧握着金子。
我冲她笑了一笑,将青花瓶高高举起,狠狠砸下,砸在青砖铺就的地上。
清脆的破裂声,如新春的一声巨雷,炸响在死寂的落雁楼,鸨母大叫一声,惊得面孔发白,指着我,又指向楼上那一处的明亮,说不出话来。
那高烧的红烛仿佛晃动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有一道阴影在门内闪过,伴着冷冷怒喝:“谁在吵?”
寒光闪过,年轻的剑客只穿了贴身小衣,凌乱着头发,披了件黑色丝质外袍,提剑出现在楼梯口,狠狠望向我,然后惊愕地呆住,不自觉地将袍子紧了一紧,掩了掩胸口暴露的肌肉。
一声娇慵的叹息,一个披发的美人,扣着衣带,倦倦走到纥干承基旁边,扶住他瞬间变得僵硬的肩,向我凝眸而望。
那是怎样的一对眸子!妩媚,却清冷,带着洞彻世事的疲倦,和繁华落尽后的萧索,似有情,若无情,透了淡淡的悲哀,微微的无奈,看来好生熟悉!
熟悉得就像镜子里倒映着的我自己的瞳孔。
“早说了路归路,桥归桥,你还来干什么?”给那女子扶住肩,纥干承基似乎神智清醒了许多,嘲讽地看着我,道:“莫不是嫌寂寞,找不着男人了,所以也想投身到青楼来?”
顿珠喝道:“纥干承基,你敢这样侮辱我们小姐?”
纥干承基收了剑,不知从哪里摸了一葫芦酒来,狂笑道:“她是你们的小姐,可不是我的小姐,给我骂了,也只好白给骂了!”
那身畔的女子,——必是落雁了,轻轻握住纥干承基的手,媚笑道:“少喝一些哦,纥干公子,呆会,还要继续……”
她格格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可惜她笑起来时太过谄媚俗艳,反破坏了那份自然的清冷气质。
纥干承基却大笑拥住落雁,道:“放心,别说是你一个,就是再加上下面这个自认高贵的名门闺秀,我也可以让你们舒坦到天亮!”
他嘴角的讥讽更浓,笑对落雁道:“你知道么?这个女子,可是洛阳最有名的飞云庄三小姐,可是,”他狂笑道:“她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她甚至远不如你这般温柔可人,心地善良!她是个带了美丽面具的魔鬼,你信不信?”
落雁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轻笑,带了一抹得意,幸灾乐祸的得意。只在这时,才可见得这青楼女子的轻薄,与眸光里的清明不相匹配的轻薄。
我咬住唇边,只看着这个男子,悲哀无尽地看着这个一度爱我护我如掌中宝般的男子。有咸甜的腥味,从牙缝向上延伸,凝在舌上,刺入肺腑,又从唇边慢慢溢下,却是自己的唇边给咬得破了。
初见时那夕阳余辉下如邻家男孩般的倔强孤独;
把我带回小屋后衣不解带的温柔守护;
香巴拉山做梦般的千里相救;
厉言疾色与我决绝时手中断裂的小木棒……
我咧开嘴,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笑,泪水却爬了一脸。
纥干承基却只淡淡瞥我一眼,目无表情地拥了落雁,回身欲走。
但我身后却传来了怒吼,和兵刃出鞘的声音。
没等我醒悟过来,顿珠、仁次、贡布已经冲上了楼,雪亮的腰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凌厉而仇恨的光芒。
然后是白玛,她把我拖到一边,在鸨母和落雁的惊叫声中,也冲了上去。
他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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