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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高不见章台路-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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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将我交出去吗?还是……你要在这里杀了我?〞
  忍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举起长刀将面前的灌木荆棘砍倒,然后回头对身后的人道:
  〝原来的路线是到函渝关,那里如今已尽是北堂家和南诏王的人了。北堂家在这场战争中选择了督主,条件是督主迎娶北堂瑛为王妃。姬桓迟早是要将扬州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的,和楚门一样,若是姬桓获胜,北堂家也繁荣不了多久了。北堂诚是个人精,一面加强与姬桓的联系,一面对督主说出了结盟的意愿,未免将来两面扑空,在确定西厂可靠之前他不会贸然断了和南诏王府的合作。而北堂瑛的婚事就是他愿意相信督主的最低条件,可是唯有这件事督主一直不曾松口。〞
  在这样自身难保的时候沈莙听到这么一段话,心里说不出是该感慨还是感动。忍冬不像容弼一般知道姬浔的真正身份,因而不曾想到北堂瑛和姬浔成亲这根本不是什么结盟的最低条件,他们二人本就是未婚夫妻。寻常的利益联姻没有什么可信度,即便答应了也有兔死狗烹的风险,难保对方不会反悔。可是这一桩不一样,姬浔不能一辈子都顶着宦官的名头活着,他要报仇,总有一日会宣告天下他是姬莯。而那时候北堂瑛就不仅是瑞王妃那么简单,父母之命媒硕之言一应俱全,只怕穆晟亦是乐见其成的。他以为亲人报仇的名义扳倒姬桓,北堂家又曾从旁帮助,将来若是在这桩婚事上反悔那必会被天下人诟病,失去所有诚信。
  忍冬看着沈莙的脸色,不知道她想得比自己要深入得多。如今时间紧迫,她也不再犹豫,
  〝容弼的事有许多人向我提出了交易,将你交出去这是南诏王的条件,在你出关的时候致你于死地再嫁祸给南诏王这是北堂家的条件,将你带离督主身边并叫你们永远不能再见这是穆将军和北堂瑛的条件。〞
  穆晟……沈莙心里沉了沉,随即却又苦笑出声。有什么可奇怪的,北堂瑛是穆绛姝承认了的儿媳妇,而如今北堂家愿意相助,只是要恢复这桩婚事而已,这件事在穆晟看来简直再合适不过,而姬浔却因为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而不愿接受,光这一点就足以使他恼怒了。容弼在涼州被擒,那本就是穆氏地界,他想插手也容易,只不过觉得兴师动众救一个底下办事的人不划算而已。如今对忍冬提出交易,不是取她性命以绝后患已是无比慈悲了。
  沈莙心中疲累,如今自己真成了个招人嫌弃的累赘了。她看着忍冬,压抑着情绪道:
  〝那你接受了哪一方的交易?〞
  忍冬看出了沈莙脸上的失望和落寞,她用力握紧了拳头,将方才小云子交给她的那柄匕首塞到沈莙手中,咬牙道:
  〝谁的交易我都没拒绝,若是拒绝,任何一方都会找别的门路成事。如今姬桓和北堂家的人在函渝关那里,暂时不会反应过来注意到前边的函北关,你若跟着荀晠走,能不能保住性命还难说。北堂瑛将出关的令牌给了我,为的是将你送出云南郡交给穆将军,到那时把你关在涼州边疆,任谁也无法再找到你。我会护你到函北关外,过了河你便一路向东,楚门的人在云南郡边界等着接你。督主被南诏王绊住了手脚,此时又有北堂家和穆将军相逼,楚门是眼下唯一可能保护好你的势力……〞
  沈莙一愣,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安排,她看着眼前眼神冷冽的忍冬,一时间心中酸涩难言,只觉方才自己心中所想每一桩每一件都愧对眼前的人。
  〝那你呢?你怎么办?容弼又该怎么办?〞
  容弼的名字从沈莙口中说出来的一瞬间忍冬便恍了神,她脸上的神情是沈莙所不能理解的决然,
  〝楚鄢既能在容弼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把每一方将要采取的行动猜得明明白白并找上我,这就足以证明他的本事和他对你的在意。北堂家和姬桓那些人即便答应了我也不一定说到做到,比起他们,我更愿意相信楚鄢所说的他会想办法。更何况……沈莙,我说过了,我不想伤你……〞
  沈莙心中一疼,看着前方为她砍倒荆棘铺出道路的忍冬,暗自做了决定。
  她们这一路并没有多长,函北关的官兵将她们拦下来时脸上都带着狐疑的神情。忍冬将北堂瑛给的令牌拿了出来,那个领头的人仔细看了几遍,表情深沉,又盘问了几句才将木栏挪开。忍冬拉着沈莙往前走,速度不快,那人的视线有一瞬落在沈莙后背,似有些阴毒,又似是某种了然。
  函北关往东皆是山路,忍冬谨慎,并不从大路走,挑的都是些隐蔽性极好的小道。未免有人追来,她们的速度又实在慢不下来。沈莙凭着在秋嵘斋那几日的锻炼,勉勉强强才没有累趴下。
  等终于跑出了林子沈莙才知道忍冬所谓的过河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涧溪,而是一条百十来米宽的大河。河岸两边是高高的芦苇,似乎是隐蔽的最佳地点。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这些变故的后遗症,沈莙总觉得只要事情一顺利心中就难免不安,而到现在为止,她的每一次不安忐忑都没有扑空过。忍冬警觉,常年在西厂当差的经验和自身的武功功底让她比沈莙要更先察觉周围的不对劲。她推着沈莙走进了芦苇丛里,几步走到河岸将暗处藏着的一方小木舟推出浅水区,一面解开绳子一面对沈莙道:
  〝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不要分神,只管上船往对岸去,即便有人追来,只怕担心对岸有埋伏所以不会贸然过河去,你只要上了岸就成,记住,往东跑!〞
  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下窸簌的风声,竹箭划破空气时像是有人在耳边扇风一般打破了所有的静谧。随着第一支□□芦苇地中,而后颇有些万箭齐发的意思。
  忍冬万没想到对方不是临时追上来而是早有准备,连远攻都埋伏好了。她骂了声娘,抱着沈莙滚到了芦苇荡的浅沟里,将木舟上的两支木桨架在头顶,自己则整个铺在沈莙身上任由底下的人心神大骇地去推她也不动丝毫。
  竹箭持续了有一小段时间,其间沈莙听得忍冬几声闷哼却又推不动她,急得心神俱裂,厉声喊了几句〝你快躲开〞。
  忍冬不管不顾,只将她的肩膀牢牢按在地上。
  周围渐渐恢复了安静,忍冬僵着身子趴在沈莙身上,伸手将后背上两支竹箭突出来的地方折断,这才翻身下来。
  沈莙见她背上的血迹晕染开来却还咬牙将自己的绣春刀拔出,脸色苍白得近乎凄厉,按住她的手想将人推到木舟上,
  〝不要动!你疯了吗?〞
  周围的脚步声逐渐明显,那些冬靴布料摩挲着芦苇杆的声音叫人心里发麻,沈莙知道,她们马上就要被人围住了。她虎口发麻,冷风倒灌进领口却难得的没有颤抖,只一心想将忍冬推上木舟。后者哪里能叫她如愿,即便受了重伤也不拿这点力道放在眼里,只稍稍一转身,扑空的沈莙便一头栽在了船边,她一面哭一面将自己的手捂在忍冬的伤口上妄图阻止血继续往外冒。
  〝不要,你不能死……休想,休想丢下我一个……〞
  忍冬喘着粗气,拉着沈莙换了一处隐蔽之地,蹲下身子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倔强而又仓皇的双眼,想要扯出个笑容来却发现自己只能被疼痛牵动着龇牙咧嘴,
  〝沈莙,你听着,听仔细了。我是活不成了,那些提出交易的人都不会放过我的。我瞒着督主这些事,将你带了出来,应了旁人的交易,这对西厂来说便是背叛,除了以死相抵没有别的出路。即便将来容弼回来了我也没有立场与他相见,更不愿他为难。我带你出来,是有私心的,若是第一时间禀告督主,你未必会有危险,可是那些人却是决计不会放过容弼的。我答应楚鄢看似是为你好,实则是在拿你的性命冒险,只因我还存着些应了北堂瑛的意,叫你离开督主她会信守承诺的侥幸心理。总归我的命是容弼救的,用来为他赌一把也没什么,可是你却没这个冒险的理由,不要觉得我是个好人,不要心软,恨我或者觉得被背叛而愤怒都可以,如今我护着你只因原就是我将你置于险境的。你若活着,权当是全了我对你的羞愧之意,我欠你的,也只能这样还了……〞
  说罢用力将那艘船拉到身后,沈莙被她往船上推,只管死死拉着她的手哭道:
  〝你闭嘴!你闭嘴!去他娘的背叛,休想以死相全,你若死了,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满腔的愤怒也没能传达出来,只因忍冬已经在四五个渔民打扮的男子抽刀挥开芦苇丛的时候用脚将船身往前一踹,扑身向前与之缠斗了,她的声音顺着风声而来,夹杂着刀剑碰撞的刺耳声响,似乎有些凄厉,
  〝愣着做什么,划船啊!〞
  另有几个相同打扮的男子空出了手来,并不上前去与忍冬纠缠,眼冒精光,几步上前抓着沈莙的头发将她拖下了船。
  

  ☆、函北关(二)

  沈莙从木舟上被拖下来甩在地面,那人的力道不曾有半分收敛,她的膝盖原就有旧伤,在木桨上重重一磕,直觉那处传来钻心之痛。她被扯散了头发,顾不得发钗戳着脸颊,只忍着疼痛紧紧攥住忍冬给的那把绣春刀。
  那个将她拖下船的男子顶着竹斗笠,倒不把她的动作放在眼里,伸手便去拿她的手臂。沈莙被摔在地上,因着膝上的伤根本就爬不起来,忍冬在旁与人苦战纠缠,身上又多添了几处伤口,那不要命的打法虽暂时没有叫人一击致命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沈莙心里既担心又害怕,见眼前男子伸出手来根本没时间多想,拔出绣春刀便往他身上划。那男子没料到她真的敢动刀,一时没防备,手上竟真的被划了道口子,他收手的速度快,因而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被身旁几个人嗤笑了几句,
  〝你瞧这黄毛丫头性子倒挺烈,如今你也像个娘儿们似的,竟被她伤了,说出来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这些人的年纪都在三四十间,身上煞气极重,其中有几个在视线可及之处还有几处狰狞的伤疤,除了同样身穿蓑衣作渔民打扮,沈莙没发现任何可以判断他们身份的地方,只怕是些专做人命买卖的亡命之徒,不知是收了谁的钱财来取她们性命。
  那个被沈莙划伤的男子听得同伴嘲笑,当即往地上淬了一口,眉毛一拧,眼神狰狞,往前一步朝沈莙肚上狠狠踢了一脚,盯着她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冷笑道:
  〝什么狗屁玩意儿,那交了钱财的老头只说要取了这妞儿的性命,我道是他们官宦人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已,没想到那边还有个会拳脚的,还损了我们两个人,这笔账事后是该好好同那老头算算!〞
  沈莙听他这样说,已然是知道他口中的老头指的是谁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北堂诚是没有将她和忍冬的身份说出来的,这些人是亡命之徒,等到事成之后只怕也活不成,否则被姬浔查到些蛛丝马迹只怕就顺水推舟地查到他头上了。什么都不如死无对证来得轻巧,他们的打扮同渔民无异,只需将自己和忍冬的死推到强盗头上,姬浔即便猜到了什么也不能公然质问北堂诚。
  沈莙被那男子狠踹了一脚,虽是眼尖稍稍往后避了避,可是腹部本就是身上最柔软之处,这一脚下来的痛楚自是难言的,她口中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脸色苍白,背上尽是冷汗。
  那男子心里还不解气,复又上前扯着她的头发在她脸上扇了几巴掌,见她两边脸颊高高肿起,白净的脸上几道红痕交错的狼狈模样,这才稍稍舒坦了,示意身边两个人将沈莙的双手反剪。
  那边忍冬已然不敌,披头散发地被三个面露恨意的杀手按倒在地,脸埋进地里,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鲜血,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那三个男人皆被忍冬伤了,此时见她终于力竭,眼神自然狠辣,
  〝这臭娘儿们咽气了没有?〞
  沈莙被人撅着手臂,听得这么一句话,顾不得自己的处境,挣扎着想要上前去察看忍冬的伤势。身后两人见她挣扎,没用什么力气便卸了沈莙一只胳膊。
  那边一个被忍冬伤了左肩的男子心中发狠,找准了心口的位置,狞笑一声将手中尖刀往下一扎。忍冬原就昏死过去了,如今刀尖没入心脏时没有半点知觉,甚至身子也一动不动,除了喷薄而出的温热血液昭示着她之前还在呼吸,其余的一切都给人一种她早已是死物的错觉。
  沈莙身上的痛早已麻木了,她左右挣动着,才一抬眼便看到了这一幕,眼中只剩下刺眼的红色,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两个按着她的人以为她吓傻了,来不及嘲笑便听得自沈莙口中发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个下手的男子似乎一点不觉得这样的声音刺耳,反倒哼哼笑了两声向之前问话的人道:
  〝好了,现在咽气了。〞
  那个方才对沈莙下了狠手的男子也笑了,低头去看她的脸却发现上一秒还发出悲恸到绝望的哭嚎的人此时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空洞,她咬破了嘴唇,脸色惨白,泪水从那双失神的双目中下,浑身不住颤抖。
  他们杀过许多的人,也曾手屠一整户人家,那些见到家人被杀而绝望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皆没有此时沈莙的模样看起来诡异。
  〝喂,这娘们儿别是被吓疯了吧?〞
  那男子皱着眉头问了一句,随意用脚尖踢了踢沈莙的腿,见她果真没有任何的反应,冷哼一声,蛮不在乎道:
  〝算了,管她呢。〞
  说罢接过身旁的人递来的长刀,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疯狂,在沈莙脸上摸了一把,轻佻道:
  〝别着急,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他觉得眼前的女人似乎是真的疯了,因为到了临死的时刻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用那空洞的眼神望着自己。而诡异的是,明明之前杀了多少人都不曾犹豫过的双手此刻掌心却有一层薄汗。
  刀尖在几乎要划破沈莙的咽喉处停了下来,当那男子心口处的剑身被拔出时喷出的血液打在沈莙的脸上,她不得不闭了闭眼,这样温热的触觉使她的表情不再那样漠然。再睁开眼时,面前是那男子不可置信的脸,他捂着心口却堵不住不住往外冒的鲜血,僵硬着身子倒在地上,脸上的神色似乎是不敢相信方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沈莙看着那男子尸身后头像是突然出现的陆铎,他一身黑衣,提剑而立,剑身泛着的冷光在沾染了鲜血之后反倒更加明显。
  周围站着的那男子的同伙似乎也同沈莙一样,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可以一瞬间了结了自己的一个同伴而他们却还没回过神来。
  陆铎看着狼狈地瘫坐在地上,看不出半点原本该有的模样的沈莙,眼中杀气凛冽。他驱身向前,单手将人揽起向前几步放在了那方木舟上,然后在沈莙头上轻轻摸了两下,语气轻柔地哄道:
  〝把眼睛闭上,不要看。〞
  那些杀手终是反应了过来,看着一身煞气地转过身来的陆铎,常年厮杀江湖的直觉让他们对这样的威压无比紧张,而且方才眼前这人悄无声息地出现,轻而易举就解决了他们之中实力不弱的一个。这些人早已顾不得叫嚣和计较方才同伴的死亡了,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是在估摸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是否能侥幸保住性命。
  陆铎甩了一下剑身,只见几滴鲜血顺着剑刃划下,没入泥土之后消失不见,他浑身散发着寒意,明明嘴角上扬看上去却并不像是在笑,
  〝不用想着逃,你们……都得死!〞
  那些人心中一跳,也不再犹豫,彼此交换了眼神,一咬牙便齐齐拔刀向前。
  沈莙坐在船上,眼神却不在眼前的这一场打斗上,她目光静静地停在忍冬身上,明明天气阴寒,她身上也单薄,可是此时却感觉不到冷意,又或者说她已经麻木得连痛觉都没有了。直至意识模糊,眩晕之下不得不阖上双眼,沈莙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失重了,往后栽去的一瞬间却没有挣扎的力气。
  '噗通'一声之后水花溅起,冬日的湖水像是尖刀一样灌进衣服里,可是就在这样的时候沈莙的大脑却有了片刻的清明,但那并没有撑得太久,刺骨的寒冷便使她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太累了……
  上一次陷入昏迷沈莙躺了许久才醒来,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不用她承受,想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这一次她似乎没有那样的运气,被人连灌了几碗苦得发酸的药汁之后她不得不被唤起了意识,一睁开眼便匍匐在榻上干呕。
  彼时陆铎正站在榻边将另一床冬被往她身上加,见她清醒之后痛苦地抠着床沿呕吐,也不嫌脏,上前替她拍着后背。
  沈莙吐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接过陆铎递来的水漱了口。
  屋内光线昏暗,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她浑身乏力,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膝盖疼痛,手更是被人用木棍固定住了。
  陆铎将她扶回榻上靠着,一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面按着她不让她乱动。沈莙身上还是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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