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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沧海-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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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5日。后周军集结六万多人马、在此前长期的火力准备、用砲车火油拔除了不少金陵城外围的敌楼城楼等城防工事后,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总攻。历史上北宋灭南唐的灭国之战,仅仅在金陵城的攻城战中就迁延了大半年的时间;可见这座数百年来都作为南朝国都的、拥有七丈高城墙的巨城绝不是周军此前曾经攻陷过的任何一座城池可以比拟的。
南唐守军仅剩四万余人,而且团练军也占了半数,不过还有大量的民壮可以强征,血腥杀戮的绞肉机,在两军攻战之下不可逆转地隆隆转动了起来。
……
柴荣本人当然不可能每天泡在金陵围城战的现场。
这一日,正好是润州攻克之后五天,刚刚完成了润州初步安民工作之后,柴荣接到了一个需要他亲自处置的奏报。
奏报的来源,乃是李重进上言的,说是随军“搜金都尉”在执行皇帝陛下钦命的熔佛事宜的时候,受到了一些阻挠,李重进听了阻挠者的劝说,暂时也不敢妄动,于是上表给柴荣处置。
“金山寺?”柴荣端坐御帐之中,正在看着李重进的奏报,心中思忖了一会儿,也没有想起这个地名,随后喊过一边随军侍候的宦官,问道:“小楼,过来,可知金山寺在何处?”
一旁随侍的这个宦官显然也是略通一些文墨地理的,立刻点头哈腰地趋步过来,略微想了一下,便回道:“回禀陛下,金山寺便在润州之北的江心沙洲上,正好与江北扬州的瓜洲渡隔江而望。”
“这座寺庙很有名么?为何带兵查封违禁铜佛的官兵竟然会被阻挠!”
“确实很有名,听说寺中历代都有高僧辈出,最是灵验。奴婢身在北方,长居宫中,也曾得闻呢。”
那太监的回答语气中似乎颇有倾慕崇拜之感,让素不好佛的柴荣听了便心中先有三分不喜。又冷着脸追问了一些细节,那个太监也不过一知半解,仓促如何答得上来这些事情。柴荣便让对方立刻招来随军参赞军机的枢密副使魏仁浦、询问起此事。魏仁浦的学问见识自然不是一个太监可比的,柴荣一问,马上对答如流道:“陛下,这润州金山寺建于东晋明帝年间,乃是江左之地极早的古刹了。寺庙坐落大江之中,一改自古佛寺坐北朝南之俗态,面朝正西,正对大江奔流、扼南北津渡之要冲,久以‘卒然天立镇中流,雄跨东南二百州’著称。唐时文豪张祜曾有诗《题润州金山寺》云:‘一宿金山寺,超然离世群;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树色中流见,钟声两岸闻;翻思在朝市,终日醉醺醺。’足见此处为东南形胜之所钟。
臣虽然不曾去过,但也久闻南国文人传说,那金山寺中有三尊万钧大佛,法相庄严,巍峨雄峻无比。唐武宗‘会昌法难’年间曾遭破弃,后宣宗时,为宰相裴休之子、法海禅师舍身入佛、募资重建。江南李氏当国期间,又曾靡费重金增筑大殿、铸造巨佛,全寺耗铜不下百万斤。”
柴荣一听,马上知道问题在哪儿了。“搜金都尉”是他临时设置的官职,和汉武帝时候的搜粟都尉相仿。只不过搜粟都尉的职司是大军出征时候因粮于敌、就地征粮,而他柴荣任命的这些人就是在大军新占领区未曾安定之前趁机搜剿违禁佛像铜像,用以供朝廷熔铸“周元通宝”。
吴越人那边,这两年每年朝贡中花钱向北朝赎买铜佛的事情已经逐渐变少了。显德五年年底前任吴越王、庙号忠懿王的钱弘俶薨了之后,听说杭州城外西湖边那座俗称“雷峰塔”的西关砖塔也已经彻底修成、八万四千版大藏经铜版也已经刻完。
打那之后,吴越新王钱惟昱在佛事上的花费貌似一下子少了不少,据说是为了抽出钱粮帮助周军攻打南唐、为周军助粮助饷所致。所以,从显德五年开始,大周朝廷自己熔佛铸钱的比例又开始抬高了。
柴荣略略一算,金山寺的铜佛要是全部熔毁了,那就是二十万贯铜钱的分量。按照如今大周朝廷一年不过多铸造八十万贯铜钱的规模,那就相当于朝廷一个季度的铜收入了。这么大一座佛寺,还是南唐两代皇帝敕命修复重铸的,寺中僧众肯定是心向南唐的死硬之辈。
念及此处,柴荣已然是动了真怒,沉声问魏仁浦道:“那金山寺僧众几何。此前可曾与伪唐皇室有所密切联系?”
魏仁浦应声答道:“金山寺常年住持僧众四千余众,另有往来挂单僧侣增减难计,约摸不下万人。”
一个佛寺,居然有万人僧徒;还和南唐皇室关系密切。而且寺庙占据的位置是与瓜洲渡隔江对望的江心津渡要隘,超标铸造铜佛数十万斤。任何一条传入柴荣耳中,都让他逐渐怒火中烧,难以抑制。
“朕肃清佛门败类,至今已有五年,这江表之地久不归朝廷辖制,倒是成了佛徒妄佞之辈的藏污纳垢之所,真是可笑。昔年前周武帝宇文邕灭佛屠僧,破尽珈蓝;南朝梁武帝萧衍却四舍其身入同泰寺,以为能号召北朝佛徒心向南邦,最终还不是落得被侯景逆乱、饿死台城。李昪李璟小儿种下的毒,今日就由朕来扫清。来人,速传张永德——”
“奴婢……奴婢遵……遵旨。”随侍宦官似乎心中不忍,却知道不可抗拒,转身就要出去传令。只不过没走出两步便又被柴荣叫住了。
“唔,且慢。不过万余僧众,也没什么坚甲利兵,值得甚事!金陵这边攻城大事要紧,张永德就继续指挥大军督战,传赵匡胤来便可。”
传令宦官退去之后,魏仁浦在一侧却是心中色变,几番鼓起勇气,看柴荣神色不善又有些气馁。不过片刻,中军御帐外甲叶铿锵之声愈来愈近,显然是赵匡胤被带来了。魏仁浦咬一咬牙,跪下奏道:“陛下已然将要定鼎天下,廓清宇内。如今之势,与国朝初年大不相同。江南佞佛之情绵延甚久,还望陛下念及江南安定,务要操之过急。”
“魏枢相!朕还要扫清西蜀,控摄荆湖,威服吴越,北定契丹。不过是区区灭了一个伪唐,距离廓清宇内还远着呢。国朝这些年财赋如履薄冰,几乎要靠以战养战、因粮于敌。仁浦你身居枢密、筹措军需,不会不知道这些。五年时间才灭一个伪唐,如果再要扫平诸侯、戎狄,不雷厉风行,难道还把这打天下的大业留给宗训去操心不成。
正是因为江南佞佛日久,这才能够在廓清佛门一事上得到更多财赋进项、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朕意已决,就用这违禁的金山寺开刀,杀鸡儆猴了。”
说完这几句话,赵匡胤已经走进中军大帐,对柴荣行了一个军中礼节,柴荣也不让他平身,没有丝毫虚礼,直接说道:“匡胤,从你的殿前司马军中点起一都兵马,随朕亲自去一趟润州金山寺。朕倒要看看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秃驴骨头有多硬。唉,重进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啊。”
赵匡胤二话没说,立刻点起五千禁军精锐马军,准备停当就护着柴荣上路了。赵匡胤的三弟、如今才刚刚弱冠之年的赵匡义也作为骑军中一名指挥使级别的中级武官随行。虽然指挥使只是一个指挥五百名骑兵的军官,但是很显然,虚岁才22岁、几乎和钱惟昱同龄的赵匡义能够做到这个位置,在禁军中指挥五百人,已经是仗着他哥哥的提携了。皇帝柴荣对于这种自己亲信爱将不算出格的、适当提拔子弟的行为也不太在意,算是优容有加。
自从刘仁瞻死后这一年来,赵匡胤征战中的表现显然是可圈可点的,在攻破位于江北、号称“金陵锁钥”的清流关的战役中,赵匡胤曾居首功;此后续夺取滁州、渡过采石矶等一系列战斗中,也有不俗表现。
几个月前,柴荣把赵匡胤提拔到了殿前司禁军中第三把手的位置、担任殿前司诸军都指挥使(上面还有殿前都点检和殿前副点检两个职位压着),只是因为赵匡胤在当上诸军都指挥使之前,长期担任马军诸军都指挥使,所以每到需要调动作为“快速反应部队”的骑军执行任务时,柴荣还是会习惯性地想到顺手找赵匡胤办理。
五千骑兵从金陵城北的围城御营出发,仅仅大半天时间就到了润州。在城内歇宿一夜,次日一大早柴荣就带领大军赶到渡口,靠着李重进提前得到消息后筹措的渡船,摆渡到了金山洲上,岛洲上一坐依着山势、直面大江的巍峨庙宇耸峙矗立,远远在长江两岸就可以看见。那种法相庄严的肃穆感在厌恶佛徒的柴荣眼中,只是徒然招来更多厌恶。
第334章 时辰未到
三武灭佛,不得好死——这或许是一个世人一直没有去钻研过的现象。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于446年正式下诏灭佛(此前438年、444年曾分别勒令沙门还俗、勒令改崇寇谦之天师道。但是正式下诏灭佛是在446年),后于452年死于宦官之手。寿45岁。
北周武帝宇文邕574年正式下诏灭佛、后于578年北伐突厥时突然暴毙。寿36岁。
唐武宗李炎于845年发动“会昌法难”,第二年旋毙,据说是灭佛崇道后、服食国师进贡的仙丹而亡,寿32岁。
如果没有钱惟昱的蝴蝶效应,那么按照原本的历史进度,柴荣在显德二年开始发动灭佛,显德六年北征契丹时也会毫无征兆地因为莫名急症暴毙。寿39岁——当然,这件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因为彻底攻灭南唐的希望就在眼前,到了如今这个点儿,原本已经该去北伐契丹、收复关南三州的柴荣,还在金陵督军攻城,试图毕其功于一役。
三五一宗,在灭佛后分别活了一年、三年、五年、六年而暴死,有被杀,被毒死,也有莫名急症而亡的——当然,所谓急症而亡的大周皇帝宇文邕和柴荣(虽然他们的“周”是两个不同的“周”,虽然继承了这两个周的朝代都完成了对乱世的大一统。)也不过是历史书不知道或者不敢写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病而已。
拓跋焘和李炎的真实死因之所以敢被史书公布,那不过是因为谋杀拓跋焘的宦官宗爱、和给李炎敬献有毒仙丹的道士赵归真,这两个凶手在皇帝死后立刻被继任的新君以弑君之罪诛杀了,所以史书才敢写。如果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害了皇帝的人最后活得好好的,历史就要任人打扮了。这种时候,轻飘飘的“暴毙”二字,就只能用另三个字来概括——“你懂的”。
但是无论怎么说,从这些例子上面可以看出一个历史的惯性——灭佛虽然可以为国家挤出大量的冗余财富,缓解社会矛盾。但是任何触动一个庞大利益的改革都是非常拉仇恨值的行为,尤其是事涉宗教信仰,就更容易有不要命的殉道者来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或者让这“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狂热群众”被“极个别别有用心之徒”利用。
……
闲话扯的有点远,且说柴荣领着赵匡胤,带领骑军五千在金山洲登陆,当先就冲进六百年古刹金山寺。而此前报告说金山寺佛像显灵、士卒震怖而不敢按朝廷定例毁佛的李重进,此刻也早就带着数百从人在金山寺外恭候,见了柴荣亲自前来巡查,马上引着柴荣带路,一边走一边介绍情况。
“说说吧,到底看到了啥。”
“启禀陛下,那日臣听闻下属将佐来金山寺执行陛下查禁违规佛像的敕命,结果执行之人到了佛堂后,正要搬动最大那尊铜佛,不仅丝毫搬不动,而且佛像还现出神迹,令人震怖不已。一开始臣也不信,后来前来亲眼目睹,这才不敢怀疑。”
“你看到了什么?”
“一开始根据下属回报,说是动摇大殿之中三世佛时,原本已有百年历史的巨佛突然顶涌清泉,遍洒佛像,而后表层已现铜绿的瘢痕尽数洗去,佛像通体恢复纯赤之色。臣赶来后,见到的果然是纯色赤铜之佛,与一个月前瓜洲渡渡江南征时路过见到的迥然不同。”
“那就没有可能是寺中妖僧私下修缮佛像,铲除佛像外面的铜绿呢?你又不曾亲眼看见佛像从绿变赤的过程。”
“微臣一开始也是这般想的。可是臣到了之后,又目睹了一次神迹,这才不得不信服。”
“什么?还有第二次么?这一次又能有如何变化?”
“微臣亲自前来后,也试图撼动敲打佛像,结果佛像又有灵泉灌顶,而且此番灌顶之后,居然纯赤的铜色转为银光,不出一刻钟,整个大佛居然毫光四射,化作银质!”
“胡说!万钧铜佛,要是化作银子,那便是普天下的银子……也要占去大半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子。”柴荣听了这番言语的时候,几乎是瞠目结舌,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已经加快步伐冲进大雄宝殿。
满殿跪满了数百名僧众,正对着当中的三世佛膜拜,柴荣定睛看去,五丈高的巨佛,居然真的是银光闪闪,在无数长明灯照耀下闪耀万方,一派云蒸霞蔚、瑞气腾腾之态。
佛像正下方一个入定老僧面朝众人、背对佛像,坐在那里丝毫不为外物所动,一副法相庄严的肃穆之态,尤其是他的胡须眉毛已经纯白如银,与镀了银的佛像颜色几乎一般无二,而且长眉下挂直到面颊,苍髯更是垂至腹下。
其他和尚哪怕一直在膜拜神佛,见到皇帝进来肯定也要至少抬头看一下,那个老僧却是丝毫没有反应。不过,柴荣一开始倒也没有第一时间在意那个老和尚,因为他的目光完全被那座异样的大佛吸引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柴荣三尸神暴跳,他一直坚持“信佛不在其像、倘佛生于今日,肉身尚可饲鹰,何况以死后塑像以救万民”的观点,如今佛像在他勒令熔佛铸钱的时候如此显灵,那不是赤裸裸地打他脸么?
柴荣审视许久,一看铜佛底座还有大量裸露的赤铜,乃至铜锈,而且佛体上的银质细看的话也不是非常均匀饱满,有些衣褶细微之处的缝隙,依然有铜色显露哪怕是“天灵涌泉”最初波及的佛头部位,也有佛的下颌部位未曾变银,很显然是因为当时的“灵泉”没有淋到这些部位而已。
只不过其他人都在看到神迹的时候就慌忙跪地膜拜,根本无心细查,所以这些破绽也就没人在意。柴荣当然不甘心,当下从赵匡胤手中抽过一柄仪仗用的玉斧,越众走过一群惊骇地僧人,用斧头刮着佛像盘起的膝盖部位,果然挂掉薄薄一层表面之后,里面就已经是露出了铜色,白银的厚度,连一分都不到。
柴荣心中大喜,以为终于找到了破局的缺口,回身大喝道:“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这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偷偷在上面刷了一层银漆而已!这算什么神迹!只不过是一些妖人蛊惑人心,诸将不要被骗了。”
一边说着,柴荣一边一把拎起那个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老和尚,质问道:“你这妖僧是何来历!究竟用的什么邪法让此妖法得以施行?”
李重进见状立刻跨前一步,攀住柴荣的胳膊,低声劝道:“陛下不可造次……这位便是唐宣宗年间重建金山寺的高僧法海禅师,如今已经百岁有余高龄了,在江左德望极高。”
“李将军所言,老衲可不敢当。不错,老衲便是法海,宣宗四年得此皮囊,宣宗末年舍身入佛门,誓要重振会昌大难后之金山寺。如今也算痴活一百零九岁矣。老衲生人之前四年,此寺遭逢会昌法难,不曾想活到如今年纪,还能再见如此‘雄主’。”
“你这贼秃!”柴荣涵养再克制,听了这般言语也是彻底失去了耐性。
“陛下……末将当时亲眼所见,神迹显现之前,是无色透明的灵泉灌顶,从佛头上涌出,洗遍佛体后,才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慢慢变色。绝不是一开始就熔融的银漆啊。”一个明显还算是比较信佛的基层军官,貌似是李重进手下一个都头级别的家伙,在柴荣辩解的时候,居然还继续抗辩,向柴荣说明情况。虽然他的话音中充满颤抖,但是很显然他的信仰让他愿意冒险鼓起勇气劝说“误入歧途”的皇帝。
“给朕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也拿下!”柴荣厉声一喝,冲上去一脚踹到那个军官,然后拿着玉斧挥斥方遒地指着众人,“提前预做准备的鬼把戏,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若真是佛祖显灵,便在此刻让佛像再次变色好了——它能把佛变成金子的么?朕就在这里看着,可以么?若是他能在朕眼下如此,那朕便信它好了。”
大殿中死一般的沉寂,或许比死,只是多了一些喘气声,许久没有人抗辩,除了那些原本应该恭敬低头的人,此刻都用各种各样复杂的眼神盯着柴荣,有惊恐,有迷茫。柴荣还算满意这种反应,喝令众人砸碎佛像搬走,这才又激起一阵反对。
柴荣知道不动点真格的今天怕是镇不住场子了,皇帝的龙威固然可以震慑世人,但是神佛的显灵显然更有煽惑力,柴荣咬了咬牙,又说出了一句狠话:“佛如能作祟,有种便加于朕身,朕倒要看看佛这种西域外邦之物,能不能作祟于朕这华夏正朔、真命天子!”
说完,柴荣抡起玉斧猛然掷出,玉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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