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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沧海-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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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弘俶怀着复杂的神色看了一眼孙太真,似乎很想看出孙太真说这句话是否言不由衷,可惜没有看出任何结果。犹豫了一会儿,钱弘俶直白地说道:“濬儿还小,宗室不宜立功过多——这也是为了大家好,有多少豪门世族,居于庙堂时戮力同心,而再上一步,到了高处不深寒之处,反而倪墙祸乱——唉,寡人不自知,倒是引用了昱儿的诗词呢。高处不胜寒……啧啧……高处不胜寒啊,难为他十四岁便写出如此词句。”
对方是自己的老婆,自己如今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和自己的老婆说话,没什么好虚情假意地。孙太真被这么一说,反而无从回避,被打了个突然袭击,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臣妾早就想帮娘家人从你们老钱家的天下分出一点儿好处来了?请大王现在就明诏册封濬儿为世子?很显然,这些话都不能说。孙太真必须装出惊讶来,至于惊讶到什么程度,就不好拿捏了。
“大王为臣妾母子着想,臣妾万死不能报恩!只恨臣妾不能为大王早几年诞下龙种,否则,宗室诸王如今定然还与大王兄友弟恭如潜邸时一般无二。”
“说什么话!早几年不成,又不是你的错。寡人用了安倍先生的秘药,这不就好了么。待你身子好了,少不得还要为寡人再多生几个子女的。”
钱弘俶说着,心中却转念狐疑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寡人已经好了,而且好了也有一年了,为何只有太真一人怀孕?太真身子不便的时候,寡人也宠幸过了七八个妃子,多的足足一年来要了几十次,少得也有五六次,怎得一个都没中?”
狐疑归狐疑,这种狐疑,只能烂在心里。
……
钱弘俶的优柔寡断,自然不可能让他须臾之间就拿出决断。独子的出生让他看到了让自己儿子即位的希望,但是又还不敢过分托大——当年他的王兄钱弘佐,不也是意气风发、建功立业,膝下有子成才?如果自己功业成就,儿子聪敏便能顺利传承的话,今日就没有他钱弘俶什么事儿了。
他自己的寿数是否会遭遇意外?濬儿能否顺利成长?只有一个儿子是否还不够保险?
更重要的是:吴越国的领土虽然比他王兄死时又大了一倍多面积,但是北朝也从石晋刘汉那些短命王朝的主儿更替成了看上去颇有盖世雄主之状的柴荣。须知石晋刘汉两朝,在对十国的军事行动中几乎没有扩张建树,整个朝代终其一生都在平叛内乱,直到最终没能压住内乱,灭亡了。
柴荣驱逐北汉,使北汉仅余太原、刘崇气愤而死。入侵后蜀,夺取秦风四州,使汉中以北再无蜀人立足点。下濠州光州等淮南重镇,这一切,都显示柴荣俨然有一统天下,结束乱世之状。
这几年,吴越虽然也在强大,但是那更多是体现在经济、民生和文化上。整整军事实力的增长,站在钱弘俶的角度,实在是不甚了然,毕竟杭州的内牙亲军、亲从都这些并没有明显的质量提升。
吴越击溃南唐,每每都是和后周夹击完成,看不出自己本身的实力,南唐当初用来防守赣南的部队,更是完全无法与淮南军相比的二三线部队。至于吴越灭南汉,也更多是借重了吴越自身团结、而南汉内乱不断、君主穷奢极欲倒行逆施带来的离心离德。
如果夺天下是一场比拼金钱财力的斗争,那钱弘俶一定会非常自信满满——可是很显然,财力并不能直接转化为军事力量。东晋,宋齐梁陈,哪个不比北朝的蛮夷有钱?它们逆推成功了么?远的不说,就说太原的河东节度使,哪一个不是比中原皇帝穷n倍、人口土地少n倍?但是就是靠着山西人的狠劲儿,把中原皇帝逆推了多少次?
即使是刘崇死了,如今的北汉不是依然靠着五万户口的国力就顶住了中原皇帝的将近三百万户口?(虽然背后有辽国在支援北汉)财富会隳堕人的血性和勇气。这是一个不争的道理。
这个时候,急着把钱惟濬立为世子,对于他究竟是好还是坏?如果不出十年,或者不出二十年,吴越国之不存,世子的身份,乃至到时候已经是国王的身份,只会招来杀生之祸……连刘表这种清谈的人畜无害之辈,留下刘崇遗孤都不能躲过曹操的毒手,何况如今吴越的地盘已经比历史上刘表的要大了呢?最好的选择,似乎就是维持现状,不让其他宗室再立功、再扩大影响。花上几年时间静观其变,看看大周到底有没有一统天下的后劲……
不过,世子虽然有可能会招来将来的额外祸患,但是先授予官职倒是没有问题的——于是,钱弘俶后来在处理幼子的问题时,沿用了当初他在备胎钱惟治身上用过的法子,也就是在嫡子钱惟濬刚满周岁的时候,先不给世子封号,而是先加“镇海军节度副使、检校太保、矜辖两浙土客诸军事”的官职。这一串职位当中,前两个在吴越宗室当中也算寻常,唯有“矜辖两浙土客诸军事”其实是比较要命的,那就意味着可以管辖两浙路一切地方军队和客军的军事指挥权了——当然,实际能不能指挥得动是另外一回事,好歹先占个名分。
钱弘俶在宫中踌躇不定,宫外的朝臣却是丝毫不闲着。元德昭多次上表,请钱弘俶慎重处置,不可做出加速南唐灭亡的布置。吴程则更加功利、直取结果:原本作为吴越老臣、重臣,吴程是不屑于和大王的近侍和得信任的高僧道人结交的,此刻为了说服钱弘俶,吴程居然在反复上奏钱弘俶之外,还私下秘密宴请了如今在大王面前颇受重用的安倍晴明。
……
对是否助周伐唐的问题上,又僵持了两日,钱弘俶也被吴程元德昭一干朝臣烦了两日。宗室各镇没有一个被钱弘俶召回杭州议事,众人也没有上表递到杭州的,似乎老钱家诸位之间都形成了一种默契。
中秋节前一天,宫中的宁静被另一件突发的惨事打破了。
钱弘俶的侧妃之一、进来还算受宠的郑贵妃——便是百家姓“周吴郑王”当中的郑妃了,从后世百家姓的排序,可见此女在钱弘俶诸妃当中地位也算前五名的了——这一日突然下体血崩不止,陷入病危,宫中太医立刻会诊,发现郑妃居然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只是因为此前素来月信不准,所以将近两个月都没有发现异常。
郑妃血流不止,太医紧急处置也没能救回性命,钱弘俶闻讯后立刻赶去时,郑妃虽然还没断气,也已经差不多了。
知道郑妃有孕的时候,钱弘俶心中着实还有些庆幸:安倍晴明给自己的引导修行之法,以及配合地秘药,果然不是盖的,后宫诸妃,也不止孙太真可以怀上。这对于目前子嗣还不多的他来说,终究是一个增加保险系数的好事。
但是,郑妃还没能生下来,仅仅怀孕两月便血崩而亡,让钱弘俶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陷入了巨大的悲痛落差之中。
第296章 只许败不许胜
甘露院,半边还是佛堂,半边已经改作了神道教的神社。木椽空架的鸟居,朴素的神坛,加上一个神坛上面祈降式神装神弄鬼的安倍晴明、周遭以箜篌筚篥奏乐营造气氛的乐手,俨然便是一派日本神社的景象了。
神坛四周,明灭晦暗不定的烛火和松脂火把突然一阵窒息般的压抑,随后火光暴涨。一直远远坐在台子对面观望的钱弘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因为他看到已经逝去的郑妃居然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安倍晴明身后,一个妖娆诡异的身姿,那身段,体态,无一不是微妙微妙,除了面容看得不是非常分明。
“爱妃,可是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说么?太医都没能查出为何……如果果然是为人所害,寡人为你做主!”
钱弘俶从座榻上撑起身体,彷徨地向前走了几步,可惜一阵水雾烟气大作弥漫,那个影影绰绰地影子便逐渐消失不见了。
郑妃消失之前,钱弘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女子的倩影如同飘飘欲仙一样向上腾空数尺,随后略一凝滞,便委顿在地。近前看时,只剩一套缭绫的衣装堆在地上,哪里有半分人影?
……
安倍素子穿着一身灰蒙蒙地紧凑舞衣,躲在神坛底下压抑地喘息着,刚才的障眼法,着实让她耗费了不少体力,也算是穷尽了她跟随父亲安倍晴明修行阴阳幻术数年来的最高水平。但是因为钱弘俶就在附近,她纵然疲累欲死也不敢大声,唯恐被发现神坛的机关而穿帮。
正在素子缓气儿的时候,她隐隐听到父亲脚步匆匆走下神坛,对钱弘俶说道:“大王乃是王气逼人、天下至刚至阳,郑妃已然魂归九幽,纵然外臣能够以式神降临之法请得郑妃的魂魄,如果大王靠的太近,依然会魂飞魄散的。”
钱弘俶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颓唐萎靡:“只能远远地看么?连只言片语都不得沟通?”
“请大王恕罪。”
“罢了罢了,此事便算了吧,先生为寡人立功不少,这次却是寡人害了郑妃,心中着实惆怅不已。”
钱弘俶和安倍晴明大略聊了几句,话题居然渐渐转到了如今钱弘俶每日都在盘算的对南唐措施上来。这种话题,安倍晴明自然是不该插嘴的,钱弘俶但有所言,无非是用一句“此事非外臣可知”搪塞一番。
“安倍先生,昨日寡人听宫卫牙军将校言道,似乎先生并非整日都在宫中。却是去哪里游历了么。”
“外臣本意去抱朴道院访友,不过后来偶遇吴相,受邀饮宴了一番。”
“哦,先生与吴程可是旧识么?吴程有什么话要先生说不成。”
“并非旧识,不过是否真的偶遇,外臣不好判断。吴相请外臣赴宴,倒也着实是有些话相谈——吴相对外臣言道,这几日,他会向大王进言关于周伐南唐问题上,我吴越应对的折衷之道。”
“不错,吴程也知道元德昭所言不无道理,要想彻底说服寡人定然不易,所以昨日吴程已经改口了,不求寡人全力进击南唐,而是一旦周军南下,便佯攻进击、诈败撤军。一来不至于唇亡齿寒,二来也不落周人口实,以免将来祸及吴越——如此说来,吴程定然是想要先生也给他帮腔了?”
钱弘俶虽然说着有些气愤,不过安倍晴明的一贯坦白倒是让他不至于真往心里去,有些东西,能不能瞒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吴相倒并未让外臣帮着从旁劝说大王,只是希望大王在定计如此施为之后,帮着举荐一些实施此策略的人选。吴相以为,大王应当以中吴军节镇诸军假作协同攻唐,取扬州、泰州等处,但暗令广陵郡王只许败、不许胜。如此既不违背北朝,不留话柄;又不至于使大王威望受损。
如若北朝兵锋疲顿,不适江淮水网,那便继续让广陵郡王中计诈败。如果一两年内周军势如破竹,南唐覆亡已经不可避免,大不了到时候再以镇东军孙节帅为辅、世子殿下为主以两浙土客军兵马西进,夺取江表各州……”
钱弘俶眼前一亮,此前那丝吴程和安倍晴明私下相间的愤怒一下子消散无存。
安倍晴明是无辜的,他不过是不小心被蹲点的吴程逮到了,那次会面本非他蓄谋——何况,安倍晴明一直居住在这宫中甘露院,而且在中土本无熟识之人,又怎么可能和吴程有旧呢?原来的和尚好念经,这句俗语便是说原来之人往往被当地主人信任,因为人们都倾向于觉得远来僧道与本地人之间少有利害纠葛,那么所言的真实性和可靠性肯定要高一些。
至于吴程为什么要曲线说这番话,钱弘俶也可以理解了:因为吴程所言,是绝对不可以在朝堂上摊开来讲的;哪怕是密奏,也怕留下的文字内容被宫中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只有这种出己之口、入君之耳的途径,才有可能安全——当然,安倍晴明确实有可能和盘托出,也有可能泄密告密,但是除非安倍晴明和钱弘俶本人禀报,否则的话,无论安倍晴明和谁说,都无法拿出证据取信于人。
“吴程这是看准了寡人不想再让昱儿立功,而是把建功立业的机会留给濬儿和承佑舅甥两个……不过如果真的要诈败受损、污及名望,也确实只有交给昱儿去做最合适了。如果昱儿果真肯做的话,那么他在吴越军中的威望就会进一步下降,前几年中吴军节镇各军取得的胜利威名也可以被抵消掉一些,不得不付出的钱粮兵马损失也可以让昱儿去扛……”
钱弘俶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投石问路计策,正在欣喜,突然想起安倍晴明也是钱惟昱从日本顺路带回来的。虽然不怕安倍晴明会和钱惟昱有什么勾结,但是此刻安倍出卖钱惟昱出卖得这么爽快,不由得让钱弘俶也起了一点戒心:一个人如果对于自己的引路人出卖地很干脆,那么必然没什么节操,将来对于主子的忠诚度也会打上问号。
念及此处,钱弘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先生与昱儿也是旧识吧?日本国来访的僧道使团,不也是多靠昱儿的苏州市舶司船队接洽往返的么。先生可否说说昱儿前番去日本国时,见闻如何,日本国国内对他可有看法?”
“回禀大王,广陵郡王当世文宗,自不待言。《汉和字典》此物与其说是为了简化汉字初学,更多却是方便了日本国心向汉化之人的上进之路。此书一出,广陵郡王的文名在日本国可谓是家喻户晓,更在昔年白乐天元微之之上呢。
只是,广陵郡王此人,着实令世人看不懂,按说如此文名被与天下之人,为何还会俗套地追寻财赋铜臭之物呢?可是实际上,广陵郡王在日本国多用汉人巧匠堪舆等人技艺精于日本本国之人,四处堪舆探矿,寻得矿脉后先行贱价购入田庄土地。我日本国又施行名田田堵贸易之法,寻常大名可自行开矿,广陵郡王在日本国大肆私产开矿也有一两年了,此项着实令他在日本国风评受损。”
钱弘俶听了大惊,对于日本国居然没有垄断采矿官营的政策非常诧异。毕竟在中国自从汉武帝之后,就没有这种事情了。钱惟昱每年可以从日本弄回来很多银两铜钱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只不过大多觉得都是靠航海贸易赚的,完全没想到钱惟昱居然可以在日本直接开矿掠夺……
“日本国……居然没有官营铜矿银矿之法的么?不算市舶司日常出入的货易,昱儿在日本国一年获利可有多少!”
“此事外臣由何得知?只是外臣在日本时,听闻朝野公卿大名议论,单采银、采铜所得,只怕各自在百万贯以上。除了直接采伐以外,利用日本人不善冶炼铜银,仅以买入矿石、锻冶铸币,也可得百万贯差价。总的来说,刨除正常贸易,广陵郡王在日本一年得利,不下三百万贯。”
安倍晴明每说一句,钱弘俶便略微惊叹一分,不过随后想想也都合情合理。两人便虚与委蛇着试探各自的底线。钱弘俶顾左右而言他不久,也就试探出了安倍晴明和钱惟昱并无过分的交情,也就放心了。
……
钱惟昱离开甘露院,回到咸宁殿,想了一想,又让左右宦官把职方司和内牙军的亲信统领找来。
“最近,诸镇可有什么消息,各位节度使都在镇所么。”
“回禀大王,据说广州大都督最近一直在邕州招抚蛮夷,未曾回广州,只是广州路遥,这至少也是七八日之前的消息了,最近几日,臣实在不知。广陵郡王虽在苏州,却不曾在城内安歇,这几日都在昆山、松江等处,说是组建织造营,图谋什么以棉麻布匹制造船帆、新造水师大船呢。”
“昱儿这家伙……究竟是志在何处?论读书,学问如此出色;论经营,身居高位还在日本如此搜刮;连奇技淫巧都这般注重……却也不像是胸怀大志,罢了,这便让人去传令吧,试探一下也好。”
钱弘俶长吁一口,不再多想,说道:“传诏,命中吴军节度使钱惟昱,整军备战。一旦周师讨伐南唐,便出兵攻取扬州、泰州等江北淮南各州。”
只许败,不许胜。
第297章 资敌
“臣钱惟昱,谨遵大王密旨。还请天使回复,一旦周师南下,臣定然相机行事,不落周人口实。”
面目谦恭地送走王叔钱弘俶的使者,钱惟昱的脸色,倏然便变得冷厉起来。
对王叔的认识,应该要改变一下了。人,是会随着环境变化的,前世历史知识中记忆的那个王叔,已经从兄友弟恭、叔慈侄孝的光环下渐渐解脱出来了。如果还以钱弘俶不忍杀害钱弘倧这一事迹,来推算其一生对宗室的态度,那么,肯定会被坑死的。
不过,抗命肯定是不行的,幸好周军在显德三年剩下这几个月里,不太会有大规模的军事进攻,怎么也会拖到来年开春雪融之后,对于王叔只许败不许胜的事情,钱惟昱还有一些时间去准备。
……
此前接见天使的场所,钱惟昱是选在了昆山的造船厂——天使从杭州刚赶到苏州城的时候,便被告知了广陵郡王不在节度府,也不在沧浪园,而是最近一直在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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