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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词之梨园天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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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贞儿做了内人俸禄高了之后,生活处处讲究,吃穿用度更不能落于大明宫里的娘娘们。早已忘了在平康里巷卖唱的苦日子了。即便是前来排演也不能委屈自己半分,喝那稍稍糊了的团茶对她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是!内人您别生气!我立刻重新烘焙,您请稍等!”兰蕉把烘焙团茶的小锅清洗之后,从带过来的提盒里取出撕好的团茶重新放上烘脆,再用小石磨磨成细粉递给李贞儿:
“李内人!焙脆后磨成粉了,我帮您调还是您自己来?”
“当然我自己来,这一天的兴趣就是调抹茶了!”
这边李贞儿兴致勃勃地喝着茶,不远处的公孙大娘在自己房内的摇椅上心事重重地躺着。因为正想着困扰自己的事,她半开着眼睛随着摇椅有节奏地摇晃着。如此一前一后地摇晃,她视线盯着的位置始终没有因为摇椅的摇动而改变过——她正盯着的不是此刻在看的紫檀木鸟笼,而是自己岌岌可危的梨园内人地位:
最近常常感觉体力越来越不行了!向太医院的太医询问,吃了好多补药也无济于事,看来真的老了!会有跳不动的那一天吗?何满子虽是梨园内人,却于内侍省列册,享正三品俸酬,地位牢不可破。许和子自不用说,梅妃用来制衡杜昭仪和杨芙蓉的棋子,如今正得圣宠,李贞儿虽然势力弱些但逼近比自己年轻,想培养李十二娘那孩子,但她才十几岁不可能速成。这样挨下去只可能是有一天自己滑下去有人上来顶替,绝不会是自己这把老骨头再有什么爬上去的可能——
除非。。。。。。
公孙大娘像被什么利器刺中惊醒一样,一个起身迅速从摇椅上站起来,继续着刚刚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赶紧趁着现在在梨园里还算有些声望,退居幕后利用人脉在梨园里某个一官半职!”
公孙大娘两眼放光精神焕发,激动地用自己的一只手重重地拍另一只,紧紧地扣在胸前,对守在门外的侍女叶虹道:”准备马车!我今晚要出宫一趟!”……
当晚,公孙大娘的马车在离皇城不远的西市光德纺停下,西市是长安最富裕的商人和富人住居地,她带着早已准备好的人参,为了防止遇到熟人,她拉了拉斗篷上的兜帽,微低着头走入了一家气派的大宅。
此处正是梨园使郭昌格的住所——梨园使官官从四品,为朝廷任命教坊直接管理者。郭昌格当年因为迷上何满子,在她入宫前想直接揽入府中作妾而被梨园都知之一的罗衷珂上报梨园教坊使而作罢,气急败坏的郭昌格动用手中权力反咬罗衷珂诽谤和无视上级,当时参与帮助郭昌格作伪证指证罗衷珂的一群人中,公孙大娘就是其中之一;郭昌格连同众艺人指罗衷珂别有用心诬陷长官应该免除其职位立即驱赶出宫,但是当时的都知首领——都都知贺智黎知道其中原委,要将此事禀报皇上的时候,梨园教坊使阻止道:此时如果加以严查会给教坊带来不必要的骚乱,弄不好会给艺人带来灾难,所以命令各方皆退一步:郭昌格不许再就此事为难罗衷珂,罗衷珂继续留在宫中,不过只能在宫人寝房驻守打理,不得再过问梨园内部其它事务。
屋内,郭昌格正在准备用膳,双手放在圆鼓鼓的肚皮上,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下人们端上刚烧好的烧鸡,看到公孙大娘前来便叫所有人都退下:“把炙肉也端上来吧!让公孙内人也尝尝,其余的人都到门口等候!”
下人都走后郭昌格继续睁着那如鲤鱼的眼睛一般往外凸出的眼珠笑道:“公孙内人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公孙大娘跟着微微一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你官大,攀不起?”
“哎哟!哪里的话?来来来!一起吃个饭吧!”说着郭昌便伸手从盘里撕下一大只鸡腿,“来来来,一起尝尝!”
公孙大娘摆了摆手道:“大人还是请您慢用吧!我出宫的时候已经用过了晚餐,实不相瞒我来找你的确有点事!”
“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郭昌格张开那张肥厚的嘴巴,一大口差点把那只鸡腿全部吞掉,“好鲜!好嫩!这是山鸡,肉质很不一般,真好吃!什么事你说吧!”
看郭昌格这副吃像,平时对自己妆容举止和身材要求苛刻的公孙大娘不禁对他心生反感,若是当年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原因,她一定会立刻走人,但今时不同于往日,自己不再是当年那个红遍长安风头无两的艺坛红人了!她强颜欢笑道:
“郭大人!您的胃口可真好!看您吃的这么香,我真的无法将您和当年那个被贺智黎威胁要将您的事上报皇上时,整日食不下咽的您相关联起来呢!您现在什么都有了,人也越来越有福气之像了,可以安心的享受美食,而我正处在和您当年差不多一样的处境呢!”公孙大娘故意提出当年那件事以求能够得到郭昌格的支持,但由于没有绝对的把握,语气里戴着一种试探和调侃,温和地笑着说。
☆、第十四章 各怀鬼胎 2
郭昌格停下正在啃着的鸡翅,下垂的嘴角挂着一丝不屑,尴尬中仍带着些许愤怒:
“哦?公孙大姐怎么可能会沦落至此呢?”将啃了一半的鸡翅缓缓放下,“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不过公孙大姐您是皇上的内人,剑舞闻名天下,谁会有胆子敢拿你怎么样?”
公孙大娘故作无奈:”哎!按理说来,你是朝廷官员,而我只是个艺人,我应该恭敬地叫你大人才是,但你既念旧情叫我一声大姐,我也厚着脸皮认了。你的职责只需你把朝廷吩咐的事情做好,让上级满意即可;男人只要在官场上步步高升有钱有势,就可以舒舒服服过完一生。而我们女人不同:我们既要时刻保持得体的容妆,还要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动人留住男人的心。这只是一方面,我作为一个名满长安的艺人,得了皇上的恩宠,就更要时时刻刻保持优美的体态和光鲜的容貌,马虎不得。”公孙大娘不自觉地用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目光投向室内一盆凋谢的月季,轻轻吐了口气,“可谁!会知道…花会凋落去,人有颜衰时。我以前每跳完一支舞,就会得到皇上赐坐,可如今,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近距离靠近皇上的机会了!”
“公孙大姐是皇上身边得宠的艺人,怎么也比我这小官强。”郭昌格听的懂公孙大娘这一番话背后的用意,“即便以后跳不动了,大姐您每月那么高的俸禄,连我这个小官都眼红,您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呵呵!”公孙大娘淡淡一笑,“你可看见任智方的姐姐任鸿方?她当年可是名噪一时深得皇上宠爱!“
“就是那个整天一个人傻傻地对着宫墙唱歌哪位?”
“没错!他们家族从前朝隋炀帝开始,世代掌管教坊艺人,六七位教坊使都是出自他们家,算是宫廷艺人里位高权重了吧?可是你看看她现在过的是怎样凄惨的生活:教坊使不再是任家人做,任鸿方也年老色衰没了恩宠,虽然俸禄照领吃喝不成问题,但就连梨园里的小乐工都不把她放眼里,前几日我还在沉月亭遇到过她,在那练曲的小乐工们用小石子往她身上扔,一群人在那逗乐,要是当年,那些小兔崽子们敢这样对她?”
郭昌格眯着眼笑道:“我懂了!公孙大姐是怕哪天自己舞跳不动了,人老了也没了皇上的恩宠,在这深宫里不招人待见受人欺辱?”
“没错!”公孙大娘回答得很迅速,几乎没等到郭昌格的话说完便接上了。将自己的急迫心情表露无遗。
郭昌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那公孙大姐是想?……”
“我想请郭老弟你助我在梨园里找个立足之位,谋个一官半职,以后只要在我管理范围之内,大家什么事都好说。”
郭昌格眼前一亮,自从梨园前都都知贺智黎出宫后,自己管理起几位都知的确方便多了,但是管理初入梨园艺人的范都知处处不能通融与自己对着干,早就想找个机会好好修理她把她弄走,公孙大娘本就是技艺精湛的艺人,要是顶替她的位置做都知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郭昌格身子稍稍向前倾,斜着眼对公孙大娘道:“不瞒您说,梨园里的确还真就有那么个位置很适合大姐你来做,我早就想把那人赶走了,可是她做事谨慎,处处小心,我一直苦于找不到借口治治她。梨园一共六个都知,本就是艺人的职位,但谁来做都是梨园教坊史说了算,没有说得过去的罪证,还真有点拿她没办法。”
“那还不简单?”公孙大娘稍稍凑了上去“没有我们可以让她有嘛!只要做的干净利落,教坊史大人察觉不出,就可以将她赶走了。”
郭昌格心里不禁一颤,对公孙大娘的这番话稍稍有些意外,因为一个以舞技和美貌著称的女子,内心竟有如此城府,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他,不禁担心起自己会不会被这个女人反咬一口,抓住什么把柄。
公孙大娘在宫里的日子也不短,她立刻察觉到郭昌格脸上闪过的那一丝短暂的忧虑,微微翘起嘴角:“老弟,你既叫我大姐,我又想拖你给我留条路走,为了让你信得过我这个大姐,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到时候你只需要在一旁扇风助火就行!”
郭昌格如同收了个大礼,兴奋地起身:“哎哟!这可怎么使得?公孙大姐曾有恩于我,这个忙我无论如何都得帮的!”
公孙大娘让她坐下继续道:“如今宫里正忙着准备庆祝广运潭落成的有关歌舞,我们不宜做过大动作,你只需要等到望春楼庆典完成后等我消息就可!”
“那小弟就等大姐的好消息了!”
室内的蜡烛被室外吹进的微风刮动,公孙大娘打理整齐的发髻下,那张日渐衰老的脸印着微颤的烛光,她在此弯起嘴角笑了——庆幸自己抓住了一根新的救命稻草,当然在这之前她要使点手段。
梨园男弟子寝房不远处长乐殿。
李鹤年的大哥李龟年因为过人的音乐才华深得玄宗赏识,在宫外富人区西市延寿坊建了大宅子,因为面积宽阔装修豪华而被梨园诸子弟羡慕不已。他平时常伴皇帝左右,梨园内如果有特别重要的事才会偶尔过来。李龟年建了大宅子后,让跟随自己吃苦多年的两个弟弟李彭年和李鹤年一齐入住。但李鹤年却不喜欢住在大哥那里,他平时都住在禁苑梨园内,李龟年曾很多次把他带回私邸不让他与梨园弟子住以免失了自己的身份——自从父母死后李龟年在外卖艺养家,李彭年便用背带背着还在吃奶的李鹤年跟在身后,如今深得皇上赏识受赏金银无数,就更要好好宝贝这个弟弟了——但是每次过去没几天李鹤年又悄悄跑回梨园寝房和梨园弟子们一起住。无奈之下李龟年通过关系腾出梨园内空置的长乐殿让李鹤年独自居住,还让李鹤年要好的梨园弟子赵恩珂与他作伴。
长乐殿外,趁公孙大娘外出和任智方的小女儿任继雪一起乘马车前来的李十二娘畏畏缩缩地蹑脚慢行:
“继雪姐!我们回去吧!我好怕哦!我师父要是知道我们来私自来长乐殿看李鹤年,一定会打断我的腿的!”李十二娘轻声对任继雪道。
“没事的!听我的,一会儿就回去,你师傅出宫,赶回未央宫的时间长着呢!跟我来吧!”
任继雪拉着身后的李十二娘,弯着腰用耳语交流朝长乐殿走近。
长乐殿内亮着灯,李鹤年好像在夜读,他的剪影在纸窗上一动不动。优美得像个静待闺中的女子。
“继雪姐,你很喜欢他吗?”李十二娘问任继雪。
“是啊!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上次你还叫他去你师父家吃笋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任继雪翻了翻白眼然后捂嘴笑起来。
“哪有?那是我师父让他前去拿回他大哥给我师父看的乐书,况且,我们到这宫里就是要练好本领以后做宫人为皇上表演歌舞的。做了宫人就是皇上的女人,喜欢别的男子是不可以的呢!”李十二娘嘴硬道。
“好吧好吧!你要做皇帝的女人你做,反正我不要做,我喜欢李鹤年,他好美,我要和这样的男子过我的一生!嘻嘻!”
☆、第十四章 各怀鬼胎 3
“一生?现在说一生听起来真的好遥远哦!”李十二娘回过头望着前方,“李公子真的好认真地在读书呢!我们还是快回未央宫吧!”
“有什么好着急的?不会有事的。让我好好地记下他这美好的剪影,也许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呢!你知道吗?听说一个女人一辈子要有两个男人——一个装在心里默默怀念,一个在一起生活——把美好的男子记在心里,即使以后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就在心里常常想起,也是一种很好的安慰了!”
听任继雪这番话,李十二娘睁大眼睛微张着嘴巴扭头看了看她,又回头继续盯着李鹤年的影子轻声道: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以后会过不了供奉官大人的验试,做不成宫人的!”
“哎哟!傻丫头笨丫头,每次出来你总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想过来。装在心里你听不懂吗?都说了是装在心里面的男人,你不说出来谁会知道?”
“继雪!”
“怎么了?”
李十二娘突然变得很严肃:“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是啊!”任继雪盯着前方李鹤年的影子看根本没有注意李十二娘此刻脸上神情的变化。在一段没有传来李十二娘耳语的寂静过去后,她能感觉到此刻的李十二娘有什么不想对自己说的话在心里藏着。她慢慢扭过头看着李十二娘,温和地轻声道:
“十二娘!你有心事啊?”李十二娘没有回答,只是目视前方摇了摇头,任继雪了解她的无奈,叹了口气接着说:
“你我生来并非金枝玉叶,能自己选择的事情…真的…太少了呢!十二娘!”
李十二娘发现任继雪看出自己现在的内心所想,内心既有被好友理解的喜悦,也有感怀身世的悲叹。她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掌叠放到任继雪的手背上,微微一笑,近乎关怀地:
“嗯!所以继雪!让我们更努力的学艺吧!我们的命运只能是成为宫廷艺人了!就像你刚才说的,有些美好的东西就一直藏在心里默默怀念吧!”
“嗯!”……
后来,我才听说早在我流落长安前,任继雪十五岁的少女芳心就那样隔着一道纸窗,暗自许给了他默默迷恋的少年李鹤年。我并不关心她的私事,但她与我却有着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李鹤年体态柔美气质优雅,他那有别于其他男子的阴柔细腻,让他与其他歌者唱起相同的歌来别具一格,梨园乃至宫里的小宫女们都为之雀跃不已——如果说任继雪不在李十二娘面前掩饰自己的爱恨,那么李十二娘则正好相反,她喜欢将自己掩饰起来:每次想去看李鹤年,她总能找到制造合理理由的方法;她并不是不清楚自己每天都希望见到李鹤年,而是更加明白自己和他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比起爱一个人,她更需要的,是在宫里出人头地获到皇上的宠幸,就像她师父公孙大娘不时灌输给她的那样。
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就这样,缩卷地藏在黑暗角落,躲避不时走过的巡逻兵,默默地在李鹤年的窗外注视他那优美的剪影,春心涌动而暗自忧伤。。。。。。
宫廷乐师任智方精通乐器二胡,在梨园做乐师。
他们家族世代在宫廷为君王奏乐,从隋朝开始,祖上就不间断地受封教坊高官职位,管理宫廷艺人。和祖先一样,任智方爱音乐,同样也爱乐器,他把这些祖先曾经用来创下无数音乐成就,为家族带来无上荣光的乐器看成是一种更为可贵的东西——他认为它们不仅仅是乐器,而是祖先们前赴后继为这份事业付出的汗水演化出的一种乐人之魂;它们带着岁月沧桑的痕迹,是祖先存在过的印记。这些祖先用过的乐器让他感到无比光荣。和多数人一样,他有意美化了祖先们为了得到那掌管上万艺人的权势而做出的不光彩行径——为了成功谁不使点手段呢?他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此刻一头花白头发的他正在宫外丰乐坊祖传老宅家中独自一人擦拭着隋朝祖先传下来的紫檀木琵琶,瘦干而有力的双手有节奏地将沾上了桐油的棉布擦拭着琵琶身——那琵琶壳上的梅花图纹依然清晰可见,精心的手工绘制手艺可看出它绝非出自凡人只手——虽然细看会发现上面有几道年代久远的刮痕,但是丝毫不影响它因为制作精良而显出的独特美感;外壳被乐师精心呵护得如同经过打磨的玉石一般,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古朴典雅的微光。
他身后,置放这把古琵琶的位置边上,陈列着同样制作精良的排箫、箜篌、笛、二胡等等乐器,任智方就这样一人独自在这屋里,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心事重重赶来的是他的妹妹——上了年纪失了圣宠的宫廷艺人任鸿方:她披着黑蓝色的丝绸斗篷,年华老去布满皱纹的脸上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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