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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意思-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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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砍柴:前两天河北也有一个,也是黑砖窑,河北,临西县,等于是把刚解救的,又送回了黑砖窑。
  吴思:对,这些事儿你看历史的感觉就是,看一个现代事,如果在历史上你能找到前身,就能更好地预测过十年、二十年它会是什么样子。历史已经证明这一点了。
  封新城:当年鲁迅说狂人发现书上全是“吃人”两个字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描述他的心情,文学点儿说可能是绝望,就是他看透了。发现潜规则,你心情会更灰一点儿吗?
  吴思:我心中窃喜啊!我找到它了!这是第一个感觉。另外就是把东西说透了,其实它不是无奈,而是更好办了。一说透了,你就好分析了,你就别拿那大话、虚话糊弄我。要害就摆在那儿了。
  十年砍柴:就像吴老师刚才说的,可能生态没有变,但是可以给你不断地换名词。比如说黑砖窑,它根本上就没有变,为了和古代区别开来,叫资本的罪恶,叫投资;有的人就是一定要有意识地把它和明清同类的事件换一个标签,觉得不一样。这也就是吴先生的潜规则让有的人感到不痛快的根本原因。
  封新城:我相信你们都知道中国人的消化能力。那个穴位你点到了,但大家又都能消化掉,消解掉。这不是一个更可怕的事情吗?
  吴思:我觉得已经有一点不一样了,就是这些事之前你可以说不正之风等等一系列的话,就是刚才说的那一堆词儿;但那是什么风啊?让我们怎么捕风捉影对付它呀?它其实就是一种权力结构的方式。无非是有那么一拨人掌握了合法伤害权,欺负另外一边,而另外一边反抗成本太高,那我只有认账了——行,就按你说的来吧,多交点儿就多交点儿,多上点贡就上点贡。这不就潜规则出来了?很简单,用不着捕风捉影讲那些虚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吴思:我发现这个词时,心中窃喜(4)
封新城:我们当时给你的颁奖词里少了一句,其实你是第一时评人,21世纪第一时评。我觉得这帽子不算大。
  “中国的历史,就是权分的变迁史”
  封新城:FT中文网有篇文章,刘再复写的,标题很耸动,叫“谁是最可怜的中国人?”。他对目前的孔子热现象做了一个观察。你们关注吗?
  吴思:这篇文章没有读过,孔子热当然会关注。但是说孔子是最可怜的中国人,恐怕还要看从哪个角度说。
  李零说孔子是丧家狗,孔子自己也认账,我觉得也是这样。关键你看孔子在历史上干了什么。他,还有后来的孟子,一直在游说各个暴力集团的首领。那会儿暴力集团可是###裸的暴力集团,连一点礼义都不讲,就是公然宣称,我要多收税,寡人好财,寡人好色,就直接这么说,我怎么能去行仁义呢?那个暴力集团真是土匪般的。孔孟去跟这样的人对话,对话的核心是,你们要仁,要有同情心。你说他的命运会怎么样?
  孔子是最倒霉的人吗?是最可怜的人吗?孔子想干的事一件也没干成,孔子是最反对用暴力的,整个儒家都有这个意思,要仁,要有同情心;当然我也充分尊重你的权利,你打天下也不容易,我们也尊重。在前一个意义上,孔子一生不得志,他的后代也没怎么得志。但是孔子充分尊重了大人的利益,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因此又被人家抬到大成至圣文宣王的位置上。他的折中,使得双方都得了好处,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又是最走运的人。
  能使双方得到好处,反过来说,也能使双方都得到坏处。孔子不得势,因为他要约束统治者,想给统治者套上笼头,尽管是用松紧带做的笼头。他的后代、后学,想给人家套个硬皮条做的真笼头,立刻就有性命之忧,所以也不得势。从这个不得势的角度来看,从上也不讨好。从下面来说,我们曾经批判孔老二为统治阶级服务,麻痹人民,欺骗人民,对下也不讨好。
  于是两头都不讨好,同时又两头都可以讨好。看你强调哪一头。你强调两头都讨好,那你是大走运的一个——你何德何能?几句大白话,说要讲理,说不要杀人,他就成了中国的圣人,一圣就是两千多年,他真是太走运了!反过来你要强调两头都不讨好,也可以说他是最倒霉的人。刘再复的文章可能强调了他的那一面,当然他还存在着另外一面,我觉得他要是两方面都合起来,就完整了。
  封新城:现在说孔这么热闹,是一种什么样的现实需求?
  十年砍柴:我觉得是几千年的道统。孔子是这几千年来我们的一个道统的源头,一讲合法性,一讲道统,就讲孔子,所以说一旦谈到道统之争,孔子肯定是个尖锐人物。
  吴思:找道统的话,你要有点民族自信,就能找到。现在的问题是,你怎么接孔孟?就是这么一个庞杂的、巨大的体系,你取什么?我刚才说孔子就是一个“血酬定律”的坚决反对者,元规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的坚决反对者,这就是一种解释;你说孔子是统治者的最大的帮凶,但他又是最大的限制者,两种说法都行。
  十年砍柴:薛涌最近出了本书,他认为孔子的仁义是权利之约,他讲的是一种文化意图。
  吴思:的确在现实生活中,每个阶层,每个集团,每个个人,他的权利的面积是在变化的。在变迁中,你能看出博弈双方的兴衰。西方说他们的公民的自由是天赋###,是天降的,比如说上来就是十平方米,上帝就给你这么多,一点不增,一点不减,一直不变,政府就要保护这个。按照那个思路重新解读孔子,你就会发现,十平方米其实是可变的,一直就在变,在哪个时代,在什么条件下就是一平方米,什么条件是五平方米,什么条件是八平方米,你能给他算成一个连续的过程,而且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可计算的博弈双方的利害关系。这个计算的路数,我觉得就比天赋###要合理得多,更有历史纵深感,而且更可信。你说天赋###,天在哪儿?怎么赋的?你追问几下,那个问题就变成了一个信仰。

吴思:我发现这个词时,心中窃喜(5)
十年砍柴:信仰是不需要论证的,别的需要论证,信仰不需要。
  吴思:对,这是不言自明的。中国的这些事可不是不言自明的。关键要打通几个重要概念,就是当代西方,不管是个人主义、自由主义,还是西方宪政###的核心概念——公民权利,还有自由,权利,是利益的利,要跟中国古代的概念接轨。我说的接轨的词就是“分”,本分,名分,你的名分就是十平米,臣民,他的名分是皇上,100平米,但是你得守你的边界,你得各守本分。
  十年砍柴:孔子说的各安其分实际上就是说,一种秩序,他说的秩序不是平等的,但是一种和谐的秩序。和谐是说该得多的得多,该得少的得少,你得10%的不要去嫉妒别人90%的。他讲的是这种差距格局,是大家都认可的格局。
  吴思:对。咱们来说古今中外如何接通。中国古代,说名分,本分,不能犯分,不能越分,这些名分有大有小,合起来就是礼义结构。名分、礼义就是不同角度,在谈同一个东西,都是各种权利构成的体系。
  在西方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那里,权利最大,分最大,然后对这个说法又有一个合法性正当性的论证,上帝给的,天赋###等等。到朱熹那儿也有论证,也求助于天,什么是天理,什么叫仁义等等。比如说你是县级干部,你的午餐标准就是四菜一汤,这就是天理;五菜一汤,多的那一个菜,那叫人欲。这个区分很好,不是说我好色,我贪吃,就是人欲,是你该吃的那一份,恰到好处,这就是天理;超出来的,多的那一份,那才叫人欲。天理人欲得到了这么好的区分,相应的他会从天理这个层面上支持你这个分。你如果注意这个分等于权利、公民权,你就看,哎哟,这个论证很好,这个论证的思路很精彩,而且在中国历史上能得到各色人等的认账和支持,宋代发展出两种合法性或正当性的论证方式,一种向外走向天理,一种向内走向良知。我们的传统有不少好东西,一旦与当代接通了,我们就可以老根发新枝,很有历史厚度地茁壮成长。
  我就想用一个字把古今中外的核心概念这个打通,打通的关键,就是“right”这个词怎么翻译。这个词的翻译只要接上了中国的传统,马上中西方就通了。那怎么翻译呢?现在译成“权利”,是晚清美国传教士丁韪良翻译的,他后来当了京师大学堂总教习,相当于北大的副校长。严复当时就说译得不好,以霸译王,你看看,“权”多霸道,“利”多霸道,“right”那个词带着正义感,把这么一个正义的、正当的、应得的东西,译成权,还有利,这两种东西,把那正当的意思弄丢了。“right”本来不就是“正确”吗?我们打一个对勾,不就是“right”的简写吗?这全都给译丢了,严复说应该译成直,直截了当的直,对,理直气壮。或者译成“民直”。你说说看,这词多拗口啊,人们不接受,没流传开来,包括严复自己写文章都要用“权利”。但这个词又跟“权力”那个词,也就是“power”,在发音上完全一样。丁韪良自己也觉得“权利”这个译名不好,他为自己辩护说,新的学问进来,很难用一个老词对应上,不得不造一个新的。其实,他解释说,权利所指的就是个人应得之分。他在给自己辩护的时候用了“分”,可是译的时候却没用这个“分”字。如果咱们替他补救一下,换个译法,译做“权分”,这就具备正当性的感觉了。是该我得的,那就是我的分,你可以大喊:这是我的分!充满了正当性。

吴思:我发现这个词时,心中窃喜(6)
这么一来,这个“权分”的译法一改,你就发现中国的历史,完全可以看作权分的变迁史,你看《资治通鉴》的开篇,第一段,说的是三家分晋,然后周天子承认“犯分”的合法性,他用的就是“分”这个字。你发现,中国史学传统的核心原来是对“名分”变迁的分析。周天子承认三家分晋合法,封三家犯分的大夫为诸侯,这就意味着,与权分相关的意识形态,在那个时刻改了。司马光认为这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而这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最核心的利益变化,就是权分的重新划分。每个朝代都在做这个事情。你看,中国史学并不肤浅。一旦你意识到这个观察角度,二十四史就不是满本的帝王将相家谱了,而是权分变迁史,还有非常精妙的辨析。
  封新城:你就专门写一本有关分的书,不是挺好吗?
  吴思:我写了篇文章,题目就叫做《洋人的权利,我们的分》。总之,我觉得接通道统或继承传统这个问题的关键环节就是,来自西方的观念体系跟中国的过去怎么对接。
  “潜规则这种现象会逐步萎缩但不会消失”
  封新城:在潜规则这个话题上你还会有进一步的文章出现吗?
  吴思:在《潜规则》那本书出了以后,还有进一步的东西,一个是说,什么东西决定潜规则的面积扩张或者是缩小,我说的是合法伤害权。合法伤害权又来自哪里呢?来自暴力集团,暴力集团的成本和收益要用血酬定律来计算。暴力集团他们与规则有什么关系呢?暴力最强者可以立法定规,于是又说了个“元规则”。元规则就是决定规则的规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就是中国历史上的元规则。
  另外一步进展,又是一个新概念——抱歉,我老杜撰新词,杜撰新词很讨厌,你每次都得跟人家解释,你用起来人家都不懂,但是不杜撰你又没法办。我杜撰那个新词叫官家主义。从潜规则和元规则、血酬定律的角度看中国历史,可以看到一些新景象,官家主义就是我对这幅包含新景象的社会体系的称呼,我认为秦汉以来的中国社会就是官家主义社会。
  这是我出完那本书之后,又往前走的几步,以后还能往哪儿走我不知道。
  封新城:你做潜规则的解释时有一个限定——中国社会,那你这本书有没有翻译成英文呢?
  吴思:没有,翻译成韩文了。
  封新城:那最准确的英文译法呢?
  吴思:他们有两种译法,经常看到有“Hidden Rules”就是藏起来的规矩。
  封新城:藏起来的规矩,这翻译回汉语又没有那个味道了。西方有潜规则吗?
  吴思:我看赫尔岑写的《往事与回想》,他生活那个时代,19世纪中的俄国社会,就跟中国明清差不多,比中国明清还野蛮一点,还###裸一点,但仍然是大规模的贪污,徇私枉法,充满这类的事。
  封新城:3月1日(2008年)我们要做一个专题,想请教你们。现在网络在中国的作用不是很大吗?我们假设人大期间,人大代表是1000个,那我们想做一个“网民——第1001个人大代表”这么一个封面专题。
  吴思:挺有想象力的,现在网民的影响也挺大的。这一个可能顶人家100个。
  封新城:你是我们评的第二届知道分子,2007年我们评的是李子勋,他是一个心理学家,我在今年(2008年)第一期有一个他的访谈——怪了!本来是一个心理学家说心理的事儿,非常奇怪的是采访的过程中他一下把方向给转了,他谈国家,谈国家的运势,国家的心理。其中有一个言论,看你们怎么看——他说中国这几百年的落后,其实对全球而言隐藏了一种和谐,说总要有人来扮拖后腿的角色,而现在钟摆摆向了东方。
  吴思:是这么说的吗?这种东西是难以证实的一个说法,我不会从这个角度去看问题,这个太玄了。中国的命运真能这么研究吗?上帝或者是天道或者是时运决定中国来扮演一个拖后腿的角色,然后风水轮流转,现在该美国拖后腿了。历史不是这么走的。说着玩可以,但是你要讲清楚历史怎么走的,中国为什么拖后腿,就要详细说他内部怎么互相掐架。后来中国财富的迅速膨胀,和随之的国运上升,国势的上涨,几乎在每一个环节上都能计算出来的,都能把它变成一块一块的人民币,变成一个一个的美元,这都能算出来。美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它要创新,要再往前走一步都很难,而反过来,中国的便宜劳动力的竞争把他们大量的就业机会夺过来,造成了那边一些失业的增加,当然这也把他们逼到更高科技的端口上去。这双方的对比和经济实力的转化,都是可以一分钱一分钱算的。但是,你如果说时运,那时运又该如何解释呢?这不是更复杂更玄虚了吗?所以我觉得,那个说法很好玩,但是搞历史的不会那么说。
  (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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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波:我与他们格格不入又心心相印(1)
激荡30年,红黄企业史。
  吴晓波在暗示什么?
  把企业家当作改革开放30年“男一号”来写的是吴晓波,发现企业家只是中国历史与现实舞台上“男三号”的也是吴晓波。
  这个“介入的旁观者”,诗人般地介入,记者般地旁观。
  中国有企业家吗?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问吴晓波,或,跟吴晓波一起问吧。
  “经济进步,你在历史书里是看不到的”
  封新城:我要先谢谢你给我们贡献了这期的选题——“男三号”。你这个“男三号”的说法是灵光一闪,还是之前就有过这个说法?
  吴晓波:之前没有这个说法。我不是一直在搞企业历史的梳理吗?前一段时间把《激荡三十年》写完,写到一大半的时候我就想把前面的百年史再捋一遍,因为我觉得这帮企业家的历史沿革并不是从1978年开始的。
  2005年,王石来杭州,就在这边上,浙江宾馆,他们是开半年度会,把我和秦朔两个人拖过去了。聊着聊着王石就提出个想法,他说:“我们这帮企业家从哪来的?我爸爸是一个国家干部,我妈妈是一个锡伯族牧民,我现在变成一个企业家,我是从哪来的呢?”后来我去查资料,发现很多晋商啊、徽商啊,像胡雪岩啊这些,很多都是官商。王石后来也到上海、江浙一带看企业,他觉得晚清末年有一批民族资本家非常厉害。
  封新城:他有点寻根的意思。
  吴晓波:哎,对!寻根。洋务运动以后,晚清到民国初年的企业家,如盛宣怀、张謇、荣家兄弟等等,那帮人就搞的是现代工业了。我从去年(2007年)下半年开始写中国洋务运动以来的企业家,看了一大堆的材料,“男三号”的感慨,就是在这期间萌发出来的。譬如,我读史景迁的名著《追寻现代中国》,上中下三卷,从1600年写到1989年。史景迁被认为是费正清之后西方最好的中国问题专家,他的书在西方学界影响很大。可是,就在这三百多年的中国叙述中,我居然没有读到一个企业家。那么就变得很奇怪,就是说:一个国家的进步包括文化进步、政治进步、经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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