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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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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倒是轻巧,但要认真剿灭这两股小小毛贼,却没那么容易。
  王伦原就不是个等闲之辈。他的顶头上司沂州巡检使朱进,名为上司,却早成了他引火的导火索。
  原来这朱进颟顸无能,却贪婪暴虐,克扣军饷,鞭笞士兵,什么歹事都做尽了,手下士兵早已人人切齿。
  王伦的哥儿们也早嚷嚷着要将他灭了,王伦却只管煽风,并不点火:“没到时候,让他再多作些孽。到人人都憋足了气,咱们一点,才能烧成个连天大火。不是他朱进一个人的事。他还不如一条狗,要杀,什么时候不杀了?要闹就大闹,闹他个天翻地覆,咱哥儿们才能闹出个人模狗样儿来!王侯将相不都是人当的吗?”
  几个把兄弟听王伦这么说,也都懂了,齐声嚷道:“听大哥的,一定闹个人模狗样的出来!”
  连着几天春雨,终于送来了最后的机会:士兵们已经一连吃了三天霉饭。王伦略一示意,周武能猛地一下砸了饭碗,站起来吼道:“他娘的,没法儿活了!找朱进算账去!”
  几个哥儿们也惊天动地大吼一声:“想活命的,走呵!”
  憋足了的气还真一点就着,立马就有几十个士兵端起饭碗,吆喝着冲上去了。
  朱进正在待客,细米白饭不说,满桌的酒菜浓香四溢,更叫人怒火冲天。几十碗霉饭,哗的一声全砸在桌子上了。
  客人吓白了脸,找空儿溜了。朱进却死人头上不知死,一踢椅子站了起来:“畜生,你们这是要造反呵?来人啦——”
  还没说完呢,王伦早跳到面前一刀将他劈成了两半。拥上来的朱进亲信都吓傻了,全愣在一边。
  王伦笑嘻嘻地瞅着他们,在一块帷幔上漫不经心地拭着刀上的鲜血,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只找朱大人算账,不干各位的事。硬要找死的,可以过来;不想找死,就放下武器,一边儿去,该干嘛还干嘛!”
  反应快的先放下刀枪转身走了,迟钝的还在犯傻。周武能大吼一声:“直娘贼,愣是要替他垫背吗?”说着话,人已提刀过来。那几个这才如梦方醒,丢下武器跌跌撞撞地跑了。
  这一跑提醒了闹事的,有几个转身也想溜,他们只是进来争饭,根本没想到杀人。但门,早叫王伦的哥儿们堵住了。
  王伦轻轻一笑,提高了嗓门儿:“弟兄们,朱进无恶不作,死有余辜。只是这回事情闹大了,咱们索性反了吧!王侯将相都是人做的,咱们为什么就该做牛做马?”
  王伦的哥儿们一起附和:“反了,反了,不反也是个死!”
  王伦接过话茬也劝道:“这话不错。朱进虽说是我杀的,各位也都在场,脱不尽干系。杀了朝廷命官,咱们全数都得死。索性造反死活一拼,或者还有一场后福!”
  武能睁着怪眼嚷道:“反了反了,谁不造反,先叫他吃咱一刀!”
  群情激愤的时候,人最经不起鼓动。何况,也真没有退路,门已经堵死,根本出不去。既出不去,只能等着被官府一锅烩了。大家发一声喊:“罢罢,反了,反了!”
  钱景升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块黄绸子披在王伦身上,又推他在饭桌前坐下,纳头便拜,嘴里念念有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罢,又吼那几十个人:“王伦大哥已是咱们的新皇上,你们赶紧过来行叩拜大礼!”
  武能一听,也嚷道:“拜、拜,拜咱们自己的阿哥皇上!谁敢不拜,我先取了他的狗头。”
  几十个人果真拜倒在地,山呼万岁起来。
  王伦似乎有些吃惊,许多人虽然拜了,也多少有些茫然。钱景升仿佛知道他们的心思,在一旁解释:“赵家皇帝,就是这么在陈桥弄到手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咱们有了新皇上,就能轰轰烈烈打天下了!”钱景升念过几年私塾,前朝的事懂得不少。
  王伦已经释然,平静地说:“好,这样好。朕既当了皇上,各位爱卿就是朕的开国元勋。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打下江山同享太平幸福。”他虽读书不多,勾栏瓦肆的说古却听了不少,这些话出口就能成套。
  沂州驻军原只有虎翼一家,他们造反,自然谁也阻挡不了,大小官员没了屏障,早跑得精光。沂州,就这样成了王伦们的天下。
  造反竟这么顺当,叫王伦来了灵感。他对几个哥们儿说:“造反造得这么顺当,真是天助我也!咱们国号就叫大顺吧!”
  景升、武能等都一片声叫好:“大顺好,大顺好,就叫大顺。”
  跟着,王伦又封了几个官儿:景升做了军师,武能做了元帅,其余也都做了枢密、将军什么的。王伦想不到许多,都是景升帮着策划拟定的。除了皇上,所有将士脸上都刺了“天降圣捷指挥”六个楷书字。这也是景升的主意。除了大宋军队有脸上刺字的传统,主要就是图个吉利了。
  三天之后,他们就誓师出发了。百十个人的队伍中扬起十来面彩旗,上面绣着龙、虎、熊、罴的图案,猎猎地飘着,十分精神。大宋朝征兵是论个头儿的,俸钱也就根据个头儿分出几等。能进虎翼做御林军的,都是五尺五寸以上膘肥体壮的好男儿,俸钱七百文。王伦又生得浓眉大眼,额广鼻直,虽没有冕服可穿,军装上披一件黄披风,也威风十足。
  

大宋遗事 第九回(3)
或许真是名字叫得好,往后的事情,顺得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第一站到了密州。原本要去青州,听说那儿有了准备,临时改了密州。
  密州没有城防,除了几个打杂的厢军,再找不到别的军人。他们径直去了知府。
  知府王昌运,是派人用轿子抬到大堂上来的:七十多岁,耳朵背得连打雷也难听到。他平常也难得坐堂,要坐,也是这么抬来的。
  这种人连杀都不值得杀。王伦懒得答理他,只叫景升与他理论。
  好不容易他才弄明白,是朝廷的虎翼军换防,要些器械、铠甲、给养。他说话虽不关风,官腔还是打惯了的:“调防嘛,也是常有的事喽!地方上理当、理当供应。只是,我们还没接到关防文书哪!得接到文书之后,才、才能支应呢。”
  “关防文书自然有的,我们是先头部队,在后面呢。请王大人多多准备供应就是了。”景升说。
  待明白之后,他又说道:“器械、铠甲一件都没有。钱粮嘛,咱们这样的穷州,也有限,会准备的。”
  “州里怎么会没有武器,你骗谁?”武能吼道。
  “你这话问得好,不过得问皇上。十州有十一州没有武备,敢情你还不知道?”武能声音震得屋响,他居然一听就明白了。看看来的人都不是善相,他索性放了个响爆竹,“来人啦,领这几位军爷到甲仗库看看,有什么尽管让他们拿。再就带他们去仓库,有东西也只管让他们挑。完了,去找陈六、赵辅园那几个财主,你们知道的。要他们大方点儿,凑点儿银钱给咱们这些军爷。不要太小气,惹军爷们生气。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家就都没意思了!”
  一席话说得王伦也直点头,别看他老得爬不起来,敢情还真是越老越值钱,应付起来这么圆熟周到!心里已存了个敬畏怜悯之心。
  “还有,”王知州补了一句,又转过来问景升,“你们一共多少人?”
  景升做了个手势。
  “一百?好。再请他们准备一百人酒饭,要好,替我犒劳这些军爷。”
  甲仗库与仓库果然空空如也,只得了财主们捐助的几千两银子;酒饭倒是还丰盛。
  “不行。这么大州,就这么点儿油水?得给他来点儿狠的!”景升发狠说。
  “算了,看来是真穷。咱们还是走吧。”王伦的那点儿恻隐敬畏之心,到底起了作用,没叫景升他们折腾。
  北边总是穷,他们商议着去了南方。
  一路风驰电掣过了海州、泗州、楚州,毫无阻挡。到高邮,他们已经发展成三四百人的队伍了。
  高邮知军晁仲约更神,他们还在楚州境内,他已经密令境内富户准备金帛酒肉,到边境去专等着犒劳他们。
  他的话非常坦白:“实话告诉大家,这两年边境多事,禁军都调到陕西、河北前线去了,咱们境内已没有一兵一卒能够打仗。去年,朝廷虽有旨意,叫建置宣毅军与乡兵弓箭手,且不说只是官样文章,没有下梢,就是设了,你们也知道他们能不能对阵!王伦这伙叛贼都是虎翼的军卒,现在又正当势头,咱们怎么办?”
  大家面面相觑,都叫:“请晁大人做主,救救全境百姓!”
  晁仲约说:“我是一州之主,有责任保境安民,这是不消说的,所以才请大家来商议个办法。各位既让我做主,依我之见,不能硬抗,就躲吧!想请大家出点儿血,捐些金帛酒肉,先到边境上去迎他们。好歹让他们不到咱们高邮来,就算躲过一劫了!”
  既没别的办法,大家只能出血去犒劳叛军了。
  王伦的队伍刚从驿道踏上高邮军界内,就听见一片鼓乐喧天。细听不像军乐,正纳闷呢,有人已拦着马头齐齐跪倒:“草民等奉高邮知军晁仲约大人之命,已在此恭候大王多时,敬请大王接受我等献礼!”
  王伦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望着景升只顾乐!
  景升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古人所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说的就是这个了。可见,民心所向,全在圣上。圣上应该上前受礼。”
  王伦上前受了金帛,全军将士也都停下来大吃了一顿。
  酒足饭饱之后,王伦一拱手,对前来恭迎的富民们谢道:“非常感谢各位父老的款待!请你们转告晁大人,下次有机会一定登门面谢。这次,就不去打搅了。”带着人马绕过高邮,径直往泰州去了,高邮还真的躲过了一劫。
  大顺军横扫千里,只有扬州巡检李达是个横的,领了几十个人在山光寺南候着,但一交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了。不是马快,连李达本人也早成了武能的刀下之鬼。
  军情十万火急到了京城,枢密院只好调了四千神卫军前去剿灭。神卫原就高过虎翼一筹,俸钱一千,是待遇最好的。虽是最好,并不值多少,贵的时候也就四五斗米罢了,行军打仗,一天不过三十文,仅够一天柴火、饭菜。靠这点俸钱,要他们去卖命,对付虎翼那些亡命之徒,谈何容易!朝廷只好下令,凡所过州县,每人另免费供应一斤面、一斤肉、一升酒。这四千人的额外供应,可不是小数目!州县的官儿倒宁愿供应王伦那几百号人,负担毕竟轻多了。但不成,两方面都得应付着。神卫军总与王伦他们脚赶脚:王伦的队伍前脚刚走,他们后脚跟着就到,始终只在屁股后面吆喝。他们又只等吃饱喝足才上路。那样子不是剿匪,倒更像到底下来打秋风,只有一样不像,打秋风的没他们那么横,谁也不敢得罪。
  

大宋遗事 第九回(4)
自打灭了李煜的南唐,太祖为免除后患,将江淮之间所有的关城全都平了。江淮之间几十个州县,没有一个有城池关防。这对王伦,既有利,也有弊。利在好攻,小小的几百人队伍,所以能横扫千里如卷席;弊在难守,后面又有几千神卫军跟着,虽不过吆喝,也是一种威慑,他们只好马不停蹄地奔进。到了和州,朝廷给神卫军将领下了死命令:必须就地歼灭叛军,不准再望风追逐,否则,格杀勿论!
  带兵的将军说:“战死是死,抓不住王伦也是个死。战,还有一线生机,就是死,也还能封官讨赏,家里人总能多少沾点儿光。不战,让王伦一伙溜了,咱们就是白死了!大家好歹拼出一条活路来。”
  这话不是假话,只有拼了。
  身后已是长江,王伦他们也已退无可退。
  十比一的格斗,结果不问可知。王伦的三四百人,伤亡,投降,几乎全光了。王伦、武能、景升及另外几个弟兄也浑身是伤,退到一座庙前。抬头一看,庙门的横额上嵌着五个斗大草书:西楚霸王庙。
  王伦哈哈一笑:“哈哈哈,有缘、有缘,原来到了霸王庙!”一点头,领着哥儿几个进了庙门。
  大殿上一匹乌骓马扬蹄长嘶,霸王挂剑持枪,正骑在马上准备出击,英风豪气丝毫不减当年。
  王伦躬身一拜,唱个大喏:“古今英雄,唯有霸王,请霸王受我王伦一拜!王伦能轰轰烈烈死在霸王之前,是我一生的造化,再没有遗憾了!”
  拜罢,拔出剑来,一边奋力狂舞,一边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词,大概也是从楚汉相争的故事里听来的。舞罢收了剑,王伦又瞅着几位笑道:“各位弟兄,怎么样?”
  武能说:“咱们弟兄结拜时早立过誓:不求同日同时生,但求同日同时死。咱们正该死在一处。”
  景升说:“不成功,则成仁,生死都轰轰烈烈才是真丈夫!皇上又何必问呢?”
  其他几位也一字儿拜倒在地,异口同声:“我们都愿追随皇上!”
  王伦一拍膝盖:“好!咱们再去杀他几个赚本儿!”
  几个人复翻身上了马,向官兵队伍中冲去。官兵见他们浑身带血冲出庙门,还以为是来投诚的,及至到了跟前,才看出杀气腾腾,是要拼命。仓促之间,前面几个挡着刀锋的已经倒了。毕竟官兵人多,很快就将他们几个砍下了马。又争夺了一阵,有那快捷凶狠的,终于割下他们的首级讨赏去了。
  张海原是商州的一个山民,先在户主家里帮佣,受不了欺压,才造的反。他手下也有一二百人,全骑马,比王伦更剽悍凶猛。马累了,走不动,当时就在官家、民间找马替代,绝不犹豫、停留。因为来去无影无踪,更让人心惊胆战,当官的对他们也更加巴结了。
  张海带着人马到了邓州,顺阳县令李正己,愣是让吹鼓手吹吹打打,将他们接到县衙。大堂上已摆下三桌酒菜,专等张海他们光临,堂下另有酒菜款待张海的手下。
  李正己曲背弓身,请张海上座:“大王是敝县贵客,请上座!”
  张海也不谦让,一屁股坐在了主宾席上,还大大咧咧地回道:“知县大人也请。”
  几杯下肚,李县令酒已不堪,只好讨饶:“大王海量,老朽不堪深酒,陪不及您,还望大王海涵!”
  偏偏张海这一次却认了真,拉着不放,说:“想我张海,不过是一个草民,平常日子哪有机会与县太爷一道喝酒!今儿既有幸与大人一块儿喝,岂能随随便便错过了!来,干、干!”
  饮到日头偏西,李县令早趴在桌上动也不能动了。
  张海却痛快淋漓,一抬手吩咐道:“撤了酒席,摆上公案,脱了县令的官服,本大王也要过一回官瘾。”
  李县令已入了黑甜乡,哪里顾得许多,任他们扒下衣服叫张海换了。
  张海还有命令:“传齐原班衙役,一个也不能少,照平常规矩升堂。有一点儿不玩真的,别怪本大王不客气!”
  好歹衙役们原来就在衙前侍候,很快就传齐升堂了。
  张海也多喝了几杯,坐在堂上,幞头也歪了,身体也斜了,舌头也有些打卷儿,一拍惊堂木:“来……来人啦,带——”他本来想叫带知县,可一瞅他瘫在那儿,雷也打不醒,便改了口,“带人犯!”
  衙役们面面相觑:带人犯,什么人犯?谁是人犯?
  有那精明的,终于反应过来,嘎嘣脆答应一声:“是!”一面答应,一面又向同伴挤眼,转身下了堂。
  有几个虽跟着下来了,却不明白,一个劲儿地问:“三哥,上哪儿?”
  三哥说:“废话!不到牢里,哪儿来的人犯?”
  三哥做主,将在押的十几个犯人全带上了堂。
  张海一拍惊堂木:“说,你们犯了什么法?”
  有两个是通奸,一个“奸”字刚出口,张海的惊堂木已拍了下去:“万恶淫为首。各打二十大板,送回大牢。”
  两个人白挨了二十大板,给送回去了。
  还有几个是欠债、偷盗,张海又拍惊堂木,要将他们各打二十大板。
  犯人们叩头如捣蒜:“青天大老爷,板子已经打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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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九回(5)
张海说:“理有可原,情无可恕。为什么不造反,任着人家关押、打板子?”
  犯人们全蒙了:不造反倒成了罪,这是什么大老爷?
  张海还在数落:“就因为你们这些人多了,他们才敢那么欺负咱们!不打孱头,天下也就没有英雄了!”
  有个小偷到底反应快,听出了苗头,赶紧叩头道:“老爷骂的是,小的们该打!小的们原来也想造反,只是身体太弱,拿不起刀枪,只好逆来顺受。哪能人人都像老爷一样英雄呢?”
  张海低头一看,跪着的几个,真不是人高马大的角色,点头一笑:“你说的倒也有道理,板子免了吧。记住,从今往后,你们做人得有点儿刚气。再这么窝囊,下次绝不轻饶!将他们全放了。”
  衙役与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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