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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记忆之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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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眼谭金富(tanjinfu),正碰到他看着她,她没再说去看看,我们也没说去看看。
  其实,我们和谭金富(tanjinfu)见过面,在去年来蓥华(yinghua)的时候,他就坐在中学对面的台阶上,看着墙壁上自己儿子的照片,就那么坐了几天。那时候,他脸色憔悴,现在白净了一些。他是个建筑工人,灾后一直在打着短工,补贴家用,也筹划着盖房子。政府给了些补助,但盖起一栋房子还不够,刚刚妻子做手术又花了一万多元,他琢磨着要出去打工了。
  胡太容(hutairong)说,家里米和油都还够,家具都是七拼八凑的也还将就,几个月的帐篷,几个月的板房,也没觉得太难。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三十大几了,还能不能再生孩子,听说几个和她一样怀孕的都没保住,她又失望又担心。我们告诉她先把身体养好,30多岁没问题的,城里有很多三十*才生第一胎的。她笑了,拉着丈夫说:〃他们说了,30多岁还能生的。〃那淡淡的眼神中,有了浓烈的激动。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叹息(2)
她扶着腰向我们话别:〃走好,也没给你们做饭吃。〃她终于没有再叹气。
  二
  清明的那天,在北川(beichuan),我们见到了赵庆(zhaoqing)。那年轻而美丽的脸上,一团的迷蒙。
  她正站在一幢老房子前久久的伫立,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时不时地用手指拭一下腮边与嘴角。她的呼吸可以吹碎人的心脏,她总是压抑了一会后,长长地叹上一口气,〃唉……〃,然后深深地抽动着鼻翼,暂停,〃唉……〃一声声地低回,像行速迟缓却不乏尖锐的针,穿过空气,穿过衣服,穿过皮肉,穿过心。
  房前的树,已经长得很高,在这个春天开了花,但是并不能转移她的视线,她的目光盯着某个窗口,在努力地寻找着什么,或者期待什么出现,头低下,又举起,就那么一直站着,站着。
  赵庆(zhaoqing)和自己的丈夫、小叔一起将蜡烛一一点燃,排成长长的一排,作为一个祭台,祭台前,他们点燃纸钱、点燃香火,默默地祈祷着。他们失去了很多亲人,赵庆(zhaoqing)失去了3岁的女儿。小叔子也失去了9岁的儿子,小叔的儿子的生日是1999年的5月12日,生日也是祭日。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在街对面超市工作的赵庆(zhaoqing)第一时间冲了出来,找到同样来找她的丈夫,立刻向幼儿园跑去。可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们捧到手的是孩子还未完全凉去的遗体,更揪心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安详地下葬,塌方又来了,与几千人一起被掩埋在泥石流中,最后一面竟也是匆匆。他们没有谈及当时的悲痛,只用叹息和摇头来表示那一段时间的扭曲。赵庆(zhaoqing)甚至在我们和他丈夫谈话的时候,刻意地走开,走到听不到讲话的地方站着,她似乎生怕听到某个名字,某个细节。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走的时候到了,她一步一回头,脚步迟缓、踉跄,背影在空气中绞动,她的丈夫默默地跟在后面,吸着烟,走了一段后,他紧赶几步,搂住了她的肩膀。
  三
  4月5日,雷顺杰(leishunjie),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站在红白(hongbai)镇遇难者的墓地,站在儿子的墓碑前。那是两天来他第二次来到这里。他就那么很久很久地站着,保持一个姿势,眼睛一直望着写着儿子名字的木牌,叹着气,抽着烟。很多的墓碑都换成了石头的,他也在考虑着换成石头的。看到我们到来,他简略地讲起了儿子,〃学习不太好,很调皮,喜欢穿名牌的运动鞋。〃他还指给我们看另外一块碑上的名字,〃他们两个最好,老是在一起玩。〃地震的那天,老雷在附近的山上干活,小雷在学校里上课。老雷在度过最初的几分钟后,就拼命地翻山越岭向学校跑,〃唉……等了几天,还是没得了。〃壮壮的汉子眼圈突然一下子红了,他抹了抹鼻子,又呆了一会儿,〃好,我走了。〃非常缓慢地下了山坡。
  刘先生,30多岁,他戴着值勤的袖标,坐在汉旺(hanwang)原天池(tianchi)集团宿舍区把门。那个宿舍区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去过,与相邻的东汽宿舍区一样,像二战中被轰炸的柏林,到处都是破碎的景象。我们没有在意,递上烟,随便跟他聊了几句。没想到又是搅动了一串叹息。〃是东汽(dongqi)中学吗?〃〃唉……不是中学,汉旺(hanwang)小学,我的娃娃。儿子。〃他的目光定格了,怔怔地注视着前方,一支烟几乎没吸过,在垂下的手中燃成灰。远处是著名的汉旺(hanwang)钟楼,时间停在永远的14时28分,我们感觉这正是刘先生的此刻的心灵时间。我们拍打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回正在进行时。几分钟后,他又坐到了把门的椅子上,维持秩序:〃这里的楼,很危险,现在不能进。〃
  马(ma)老先生,在北川的河滩上向着老城的方向摆下祭品。河滩上的风很大,蜡烛刚刚点燃就被吹灭了,但是老人家很坚持,还是再次点燃,如是几次,仍然打着打火机。那年迈的身体几乎跪在地上弯成了一张倔强的弓,辛苦地护着火苗。在记者的帮助下,蜡烛终于再次点着了,他从旁边找来石块,挡住风,以让蜡烛持续燃烧。他轻轻地告诉我们:〃孙儿,才3岁。〃叹了口气,然后就不再多说。当记者走远回头,蜡烛又灭了,那张〃弓〃再一次地打着打火机……
  一位拄着双拐的女人,站在原北川(beichuang)县委大院的门口,望着其中一栋危险的楼说:〃我丈夫,没说来。〃一个戴着眼镜年轻的男子,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纸钱、火烛,头也不回:〃给我爱人。〃一位老父亲跑进北川(beichuan)公安局,指着遇难警察纪念栏里的一张照片说:〃这是我的儿,才20多岁,我50多岁了,我还没死,他就死了……照张相吧,给我和我儿照张相。〃一个生者与死者的合影在清明完成了感光。一位穿白色毛线外套的少女,掏出了一盒香烟,请一位警察大哥一一点燃,在一处废墟前的台阶上,20支点着的香烟整齐地排列着,风吹得烟头里的火光一明一暗……她最记得的就是爸爸爱抽烟。
  ……
  这样的故事有很多,一个叹息连着一个叹息,结成一结,连成一链。这里的人们不会忘记什么,只是把锋利的震撼和疼痛,磨碎,调和,作一剂药喝下去,让苦在咽喉在身体深处缓缓地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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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1)
将近一年后;观感与一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沸腾的是只有开工建设的烟尘,其他都归于平静。无论是市井里的人来人往,还是板房区里的日常生活,都是那样地如不起风的湖水。大家在生活,在向着未来生活,考虑的是一日三餐,考虑的是将起的房子,考虑的是打工的收入。
  是的生活。
  这并不代表他们忘记了大地震的伤痛,也不代表他们忘记了死别的哀伤,这些他们都没有忘记,只是在感触伤口的时候,他们的情绪已经不再那么剧烈,不再那么崩溃。他们已经把伤痛把怀念注射入血液,融化一样珍藏。他们并不怕别人提起往事,提起往事的时候,或者他们会讲很多,或者几个简单的词汇。他们也流泪,都是那种无声地悄然滑落,都是那种无言的簌簌。
  他们其实还会笑着打着招呼,清明的北川(beichuan),〃你刚来呀?〃〃你这就回去了?〃〃给你老汉?〃〃给你娃娃?〃〃慢慢行,哈。我先走。〃悲痛像春阳下的薄雾,清淡地萦绕着山谷、萦绕着废墟,萦绕着点着纸钱的人们,既透明,又凝滞。人们都在静静地告别,偶尔响起的鞭炮反而更突出了这份平静。
  一
  在走在往北川(beichuan)老县城的路上,我们为了成功地度过关卡,暂时当了龙(long)大姐的表弟,帮他们背着包,扛着纸箱,箱子并不重,放的是纸钱。在这个好像〃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节气,大家并不那么沉重。爽朗的龙大姐高高的嗓门,让笑声和招呼从山顶一直飘到山下,一群人有说有笑,在明媚的阳光下,春游的样子。只是提起遇难的父母,和想起后面因砸伤了腿而行走缓慢的侄子,这群人的声音才会压低一些。在路过废墟的时候,他们也减少了说话,向倒塌的房子张望着,向跪在废墟前点燃烛火的人们张望着,那目光中有严肃,有酸楚,有可怜。 
  她家的房子在北川(beichuan)大酒店的斜对面,在山坡上,那一堆东倒西歪的房子中的一个。他们很想爬上去看看,穿过警戒线,刚爬到一半,就被警察拦了下来。〃那里很危险,余震来了,再砸到人怎么办?〃余震,在三年都会是这里的家常便饭,最初的几天,一天有几百次,4月5日,北川(beichuan)就又发生了一次里氏4。6级的余震。一家人没在坚持回家,就在一棵大树底下摆开了香烛纸钱。
  〃这里好,风水好。〃龙(long)大姐的一位亲戚说,正对面就是弯过来的公路和无声流过的湔江(qiangjiang),公路断裂下来的大块跌落在江边,上面还有用红油漆写着的〃中国加油〃〃汶川(wenchuan)加油〃的字样,再远处是缓缓的河滩,河滩上面是被掩埋的县城老城,视野开阔,面对记忆。
  龙(long)大姐一家互相招呼着,分工合作,议论规矩,蜡烛点燃,纸钱烧起,浓烟和怀念熏红了眼睛,他们平静地开始了清明的祭祀。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再回到大树下,龙(long)大姐一家人已经走了。他们是来得比较早的,路上望去一家人再一家人,迤俪蹒跚而来,见面寒暄、递烟,分手互道保重、再见,好听的四川(sichuan)话在空中相撞,一如中国所有的那些安详的乡村。
  二、
  4月3日的下午,2岁的蔡颜(caiyan)在一栋废墟的石头上爬来爬去、跳来跳去。
  蔡颜(caiyan)的手里还拿着一叠纸钱。他和他的父母一起在这里祭奠自己的亲人,祭奠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堂妹彭泽羽飞(pengzeyufei)。堂妹和她的母亲都在5月12日那一天都没能走出那间房子。那间房子,现在喷着〃已消〃的字样,表明已经经过了防疫处理。

平静(2)
蔡颜(caiyan)的年龄在那里,注定他不会懂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清明与地震对他来说都好象是一场游戏,只是游戏的伙伴怎么就不见了。对于他来说,堆积如山、大小不一的断墙、碎石,是一个天然的游乐场,可以从中找到比房间里多得多的乐趣。他有着红扑扑的脸蛋和天使的眼睛,对这个坍塌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然而,他很听话,他也像父母一样时不时地向祭火里投上几页纸钱。在火光的背后,在烟尘的背后,他也有些害怕火舌的温度和烟的浓度,烧上几张,他会又跑到他的游乐场里玩去了。他的妈妈怕他摔下来,也在屁股后面跟着他爬来爬去,一把抱下来,帮他拍去尘土,整理衣服。他的父亲,很大声地呵斥两句,然后所有面部的肌肉都攒成一团,眼角眉梢都是笑,笑儿子的调皮捣蛋,笑儿子的每一个动作。
  在妈妈的催促下,他也跪了下来,向那倒塌的房子磕了几个头。在午后的阳光下,他像一个精灵让一座死城有了生动,一切的凄清仿佛也有了些许颜色。他穿着一件印着英文字母的长袖T恤,英文的意思是:〃今天很美好〃,看着心里就暖暖的。
  一切仪式结束,爸爸抱着儿子,妈妈跟在后面,摸摸他的头,拉拉裤脚,他们一家慢慢地溜达着。在512纪念碑前,蔡颜(caiyan)跑下地来,去抚弄拜祭的雏菊。妈妈拉住他,他不满地挣脱,看着母子斗气,爸爸又坏坏地笑了。三口人一如所有在公园里散步的家庭,很知足的样子……对可以继续的生活。
  三
  4月5日的下午,汉旺(hanwang)靠城区边缘的一块空地上,是个小山坡,由于楼房的遮掩,看不到重灾区的镇中心,只远眺到东汽(dongqi)的厂房。约一年前,这个小高地上布满军绿色的帐篷、汽车,那是来这里救援的部队的驻扎地。现在只有寥廖几个帐篷,是建筑工人们住的。工人们正在搭汉旺(hanwang)地震博物馆, 在一周年到来的时候,这里将是一个重要的*场所。
  高地的边缘一左一右有两个小房子,用的是残砖剩瓦和旧木板搭的,砖只起了半人高,上面都是木头,地震来了,砸不坏人。一户住着给工地做饭的大妈,另一户住着老两口。老两口住不惯板房,不愿意离家太远,孩子们帮他们搭了这个临时的房子,没有电,吃完饭,天黑就睡觉,门口一块碎镜子是梳妆台,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们到的时候,一帮附近的中年以上的女人在陪老太太聊天,叽里呱啦,好不热闹,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让了我们坐,她们继续自顾自地聊。话题一直只有一个,就是地震,过去很久了,可是她们记得每一个细节。一位大姐很是生动,她用表情和动作模拟着当时的情景,尤其是当时狼狈不堪的样子和极度的悲伤。
  大姐抱着肩膀说:〃哪里能跑得,地就在摇,站都站不住,家里的东西,全都掉下来了,就趴在地上喊救命。〃
  老太太说:〃哎呀,别提了,那些天可惨喽,天天连脸没得洗,脏得像个要饭的。最担心的是我二儿,当时哭得要命。我大儿几个找了三天,才找到,腿伤了,还好命还在。镇上就好惨喽。〃
  另一位大嫂说:〃我们这个地方旁边有火车,还以为是过火车,还说今天这个火车咋个这样响,轰轰轰地。直到脚都站不稳了,才晓得这是地震。〃 。。

平静(3)
大姐又说:〃现在都过去了,来个余震都不当回事喽。那天晚上,哐哐地晃,哎呦,又震了,吓得起来跑……刚坐起来……哎……过去喽……过去了,接着睡……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笑起来,哈哈哈……我们也笑了。
  ……
  大姐:〃哎呀,光顾得摆了,该做饭去了。〃一路小跑走掉了,大家也就散了。老太太摆摆手:〃走好……〃回屋了。
  四
  走过蓥华(yinghua)镇那座美丽的廊桥,宁静而悠然。一位女子亲昵地偎依着一个男子,还帮那男子小心地掏着耳朵。听到相机的快门声,他们有点慌张、害羞和不满。
  街边的第一个小超市,老板娘在拾掇着店里的货架。门口的小桌子,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后生,正在演算着习题。老板娘说:〃这是我的娃娃,跑出来喽。吓死我了。〃她指了指对面。如果不是她的提醒,我们已经认不出那里是蓥华(yinghua)中学,当时挂满一墙壁的照片的校门已经都推倒了,连同原来的教学楼,都成了一堆石头。一个没推倒楼房的一楼,三个女人和一条狗在烤着火。
  我们走进了罗(luo)氏建材店,老板叫罗再荣(luozairong)。他的家庭损失惨重,两个娃娃,罗海(luohai)和魏红荣(weihongrong),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小学,都没跑出来。一年后,他说着自己的生意,他有点烦,进了一批瓦,上了当,褪色,很多都碎了,同乡人投诉,他正忙着索赔,想挽回损失和声誉。
  红白(hongbai)的警察黄镇(huangzhen)和绵竹(mianzhu)的干部小王(wang),都牵挂着于丹(yudan),黄镇(huangzhen)回味前一天于丹(yudan)的讲课内容、展示着于丹(yudan)亲笔签名的书;小王(wang)则因为值班不能去于丹(yudan)课,而深深地遗憾。
  经过红白(hongbai)镇的中心,有一串小棚子,摆了四桌麻将,几位老汉玩得正欢,观战的人也全神贯注。香烟的味道和茶的热气一起弥漫缭绕。一处板房区里,几个微醺的汉子在打着麻将,他们刚刚为家里的90岁的老太太祝过寿,老太太最小的孙儿刚出月子,就从成都抱了过来,一家十几口子人耍得正开心。这个景象几乎在所有的板房区和帐篷区都会见到,麻将,四川(sichuan)人的最爱,是生活的必须品,也是生活着的证书。
  孩子们,在游戏。绵竹(mianzhu),板房区,一个孩子一甩一甩地玩着悠悠球;红白(hongbai),一群孩子一个揪着一个,在玩老鹰抓小鸡;蓥华(yinghua),一个孩子滑着滑板,穿过肉档和煎饼子的小摊。
  ……
  平常日子里的牵挂、快乐与烦恼,都在这里平常地出现着。尽管是在废墟的旁边,在板房区,在特别的日子里,在特别的话题中,活着的人们用平静来度过昨天今天和明天,不故意地加重或减少什么……像可口饭菜中的盐,只是生活下去。
  


再一次来到成都(chengdu),和一直为我们采访提供车辆和方便的曾(zeng)总喝茶。喝的是一种叫竹叶青(zhuyeqing)的茶叶,在玻璃杯中,绿绿莹莹,很清爽,很好看。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绿色竟然是一个类于诗歌中的意象,默默地把握着我们这一次回访的行程。
  茶房中,曾(zeng)总谈着曾经捐助过的一个小学,在地震中没有倒。回想起原因是当初的一张设计图,受捐方将图纸送来,他们的设计师说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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