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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直以来都对他笑脸相迎，即便他从未给过她好脸色。一起在树林里时，她会帮他用紫藤萝开路，他受伤时也会帮他找药材，他给什么她就吃什么穿什么没有丝毫怨言……

　　她甚至要好过一些人类贵族的女孩子。

　　净空莫名地就想到：她是一只妖怪，可惜了，如果她不是妖的话……

　　后面的话，被他自己掐断了，再不敢深想下去。

　　他掩去眼中的所有情绪，依旧摆出冷淡刻薄的脸，嫌弃似的把怀里的药剂丢过去：“抹上，真是蠢死了，被偷袭都不知道躲。”

　　他此时，已经是带着关心的语气了，只是他自己还没发现罢了。

　　早就说过，周语作为妖怪的恢复力比人类好了不止一倍，作为除妖师，他明明知道现在还给她药，可不就是关心么？

　　周语也不点破，知道他这人嫌弃妖怪嫌弃的要死，要是现在点破，没准就恼羞成怒，直接把之前刷的好感度都归零了。

　　她笑着接过，十分珍惜地藏进自己的怀中，带了几分欣喜地回他：“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东西呢，我会好好收着的。”

　　听着她这话，净空心里的内疚又浓了几分。

　　只是这样的一次示好，她都如此珍重，自己之前对她，简直是恶劣至极，没有一点为人的风度。

　　人有好坏，妖又何尝不是呢？

　　她从头至尾，对他都是极其亲近的。

　　一个人，得怀着怎样的心情，可以对着一个用各种恶劣态度对自己的人示好。

　　一只妖，又得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对杀了自己无数同伴的人，依旧存有亲近？

　　净空垂下眼帘，轻轻地回了一句：

　　“傻。”

　　107

　　净空与周语，总算是走到了皇城里头。

　　老树精那样久远修为的妖怪，都对皇城的龙气有所畏惧，周语这花妖进去后，肯定也不会怎么舒服。

　　那龙气压得她胸闷不已，平日里最爱吵闹逗弄净空的她，一进皇城都都神情恹恹，打不起精神来。

　　老树精的儿子如今已经有了灵智，但因为身上禁制诸多，孤身一妖离不开镇守的宅院，只能被逼着做家宅的守护灵。

　　净空与周语这次送了信去，引得那被绑满了符咒限制的树精，震颤恸哭了许久。

　　吓得那家人还以为是地动了，大半夜衣服都没穿好跑出来。

　　净空抓着周语转身就跑，叫那家人未曾看见有人来过。

　　两人完成了送信的任务，一起走在夜凉如水的街上，看着长长的影子彼此依偎。

　　净空无端端地心里就一派安谧，宁静的仿佛与世无争。

　　周语走了几步，发愤似的狠狠踩了踩他的影子：“你们人真的是坏到极致了，把人家父子生生拆散，也不怕报应！”

　　净空对此无话可说，便由着她发泄。这一路走来，他多少明白了这只花妖的性子，跟个孩子似的任性了些，到底还是不坏的。

　　他不去搭理她的胡闹，没多久后她自己厌倦了，就会乖乖在一旁待着，不再作妖。

　　果然，不一会儿，身后就没了动静。

　　净空又走了一会儿，觉得身后那人的气头也该过了，便转了转身去看她，怕她落下太远，又或者走了岔路。

　　而这一转身，让他的瞳孔瞬间就缩了缩。

　　本该好好跟在他后头的那只花妖，此时被一个大汉擒住了脖颈，憋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眼角带泪。

　　那大汉见净空望过来，爽朗地一笑：

　　“小子，新晋的除妖师吧？这么只妖怪跟着你都没发现，还需要历练历练啊。”

　　老树精的禁制在他们送到信后便自动解开了，这才导致周语这次的痛楚并未传达到净空身上。

　　这里是皇城，本就是人的地盘，周语明知道老树精的禁制在这里起不了多少用处，却还跟着净空进皇城，就是一个赌字。

　　赌他的不忍心。

　　他们一起走过了一路，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相处之中从一开始的厌恶，到后面似友非友亲昵。

　　净空虽然不喜欢把感情表露出来，但周语能感觉得到他的心正在动摇。

　　净空看着那花妖被人这样擒在手里，明明禁制都已经消失了，却还是没由来地觉得自己也是一阵窒息。

　　他诧异地发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本应该担心人家是否看出自己跟妖怪是一路的，可现在他却心慌这妖怪这时该多么慌张多么疼痛！

　　她最怕痛了。

　　净空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再多走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这样才是正确的吧，妖怪被除妖师收了，人妖势不两立。

　　“这只妖怪胆子也大，竟然敢进入皇城。虽然修为不怎么样，拿去讨贵族小姐欢心还是可以的。”

　　那大汉又加了一句，似乎很满意自己今晚出来能逮着一只花妖，充实一下自己的钱袋。

　　净空定定地看着满脸通红不住挣扎的花妖，轻轻叹了口气。

　　他道：“对不住了，这只是我的妖。”

　　周语心里头一松，紧随而来的是她的脖子一紧，那大汉神色微变，并不打算放手：“既然是我捉了，那就是我的妖！怎么处置也是我的事情！”

　　他并未听出其他意思来，还以为净空要跟他抢夺这只花妖去换钱。

　　净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要跟这大汉打起来，还真的叫人有几分揪心的担忧。

　　但周语毫不怀疑净空的能力。

　　在净空开口后，她便全然信他了，在两人争斗过程中，也是极力不去给他造成麻烦，护全自己。

　　净空的动作很快，他出手不会啰里吧嗦讲一堆有的没的，先打了再说，打不过那就跑，干脆利落。

　　好在这次他并没有打不过，还是比较轻松地完胜了那个大汉，把周语的拥有权拿了回来。

　　等着那个大汉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净空帮周语解开了绳子与禁制，对着她道：“我已经帮你们完成了心愿了，你赶紧走吧。”

　　她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有更多像今晚这样的事情发生。总会有除妖师比他厉害的，让他招架不住。

　　他不愿意看着她跟那树精一样，被迫守着家宅几百年几千年，毫无止境地守下去。

　　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并不能一直护着她，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走，是对两人都好的结果。

　　周语看着他丢下那堆绳子后就要走，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沉默片刻道：“我走不了了。”

　　“腿都在你的身上，有什么地方去不了？”

　　净空并未回头看她，保持着那冷冰冰的语气反问她，顺势还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不想再去看她。

　　周语几乎是在瞬间，毫不犹豫地回他：

　　“心都在你那儿了，腿怎么可能走得动？”

　　她的告白来得突如其来，让两人都陷入了一时的沉默之中。

　　尤其是净空，被那一句心都在你那儿，惊得心中一颤。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勾起嘲讽的笑，转过身把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拉扯出来，揪着她跳上屋檐，直接提着这烦人的花妖到了皇城外头：“妖精就是妖精，你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叫你走便走，一直烦着我是想我收了你么？”

　　周语走上前了几步，净空直接抽出了一把剑，当着她的面弹了弹剑身，那剑飞出的剑意，逼得她不得不后退几步。

　　“花妖，你我日后最好再不相见。”

　　他转身就走，端得那一派冷漠无情。

　　但还没走几步，就被那只妖精又拉住了。

　　起初只是拉住，后来便是整个人都覆了上来。

　　她从背后抱住他，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后背上，声音带着哽咽，却又不失温情：“我离开我本体所在，法力大减也要跟你走一路是为了什么？我知道我是妖，也知道我进了皇城就手无缚鸡之力，即便如此也要跟你一起进来是为了什么？我知道你的禁制到了皇城就会解开，那时候我任你杀任你剐，我这又是为了什么？”

　　“除妖师大人，有一只烦人的妖精，她喜欢你一路了。”

　　净空咽了一下口水。

　　他觉得心跳得厉害，口中也有些干渴。

　　他定了定神，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笑话，你喜欢谁关我何事？”

　　“你若丢下我而走，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就在这皇城门口等你。明日谁来抓谁来买，我都不管不顾地在这里等你！”

　　周语这话，让净空停下了手。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拿开也不是，不拿开也不是。

　　净空叹气：“你何必强求。”

　　这岂止是强求，都是威胁的地步了。可是在他眼中，却只是强求，还不见得半分的生气，如果说他没动心，那真是笑话了。

　　周语轻轻道：

　　“我就是想强求了又如何，你若是真的那么铁石心肠，早在那大汉抓我时就放手了，何须还把我提到这皇城外来，专门来赶我走？”

　　“是，我们是人妖殊途。但那又如何？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这个魂，你是人是妖有何干系？倘若你不是人了，你是鬼，你是妖，纵然你是女的了，只要你还是净空，我就喜欢你，我就要黏在你身边不走。”

　　净空道：

　　“你可曾想过，你日后未必有孩子。也无法出现在人的面前，妖的面前。你再也回不去妖的世界，也融不进人的世界里，你只能孤孤单单地独自承受。”

　　她是这样活泼开朗，他又怎么忍心让她以后只能孤孤单单，自己跟自己讲话。

　　妖的生命比人的长，纵然他身体安康也不过百年，那么百年之后呢？谁来陪她？

　　周语走到他的面前，踮起脚亲了亲他的下巴：“你在，有你陪我，我不寂寞。你走了，有你我的记忆陪着我，我不后悔。”

　　净空闭了闭眼，终于没忍心，长叹了一声：

　　“傻。”

　　他的一个字，让她得以从那人妖共存的世界中脱离而出，再次回到了现世。

　　这个便利店里，此时已经没了贺栗与妞妞，安安静静的只有周语一人。

　　收银台上有纸条，周语拿起看了一眼，就将那纸条捏成了齑粉。

　　纸条下面，是一本册子，原本封面写着贺栗，如今也是空白一片。等周语把自己的册子放上去后，这两册便自动合成了一本，上面也只余下了周语的名字。

　　在很多时候，周语并不喜欢自己异于常人，这常常会让她觉得孤寂无奈。但又不得不承认，她也很享受自己异于常人的存在。

　　可以穿梭，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可以一遍一遍都享受青春。

　　这该是多少人期待的事情。

　　然而周语并不敢去深想，倘若有一天，自己把一切都经历了都体验了，那样的世界对自己而言该是多么的无趣。

　　这一切都经历对其他人而言并不可能，可是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不可能。

　　她的生命如此漫长，这是享受也是折磨。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只能没有退路地往前走去。

　　很多时候，人的烦恼本就是自己给自己硬加的。

　　明明没心没肺地也能活下去，也能这么过下去，却偏偏还要问自己：我这么活着有意义吗？只有一次的生命活起来是否比这漫长无止境的生命更有意义？为什么我不能跟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

　　没有经历过数百年乃至数千年孤寂的人，总是能轻轻松松讲出自己享受孤寂，自己乐于接受无尽生命。

　　而已经体验了的人们，没准更喜欢在有限的时间里轰轰烈烈活一场。

　　谁知道呢？

　　秦丰靠在外面的柱子边，看着店里头的那个人再次流露出了许久没有的落寞表情。

　　她明明是出色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但总是一次比一次的寂寞。

　　也对，她本就不想活，是他逼着她活到了现在。

　　他看了看那夜幕之中的红月，无端端地又有几分心烦。

　　他想到，她要是再次要去找些人来热闹热闹，那就由着她去吧，大不了，他再去找她一次，再等她一回。【小说下载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