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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黎昕上高速的时候，他们身后已经缀了三四辆车。

　　周语从天窗中探出上半身，她手里是博士自己改良过的散弹枪，她对准后面的几辆车的车胎，毫不留情地开枪。

　　要跟反派谈恋爱，还有一颗正道人士的心怎么能行呢？

　　若是刚入这行的周语，或许还会想着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尽量不去伤害别人。可是现在，她似乎也越来越朝着贺栗靠近：只要能完成任务，过程如何又怎么样呢？

　　谁都没料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小萝莉会一出手就这么狠，在追着他们跑的几辆车中，当即就有两辆车中招起火，车上的人马上跑下来，站在一侧等待支援。

　　剩余追捕他们的人也更加谨慎小心起来，陆续地拿出枪跟她对抗。

　　“芸芸，坐下。”

　　即使在这样紧张的关头，黎昕的声音依旧是不急不躁地悦耳动听。他话音刚落，周语马上就坐下，紧紧地抓着身侧一切能稳固自己身体的东西。

　　黎昕突然就将方向盘往一边打去，冲破高速上的栏杆，整辆车都腾在半空，往高速边上的林地落去。

　　前方是一个收费站，不用多想也知道唐雅倩已经在那里布置好了人，他们过去就是自寻死路。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捕，黎昕只能将车开出高速，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开去。

　　现实并不是警匪片，车子在高高腾起后还能安全落地。黎昕的车在这一下后，损毁了大半，完全不能再开。

　　他趴在安全气囊上面，头上流下血来，失去了知觉。

　　安全气囊正在慢慢地缩小，车尾的火势也正在慢慢靠近油箱，车子随时都可能爆炸。

　　这一次任务真是该死的刺激极了，周语苦笑了一下。她一脚踹开车门，将黎昕从驾驶座上拉出来。

　　她将他放在一个土坡后面，又冲过去抢回了他的行李箱。至于那个冰柜，她实在是没时间去抢救出来了。

　　那里头装的是几对手臂和腿，还有一些皮肤，都是为她准备的。

　　但是，既然逃亡，怎么可以装备齐全地逃亡呢？

　　总要少一些枪支弹药，这样才会在逃跑路途中显得可怜一些，叫看的人的心止不住软下去。

　　因此，她首先抢夺的就是黎昕为自己准备的装有食物和水的旅行箱，而不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冰柜。

　　如果黎昕死了，可比她胳膊坏了要严重多了。

　　周语无声无息地笑了笑，一个闪身扑到昏睡的黎昕身边，等着听到那车轰地一声炸开，才探出头去看。

　　那车子已经化为灰烬，远处的高速上陆续有闪着灯的警车跟直升机过来，却因为火势太大而不敢靠近这里。

　　外面是一个包围圈，他们在圈子里头，唐雅倩等人在圈子外头，中间隔了一道火幕将两方人分开。

　　唐雅倩看见火的那头，似乎站起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在火丛的空隙中，在流水般浮动的空气里，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不带丝毫感情地看过来，然后她弯下腰，背起了什么人，慢慢地朝着身后一片漆黑走去。

　　唐雅倩心中一悸，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72

　　林子的另一边是一户农家。

　　周语半夜里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敲开村民大婶家门，差点把人家吓出个好歹来。论谁在大半夜看见这两人，都会被吓个半死。

　　但是，挨不住这大半夜荒郊野外的，加上小姑娘可怜巴巴的乞求眼神，大婶还是开了门把人让了进来。

　　山里人家并没有很好的条件，他们甚至都没有冷气，全靠一个小吊扇撑着，屋里头甚至比屋子外头更加的热。

　　大婶见两人可怜，收拾出了堂屋给他们做栖身地，又下厨煮了些面条给两人放着。

　　周语谢过大婶，将黎昕放平，忙活了近一小时为他擦干净身上的血和包扎。

　　黎昕在天快亮的时候醒了过来，吃了几口冷掉的面条。他原本是想要灭口的，以免这家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他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对任何对自己有威胁的人都不会放过。

　　可是周语却在他刚显示出这想要杀人灭口的苗头时，上前扑进了他的怀里，将他的伤口又一次撞得发疼到说不出话来：“博士！您可算是醒了！您一直睡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趴在他怀里，仰着头巴巴地看着他，淡灰色的眼眸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害怕惶恐。

　　黎昕无声地看了一会儿，像是在观察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最终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哑着声音回答她：“别怕，博士在。”

　　他莫名地就不想再去想她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反正他的小女孩儿永远不会伤害他，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她说她爱他，可是他不爱她。

　　但即使他不爱她，逃亡也好，安全也好，她也都会在他身边。

　　这个认知，很明显让黎昕缓了缓略带紧张的情绪。

　　然而有人的地方并不适合他们长待，现在的传媒这么发达，只要这户人家会跟别人接触，那就随时都可能知道他们是在逃人员。

　　黎昕很快就带着周语离开了那家农户，临走前他虽然没有再提杀人，却还是带走了一切可以用的东西。

　　这一次，周语没有再阻拦。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一直很自我主义的人，这可不是攻略的最佳方法。

　　有退有进，才为妥当。

　　他们两人继续往外面走，到了中午的时候，总算是找到了黎昕之前事先准备好的避难所。

　　狡兔三窟，黎昕这样性子的人，又怎么会不为自己被发现后的日子做打算呢？从他上高速冲下来，到一路按着导航仪走来，都是事先有所准备的。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被发现了，因此这避难所还只修建了一半，里面也没什么食物。

　　同样重要的冷气也没有。

　　他的小女孩儿很娇贵，没有冷气也没有替换的脏器跟四肢，她很快就会腐烂到说不了话也走不动。他原本都准备好了，却在逃亡过程中遗失了那重要的冰柜。

　　一想到现在还窝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儿，之后就会腐烂的只剩下一具骷髅，再也不能行动，黎昕心中就莫名地难过起来。

　　他不是为了他得意的作品即将面临毁灭而难过，而是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说爱着自己要保护自己的小女孩儿就要消失了而感到惋惜。

　　他似乎忘记了之前自己随意地扯掉她的四肢，挖出她的眼珠，将她当一个死物看待的事情。

　　他只想着，要是有一天，她不能动了也不会喊自己博士跟自己撒娇了……

　　自己该有多么寂寞啊。

　　黎昕原本并不会在意寂寞之类的矫情玩意儿，他本来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人。

　　可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时常围绕着一个小女孩儿，习惯了她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地胡乱说着爱啊情啊的没用玩意儿，习惯了她强横地将工作中的他拉出去休息……

　　人一旦养成了习惯，要再戒掉，那必然是十分痛苦的。就像一块肉长在那个地方，突然间又要剜掉似的。

　　它并不会叫人瞬间疼死，却会长期在那里隐隐作痛。

　　黎昕还不懂那种情感是什么，可是却直觉地不想体会。

　　“博士？”

　　他想着事情，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引得周语抬起头去看他。

　　他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带着那副曲线优美的金框眼镜，蔷薇色的唇紧紧抿着。

　　这个人，不管是在逃亡还是安逸地待在家里，这表情永远都是闲适自在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胸有成竹地叫人全心托付。

　　黎昕慢慢地梳理着她的长发，那修长的五指穿梭在其中，每梳一下都带下一大把的头发来。

　　她在掉发了，他想。

　　没有谁比他这个制造人更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身体开始逐渐崩坏了。

　　先是最简单的掉头发，再是长尸斑掉皮肤，然后会一点一点地腐烂露出白骨……

　　黎昕垂下眸子，轻轻地把手中掉落的长发捏成一束，悄悄地扔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现在急需冰柜冷气和人体器官。

　　刻不容缓。

　　但是，最近的拥有太平间的医院，也需要他们开车近三四天。

　　当时选这里做避难所的时候，周语还没有被黎昕创造出来，他也就没有考虑她的一切需求。

　　可是现在，这些需求都被提上了日程。

　　黎昕抱起周语，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现在她的状况还是比较乐观的。要是能在这三四天内找到新的器官，那他的小女孩儿就又能挨一段时间了。

　　他放下了周语…………这一次，他并不打算带着她一起去。他一个人行动，要比两个人一起行动来得更为方便，而且一直以来，他弄尸体的渠道都不曾叫他的小女孩儿看见过。

　　潜意识里，黎昕还是希望他在自己的小女孩儿的眼中，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博士，而不是一个偷盗尸体的盗窃犯。

　　他弯下腰，推了推眼镜，柔声告诉她，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耐心：“芸芸，你在这里等博士好吗？博士很快就会回来。”

　　黎昕也会哄人，这要是被他以前的同事看到，那可真是要跌破眼镜了。

　　可现实是…………他的的确确在哄一个甚至都算不上人的小丧尸。

　　现在，她不仅仅只是他最出色的作品，更是他想要留在身边的同伴。黎昕极其护短，决不允许她在自己身边有什么闪失。

　　虽然还不到爱的地步，黎昕已经有这个不想让她冒险的念头在，周语也是很满意了。

　　“那……博士你快点回来。”

　　她总是很听他的话，哪怕他要她拧断自己的脖子，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这才是他的小女孩儿，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小女孩儿，黎昕满意地想。

　　他准备了一些东西，从避难所开了一辆从未开过的新车，即刻往最近的医院赶。

　　而他的小女孩儿，则是乖乖地留守在他们的基地里，等着他回去。

　　黎昕的行动比原本预计的花的时间多了一倍。

　　唐雅倩实在太聪明了。

　　他以前因为佩服那个女人的机智果决而加入她的队伍，现在对他曾经欣赏过的那些优点真是恨得牙痒。

　　他并没有料到，唐雅倩会在所有靠近他车祸范围的医院里都安排人手守着，哪怕那个小小的县城医院。

　　她耐心十足，像是捕猎的猎豹，一声不响地等着他自己露出马脚，然后带着一群猎狗疯咬上来，穷追不舍。

　　黎昕挂念着独自在避难所的周语，好几次都被逼的气急败坏，差点就着了道。

　　他换了几次车牌，到后来干脆放弃自己的车，又重新换了一辆。

　　为了防止把他们引回自己的避难所，他更是带着他们在几个县城内来回绕，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驱车赶回自己的避难所。

　　黎昕下了车，拖出一个小型冰柜往里头搬…………即使他自己受了伤，也没忘记给自己的小女孩儿拿上她需要的东西。

　　此时，离他跟周语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

　　他喊了一声，没看见那个以往活蹦乱跳的身影跑出来迎接自己…………抱着自己的腰，仰着头朝自己撒撒娇。

　　他手中的动作一滞，继而加快步子往里面走去。

　　她的卧室里不见人影，白炽灯开得刺眼至极。干干净净的床铺像是从来没有人睡过，那地板上都干净的能反光。

　　她不在这里。

　　黎昕冷着脸，又开了下一扇门，那是他自己的房间。

　　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中传来刺鼻的福尔马林气息和在那气息掩盖之下的酸臭味。

　　他的手按上门口的开关，正要按下，房间里头却传来微弱的一声乞求：“博士……不要开灯好不好？”

　　黎昕面无表情地看向那最里面的一团黑影，指尖在开关上拂过，还是没忍心按下去。他抬脚大步走过去，侧下身低头去看她，却被她轻轻地躲开了。

　　他的小女孩儿居然学会躲着他了。

　　黎昕眼中阴笃一闪而过，再不顾她的乞求，转回去开了灯。

　　惨白的白炽灯下，一切都是无所遁形。

　　他的小女孩儿哀嚎一声，缩进那床被血肉沾满了的被子里去，颤抖着不肯出来。

　　但即使只是一眼，也叫黎昕看清楚了她的状况。

　　她的尸斑遍布了全身，身子上的皮肉也都开始掉下来，稍微蹭一蹭就黏在了她身上的被子上。

　　她那双浅灰色的漂亮眼珠是乌黑一片，像是死去的鱼的眼珠又长了霉菌，干扁地镶嵌在掉了一块脸皮的头骨上。

　　另外一块脸皮虽然还没有掉下来，却也是差不多了，要掉不掉地站在颧骨上面。

　　她的手指提着黑色肮脏的被子挡在自己的面前，不叫他看见这样的自己。但是那小小的短短的手指上面，也是腐肉跟白骨相间，黑紫色的指甲有的还覆盖在手指尖，有的已经不知所踪。

　　黎昕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轻地走过去，他蹲下身来，和以往一样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芸芸不怕，博士回来了。”

　　73

　　黎昕抱起破布娃娃似的小女孩儿放到自己的床上。

　　她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地挂着腐肉，就连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出来。

　　可即使是这样，黎昕还是能感觉到她低落的心情。

　　她坐在那里，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在自己的身上缝缝补补：“博士……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的声带也有些腐烂了，嗓子不似从前奶声奶气的清脆，沙哑透着风，像是刀刻在玻璃上那般难听。

　　他的小女孩儿很明显被自己的嗓音吓着了，略微怔了怔，然后闭上嘴巴再也不肯发声了。

　　她的上下嘴唇都是腐烂的，合都合不起来。黎昕只能通过她紧紧咬着的牙中看出，她是闭上嘴巴了。

　　其实，她本来就是死的，只是她一直执拗地以为自己是活着的。

　　因为在她心里，只有活着的才能配得上他。

　　黎昕也不去提醒她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他一边拿手术刀剖开她的腹腔，一边安慰她：“怎么会？芸芸不是还在跟博士说话吗？”

　　那腹腔被剖开后，一股腐烂的酸臭味迎面扑来，里面的器官都烂成了一堆，臭的要死。

　　他该庆幸自己这里干净的很，没有蛆之类的附着在他的小女孩儿身上。

　　黎昕表情不变，冷静地帮周语洗干净骨架，然后一个个地放入内脏，再补上皮肤……

　　他把他的小女孩儿从一堆腐烂的肉中拯救出来，缝缝补补地恢复到干干净净的模样。他拍了拍她重新布满秀美长发的小脑袋，又揉了揉：“看，我们的芸芸还是美美的。”

　　周语按了按自己的皮肤，她的身体要不住地更换器官才能延续，这样的生命，一旦离开了黎昕或者长时间没有更换器官就会马上消亡…………这是借来的夺来的寿命。

　　一遍一遍地腐烂，又一遍一遍地缝补。

　　黎昕不厌烦，她都要厌烦了。

　　她仰起头来，握着他的手，缓缓地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面。

　　那里刚刚换了新的脸皮，白里透红，入手细腻。

　　她看着他，新换上的咖啡色眼中空荡荡的一片：“博士，我想跟您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我坏了。”

　　她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并不是对她的仁慈，而是残忍。

　　周语想逼着黎昕去想他从未想过的事情…………要是她觉得累了，要是她想要放弃了，他会有什么感受？

　　她原意是想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发现对这个他一手制造出来的小女孩儿的不舍留恋。可是黎昕的反应，也是极具他个人特色。

　　他已经帮她重新换了身子，一向爱干净的他甚至亲自帮她清理干净所有恶心的腐坏的东西。可是她居然告诉他：我坏了。

　　坏了？这么干净可爱的小女孩儿怎么可能会坏呢？

　　黎昕危险地眯起眼，略带警告地轻轻扯了扯她的脸蛋儿：“胡说什么呢，你怎么会坏呢？”

　　他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下巴抵上她的发顶。不知情的人远远看去，还以为是温情至极的场景。

　　可是，只有在他怀里的周语，才听得清他的一字一句。

　　他说得缱绻而宠溺，但是那语气却森冷森冷地令人发怵：“芸芸，只要我不允许你坏，你就永远不能有坏的一天，知道吗。”

　　他并不给她回答的机会，用陈述语气说着疑问句，如此霸道。

　　这世上谁都可以离开，谁都可以走，但是他的小女孩儿可不行。她都说了要爱他要保护他，那么她就必须遵守自己的诺言，即使是腐烂也要腐烂在他的怀里！

　　这人的情绪起伏这么大，在他怀里的周语又怎么会感觉不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