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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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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把这两个病人借给我两小时。我带他俩去医院溜达一圈,天黑之前,我给您送回来。女院长问:您这是要求?检察员说:您是领导嘛。女院长说:请您出示法官的拘捕令!我可以去拿法官的拘捕令,可那纯粹是个手续。再说,如果我拿来拘捕令,那会把您的病人带到警察局里,有可能扣押一两个晚上呢,那他俩会感觉不好。相反地,如果我现在把他俩带走的话,那么什么事也没有。我把他俩放进车里,惟一的警察就是我。假如受害人做出肯定指认,那我照样把这两个疯子还给您。您不觉得这轻而易举吗?女院长说:我不这么认为。您拿来法庭命令再说吧。检察员说:我可不想惹您生气。女院长说:我已经生气了。检察员笑了。他说:行了。我不带他俩走了。可是,您得保证这两个人不出精神病院。行吗?女院长站了起来。刹那间,检察员以为她要轰他走呢。女院长是打电话给她的女秘书,再要一杯咖啡。她问:您也再来一杯吗?检察员点点头。他心里想:今天晚上不能睡觉了。

那天晚上,那个去过圣拉法埃尔教堂的陌生人又钻进了圣塔德奥教堂,地点在奇诺区的一个居民点里,那是在荒草和山坡之间发展起来的小区,位于圣特莱莎西南的山坡上。午夜十二点,电话呼叫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他正在看电视。挂上电话后,他收拾桌子上的脏盘子,放进洗碗池。他从床头柜里拿出手枪和辨认画像,折叠起来放到口袋里,下楼梯到车库,去开他的红色雪佛兰。到达圣塔德奥教堂门前,他看见几个妇女坐在泥坯的台阶上。她们人数不多。进入教堂里面,看见检察员何塞·马尔克斯正在询问神甫。他问一名警察是不是来过急救车。警察微微一笑,说没人受伤。这都是他妈的什么东西?两个技术部门的警察正在寻找祭坛旁边基督像上的印记。何塞请神甫走开后,告诉胡安:这一次,疯子没有伤害什么人。胡安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何塞说:晚上十点来了一吸毒的浑蛋。他手里拿着一把剃刀或者匕首。在教堂的最后一排长凳上坐下来了。就是那边,最黑暗的地方。一个老太太听见他在哭泣。不知那家伙哭什么,还是又哭又乐。原来他在撒尿呢。老太太于是去叫神甫。那家伙便跳起来开始破坏圣像。一个基督像。一个瓜达卢佩圣母像。两个圣徒像。然后就出去了。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问道:这就是全部情况吗?何塞说:就是这些,没别的了。随后,两位检察员分别与现场目击证人谈话。证人们描述的情况与那个亵渎圣拉法埃尔教堂的家伙样子一致。胡安拿画像给神甫看。神甫很年轻,似乎神情疲惫,但不是因为那天夜间发生的事情,而是多年来拖拖拉拉的问题堆积如山。神甫不大在意地说:长得像。教堂里散发着熏香和尿臊味。散落在地上的石膏碎片让胡安想起一部电影,但他忘记名字了。他踢踢一块碎片,像是一只手,已经粘上尿液。何塞问他:你发现没有?胡安反问:发现什么?何塞说:那家伙肯定有个特大的膀胱。要么就是特别能憋尿,一直等进入教堂才撒尿。胡安走出教堂后,看见几个《北方使者报》和《圣特莱莎论坛报》的记者正在与围观群众说话。然后,他踏上圣塔德奥教堂附近的街道。那里虽然闻不到熏香味,但空气里似乎直接从脏水坑里传来臭味。路灯昏暗。胡安想:以前没有来过这里。走到一条街的尽头,他看见一棵大树的树影。它是广场的幌子,是那块半圆形荒地上惟一保留的类似公共空间的东西。荒地四周,街坊四邻已经七手八脚地搭建了一些乘凉用的长凳。胡安想起来了:这里有过印第安人村庄。这是一个从前在这里住过的警察告诉胡安的。他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注视着那棵大树投下的黑影,那树冠咄咄逼人地直插星空。如今,那些印第安人在什么地方啊?他想起了精神病院那位女院长。他真想此时此刻跟她说说话,但是心里明白自己不敢给她打电话。

对圣拉法埃尔和圣塔德奥两座教堂的亵渎事件,在本地报界的反响要大于几个月前的妇女被杀案。事件发生的次日,胡安和两名警察走遍了奇诺区和珍宝区,拿出肇事者的画像给人们辨认。没有人认识他。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那两名警察到市中心去了。胡安给精神病院女院长打电话。女院长此前没看报纸,不知道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胡安邀请她吃饭。出乎他意料,女院长接受了邀请。于是,二人约定在波代丝塔区的乌苏玛辛达街的素食餐厅见面。胡安不了解那家餐厅的情况,一进门就要了双人座位的桌子,在等候女院长的同时,要喝威士忌。但是,这家餐厅不提供带酒精类的饮料。招待他的侍者身穿双色方格衬衫和皮凉鞋。他望着胡安的神情,好像看着病人或者是找错门的顾客。胡安觉得这地方讨人喜欢。坐在其他座位上的人们说话时都压低了嗓门。耳边传来一阵阵水落石板样的音乐。女院长一进门就看到了胡安。但她没过来打招呼,而是直接去柜台跟那个正在做鲜榨果汁的侍者说话。说了几句话之后,她方才来到胡安身边。她身穿一件银白色开领紧身套衫和灰色长裤。胡安看见她走近,连忙起身,感谢她接受邀请。女院长微微一笑,露出了齐整的小牙齿,雪白,尖利,这给她的笑容增加了食肉动物的样子,与餐厅的素食特色不协调。侍者前来问两位吃什么。胡安看看菜单,请女院长替他选择。在等候上菜的同时,胡安给她介绍了圣塔德奥教堂发生的事情。女院长听得很认真,最后问他是否把全部情况都说出来了。检察员说:这就是全部情况。女院长说:我那两个病人都是在院里过夜的。他说:我知道。她问:你怎么会知道呢?他说:我去过教堂后,就去了精神病院。我请求那位看守和一位值班护士带我去那两个病人房间看看。他俩都在睡觉。房间里没有尿湿的衣服。没有人放他俩出院。女院长说:您给我讲的这事可是非法行为啊。检察员说:可他俩不再是嫌疑人了。再说,我也没叫醒他俩。他俩没有察觉什么。女院长有一阵工夫闷头吃饭。胡安越来越喜欢这水落石板的音乐了。他把这想法说了出来。他说:我很想买这个音乐的唱片。他说得很真诚。女院长好像没听见。饭后水果是无花果。胡安说:好多年没吃无花果了。女院长要了一杯咖啡。她想付账。他不让。但不容易。他不得不再三坚持。女院长似乎变得冥顽不化。二人走出餐厅时,握手道别,仿佛永远不再见面似的。

两天后,那陌生人进了牛背山小区的圣卡塔里娜教堂,进去时教堂还关闭着呢。他在祭坛上拉屎,撒尿,还砍掉了他遇上的几乎所有圣像的脑袋。这一回,消息是从国家级报纸传出来的。《索诺拉之声》的一名记者给这个肇事者命名为“魔鬼附体的忏悔者”。对此,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明白随便什么人都能干出这种勾当,但警察局里还是认定非“忏悔者”莫属。胡安决定还是继续跟踪事态的发展为好。这座教堂的左邻右舍居然没听见任何响动,胡安并不感到奇怪,虽说破坏这么多圣像需要时间,而且会产生相当大的噪音。圣卡塔里娜教堂里没有人居住。主持教堂事务的神甫一天去教堂一次,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一点;然后去新城区教会学校工作。没有司事。帮助做弥撒的侍者有时候去,有时不去。实际上,这是一座几乎没有信徒的教堂,里面的物品都是廉价货,是主教辖区人员从市中心一家批发和零售长袍与圣像的店铺采购的。根据胡安的感觉,这位教堂神甫性格开朗、豪放。二人谈了一阵儿。教堂里什么也没缺。神甫好像没生气,也没受亵渎事件的影响。他迅速对损坏的情况做了估算,然后对检察员说这点损失对主教辖区来说微不足道。祭坛上的大便也没让他恼怒。他说:你们走了以后,我们用上两个钟头一切就干干净净了。相反地,大量的尿液让神甫惊慌起来。检察员和神甫肩并肩、亲如兄弟般地走遍了“忏悔者”撒尿的路线和各个角落。最后,神甫说这家伙的膀胱可能比肺脏还大。那天夜里,胡安想这个忏悔者越来越可以令人容忍了。他第一次亵渎行为很粗暴,几乎杀死了教堂司事;但是,两天过去后,他在改进。第二次仅仅吓跑了几个女信徒。第三次没人看见他,因此可以安安静静地干活了。

亵渎圣卡塔里娜教堂后的第三天,“忏悔者”深更半夜潜入位于改革区的耶稣基督大教堂:本市最古老的教堂,建于18世纪中叶,有一段时间充当圣特莱莎主教辖区总部。在邻近的建筑里,位置是索莱尔大街与奥尔迪斯·卢比奥大街的拐角处,住着三位神甫和两名印第安帕帕戈族神学院学生——正在圣特莱莎大学人类学与历史研究中心念书。这两个学生课余还负责做些清洁工作,比如每天晚上洗盘子或者收集三位神甫的脏衣服,交给一个随后送洗衣房的妇女。那天夜里,其中一个学生没睡觉。他本打算闭门读书,后来起身去图书室找书。他在图书室毫无理由地坐在扶手椅上看起书来,直到睡意袭来。有个与教区长住宅直接相连的走廊把教堂和神甫宿舍连接起来。据说,还有另一个通道,是地下的,神甫们在墨西哥大革命期间(1910—1920)和基督派分子暴乱[2]期间(1926—1929)使用过。但是,两个帕帕戈族学生并不知道这条地下通道的存在。忽然间,打破玻璃的破碎声吵醒了那个在图书室睡觉的学生。起初,他觉得奇怪,难道下雨了吗?但随即他发现破碎声来自教堂内部,而不是外部,于是起身去检查。走到教区长住宅时,他听见呻吟声,于是以为什么人被关在某个忏悔室里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因为忏悔室的门都是敞开的。那个帕帕戈族学生与人们说的帕帕戈族人的性格相反,胆小怕事,不敢独自进入教堂。他首先去叫醒另外一个学生。然后,二人一起去小心翼翼地敲胡安·卡拉斯科神甫的房门。这位神甫如同这座建筑里其他住户一样,正在睡觉。卡拉斯科神甫在走廊里听了帕帕戈族学生的讲述,就像读报那样说道:那一定是“忏悔者”吧。随即回房间,穿上长裤和运动鞋(是慢跑和打回力球用的),从衣柜里拿出一根旧棒球棒。接着,他派遣一个帕帕戈族学生去叫醒看门人。看门人睡在一楼一个小房间里,旁边就是楼梯。神甫和看门人走在前面,那学生紧随其后,注意着周围的响动,向教堂走去。乍一看去,三人觉得里面没人。蜡烛透明的白烟袅袅向上,飘到拱顶去;一片深黄色的迷雾一动不动地停留在教堂内部。不久,三人听到了那呻吟声,好像一个孩子努力不要呕吐出来,一声又一声地传过来,接着是那熟悉的作呕声。学生低声说:是“忏悔者”。卡拉斯科神甫眉头紧皱,毫不犹豫地向作呕声的发源地走去,双手握紧棒球棒,那姿势正是要击球的样子。那个帕帕戈族学生没有跟着卡拉斯科神甫前进。他也许朝着神甫的方向迈了一小步或者两步,随后就停住了脚步,因为面对巨大的恐惧,他手无寸铁。实际上,他甚至牙齿打战了。无法前进,又不能后退。后来,他向警察解释说,原因是他开始祷告了。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问他:你在祷告什么?帕帕戈族学生不明白这个问题。检察员问:是祷告我的主吗?帕帕戈族学生说:不,不,不,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为自己的灵魂祈祷,为妈妈祈祷,恳求妈妈别丢下我。这个学生从他祷告的地方听见了棒球棒撞击到什么柱子的声音。学生想,或者回忆起那时的想法:有可能是棒球棒打到了“忏悔者”的脊柱上了,或者打到了立着天使长加百列高达一米九的木雕柱子上。后来,他听见什么人气哼哼的声音。他听见“忏悔者”在呻吟。他听见卡拉斯科在骂娘,提到一个奇怪的名字,这学生不知道神甫在骂谁,是骂“忏悔者”?还是骂他这个没跟上自己的学生呢?亦或神甫过去的什么人,不管什么人吧,他这个学生是永远无法认识了,神甫也不可能再见到了。后来,他听见了棒球棒落在精雕细刻石面上的声音。那球棒和木块在石面上连连跳动数次,最后终于安静下来。几乎与此同时,帕帕戈族学生听见了让他再次想到那巨大恐怖的一声叫喊。不经意间想了想。或者说是与那些颤抖的圣像一道想了想。后来,他似乎在蜡烛或者闪电的照耀下,以为自己看见了“忏悔者”的形象:他高举棒球棒一下子砍掉天使长的小腿,让天使长从石座上摔下来。再次响起木块落地的声音,是些朽木,稀里哗啦与石块碰撞在一起,仿佛木头和石块在那个地方是严格对立的术语。又是殴打声。接着响起看门人跑动的脚步声。这个学生也进入暗处了;他那个帕帕戈族兄弟用帕帕戈语问他:怎么啦?哪里疼啊?接着是更多人的喊叫声,来了更多的神甫,还有报警的呼喊声,还有白衬衫飞舞,还有酸味,好像什么人用一加仑氨水擦拭过老教堂的石头地面,据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说,到处散发着尿臊气,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膀胱呢,怎么能撒出如此多的尿液呢!

检察员何塞·马尔克斯说:这一回“忏悔者”可太过分了。他正在跪着检查卡拉斯科神甫和看门人的尸体。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检查了“忏悔者”闯入教堂的那扇窗户,然后出去,到了大街上,先是沿着索莱尔大街绕了一圈,再到奥尔迪斯·卢比奥大街走了一趟,又去一个夜间居民临时充当免费停车场的广场走了一遭。等他回到教堂里面的时候,局长佩德罗·内格雷特和助理埃比法尼奥已经到了。局长一看见胡安,立刻打手势请他过去。他们在最后一排长凳上坐下抽烟,谈了好长时间。局长的羊皮上衣里面穿了一件睡衣,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面无倦容。埃比法尼奥身穿一件碧蓝色外衣,适合教堂的昏暗光线。胡安告诉局长“忏悔者”肯定有轿车。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胡安说:如果徒步,他不可能不引起别人注意。他浑身臊气冲天。从奇诺区到改革区距离很远。从改革区到牛背山也很远。假设“忏悔者”住在市中心。从改革区到市中心可以步行。但是,从市中心到牛背山,如果走路,恐怕要一个小时吧。埃比法尼奥说:也许更多。那么,从牛背山到奇诺区呢?步行需要多久呢?埃比法尼奥回答:只要别迷路,大约四十五分钟多一点。胡安说:那就更别说从改革区到奇诺区了!局长于是得出结论:这头犟驴是开车作案的。胡安说:这是咱们惟一可以肯定的。他车里可能有干净衣服。局长问:干吗用啊?以防万一呗!局长说:你认为“忏悔者”不是笨蛋。胡安低声说:他一进教堂里就变成了“尿桶”,一出教堂就成了正常人了。局长说:啊,原来如此。埃比法尼奥,你怎么想的?埃比法尼奥说:这有可能。假如他独自生活,那回家时会散发臭味,这样从他车里到住处,用不了一分多钟。如果跟别人同居,那就得在进门前换好衣服。局长说:听起来符合逻辑啊。可问题是咱们如何收拾这一切呀?你有什么主意吗?胡安说:眼下,先在每座教堂派一名警察,等候“忏悔者”迈出下一步吧。局长高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哥哥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有些事情,我必须问问他才成。胡安,你认为“忏悔者”会住在什么地方?检察员说:局长,我不知道。随便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就算他有车,我估计他也不会住在奇诺区。

清晨五点钟,检察员胡安·德迪约斯·马尔蒂内斯一回到家里就听到了精神病院女院长的留言。她说:您寻找的那个人患有“恐圣症”。请给我打电话!我给您解释。虽然是一大清早,他立刻给女院长拨了电话。他在她的留言机上录音如下:我是检察员马尔蒂内斯。请原谅我这个钟点给您打电话。我收到了留言。刚刚回到家中。今天夜里,“忏悔者”又……一句话,明天,我再跟您联系……对不起,是今天我再联系您。晚安,谢谢您的信息。随后,胡安脱掉鞋子和裤子,上床睡觉。但是,无法成眠。早晨六点,他到了警察局。一群巡警正在给一个同事过生日。大家邀请他喝酒。他谢绝了。检察员办公室里没人。他从那里听到了楼上一遍又一遍在唱“祝你生日快乐”。他列出一张他要的工作人员名单。又起草了一份给埃莫西约警署的报告。然后去自动咖啡机拿咖啡。他看见几个巡警互相搂抱着下楼去了。他跟在他们后面。走廊里,他看到几个警察在聊天,三三两两在一起。时不时地从人堆里发出哄堂大笑。有个身穿白大褂,但穿着牛仔裤的家伙,推着一辆担架。上面严严实实地蒙着灰色塑料袋,那是爱米里亚·美娜·美娜的遗体。没人注意这具女尸。

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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