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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群古惑仔聚集起来，扫荡莽村小学。

　　这更像一场初级训练课。幕后大哥吩咐不许带刀，只用棍子就行了，目的是找到叶克飞小朋友。

　　这批混混大多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没有享受过砸东西的快感，因此特别卖力。群体的扬威行为，可作为他们吹嘘的资本，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是学生，从初中到高中不等，非常乐于参加这种集体活动，于是呼啸而来，投入战斗。

　　莽村小学六年级的部分学生组织起来，进行了小规模抵抗，很快被打散了。身体素质不如混混，知识结构也差一些，失败是必然的。古惑仔已经冲击了五间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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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克飞被两个老师摁在办公室，不许出声。办公室的门反锁着，老师已报了警。叶克飞脸色苍白，恐惧是难免的，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事后，好几个老师说起当时的情景，都对叶克飞使用了共同的评语：恶种。

　　“恶种”这个词在莽村一带不是简单的贬义或者褒义。它只是形容了一种状态：有胆识，临危不惧，又臭又硬。

　　老师们开玩笑说，应该把这个词写进叶克飞同学的毕业评语上。

　　叶克飞是莽村小学培养的一名恶种。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砸开了。带头的古惑仔染了一头黄毛，往里看了一眼，便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面前。

　　“叶克飞！”他喊了一声，既是打招呼，又是提醒其他古惑仔注意。

　　黄毛挽着袖子，虽然天寒地冻，他的头顶却蒸腾着汗气。他晃着棍子，露出手臂上的纹身。

　　“出去。”一个老师大声说。但声音没有锐气，仿佛是在恳求。遇到这些少年暴徒，乡村教师都有些胆怯。

　　“找我干什么？”叶克飞问道。

　　古惑仔哄堂大笑。他们都是一些孩子，大孩子对小孩子，这种场面让他们很有成就感。

　　叶克飞突然抄起一把椅子向外冲去。可惜屋门狭窄，他被打了回来，身上挨了几棍子，嘴角流着血。

　　叶克飞返身跑向窗户。窗户上只挡着一块破木板，三两下撞开，他钻了出去，在窗户下面跌了个嘴啃泥。黄毛打个唿哨，混混们前后夹击，朝叶克飞扑去。

　　叶克飞爬起来，跌跌撞撞逃进校园。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表哥。###那天在漫天风雪中，也是这样逃命，他自己会不会步###后尘，胸口也被捅两刀？

　　叶克飞终于害怕了，双脚越来越软。

　　古惑仔们呈半圆形队列，拥向叶克飞。

　　一道影子突然闪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卷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古惑仔的棍子打了下去。他们这才发现，圈子里多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冲劲太猛，将叶克飞扑倒，用自己的脊背挡住了雨点般的棍子。

　　棍子落下去，越来越猛烈。少年打架往往控制不住自己，上次对付###，也是因为莫名的狂躁，手下没轻重，才出了人命。不像老江湖，往对方身上捅几刀、捅到几级伤残，一般都有标准。

　　而现在这群少年，在这样的氛围中，不知不觉，已将小康当作了自己的仇敌。

　　死敌！

　　小康的突然出现，是在向他们挑战！

　　而小康与叶克飞看起来又是那么弱小，这更激起了少年暴徒的煞气。

　　黄毛的脸庞扭曲着，龇牙咧嘴。他的凶狠感染了其他古惑仔。有人扔掉棍子，从怀里掏出一条钢筋。钢筋前端已经磨尖，既能暴打，又能狠刺，实在是惊险的秘密武器。

　　那少年抡起钢筋，先朝小康的后背打了一下，试试手。砰的一声闷响，小康身子一震，感觉到凶器的分量。

　　小康仍护着叶克飞，两手死死按着叶克飞的肩膀。叶克飞动弹不得，侧过半张脸，目光越过小康的肩膀，眼巴巴望着周围。在一片凌乱密集的棍棒中，叶克飞突然低呼一声——那条钢筋刺了过来。

　　小康自己看不到，钢筋的尖端，正朝他的后脖颈刺下来。
第十三章　　初级英雄会（1）
喊声突然响起。

　　接着更多的喊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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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声是从圈子外面传来，其它声音则是古惑仔发出的。他们在发出喊声的同时，队形大乱，踉跄着散开。

　　拿着钢筋的少年，后背狠狠挨了一下，钢筋脱手而出。

　　一个男孩抡着铁锨，仿佛从天而降。铁锨上还沾着泥土，随着他的舞动，泥土飞溅，如绽开的礼花。古惑仔四处奔逃。

　　“猛标！”小康惊喜地喊。随后看到明棋从校门外跑来。

　　叶克飞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小康、叶克飞、猛标站在一起，三个男孩，气势惊人。

　　明棋躲在一旁，没敢过来。这时候低调一些比较好，不要让道上的人把他和其他三个男孩联系到一起。

　　明棋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在路上遇到猛标，猛标刚从坟里培过土，正准备回家。明棋引着猛标杀到学校，救了小康和叶克飞。

　　古惑仔重新整理队形。他们都看出来，猛标的脑子不大清楚，他微微歪着头，目光有点斜，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这么冷的天，猛标只穿着一件破旧的薄毛衣，袖口和下摆扯脱了，一缕一缕的絮状物在风中飘动。猛标的头发也在飘，这形象就是人猿泰山的小时候。

　　混混们都望着黄毛，等待指令。黄毛决定再冲一下，他丢不起这个人。他是这支队伍的扛霸子，组织上第一次交给他任务，让他率领十三少年。十三个少年收拾不了叶克飞？日，还有没有天理？

　　“给我打——”黄毛的“打”字只喊出一半，接着发生了一件事。

　　这件事，不仅使这场战斗提前结束，而且影响深远，竟然波及到了十三年之后。

　　谁也想不到，一件小事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即使在事发当时，谁也没料到，黄毛会突然跌倒在地，浑身抽搐起来。

　　黄毛两腿哆嗦，双脚扑腾着，四肢不断蜷缩、拉直、蜷缩、拉直，打鼓式的在地上撞击着。接着嘴巴里涌出白沫。

　　远远观望的明棋十分好奇。他离得远，看不到细节。在他的感觉中，黄毛就像跳大神的人突然鬼上身，随即满地打滚，嘴里吐出一些古怪凌乱的字句。

　　惊奇之后，明棋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那早熟的智力使他想到另一个问题：黄毛打不过小康和猛标他们，又怕脱不开身，于是进行一场虚假表演，把小康他们吓跑。

　　懦弱者在绝望下，总会找到自救的办法。

　　明棋记住了这一点。他是个善于学习的人。此后在他的人生历程中，他多次使用虚假表演，并且神奇地逃脱了。可以说，黄毛是明棋的江湖启蒙教师。

　　明棋认定黄毛是在假装，这种办法既可称作“鬼上身”，也可叫作“神仙附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起到威慑作用。

　　但黄毛没有吓退小康他们，却把自己的兄弟吓跑了。他们扔下黄毛，一哄而散，很快便没了踪影。

　　小康意识到问题严重，扑到黄毛身旁，拼命按住黄毛的胳膊。黄毛哆嗦的频率越来越快，眼白也翻了起来，眼仁插到了眉骨。小康盯着黄毛的嘴巴，看样子他很想咬人，情急之下，小康把自己的手掌塞进去，黄毛立刻咬住。

　　就这样，小康救了黄毛一命。

　　警车开进校园时，平瑞大夫已经守护在黄毛身旁了。

　　“幸亏救得及时，这是‘间歇性癫痫’，万一咬到自己的舌头，要人命的。”平瑞准备给小康的手上涂药，小康避开了。“上点药，快来。”平瑞催促道。

　　“不用……不用。”小康把手放到身后。

　　“哎？这娃子。”平瑞急了，“不收你的钱，你怕什么？”

　　小康远远走开了。

　　李亦合与另一个警察从车里下来，仔细询问了情况，带走了黄毛和叶克飞。

　　叶克飞临走之前，对小康说：“我欠你一次。”

　　小康淡然一笑。“我们都欠猛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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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们就是欠我一次。”明棋及时出现。

　　三个人都笑了。猛标和黄毛没笑。猛标站得很远，拄着铁锨，目光投到一个方向，不知在看什么。黄毛身子虚弱，还在轻微抖动。他仔细打量小康几眼，说道：

　　“咱们的事还没完。”

　　明棋一甩胳膊。“哎？小康救了你，你……”

　　黄毛瞪着小康和明棋，往地上啐了一口。“狗日的，等着吧！”

　　李亦合走过来，一巴掌打到黄毛肩膀上。“走！到所里有你说的！”

　　黄毛被塞进警车。看样子，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犯病时的情景。

　　“这狗日的，死球算了。”明棋盯着警车，愤愤不平地说。他转过脸，问小康，“你的手真没事？刚才被他咬得那么狠。”

　　“没事。”小康的手掌上有四个牙印。

　　“当心狂犬病！”明棋“嘎嘎”笑着。

　　小康也笑了，回头去找猛标，猛标已经默默消失了。

　　“我的羊呢？”小康忽然想起来。

　　明棋的脸色变了，由红到白，吓得不轻。“日，我怎么忘了！”

　　两人跑出校门，疯了似的往大路奔去。路上什么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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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初级英雄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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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明棋快哭了。他知道羊丢了以后，小康面临着什么。明棋家也赔不起。

　　“完了完了，都跑了！”明棋嚷道。

　　小康抿着嘴巴，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朝村外跑去。远远的，一片白色移动的物体出现在视野中，在荒草间缓缓起伏着。

　　“在那里！”明棋惊喜交加，倒好像白捡了一群羊。

　　小康发足狂奔，把明棋甩到了后面。他冲下斜坡，绕过一片灌木，猛地停下脚步。

　　他看到羊群中有个人。那人在替他放羊。

　　明棋气喘吁吁跑过来，好不容易缓过劲，手搭凉蓬看了看。

　　“你媳妇给你放羊哩！”明棋激动地喊。

　　柳素素安静地坐在一座土堆上，手里摆弄着一根长长的茅草。羊群散落在她周围，不时发出“咩咩”的轻唤。

　　“快去啊！”明棋恨不得替小康飞过去。

　　小康却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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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咋犯浑了！”明棋使劲踢了小康一脚，然后双手拢着嘴巴，朝那边喊道，“柳素素，我们来啦——”

　　柳素素已经看到了他们，但她低着头，假装没在意。

　　明棋坐立不安，身上仿佛落了一万只跳蚤。

　　天色逐渐暗下来，小康必须要过去了。他站起身，明棋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小康的裤子后面腾起一片尘烟。

　　小康走到土堆前，坐在这边。柳素素坐在那边。男孩和女孩隔着三米左右，都低着头。

　　傍晚的风从旷野吹过，荒草摇曳起伏，羊群漫步，一点一点靠拢了。风越来越凉，柳素素轻轻吸了口气，偷眼看看小康的手。

　　小康的手上没有套袖。她有些失望，随即低下头，拔了几根茅草。

　　小康没办法将套袖的事告诉柳素素。他眯起眼睛，看着羊群。

　　“我数了羊，二十一只。”柳素素喃喃地说。她说话的时候，脸庞转向另一边。“头羊的后腿有点瘸。”她自说自话，或者在和旷野的风说话。

　　柳素素的头发被风甩起来，遮住了脸庞。她把头发拨开，头发又涌过来，反反复复。

　　她站起身，最后说了一句：“我回家了。”

　　然后自顾自地走了。

　　自始至终，小康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柳素素走过去之后，小康转脸去看，柳素素的背影单薄，在土坡上起伏，慢慢被暮色吞没了。

　　这时候，明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怪声怪气地嚷：“日啊，我看到死动物！”

　　小康一怔，收回目光，注意力还没集中，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你来你来。”明棋使劲招手。

　　小康随着明棋到了斜坡下面。小康猛然想起，上个月的风雪之夜，他埋了两只狼，当时雪太大，他一天没吃东西，好不容易走到背风口，勉强把两只狼埋了。他记得土地冻得很硬，找到一根尖树棍，挖了个坑。看来坑太浅，积雪融化后，狼的尸体暴露出来。

　　“那边。”明棋指着土坡拐角的地方。

　　狼的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两条腿上沾满泥土。

　　“我埋的。”小康轻声说。

　　“你说啥？”明棋大惊失色，“这是狼！”他已经认了出来。

　　“我知道。”小康没有解释什么，找了根树棍，开始挖土。

　　明棋呆怔地看了一会儿，叹口气，也找了根树棍，帮着干活。

　　“这狼……怎么回事？”明棋忍不住问。

　　“死了。”

　　“我知道死了。”明棋气呼呼地说，“我日，你把我当傻子！”

　　“自杀的。”小康说。

　　明棋浑身一抖，停下动作。“你你你你说什么？”

　　“狼是自杀的。”小康低声说，“公狼为了给母狼找吃的，死了；随后母狼自杀了。”

　　明棋扔掉树棍，像见了鬼一般，直直地瞪着小康。



　　小康没再理会他，继续干活。

　　一只羊不留神走到附近，明棋正要驱赶，那只羊突然颤声叫起来。后来明棋告诉小康，说他真真实实看到羊毛炸了一下，就好像人在极度恐惧时，头发竖起来一样。羊吓得扭头便跑。

　　“快去追。”小康说。

　　明棋骂骂咧咧走开了。

　　不一会儿，明棋的尖叫声传过来：“小康，快——羊群惊了！”

　　小康急忙将狼埋好，转身跑过去。羊群在旷野奔逃，毫无方向感，如同一群人受到蛊惑，惊恐万状、满地乱窜。如果它们也能发出尖叫和哭喊，它们一定会哭叫。而此时，羊群用一种奇怪的“咩咩”声表达了它们的情绪。那声音，真的像一种笑声。

　　极度恐惧下的凄惨笑声。

　　小康明白了，是两只狼吓到了羊群，尽管那是两只死狼。

　　先是那只羊嗅到死狼的气息，于是将恐惧的瘟疫传播到羊群中。其它的羊也许并不知道为什么逃跑，只是在宣泄恐惧的情绪。

　　这就是羊和狼的区别。

　　羊群在逃跑的时候，就像校园里的那帮混混，虽然人多势众，但遇到危急事件，本能驱使他们一哄而散，盲目、惊慌，可笑又可悲。

　　前后两个场景多么相似。

　　小康在追逐羊群中，似乎悟出了什么。

　　不过此刻要集中注意力，他和明棋折腾很久，总算把失心疯的羊群拢到了一起。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第十四章　　滚刀肉（1）
傍晚，沙矮子撒尿的时候，突然跪倒在地，似乎在向自己的尿神祈祷。

　　其实他还没尿完，跪在地上摇摇欲坠。他用力分开腿，以防自己失去平衡。他的裤裆扯破了，一个劈叉，嘴啃泥似的，一头栽进自己的尿水里。

　　沙矮子手舞足蹈，右手抓住旁边的树桩，勉强爬起来。

　　他继续撒尿，腹部一阵阵疼痛，再往下则是火辣辣的烧灼感。刚才他摔倒，就是因为疼痛使膝盖发软，如坐针毡的感觉让他几乎尖叫。他感觉自己那个玩意儿快要熔化了。

　　那个玩意儿真是奇怪的东西，一般情况下，沙矮子会忘掉它，只有在关键时候，比如每个月15号，或者此时此刻，沙矮子才会强烈感觉到它的存在。现在，疼痛已经钻进了他的胃，在五脏六腑搅闹。

　　终于尿完了，沙矮子长吁一口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艰难地转过身去。

　　平瑞说他可能患了尿路感染，以后撒尿会越来越痛。平瑞给他开了一盒阿司匹林，建议他去镇上的医院好好检查一下，沙矮子没理会。

　　走了几步，疼痛缓和下来。沙矮子来到羊圈外面，小康和羊都没回来。沙矮子皱了皱眉头。有时他会做噩梦，梦见小康把所有的羊都赶到镇上，卖给了羊贩子，然后拿着钱逃掉了。沙矮子梦到自己追赶小康，小康的脸贴在汽车的后窗玻璃上，压得扁扁的，冷漠地看着他。

　　沙矮子打个寒颤，从臆想中挣脱出来。小康被他攥在手心，这是确定不疑的。他会死死抓住他，就像抓着一只青蛙。沙矮子转身往屋里走，刚才的一尿，几乎耗尽他的力气，疼痛感消失后，紧接着便是深深的疲倦。

　　沙矮子无意间朝院子外面扫了一眼，看到一个人。

　　村长沙河星。

　　沙矮子停下脚步。沙河星很少到村子的东南角，这里靠近旷野，十分偏僻。沙河星有个老相好，人称花寡妇，离沙矮子家不远。但沙河星每次来找花寡妇，都会绕过大渠，从那女人的后门进去。

　　有一次沙矮子听广播，听到一句诗文：隔岸犹唱后庭花。

　　沙矮子懂一点这方面的知识，觉得这首诗太有趣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