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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忧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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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什么的。
真正放弃了表演垂直降落的念头,是在半个月以后。不知是医生给我的黄|色药片起的作用,还是我疯狂地喝咖啡的缘故,总之我对窗户渐渐失去了兴趣。只是偶然地听到窗外的救护车鸣笛声,才掉过头去,扫一眼,完全属于下意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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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仿佛突然想起来似的,问西西:检查这么久了,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西西缄默了,她拿出厚厚一摞化验单子,验血的,验尿的,验肝功能的,除了妇产科之外,哪个科的都有,一个都不少。在每一张化验单子上,都赫然地写着红色的字:正常。
不会吧,我记得我小时候得过肝炎来着,怎么可能正常呢!我不理解。可是,在这里医生是权威,理解得要执行,不理解得也要执行。那天,医生对我说你可以走了,我们这里不能收留一个不是病人的人,我只好卷铺盖,走人。
走的时候,我就像个因为犯规而被判罚出局的球员,一边让西西搀扶着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听听医生的那口气,就他妈的像我是在装病似的!我说。是你多心了,谁也没这么想,西西说。是啊,只有你自己这么想,伯爵也跟着说。
病友送我到了大门口,坐上了的士,病友仍然紧紧捂着他后背上的那个肚脐眼,估计是怕受风。
我是猫
离开北京是在早晨,司机说早晨高速公路清静,好跑车。既然在北京治不好我的病,那么我在这里呆着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城市去。我们退了宾馆的房,退了我长期以来一直当作办公室的那间套房。这套房每天要花八百块呢,当时西西和伯爵都嫌贵,坚持要个标准间,我说你的办公室太寒酸了,太贫下中农了,谁敢跟你打交道,更别说给你预付款了。事实证明,我是英明的,每个客户进得门来,先就被闪闪发亮的水晶吊灯、滴答作响的铜制落地钟和反映宫廷生活的贝雕屏风所吸引了,或者说是被蒙蔽了,所以当我提出订我的书要先交些订金,他们都没表示任何的异议。尽管这间套房我包了三年,而实际上我连一天也没住过,住在这里我睡不着觉。因为我是睡在棺材里长大的……我总是把我的套房让给新结识的批发商住,既是为给他们省点住宿费,也为给他们留下个好印象。不用说,我的目的显然达到了。多少年以后,有人提起我,还夸我仗义。我在告别这间套房的时候,留恋地望了望那水晶吊灯,那落地钟和那屏风。
在疾驶的车上,一想起我可能会见到我曾经的妻子和有着一对长睫毛的女儿,我脸颊上的肌肉就禁不住抽搐,我不知该不该让他们见到我这张病态的脸子,想起这些,我便忧郁得不能再忧郁了。一路上,我仿佛有撒不完的尿,司机便不得不停下车,让我在公路边上卸掉膀胱里的负担,西西和伯爵怕有碍观瞻,还特意给我遮挡着。
我们书店里的那些女店员早已在我到达之前,就给我找了个安逸的住处,在一个幽静的小区。
我一进屋,她们就叽叽喳喳地告诉我,床上特意给我铺了两条褥子,让我试试舒服不。一路颠簸,我早已喘得不行了,只好一把一把地吞服速效救心丸。我对她们说我不在乎躺在哪里,也不在乎舒服不舒服,我是在棺材里长大的。
我们乡下的规矩是这样的:人一到四十岁,就开始准备棺材,而且把棺材停放在堂屋里,隔两年还要刷一遍大漆。要是谁到了岁数,没准备棺材,会叫人笑话的,就像笑话千金小姐上街没穿鞋似的。那时候,我一直睡在为奶奶准备的棺材上,因为我喜欢。三九天睡在里边,暖和;夏景天就把棺材盖翻过来,睡在凹进去的盖子上,跟一只猫似的……
对了,我好像忘了说我的书店,我的书店是专门卖旧书的,鲁迅、杨振声和郭沫若等现代作家的各种版本的作品应有尽有。也许就是因为书太陈旧的缘故,伯爵给我找来的店员也都很陈旧,年岁大就不说了,模样也都像濒于绝种的部落里挑选出来的爬行动物一样。不过,既然伯爵是我请到这里当经理的,自然一切都该由他,我不好指手画脚,况且伯爵经营得也不错,许多读书的、教书的和藏书的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进行了一半的生意,不能就此打住,即使是结束,也要做好善后工作,这一切只好要西西接手,只是怕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时候,我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外号叫“摇篮”的小子。一个月以前,他到北京找过我,说是他下岗了,闲散着,想给我打个杂什么的。他那恭敬和谦卑的态度,我倒没特别在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含着眼泪跟我倾诉他父亲如何瘫痪在床,而他母亲如何辛勤劳作的情景。我决定了,让摇篮来辅助西西一下。
若是问我一生中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是哪一件,那么不用说,莫过于是起用摇篮这件事了——至今我还在后悔。
只是,当时我没有意识到罢了。
我以为我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了,可以像一个只猫似的趴在床头上翻阅那些我四处收罗来的医学书,既然医生不能给我的病下一个确诊,那么我就只好自力更生了。我要自己给自己讨个说法。这么多年来,我读书写字都是趴在床上,而不是端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习惯了。我从小到大就没在写字台写过字,因为家里没有,早年是家里穷,买不起,现在倒是买得起了,可是坐在那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我们通常把它叫作大脑的那个玩艺儿,一到这时候就是一片空白。我把我的这种感受写成一篇文章,发表在报纸的副刊上,结果,一位大学教授读到了,给编辑来电话,偏要捐献给我一张书桌不可,希望我能够成材。
截止到目前为止,也没一个人来探视我,原因是我让西西封锁了消息,免得人家提溜着水果来看我,我连自己得的是什么病都说不上来,尴尬。
戴帽子的狼
曾几何时,我一下子变成了这样的人:锅着腰,塌着背,走道都怕踩死蚂蚁,一切的行为准则是温良恭俭让。是的,我是变了。以前,越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做什么,家长不让我蹬梯爬高,我偏喜欢去三楼的楼顶去喂鸽子,老师不让跳教室的窗户,整天夏天我就没从教室正门出入过……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用来阅读医书,企图从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医案中,找出一两位跟我相同或类似的同党,自小到大,我还从未这么用功过,否则我早当上班干部了,起码也弄个语文课代表干干。遗憾的是,常常有不速之客来访,使我不得不中断我的工作,比如,附近有家川菜馆一到中午就来送餐,那是西西出差之前特意吩咐的,再比如,一位著名的老中医定时要来出诊……
据说那是个著名得不能再著名了的老中医,找他就诊的都是著名得不能再更著名了的大人物,伯爵求了他好几次,他才肯来,而且每次都要车接车送。这还不算什么,过分的是把他从府邸接出来,他并不是直接到我这里,而是要先去著名物理学家或著名播音员家,轮流给他们做例行的体检,然后才来光顾我。
先吃一副中药吧,保管你一个疗程就能见效,他第一天来时,仅给我把了把脉,就信心十足地说,这让西西和伯爵都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开的药方,我仔细地研究过,无非是人参、鹿茸、冬虫和夏草之类,服下去,不但没什么效果,反而一到夜里,就喘不上来气。西西问老中医,这是怎么回事呀?老中医摆摆手说,没什么要紧,放心吧。老中医到我这,从不落坐,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后来伯爵告诉我,老中医每次从我这走,都要赶着到一位著名的大学教授那里去,去那打桥牌。
我说过,我一到夜里就喘不上气来,有强烈的窒息感,仿佛有谁使劲地掐着我的脖子,想置我于死地。西西只好把所有的业务都交给摇篮去做,她陪着我,我一犯病,就送我往医院跑。只要到了医院,我所有的不适立刻迎刃而解,又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医生往往只给我一粒丹参滴丸就把我打发了。
回来,西西嗔怪地对我说:你看,你没什么大问题吧,都是你的精神作用。
我就讨好地冲她笑一笑,以此表示歉意,要是她不太困的话,我还会给她讲一些我小时侯的故事:我们乡下是个干旱的地方,唯一的水资源是一条浑浊的小河,土生土长的土著还好,已经适应了,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先是因水土不服导致的上吐下泻,而后是黄疸病,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肝炎。奶奶吓坏了,赶紧给父亲拍了电报,叫父亲接我到城里去瞧病。我记得,父亲接我走的那天,下着小雨。父亲一直背着我走,走半道上,我要撒尿,父亲便把我放下来,他当看到我撒的尿比血都红,竟禁不住哭了起来,我用袄袖子给他擦眼泪,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件稀罕事,一只狼夹着尾巴从我们跟前跑过去,乡下荒僻,遇见狼很是寻常,不寻常的是那只狼居然戴着一顶帽子,而且是一顶老式的毡帽……
讲到这,我以为西西会笑,结果没有,再看她,她早呼呼睡去了。看来,天天这么折腾,她真是累坏了,累得连睡衣都没来得及穿。她有很多件睡衣,每件睡衣上都装饰着迪士尼的米老鼠图案,这一点跟堇子又不一样,堇子的睡衣都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那种。
我吻了她的脖子一下,也睡了,明天还有好几本医书等着我去啃呢,都是精装本,跟他妈的板砖一样厚,砸脑袋上能砸出个包来。
你到底找出自己的病因没有,现在?那天,昆虫带她的表妹来看我,我把自己的最新动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昆虫倒没说什么,她表妹对我的惰性的保守疗法却颇不以为然。这一点,我从她鄙夷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
快了,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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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给你一个建议好不好,昆虫的表妹在说话以前总习惯性地用舌头去舔她带着牙箍的牙。
求之不得,你讲吧,我说。我注意到她带了个白金的订婚戒指。
要是你对自己负责任的话,就该对疾病更积极些,不能躲在房间里饱受煎熬,她说。
你的意思是……我两手抱着膝头,问了一句。透过窗上的透明纱帘,我注视着她的时候,竟产生了一种幻觉似的东西,我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我要是你,我就去住院治疗,她说。
昆虫拦住她,可能他觉得她太冒昧了吧。这时候,西西回来了,她去超市采购去了,昨天我说我想吃桃子和圣代冰淇淋,她竟一下子买来那么多,多得足够十个人吃半个月的,冰箱都快被撑破了。
临走,昆虫的表妹指着我说:你注意到没有?小孩子跟家长上街,不小心摔倒了,要是家长又亲又抱,小孩子肯定就委屈地哭起来,相反,家长要是装作看不见,照旧往前走,小孩子也就自己爬起来,掸掉身上的尘土,追上家长——你现在就是那个小孩子。
假面人物
昆虫虽然年纪大了,但仍不失为一个美男子,他起码要比我大了两小时七分零五十三秒。我们在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好朋友了,几乎形影不离,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校,就是在中学的操场边的香椿树上掏马蜂窝被蜇,也是被同一家马蜂蛰的。
我病了,而且病得莫名其妙,这么重要的八卦新闻,我要是不告诉他,他非疯了不可。所以,得赶紧告诉他。所以,他才匆匆赶来,还带来了他的表妹。他说他的表妹是最近从西南航空公司调到这边来的,随意出来转转。
大概她表妹的建议,也是随意说的吧,奇怪的是,却对我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不否定她滴溜溜转的深潭一般的眼珠和偏着头注意倾听的样子,以及她角度鲜明易于速写的侧影和柔软而伸展自如的后背,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大夫,您看是不是该把我的药方适当地做一些调整啊?那天,老中医再次来出诊的时候,我婉转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要调整?老中医反问道。这时候我才发现老中医居然还长了一对酒窝。
记得,您说过只要吃您的中药,保管一个疗程就见效,可是现在已经吃了三个疗程了……我的问号不是体现在腔调上,而是表现在眼睛里。
你怎么可以肯定我的中药没有效用呢?老中医面无表情地说,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像一块花岗岩,而且是尚未打磨的那种。
是那张花岗岩面孔促使我横下了一条心,马上去住院,马上,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于是,我在一个酸溜溜的夏天,搬进了一家有悠久历史的医院。据说,医院还是早年传教士创办的呢,湖畔的那些岸柳就是明证,它们最少也有一百岁了。
西西特意给我找了个清静的病房,两张床,酷似小旅馆里常见的那种双人间,有电视,也有电话。她把它整个包了下来。我躺下,又往嘴里吞了些速效救心丸,才可以深呼吸。
这里还住得惯吗?一个年龄跟我相仿的女人走进来,温柔地微笑着问道。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护士长。后来我也才知道她对我的那种温柔的微笑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还成,比我以前住过的病房好多了,我说。这里真不错,我甚至可以用惬意来形容它,特别是那股子浓烈的来苏水味,给我一种安全感,叫我心里踏实。
你以前也住过院吗?得的是什么病?住得是哪一家医院?一谈到病,一谈到医院,护士长立马就条件反射似地变成南丁?格尔的完美翻版了。
哦,就在前不久,我们在北京的一家医院的观察室呆过一阵子……西西嫣然笑着解释道。
不是,不是那次,是我小时候——我小时侯在乡下得了急性肝炎,被父亲背到这个城市的医院里,可是所有的医院都拒绝接收,因为我的病太重了,肝大已经过肚脐了。长话短说吧,最后还是我父亲的上司赶到了医院,拍着胸脯说你们尽管死马当着活马医吧,救过来,算你们医术高明;救不过来,就只怪这孩子命薄。我父亲的上司是这个城市的当权派之一,医生自然要买他的帐。
就这样,我父母双双在一个什么责任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之后,我才住进了医院,不过不是住在医院的病房里,而是住在一个楼梯间里,很暗,很霉,还有壁虎。这些我不愿跟他们说。那时侯,我总是围着被子呆在黑暗之中,让孤独的寂静侵袭着我稚嫩的心,我把这个楼梯间想象成牢房,就是伏契克在《绞刑架下的报告》里反复描述过的那种。八个月之后,我竟奇迹般的痊愈了,走出那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楼梯间,阳光虽然让我浑身暖和起来,却刺得我的眼睛流出了苦涩的泪。来接我回家的母亲抱着我一个劲哭,说我福大、命大、造化大……
从此,我就在北方的这个城市定居下来,跟父母和兄弟们在一起。
护士长走后,来的是科主任,科主任走后,来的是食堂管理员,食堂管理员走后,是值班护士来做例行的化验,最后来的才是我的主治医生,他的眼睛总是眯缝着,使我怀疑他原来是给模特拍写真的摄影师。他叫李斌。
你的所有病历和诊断结果,我都看了,说实话,我还是不敢轻易对你的病下结论,我的主治医生双手交叉着注视着我说,他的这个习惯一下子就联想到足球场那些防守前场任意球的球员,他们就是这样用双手交叉着保护着自己要害部位的,嘿嘿。
我的病,是不是植物神经紊乱呀? 既然他很直率,那么好,我就比他更直率。
很近似,真的很近似……李斌对我的诊断结果投了赞成票。
住院的第一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到第二天,我一睁眼,发现已经是一屋子人了,还有一屋子花,把我的病房糟蹋得跟他妈的灵堂差不多。
他们都是来看望我的,对我又嘘寒又问暖和气可亲,可是,我却发现所有的人都说的是同样的话,做的是同样的表情,甚至所发出的惋惜的叹息声也一模一样。以前,我以为被人家人文关怀着一定有点意思,现在我突然觉得毫无意义,因为所有这些,都透着一股子假惺惺的味道,虚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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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的二三事
我想见的而又不敢见的人,始终没有来,那就是堇子和我的女儿。我不知道我还爱不爱她,更不知道她还爱不爱我,那个因为写《洛丽塔》而出名的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在形容一段死了的爱情时,是这样说的:它就像一个被取消了的暗淡晚会,就像一个下雨天的野餐,又像一个平凡而单调的演习,像一块泥巴包裹着的童年。我们是这样吗?我回答不上来。我真的回答不上来,让我再想想吧。
西西简直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摆动着僵硬的膝关节殷勤地招待着我的客人们,而我,脑子却不在这了,这时候的我,心灵深处比我独处时更空虚更冰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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