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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琴赋-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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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临风与落琴因青娘病痛,且离别在即,也没有什么心情,珍馐无味,美酒寡淡,趁早命人收了碗筷,便挑灯研究方子。
晏九环不回来也有不回来的好,便是青成进出只需避开一些多嘴的下人,倒也不必防备太多。
环月山庄别的没有,可多的上等的药材,每逢君赏,除了例来的军中一份,自然也少不得私下犒劳爱臣,江湖之大,奇珍异宝不胜枚举,环月山庄的珍房中,人参成山,鹿角遍地,取之不尽。
可是青娘的病要的是“仙丹”,这些寻常的药物不管多珍贵,都是枉然。二人研究的越晚,心中越是发沉,冷临风见落琴面色苍白,怕青娘未治她就累到,便令她快去休息,两人都顾着对方,推攘之下,索性都不入眠,互相依靠着淡淡的说些话,谁也没有发觉那一夜青成竟在青娘房中呆了二个时辰。
“青姨曾说的那个佛室的女子,依我看与那个小阁的女子是同一个,晏九环费了那么多心思,将她藏了又藏,可见此人的要紧,只可惜不能将她带出去。”青成坐在凳上,看着床上青娘,双眼微闭,似在思虑。
“你真想带这个女人出去?”青娘突然睁开双目,紧紧的望着他。
“想,事实如何,当务之急便是要理出一个头绪来,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终究不是我宗门所为,况且义父确有隐瞒,可隐瞒也有两层意思,不让我等担心涉险,自然是其一,还有一层……”青成欲言又止。
还有一层十分浅显,青娘自然明白,便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才需要遮着掩着,她看着青成,在灯火之下他的面庞直如刀劈斧削般的犀利,忍不住喝到“你怀疑他,你竟然怀疑他,他救了你和无双,虽然从来苛刻,但为了西莫复兴,却是牺牲自我,那么多年了,他得了什么?满身的伤痛,满肚子的怨恨,当年的战事如何凄惨,你与无双都未见到,却深深地映入了他的心里。
记得有一年他寿诞,我温了酒做了小菜,他喝着喝着便流了泪,你义父的性子,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他是多么铮铮的一个男儿,只流血,不流泪,他在悔,悔皇子之死,悔当年不能力挽况澜,你还要怀疑他做什么?即便是落琴……青娘再也说不下去,佝偻着身子低低的抽泣。
“青成该死,该死”青成忙着跪下,甩手便给自己两个响掌,他自来力大,自己下手也毫不留情,脸面立刻高高肿起。
“我不是怪你,只是怪我自己,来山庄多年,除了心里着急,什么力气都使不上,你们要帮着他,要帮他……”
青成用力点了点头,将摇摇欲坠的青娘扶正,触手相及,袖中手臂瘦如枯枝,心中一酸,别过脸去。
“傻孩子,帮着他,跟着他,他是个好人,会弹最好听的琴,会吹最好听的曲,会写最好的字,西莫战后,我爹娘皆死于战火,而我却侥幸的从王府的歌伎坊逃出来,他收留了我,告诉我伎人并不低贱,靠自己的双手也能活下去,他赠我一个“青”字,喻意形入紫闼,而意在青云,他始终忘不了家国,那是他心中之痛,也是男子从来的执著。”
“青姨”青成动容一唤。
“落琴之事需查个明白,可在真相揭破之前,你必要带着她远远的离开,退一万步说如果她并非晏氏子孙,以宗主心中之恨,也不会留下任何晏家血脉,元綦自身难保,如何与她周全,可惜无论是哪种结局,她一生都不会安乐,定要恨宗门,恨无双,恨你我一辈子。”
“她自来与我不善,青成愿做这个恶人。”青成不敢想之后种种,只知道眼下情势刻不容缓,必须让两人分离,越远越好。
“这些日子,虽然元綦日日宽慰我,可我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那丫头的面上也藏不住事,青姨,再没有什么可以为你、为宗门做的了,惟有你心中放不下的那个小阁女子,我有办法可以让她出去”青娘说罢,让青成附耳过来,说得十分勉力。
“不可,绝对不可”青成听后,面色苍白,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环月山庄一门临水,一门是官道,五里一岗,处处都有楚军埋伏,晏九环此次上京带随军百余人,可在商阳城外还有兵力三千,凤城离此不远,一夜半日便可来回,他生性多疑,怕旧人来犯,固防绝不敢松懈,元綦元初不同的性子,却同样的精明,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你永远都不可能将那个女人偷偷带出去。”青娘分析要害,青成听来还是摇头不语。
“这女子必是关键,或许宗主可少走不少的冤枉路,我知道你孝顺,不忍我……我意已决,青成你怎敢逆我?”
青娘说来激动,又呕出了几口血,虚弱得靠在枕上,目光似利刃,生生的刺痛了青成的心。
“青姨小时候问我一句,我与无双何时才有自己,今日我问,青姨何时才有自己?”
面对他的咄咄逼问,青娘感觉从未有过的疲累,面前的雕木花阁、竹器珠帘,看在眼中愈发的模糊,她无力的闭上了眼睛,想起自己的一生,流离失所,如雨中浮萍,而她心中的那个男人,却冰冷的对她说“站起来,舞伎有何低贱,这里是金紫岛,是玄天宗,若有任何人敢对你不敬,我季成伤绝不容他。”
那时候她真的站了起来,时日渐过,她又会欢笑,又能跳舞,她终于可以堂堂的做人。
她曾痴心妄想,想一辈子陪着他,哪怕是个随身伺候的丫鬟,可他却连这个机会都不愿留给她,环月内应,晏九环的妾室,他对她说,虽然凶险,可就连晏府门人都被人高看一眼,何况是妾室夫人,对你不是坏事。
她笑了,欢天喜地的出嫁,令人发怵的红,一如她的心流血的颜色,她笑他不懂,身为女子要的到底是什么?可是即便是他懂了,那个对象也未必是自己。
青成见她眼敛微闭,沉默得如一汪静水,便不再相问,转身便走,不做任何的停留,青娘对义父的心思他岂能不知,不仅是他,便是无双、素素,金紫岛无人不知,或许只有义父……可悲的是或许义父比谁都要清楚,可他却偏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三五几日,庄中日子依然波澜不惊,落琴全副身心都在青娘身上,可结果却是病势每况愈下,连那些续命的药都显得有些不管用。
晏夫人本不以为意,可到了眼前这个节骨眼,却不能在不管不顾,照着礼,她三番四次的派家臣去京城找晏九环回来,可去的急,回得缓,永远都是一句回话“公务缠身,请夫人代为照顾。”
晏夫人哪里担得起这般责任,只能找些所谓的名医,开些无用的方子,以示关心。
冷临风远去军营便在这几日,他一面忙着关心青娘的病情,一边还要宽慰落琴,反倒是青成少见人影,白日里都不知去了何处,惟有夜深人静之时,才来陪青娘说上一阵子的话。
落琴不问,冷临风也不管,只是常有家人见大少爷的随军大人,与垂花水榭前驻足,似在赏园中景致,一站便是一两个时辰。
初八日,按照江南习俗,上香酬神,以秋粮入库为由头,祈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宰猪切肉用荷叶裹好,用来祭祖。
晏家如此门户,礼仪更为周全,庄中一连走了晏九环、晏元初和晏紫澜三人,难免有些冷清,加之三夫人病体沉疴,自然不便大肆操办,可晏夫人出身世家,自有她的坚持。
午时刚喂青娘服下了药,未时落琴实难支持,便靠着软榻休息片刻,申时刚至,那守床的丫鬟便花容失色的来禀“三夫人,气息不定,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怕是不好了。”
落琴连鞋都来不及穿妥,披着夹袄便来,芙蓉院满目萧条,厅外冷临风、慎青成面色凄哀,看的她心头发慌“青娘无事的,她无事,她定无事。”
“进去见见,最后一面”冷临风不忍再说,背过身去脊背微微颤抖。
“青娘,你莫要丢下月牙儿,青娘”落琴心中惶恐,连忙冲了进去,床榻已乱,青娘青丝散乱,双手紧紧地纠着被褥,衰竭之体难抑病痛之苦。
“青娘,月牙儿在此,是我无用,明日……明日我便去找名医,找师傅,他能救你,他一定能救你……你睁开眼,莫要睡去……你答应我的,岂能食言……岂能食言……”落琴扑倒床前,不顾一切的叫喊,用尽了平生的气力。
“傻丫头,你永远都是这样的傻,告诉……青成……不可负我所托,告诉青成……永远要记得那日我和他说的话。
“青娘”落琴见她神情,大限已到,心头悲凉,泣不成声。
“别怪宗主……他是好人……不要……报……丧”青娘拼命地拽着落琴的袖,见她点头,才安然的轻笑,这笑淡不可觉,极美丽,极飘渺,她的手慢慢的松了,眸光散乱,永远的闭上了双目。
人殁,心死,淡然地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信任
口含珠玉,面盖白绸,素白的灵堂,尸首侧卧,按着江南风俗,点长明灯在首足两端,并放着刀、秤等镇物。
落琴、冷临风、慎青成三人身着麻衣,立在晏夫人与晏元初生母周氏身后,均是神情茫然,哀痛至深。
周氏在山庄,宠不及往日的戚夫人,贵不如晏夫人郡主身份,虽生有一子,幸为凤城将军,可世子嫡亲来论总不及冷临风贵重,一直哀叹凄凉,心中难平。
此时,见青娘殁去,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意,加上性子软弱,泪如泉涌,愈发的不可止。
落琴面色苍白,那几句哭声,勾起了她心中的哀痛,忍不住转过身去,默默流泪,冷临风拉过她的手,紧紧相握,眼神复杂,似有关照,也有警示。
落琴心中明白,身为尚为过门的儿媳回祁郡主,她只能面上哀伤,却不能真正的悲痛,孤单单躺着的那个是青娘,这份认知只能放在心里,面上的还是三夫人。
环顾整个灵堂,主子奴才百余人中,按着亲厚,只有她与青成不能忘形,可偏偏,他二人才是最应该哀伤痛苦的人。
初终、大殓,诸多礼仪,数日来,晏夫人精神不济,一方面命庄中老仆晏安、晏诚帮着打理,一方面派人数次上京,晏九环听闻噩耗,深觉若是淡然也不符侠义之名,才嘱咐亲信陆堪先来一步,自己则上殿告假,随后而至。
二日后,管军五品提督陆堪到庄,先见晏夫人,商量了半日,才到了芙蓉院灵堂,上香告慰亡灵。
陆堪此人,虎目薄唇,身高七尺有余,威风凛凛。他随晏九环多年,自小看冷临风长大,这次相见,自然十分欢喜,礼毕后两人便攀谈起来,言语中尽是亲厚之意。
久别重逢,本该欢喜,可眼下庄中白布幡飞,死者刚去,显然不是个该高兴的时候,眼看着黑夜已至,陆堪只能说得两句,便告退回厢房休息。
落琴、青成见灵堂中人散的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些青娘身前的侍婢,便执意要守在青娘身边,冷临风也不劝阻,挥手散了众人,陪他二人一同守灵。
落琴不再言语,只默默取铜盆烧些纸钱,火光明勃,忖着她眉梢眼底无不轻愁,寒白的冥纸经她手一扬,立刻被烈火吞噬。
案上牌位檀木雕刻,勾玉镏金,正楷描朱,写得正是“晏门杜氏”四字。
她哀叹青娘一生凄凉,便是死了都寻不回真正的身份,冠了仇人之姓,让她九泉之下如何闭眼。
“敢问晏兄,方才那人?”冷临风见落琴伤心,心中不忍,正欲上前,却听青成在身后淡淡的问了一句。
“你说陆堪?陆伯伯乃前朝武科头名,入仕前曾在鹫峰学艺,他自来跟随我爹,亲征大小战事百余次,军功卓著,如今在兵部领职。”冷临风答得清楚,见青成缓缓立起,负手再后,眉目间似有异动,一晃即逝。
“时日不早,青成不便久留,先退”青成上香过后,俯首在地,施得大礼,背脊微微颤抖,依着他平素的性子,显是哀伤到了极致,礼毕后,他连头都不抬,只朝冷临风做了个礼便大步出了灵堂。
冷烛残光,微微簇动,素布条在檐下随着寒风轻飞,似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落琴见青成离开,一室阴冷,只余自己与冷临风二人,那一直压抑在胸口的哀伤,便再也不忍,轻轻地抽泣起来。
冷临风从身后紧紧的环着她,沉声说“后日我便要走,你如此心情,我怎能离开。”
“大哥,我不信青娘已殁,我不信她就这般走了。”落琴紧紧地抓着他,依着他温暖的怀抱,泣不成声,仿佛溺水之人遇上可救性命的浮木。
“小时候,每见三娘,她总与我说起外面的世界,年长后我才知道原来未嫁之前的那些日子,才是她最开心知足的岁月,而今她走了,可以回去了,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冷临风将她揽紧,轻拂她的发髻,低声安慰。
“我不舍你走”落琴回头见他,面目上全是泪意,青娘一事牵动起她内心的软弱,让她明白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人生之事,十之八九均不能尽如人意,战事纷争,刀剑无眼,她承受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分别。
“傻瓜,不是没上过战场,我记得昔日随军,出发之日,主帅军前号令,亲朋在军帐外,望眼欲穿,依依不舍,有不少男儿背后偷偷落泪,还受了军棍惩戒,主帅言,男儿流血不流泪,此去为国效忠,沙场浴血,岂能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说实话,当年我心如主帅所言一般,觉得男儿不拘不该有太多牵绊,可如今……我也不舍,想来,男子也是人,人有情爱大义,并不矛盾。”冷临风自嘲的笑,顺着她的脸颊,为她抹去眼泪。
“我等着……等着你回来。”落琴一边摸索着将自己腰际的玉佩取下,牢牢的系在冷临风的腰间,一边说“昔日你赠我的,保我平安如意,如今在我身边无用,还是大哥带着。”
冷临风知推辞无用,便覆上了她忙碌的小手,将其拽起放在胸前,正色的说道“军中岁月它伴着我如同你伴着我,来日凯旋,我亲为你系,回来便成亲,永远不分开。”
落琴含泪点头应允,见他几日照应丧事,照应自己,满目疲累,用手触了触他眼下的青影,疼惜的说“掐着时辰快子时了,大哥还不去歇。”
“我尚不开口劝你,你又何必劝我?”冷临风知她与三娘情深,也不愿她伤心失望,自然不会开口相劝,他说罢,命人取来薄被,扶落琴靠在摇椅上,自己则在旁相陪。
凄清孤冷,满目萧条,二人低声细语,说些往日事故,渐渐都觉得疲惫,不久便闭目浅睡。
敲过三更,落琴忽然转醒,见冷临风在旁,睡的安适,心中一软,为他拢好身上的薄被。
转回头见帐内长明灯忽明忽灭,正想开口唤人添油,又怕丫鬟们腿脚重,惊了冷临风好眠,便独自踱步而出。
芙蓉院外的秋偏殿,本是晏府三夫人的织室,现在青娘身殁,由晏夫人做主,改为供给祭品,灯油,纸钱的香堂。
落琴正要推门入内,却见院外黑影一过,起落迅如闪电,眼看着往青娘内室飞掠而去。
她心头一惊,环月山庄戒备森严,晏元初曾言固若金汤,便是鸟雀虫蚁都不能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言辞虽然托大,可守防之严却也不容小觑。
寒风一吹,雪白的裙裾飞舞,落琴硬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青娘已殁,谁还敢夜闯内室。她情急之下,也未多想,施展轻功急急追去。
前人越走越快,落琴轻功不弱,越追越紧,借着月光,她看的真切,那人身负一个斗大的麻袋,鼓鼓囊囊,显有重物,她脚步如飞,却不敢开口说话,唯恐泻了真气,只能紧紧相随,望看个究竟。
谁知道,霎那之间,前人不进反退,身形陡然一沉,迅如流星,挥出长拳,急攻落琴下盘。
落琴心乱如麻,转念之间,脚步轻移,使得一招“貂婵拜月”,姿态逸美,抬眼之际,看得那蒙面之人,有一双深邃熟悉的眼睛,她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师叔,你?”
这不叫还好,一叫之下,真气顿泻,她脚步一软,眼看就要跌下屋檐,慎青成伸手一拉,她已半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师叔说要歇,原来……这是什么,为何深夜去青娘内室?”
落琴身处险地,固然心惊,却还比不上在三更时分,屋脊之上看见慎青成更为奇怪,急急问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青成口中压抑着怒气,将她一带,身形转动之间,一手漂亮的擒拿功夫,已将落琴重重的甩在了屋檐上,来去时,落琴虽然狼狈,但是比起坠入院里,摔在花木之中来,显然是要好上太多。
落琴知他手下留情,只能利落的立起,紧紧的看着他的眼睛,青成提了提麻袋,也不顾她,提步而去。
落琴紧紧相随,与他先后跃下小院,青娘的内阁自来冷清,现下更为萧条。
“关门”青成低声说话,落琴尾随而入,跟着紧紧的闭了门户,青成低下身子,将那麻袋解开。
落琴借着轩窗透落得月光,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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