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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南方分部的人照例将车子开过来。
　　怀明远简单洗漱后，抱着攸宁开车往山上去。
　　时间还早，一路上车辆不多，不久，就到了山顶的墓园。
　　山里飘着零星小雨，气温比山下低了好几度。
　　车门刚打开，攸宁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怀明远从车里撑了伞出来，覆在她身上，又把她搂紧几分。
　　墓园里冷冷清清的，一路走来，半天遇不到一个人影。
　　隔壁的墓地前倒是站了几个人，见怀明远过来，熟稔地打着招呼：“来看你妈？”
　　怀明远笑着点头，顺势叫了人。
　　其中一个被怀明远唤作李姨的人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轻声问：“今年还是一个人来的？”
　　见怀明远默认，她叹着气，说：“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怀明远笑了笑，没应声。
　　李姨又叹了口气：“这些年我看着你独来独往的，都替你着急。”
　　怀明远弯唇，似是有些无奈，终于妥协道：“有合适会考虑的。”
　　李姨这才满意了，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多上心，别让你妈等着急了。”
　　又站了会，那家人收拾好祭品，告辞离去。
　　附近只剩下一人一猫，和雨落在树叶间的沙沙声。
　　攸宁抬头望着他，有些好奇怀明远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的。
　　从他对待身边人的态度看，应该会对女朋友很好吧。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猫……
　　攸宁突然觉得不是很开心。
　　“喵……”她扁着嘴，委屈地叫了声。
　　她叫声里的情绪太过明显，闻声，怀明远目光从墓碑转移到她身上：“不开心？”
　　他扫了眼周围，沉寂肃穆，似乎有些压抑。
　　他想了想，犹豫着问道：“还是，你在害怕？”
　　“喵！”攸宁不满地叫了声。
　　她明明是不开心！还有没有点默契了！
　　攸宁撇撇嘴，更郁闷了。
　　大概是照顾小猫的情绪，怀明远没有在墓园待太久，看望过母亲和两位老人之后，就抱着攸宁离开。
　　下山的路上，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砸在地上蒸腾起浓厚的水汽。
　　山间起了雾，白纱一般蒙在车窗前，视野变得模糊。
　　攸宁担心地看了怀明远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仿佛这场飘蓬大雨完全对他起不了任何影响。
　　心安定了些，她懒懒地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昨夜被昆虫叫声吵了一整晚，今天又起得早，她的睡眠严重不足。
　　眼皮慢慢耷拉下来，神识也开始游离了，猛然间，车子却抖动了下。
　　攸宁猝不及防，整只猫向上升了几厘米。
　　“没事，继续睡”，怀明远的声音依旧沉缓。
　　应该是磕到路上的石子了吧……
　　攸宁没在意，重新闭眼酝酿睡意。
　　睡着睡着，身体却不自觉地朝前挪动着。
　　攸宁皱了皱眉，看向怀明远：“喵！”开太快了！
　　车速越来越快，隔着车窗，似乎还能听见轮胎滚动的声音。
　　攸宁眉心又蹙紧了几分，催促他：“喵！”
　　见他没反应，她索性爬起来，顺着车窗往外望。
　　林间树木飞快倒退着，在眼前，只留下一片绿色残影。
　　下坡路，是可以开这么快的吗？
　　攸宁转回头，冲怀明远抗议。
　　还没来得及开口，声音突然哽在喉咙里。
　　怀明远的脸色……好难看。
　　攸宁看了眼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努力稳住身体：“喵？”
　　“别怕，没事的”，怀明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缩紧，用力得骨节分明。
　　攸宁突然想起什么，抖了下。
　　刹车坏了吗……
　　心跳随着车速在加快，一下一下地，即将挣脱出胸腔的束缚。
　　她深吸了口气，留意四周的情况。
　　结果一看，心脏跳得更急剧了。
　　盘山公路坡度比普通道路大出许多，车子顺势而下，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公路一侧是陡峭的山崖，只用浅浅的一排白杨树隔开，透过稀疏的林木，能看得见缭绕其间的云雾。
　　万一汽车冲破树木的阻隔掉落下去……
　　攸宁咬紧下唇，不敢深想。
　　怀明远目视前方，忽然朝攸宁伸手：“泥巴，过来。”
　　嗯？
　　攸宁不解地看着他。
　　怀明远依旧没看过去，语气急了几分：“别怕，趴到我手上，我接你过来。”
　　攸宁乖乖照做。
　　才踩到他手心里，身体猛然被大力拉扯了下，再睁眼，她已经被他抱进怀里。
　　“小家伙，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轻轻的，带着似有似无的遗憾。
　　攸宁被他紧紧摁在怀里，眼睛酸得发痛。
　　她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这样，被他抱着，成为累赘。
　　可是，身边这个为她顶天立地的男人，同样无能为力。
　　生死面前，谁不是渺小的。
　　汽车还在急速往下，十几秒的时间，在生与死的交界处，被不断拉长，拉长。
　　怀明远松了手，颓然靠在椅背上，任由车子失控地飞驰。
　　攸宁下意识抱紧了他。
　　“别怕，会没事的”，怀明远盯着前方的路况，轻声安抚。
　　下一秒，他猛力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打横，撞向一侧的峭壁。
　　“嘭——”地一声，世界安静了。
　　攸宁只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蛮横地撞了下，痛得她眼冒金星。
　　缓了好一会，眼前才渐渐明晰。
　　她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等等！
　　怀明远呢？
　　攸宁猛烈挣扎了下，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
　　他的上半身倾倒在她上方，迫使她的腰向后折成不自然的弧度，再往下，就是安全气囊。
　　空间狭窄，攸宁废了好大劲才挣脱出来。瞥见车里的情形，倒吸了口气。
　　车厢里，怀明远向前倾着，头磕在一侧的车窗上，砸出了蛛网似的裂纹。
　　玻璃窗被殷红的液体覆盖着，像谁在上面泼了一层红油漆。
　　生死之际，他把安全气囊让给了她。
　　可，她只是一只猫啊……
　　以怀明远的身份，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宠物。
　　车外的雨依旧簌簌下着，完全看不出见证过一场生死搏斗的痕迹。
　　攸宁没敢犹豫，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
　　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洒落在指间，攸宁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眼下不是软弱的时候，攸宁狠狠眨了眨眼，去除眼底的水汽。
　　她要救他！
　　

☆、求救

　　攸宁扶着腰，忍痛车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怀明远放在置物柜中的手机。
　　手机一角被撞得粉碎，攸宁试着打开，屏幕亮了下，转瞬又暗下去。
　　再按，屏幕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反应了。
　　攸宁抹了把脸，失望的情绪如潮水般鼓满胸腔，涨得她眼眶发烫。
　　驾驶座上怀明远依旧一动不动，靠近些，仿佛还能感觉到温度的流失。
　　攸宁望了眼窗外，决定下山求救。
　　前侧的车门已被撞得变形，她掰不动，只好缩着身体爬到后座。
　　还好，后座损毁不严重，门稍稍用力就推开了。
　　她松了口气，扶着把手往外挪。
　　脚刚触地，攸宁突然怔了怔。
　　她的猫爪呢？怎么不见了？
　　攸宁狐疑地左右看了看。
　　等看清自己的状况，又是一怔。
　　她……变人了？
　　不是在做梦吧？
　　忙不迭跑下车，借着车窗玻璃仔细打量了下，暗灰的影像虽然模糊，却十分熟悉，这是她看了二十几年的自己。
　　攸宁心脏突突地跳着，掐了下自己的手臂。
　　嘶——痛！
　　所以，她真的变人了？！
　　还没来得及雀跃，余光瞥见车里的怀明远，心脏被刺痛了下，她立刻转身往山下跑。
　　今天实在不是个适合出门的天气，滂沱大雨越下越猛，整个世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攸宁勉力睁着眼，在雨幕中艰难前行。
　　如瀑的雨水冲刷下来，不到几秒，浑身就全湿透了。
　　山风拂过，一阵阵冷意袭上身，连骨头都是凉丝丝的。
　　她停下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往四周望了一圈。
　　一片汪洋水泽里，前后见不到半个人影。
　　攸宁咬紧牙，佝偻着腰继续朝前走。
　　又走了一大段路，才拦到一辆往山上开的车。
　　车主看清攸宁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扶进车里：“怎么搞成这样，只有你一个人吗？”
　　攸宁浑身脱了力，扶着座椅强撑着坐起来：“前面还有人，出车祸了……”
　　车主皱眉，吩咐攸宁坐好，加大马力开上去。
　　几分钟后，到达事故地点。
　　隔着车窗看了眼，车主无能为力地摇摇头。
　　车子撞得太惨烈，他不敢冒这个险，私自挪动伤者。
　　回头对上攸宁期待的眼神，他叹着气：“我帮你打急救电话。”
　　攸宁谢过他，自己开了车门下来。
　　车主狐疑地看向她：“雨这么大，你干什么去？”
　　攸宁指了指怀明远：“我过去陪他。”
　　攸宁重新缩回副驾，望着怀明远发呆。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她揉了揉冻僵的手臂，靠上座椅靠背。
　　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喘不过气，她把车窗降下，待寒风悉数扑在脸上，才清醒了些。
　　不知等了多久，一声尖锐的鸣笛刺破山间宁静，响在耳侧。
　　不怎么动听的声音，却让攸宁瞬间醒了神。
　　来了！
　　救援人员抬着担架下车，攸宁立刻起身让位。
　　一下车，冰冷的雨点迎面砸来，她猛然间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晃了晃。被站在身边的消防战士扶住，才没栽下去。
　　只是还没等她站直，眼前一黑，人彻底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医院了。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攸宁闭着眼，抬手按了按。
　　护士站在床头翻看挂水记录，见她醒来，忙走上前查看。
　　攸宁看了她一眼：“和我一起的人呢？”
　　出口的声音沙哑，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刚做完手术”，护士答道。
　　攸宁点头，掀开被子坐起来。
　　护士及时拦住她：“你还在输液。”
　　说完，示意她看床头挂着的吊瓶。
　　“我怎么了？”
　　“你在发烧。”
　　攸宁碰了下额头，果然很烫。
　　她没太在意，把贴着胶带的手伸向护士：“先帮我拔了吧，我去看看他。”
　　护士不赞同地看着她：“他有家人照顾着，你现在过去也忙不上什么忙。”
　　家人？
　　“他家里人赶过来了？”
　　护士犹豫了下，“是。”
　　那女孩行为举止流露出的亲昵不像作假，应该是的吧。
　　闻言，攸宁没再坚持，在护士的帮助下躺回床上。
　　几瓶水挂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护士过来拔针头，攸宁又问了一遍怀明远的情况。
　　“放心吧，人虽然还没醒，但情况稳定”，护士随口问：“你跟他什么关系呀，这么关心。”
　　什么关系……
　　攸宁动了动唇，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她跟怀明远之间的缘分，真的很玄乎啊……
　　要是坦白她其实是他的宠物猫，她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想了想，攸宁报出万能的答案：“朋友。”
　　“女朋友吧？”，护士笑了声：“你担心得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脑海突然闪过另一个女孩的身影，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三角恋啊这是？
　　护士抿了抿唇，不再开口了。
　　攸宁没察觉她的异样，问：“我现在能过去看他吗？”
　　护士收起杂念，恢复了专业的模样：“不合适，你还在发烧，他刚做完手术，免疫力比常人差。”
　　攸宁“哦”了声，有些失望。
　　护士本想安慰几句，记起他们之间暧昧的关系，迟疑了会，终究没说什么，收拾完东西就出去了。
　　病房里剩下攸宁一个人，静谧的空间里，焦灼如藤蔓般，慢慢缠绕上来。
　　也不知道怀明远怎么样了？
　　她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外面的雨停了，没有月亮，黑黢黢的一片。
　　攸宁百无聊赖，索性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护士来查房，攸宁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护士边做记录边告诉她：“你昨天问的那个病人，他醒了。”
　　攸宁抬眼看她：“我想去看他。”
　　护士想了下，叮嘱她：“别离得太近就好。”
　　攸宁点头，穿好鞋刚要出去，护士：“对了，他病房里有人守着，你最好先跟她说一声。”
　　不然两个女孩闹起来，恐怕不好收场。
　　护士想了想，还是不怎么放心，决定跟过去。
　　攸宁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往普外科，顺着护士的指引找到怀明远所在的病房。
　　还没推门进去，身后便传来一声询问：“你是谁？”
　　攸宁转过身，脚步顿了顿，张口而出：“霍……”
　　意识到不对，她抿了下唇，硬是将嘴边的名字吞回去。
　　抬手拨了下刘海，借机敛去脸上的讶异，才说：“我是怀明远的朋友。”
　　霍欣欣怀疑地打量着她，眼角带着审视：“我怎么不知道你？”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攸宁不满地蹙了蹙眉，话语也变得不客气了：“你跟怀明远的关系，应该还没好到他身边所有人你都认识吧？”
　　糟了糟了！
　　站在一旁的护士暗暗跺脚，她就知道会出事的！
　　霍欣欣精心描画的眼睛一瞪：“我是他未婚妻。”
　　闻言，攸宁挑挑眉，再挑挑眉。
　　她天天待在怀明远身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有未婚妻？
　　就算有，也不该是霍欣欣这种人。
　　攸宁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嫂子好。”
　　霍欣欣扯了扯嘴角：“叫我名字就好，霍欣欣。”
　　攸宁点点头，指了下病房，带着询问看向她。
　　霍欣欣见她没有交换名字的意思，不悦地拧了下眉，才让开门口的位置。
　　门把转动的声响引得病床上的人望来，攸宁进去时，目光正好对上他的正脸。
　　他头上缠着绷带，脸上爬着几条细小的伤痕，看上去十分憔悴。
　　攸宁脚步不自觉顿住，感同身受般，轻“嘶”了声。
　　怀明远瞥她一眼，视线越过她，看向身后的霍欣欣：“你带来的？”
　　霍欣欣讶然：“这不是你的朋友吗？”
　　话落，她想到什么，有些嘲讽地睨了攸宁一眼。
　　攸宁忽略霍欣欣讽刺的表情，问她：“我可以单独和他说两句吗？”
　　大约是认为自己猜透了攸宁的小心思，霍欣欣这时候倒是愿意做出大度的姿态。
　　她熟稔地朝怀明远笑笑，转身退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攸宁走近两步，在床边站定，唤他：“怀明远……”
　　“你是？”怀明远转头看了她片刻，确认自己不认识她。
　　“我是你的……”攸宁停顿了下，眼光落在他陡然变冷的脸色上，突然觉得这个介绍方式不妥。
　　要命……
　　她该怎么解释啊？
　　要么，直接说实话？
　　攸宁还在踌躇，怀明远却背对着她躺了下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你离开，我要休息了。”
　　有霍欣欣死缠烂打在前头，对待不请自来的攸宁，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那个……”，攸宁努了努唇，决定跳过自我介绍的环节：“你感觉怎么样了？”
　　怀明远不应，眉目间的疲惫却透露了他的不适。
　　攸宁无声地叹气，找了张椅子坐下，打算等他醒来。
　　怀明远只是假寐，虽然闭着眼，凭借声音也能把攸宁的举动猜到七八分。
　　他烦躁地睁开眼，翻坐起来。
　　动作有些猛，病床晃了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攸宁不赞同地看他：“你小心点。”
　　“你到底是谁？”他低吼了声，许是情绪激动，头上的伤口开始隐隐痛了起来。
　　怀明远一下子坐不稳，向前倾去。
　　“你，你别激动”攸宁上前扶住他。
　　怀明远却嫌恶地挥开她的手，自己靠在床头，缓了半晌才缓过来。
　　“这位小姐，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
　　“我是你的猫啊！”
　　

☆、借钱

　　病房静了一瞬，只听得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突然，怀明远嗤笑了声：“我的猫？”
　　“嗯……”攸宁答得勉强。
　　她也知道这事太玄乎了，要怀明远相信，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是，她情急之下说的话，总不能收回吧？
　　攸宁咬咬牙，补充道：“我是你的好友裴谦买来的，后来走失，又被你捡回家了。”
　　怀明远偏头，盯着她看了半晌。
　　就在攸宁觉出几分希望的时候，他忽然沉下脸色：“你觉得我会相信？”
　　攸宁失望地撇撇嘴。
　　好吧……
　　要不是她亲身经历过，她也不相信。
　　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除非在他面前再变一次身。
　　“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说完，攸宁耷拉着脑袋，抬脚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