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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楠做出个“我干啥了”的摊手表情，静静实在没忍住，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龙说：“你可以走，她必须留下。”
　　静静说：“那不行的呀，我们肯定得一起，没我她回不了家。”
　　空楠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大佬儿发话要带我，我只能跟着啦。”
　　话落她们转身而去。
　　背后忽然响起碎石喀拉的声响。
　　在回头的下一秒，空楠一把拽过静静，堪堪避开一道细长的火线。可她自己没能避开，紫红的焰尖舔舐到她后颈，化了发丝，留下一个晶莹的烧灼痕迹。
　　“操！”
　　手瞬间捂住脖子，剧痛逼她大骂出声。
　　视野里，龙的两只后腿刷刷刷地蹬了几下，往前挪了半米，又使劲儿吐出一道可怜兮兮的火苗。
　　“不准走！！！”
　　吼声回响，在廊道中隆隆哀鸣。
　　静静头皮发麻，空楠却丝毫不受影响，她吊着眼说：“你丫说不走就不走，你天王老子吗？”
　　“骗子！”
　　“我骗你啥了？”
　　“你用诡计！”
　　“……这他妈叫战术。”
　　“不可相信者！”
　　“……”
　　“你走不了！”
　　“放屁。”
　　“你被我的火舔到了，你走不了！”
　　“你——”空楠停住了，“……你说啥。”
　　鎏金的眸中有许多情感，愤怒中夹着得意，得意里还有委屈。
　　龙说：“你被我的火舔到了，记号会变成结晶长进你体内，等生长到心脏，你就死了。”
　　空楠放在后颈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了摸那块烧伤处，皮肤的确变成了石头的触感。她愣着问：“你不是不能杀我们么。”
　　克洛夫特洛德盯着她，蛇般的竖瞳中闪着宝藏，龙息沉沉绵长。
　　“杀掉你，我有可能被巫师总会发现，但放你们逃出去我却一定会他们被发现。我宁愿冒这个险。”
　　“……”
　　空楠紧紧抿住唇。
　　得了，现在走不了了。
　　妈蛋。
　　两人商量了一下，在廊道一个远点儿的拐角坐下。天还是黑的，静静掏出包里的零食分给空楠，吃了一点后，穿了件厚衣服，她们靠坐在一块。
　　看着彩玻璃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楠深吸了口气。
　　“现在咋办。”
　　静静说：“天亮了再想办法出去，要在这里待一个月，去下面国家里找到法师治好你应该可以的。”
　　远处的黑龙喷了声不屑的响鼻。
　　空楠没理它，有点自厌地说：“抱歉，拖你后腿了。”
　　“别这么说啊。”静静握着她的手，两人头靠头。“要是你没拉我，被烧到的就是我啦。”
　　空楠轻笑一声，抬起另一只手盖住静静的双眼，低声说：“睡。”
　　“你呢？”
　　“我……”空楠顿了下，抬抬手指，“我把这根抽完。”
　　静静轻嗯一声，闭上了双眼。
　　也许是有人可靠，静静心理压力没有那么大，不久她就入睡了。空楠手边的火光却一点接起一点，亮了有半个小时，整个廊道里都沾染上薄雾。
　　靠着肩膀的头两次三番掉下去，空楠叼起烟，小心地脱了件衣服卷成枕头，垫在包上放在了静静头底下。
　　站起来活动了两下，她单手插着口袋，走到彩玻璃窗前朝下看。
　　如龙所说，高耸的城堡外是树林，林下是崖，崖下是海。透过彩玻璃的淡蓝色，极远处、极远处的海面上可见条狭长的海湾线，空楠眯起眼，看到上面有噪点般的黑点在移动。
　　那是恐怕是人。
　　地形凶险，渡海艰难，龙的自大毫不过分。
　　烟雾被太息般从鼻孔喷出来。
　　在这次叹息的尾端，廊道另一头的龙忽然得意地开口：“怎么样，出不去。”
　　空楠快速地皱了下眉，扫了它一眼，没有接话。
　　“……”
　　龙看上去有点生气。
　　它又说：“你们两个弱小的人类，无论法术再强大，也不可能飞起来。”
　　它的话刚落，空楠立马接道：“你说得对。”
　　“……”
　　明明空楠承认了它的观点，可克洛夫特洛德看上去更生气了。
　　“懦弱！”
　　“不要吵！”空楠迅速走近它，压着嗓子近乎气音地低吼。
　　“呜。”
　　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惊了一下，克洛夫特洛德条件反射眨了一下金眸，从喉咙里小狗子一样呜咽了一声。
　　食指放在唇上，细烟雾缭绕而上，空楠眯着眼低声说：“不要吵，静静睡了。”
　　龙：“……”
　　做为龙，克洛夫特洛德从来没有被人摆在任何人类后面，勿论动机，它永远是第一重要的。虽然很想问这个人类它重要还是那个女人类重要，但似乎莫名其妙的有点不太合适。
　　有什么一闪而过。
　　出于这个一闪而过的，更加莫名其妙说不清但是就是无法抗拒的感觉，克洛夫特洛德闭嘴了。
　　龙趴躺的地方满是碎地砖，绘着郁金香和海妖的彩玻璃被打破一半，露出颜色正常的天空。风从那里灌进来，但龙是个巨大的热源，所以廊道中并不冷。
　　空楠凑在风口吹清醒了点，干脆在边上席地而坐。她侧头盯着外面，四周沉默着，空气中只能听到两道呼吸。
　　龙的喘/息声长而绵，几乎是空楠十个心跳，它的吸气结束，接着就是漫长的停顿，在气被呼出时，微热的蒸汽从翕张的鳞片间散出来，腾入上空。
　　那漫长的一次呼吸，是眼前生物活着的证明。
　　当书中的样板被打碎，鲜活的生命巨力撼山，逼退贪婪与古怪狂热带来的恶意。
　　柔软的理性彻底浮现出来，空楠不得不承认，眼前这种生物从人类审美角度来说，真是美得有些过头了。
　　它所有的一切好像都遵循最规矩的几何线索，角的弧度，吻的长短，鳞的排列。流行审美也许有文化的影响，但对几何的审美是印刻在基因中的，而它连翼膜的弧度都像是神明在炫技。
　　和现代人类扁平化的面部美不同，这是无可抗拒的生物美，是能够令人发出叹息的……
　　舒适感。
　　如果以现在的认知将事情再来一遍，如果脱离书中的刻板与偏见，也许……她不会轻易被那股力量驱动，那么直白的伤害它。
　　即使它不久前才对自己下了死缓的判决书。
　　静静说得没错，是她们先闯入了它的领地，从这个角度来说，她鲁莽得简直可笑。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那股……来自血液深处的狂热。
　　注意到自己在思考这些时，空楠的视线已经和龙对上了。
　　黑暗中龙的双眸发着光，金色燃烧般炽热，它从鼻子里喷出热风，回应她挑起的嘴角和眉梢。
　　空楠笑笑收回目光，重新盯着外面。
　　“……”
　　出于一种两百多年没有出过门，除了混血精灵、巫师和伊芙菈以外，没有正经跟人类打过交道的，贫瘠龙生带来的古怪经验影响，克洛夫特洛德二度开口搭茬。
　　并且它贱兮兮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的压低了声音。
　　“你在图谋什么，人类。”
　　这串话语的呼噜声还没有家猫被摸舒服了发出来的呼噜声大。
　　“啊？”空楠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怎么了？”
　　“你脸上挂着邪恶的笑容。”龙说。
　　空楠再次“邪恶地”笑了。
　　她直白地说：“没什么，觉得你很漂亮。”
　　“！”
　　龙的鳞炸开，喷出一股蒸汽。
　　“恶者！”
　　“……”
　　大概夜晚有消解人心的力量，空楠的脾气也悄然消散。她有些无可奈何地笑说：“我说你好看伤害你感情了？”
　　龙生气了：“你在讽刺我！”
　　空楠平静地看着它耸耸肩，“我没有。也许我会虚构事实，但在感官上从不撒谎，能打败你我很高兴，我就直说高兴，而我觉得你很美，我就直说你很美。你身上有种几何的美感，那是造物主的馈赠。”
　　“……”
　　龙又有点呆滞了。
　　片刻，它狐疑地问：“你是在图谋我皮和鳞甲吗？”
　　空楠：“……”
　　“是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她干巴巴地说。
　　龙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哼。
　　空楠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沉默持续了片刻，龙忽然说：“不对！你刚刚是不是才是在讽刺我！”
　　空楠：“……”
　　对于空楠的沉默，龙以出人意料的情商读懂了其中的肯定。
　　“你——！”
　　“嘘——”
　　克洛夫特洛德瞬间把呼噜声压低。
　　它低声控诉：“你讽刺我！”
　　空楠轻声嘲笑：“因为你说的话太蠢了。”
　　龙说：“那么你不图谋我的皮吗？”
　　空楠说：“我没兴趣。”
　　龙生气地说：“没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难道我不漂亮吗？”
　　空楠说：“刚刚才说，我觉得你很漂亮。”
　　和之前一样，龙莫名奇妙的更生气了。
　　“那你为什么不图谋我的皮！”
　　空楠：“……”
　　“朋友，你说话的时候真的过脑子吗。”
　　龙：？？？
　　空楠说：“你无法动弹，而我可以，手里还有把能杀掉你的枪，你确定要提醒我剥掉你吗？”想了一下其它可能性，她又说：“我不是你们世界的人，即使这里对于嗜龙有什么惩罚，也到不了我头上。”
　　她凑近克洛夫特洛德，凑到它吻的前端，和它对视着。
　　“我不是静静，你如果想献出皮，我成全你。”


第42章　
　　“……”
　　空楠发誓；　这头龙刚才绝对悄悄地呜咽了一下。
　　她又笑了。
　　缩回身子；　点起根烟，空楠温声说：“我开玩笑的。打败你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觉得你美和对你本身没有占有欲；　这两者并不冲突。”
　　弹了下烟灰；　空楠今夜第一次主动发问：“你是龙啊；　没人夸过你漂亮吗？”
　　“……”
　　龙回以沉默。
　　龙的情商是真的欠俸；　以至于随便一猜就知道它在想什么。而对于这种默认；　即使是一个小时之前；　空楠都会毫不留情地回击以嘲讽。
　　可人心是如此的多变。
　　太阳穴股跳的那股狂热快慰被夜晚压住；　空楠闭上了嘴，选择了回沉默以沉默。
　　天还没有一点要亮的迹象；　空楠倚着背后的墙看着窗外，在视野里迷惑性的林海中渐渐泛起困倦。
　　无害的龙很暖和，在它旁边呆着的感觉像以前贫穷时的冬天；　她当时给北方的国企炼钢厂做流水线工人；　家里没有暖气，等工线停后；　她就和小组里的几个工友凑在一块；　在炼钢炉的余温边缩着；　烤馒头片和蛋糕，听英文原声的中世纪骑士小说。
　　那几个蛋糕，几本有声书，就是当时的她对生活细微的反抗；　是她贫弱的英雄主义。
　　她一直都是自己的堂吉诃德。
　　靠近龙的确很暖和啊，速死和缓刑，哈……在它旁边睡着，也没什么不好。空楠在迷迷糊糊之间想着这些，慢慢垂下头去。
　　“……”
　　指间的烟安静燃烧，从长烧到中，再烧到短。
　　龙一直盯着空楠看，直到她松懈下来，垂着头发出长长的吐息。
　　她睡着了。
　　在它旁边睡着了。
　　她是不是蠢。
　　龙盯着空楠。
　　当然了，身为一条没怎么和人类打过交道的轻微社恐龙，克洛夫特洛德不可能理解空楠这种【一切去球】的心情，它只是觉得这个巫师非常没有戒心，过于信任它。
　　她是觉得和它聊过一会天，它就不会把她烤成薄脆片吗？
　　……好的确不会了。
　　crak。
　　克洛夫特洛德在心中发出一声龙族骂娘的声音，听上去像有人在你打喷嚏时摁着你的脑壳把你摔在地上。
　　狡猾的巫师，她知道它在想什么。
　　龙喷了个愤怒的响鼻，空楠在浅梦里动了动。她手上快烧到最后的烟被风一吹，明亮了一瞬。
　　龙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观察起那个细小的同族。
　　那个火看起来要死掉了。
　　……
　　噢噢噢，看，它挣扎了一下，又亮了一点。
　　……
　　哦不，它真的要死了。
　　龙有点难过。
　　把头往前凑，又观察了一小会，克洛夫特洛德做了个决定。
　　微张开口，它伸出分叉的舌头，用右边的舌尖顶开空楠的手指，把那个接近烧却的烟蒂吞进了嘴里。
　　烟的火在龙的舌头上躺着，沾上它的口水，它没有熄灭，却烧得更旺，烟草迅速闷烧，最后随着赠品般的欢愉感，在龙口中炸开一声细微的爆响。
　　在龙感觉，这就好像人吃下一颗跳跳糖。
　　它咽下那个烟蒂，快乐地大声呼噜起来，无力地翻了个个儿，身上忽然起了点变化。
　　与此同时，空楠醒了。
　　其实被舔时她就有点醒了，她清醒得很快，对现状理解得也很快。
　　但当看着眼前的龙缩得更小，甚至痛苦地喘息着，现出人的轮廓时，空楠还是有点……
　　没法适应。
　　短暂地欢愉过后是撕裂的疼，龙呼噜着翻滚着，翅缩回去，却又重新显现出来，牙缩短又变长，幻化般显出的人脸是个青少年人的样貌，他有极长的黑发，和魅惑般的面孔。
　　可惜这一切都太短暂了。
　　像坏掉的短视频，演化先是正播放，然后是快速的回播，龙除了缩小到和空楠一样高，其他类人的变化都幻影般消失了。
　　“……”
　　空楠目瞪口呆地看着龙，而龙躲着她的眼睛。
　　片刻，空楠有点结巴地说：“……你……你是男的啊。”
　　龙：“……”
　　它连呼吸里都在诉说愤怒，空楠完全没了脾气，麻溜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女……母龙。”因为那个奇怪的品味。
　　克洛夫特洛德怒瞪着她。
　　空楠从包里摸出烟盒，又点燃一根，捏着滤嘴递到他面前。
　　“呐。”
　　龙：“……给我这干啥。”
　　空楠说：“我想你没变完是不是‘药量’不够，就再给你一根儿。不要紧这玩意儿我多的是。”
　　“……”
　　过了一会，龙伸出舌头把那根烟卷进口中。舌头的触感一闪而逝，像被温和的火摸过指尖，刺刺挠挠，但不伤人。
　　龙很快像吃了木天蓼的猫一样打着滚儿，如果不是他还没恢复力气，空楠觉着他能撞碎整个廊道。打完滚当然就是变化，可惜这一次还是没有成功。
　　失败点仍旧在中途。
　　可当空楠再要点一整包烟给他的时候，龙退缩了。
　　他还大哭起来。
　　谁听过龙的哭声吗？反正空楠是没听过。
　　要是不看人，她绝对会误会这是一条狗子在呜呜咽咽，还是那种不太威武的狗子，像……算了，这个故事比喻已经够多了，不要比喻。
　　总而言之，龙在大哭，吚吚呜呜的哭声在长廊里回荡。
　　这场哭泣的大雨落在心中，冲掉了空楠对龙的负面情感，她完全忘记了晶石化的后颈。
　　愣了半晌，她张张嘴：“你——”
　　“是啊是啊我是个蠢货！不用你告诉我！”龙哭着打断她，眼泪顺着细鳞流到地下，地砖迅速长起青苔，开出艳红的花。
　　“我是同族里最蠢的！我变不成人！用什么触媒都不行！吃什么晶石都不行！我还不好看！没人夸我好看！不用你告诉我！”
　　“……”
　　空楠抿着嘴，忽然轻笑了一声。
　　抬起手，她迟疑一瞬，拍了拍龙的鼻梁。手掌下的触感如同鳄鱼皮包，可皮包是冰冷的，这张皮却温和又柔软。
　　像被吓到一样，龙打了个嗝，猛地停止了哭泣。
　　“你真的很好看，我保证。”空楠又拍了拍他，声音平和地添了句很中二的话：“哥们儿，这可不是安慰你，这是来自敌人的赞赏，把它当成勋章佩在身上。”
　　“……”
　　龙的目光又有点呆滞了。
　　沉默中，他盯着空楠眯起了双眸。
　　外边的天空已经泛白，长廊远处有动静，空楠拿开手回过头，发现是静静被吵醒了，她正打着哈欠收拾东西。接住她的目光，空楠对她微笑着拇指了一下。
　　与此同时，龙平静下来，可还是有些低落。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收东西的静静，头趴在地上，哀伤地说：“你觉得我好看，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其的兄弟姐妹。我有个表兄叫玛利多诺多尔，他美丽得像月光一样。”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即使人形也一样。”
　　空楠环着手笑说：“我是没见过那个玛什么……玛多多，但这不妨碍我觉得你好看。不过不变成人又能怎么样？人的美和龙的美并不冲突啊。”
　　“谁觉得你们好看了，不是觉得你们好看才变。”龙吹出一口轻蔑的小火苗，“变不成人形会被嘲笑的。”
　　“哦。”空楠说，“所以你才躲起来？”
　　说话的同时，静静走了过来。
　　龙说：“……我没有躲起来。”
　　空楠笑着挠了挠耳朵，“……行，随你。”
　　静静在她身边坐下，递了袋肠和面包给空楠，她有点不可思议地说：“你在跟它聊天？”
　　空楠点头，同时用牙撕开包装袋。吃了口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