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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秦楚-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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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门子!”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了一声。

    这时,项羽正冲开重围,杀到这里,真不敢相信,季姬竟杀了北门晨风,叫了一声:“季姬!”

    季姬也正诧异于这眼前的瞬间变化,看着倒在尘埃中的北门晨风,又看了看那个已惊呆,站在那里的不真实的白色幻影。定睛一看,是洗心玉。“洗心玉?”这意味着什么?她一时想不起来。

    洗心玉不顾一切地跑向北门晨风,把他紧紧抱住。只见北门晨风的尸体正在微微抽搐,左胸上的伤口在汩汩地涌着黑色的血。她伤心欲绝,用绝望的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季姬。愤怒而不知所措,浑身颤成一团:“你!——该死的季姬呀,季姬!……”她扑打着大地。

    “你杀错人了,你杀了我们一家人的恩人哪!”

    “一家人?恩人?”

    “季姬!”那边项羽在大声招唤,汉军正在漫山遍野地掩杀过来,容不得季姬再多想了。她被楚军簇拥着,迟疑地退去。

    “我是你姐啊,我是孟姬,你这个糊涂东西!”洗心玉气坏了。

    北门晨风倒在洗心玉的怀里,经过了一辈子的苦苦相恋,他们竟这样相会了。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表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感情,对方的珍惜。从此天人永诀。洗心玉不知道北门晨风的心中是否还有她?不知道他的心是否已有所改变?什么都不知道。北门晨风的一切思想,一切情感,都被这突然的死亡终结了,从此灰飞烟灭。只给她留下了一个空白。她的泪如泉涌,她的心碎了,疼痛之极。

    “季姬,你好糊涂啊!”

    “北门,北门!你醒醒……”她的手在颤抖,抖在北门晨风渐冷的尸身上,“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她欲哭无泪,“你不知道,这一辈子,我爱的就只有你,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所作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为了引起你对我的珍惜,为了在你的心中,留下我不可磨灭的影子,我只想占据你的心,其它的一切全是次要的。可你却不知道,你连给我一点儿解释的时间都没有,你没有给我一点在最后向你述说我情感的机会。你好狠心,我所做的一切,全白费了。”想到北门晨风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对他的爱,洗心玉真的是绝望了。

    她用手轻轻地拭去北门晨风身上的血迹,泪水又涌了出来。

    “老天爷呀!”

    “老天爷,你对我怎么这样冷酷?我的亲妹妹,你竟让她在我面前,让我亲眼看见她就在我面前,杀死了我最爱的人。”

    “亲妹妹?对,亲妹妹,季姬,季姬!——季姬在哪儿?”她突然想起了季姬,一下子又着了忙。忙放下已冰凉了的北门晨风,惶乱地站了起来。只见到处都是向前奔驰的汉兵,他们正在向东追杀,要将剩余的楚军全部消灭。她顿时慌乱了起来,死者长已矣,而生者还在。她不能再失去季姬,失去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她必须要找到她。这时,她将北门的尸骸抱起,抱进一颓屋,拿一张苇席裹好。看了看,又打开,伏下身来吻了吻北门的额角,最后,无限哀伤地又看了一眼,再将他裹好。做完这件事,她立即上马,现在不是她悲伤的时候,她必须要去救出季姬。

    季姬随着楚军向东城败退,一路上都在想着洗心玉的话:“‘一家人,恩人。’‘我是你姐啊,我是孟姬!’亲姐姐?孟姬;孟姬,亲姐姐?她说她是我的亲姐姐,”季姬突然想起了冷萍飘说过的话“洗心玉……是你……亲姐……”。她还是不明白,洗心玉怎么就成了她的亲姐姐,“如果洗心玉是我亲姐姐,阿母为什么不对我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以她对洗心玉的了解,“洗姑娘对我说:‘我是你亲姐姐,我是孟姬’。这一定是真的,洗心玉不是个轻率随便的人,不会胡说。她又说,‘北门晨风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这又是何指?,难道她不知道他杀了我母亲?如果我母亲就是她母亲,那在咸阳大狱中,她为什么不对我说?不过,也真奇怪,她怎么也有一块和我近似的宝石?”季姬拉出了挂在自己脖子下的半块羊脂玉,那上面刻着的是一只燕子的尾部。“要不,是她见到了阿母?是啊,阿母为什么要那样千难万苦的去找她?真奇怪?一切都不可解释,一切都存在着诸多疑点。要不,只能是这样,不知什么原因,洗心玉离开了父母,父母不知道,可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这样,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假死。”季姬是剑道中人,虽不近旁门左道,但还是有所了解。对旁门左道,剑道中人不屑一顾,却不能不了解,所以季姬还是了解的。想到这里,季姬心中豁然一亮,“对,只能是这样,一定是那冷萍飘用剑坛上的聚魄离魂丹下了药,让孟姬假死了,父母自然不知道。父母不知道,自然阿母也不知道。只是她心中存疑,不相信天底下竟会有这样一个长得象她姐姐一样的人。但这种事,在没有确证前,当然不好乱说,以免遭到羞辱,所以她对谁也不能说。正是这样,所以她一定要去寻找洗心玉,而当她找到了洗心玉时,终于解开了这个谜……”

    “姐姐,我的亲姐姐。”季姬一下子激动起来。

    “她说北门晨风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这又是何指?如果这是真的,那,那就……”季姬真不敢想了。她想起了在和北门晨风格杀之际,难怪那北门子一剑不还,还说出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想起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想到这,季姬感到自己可能真的是在一时气愤之下,伤了好人。如果是这样,她将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都是那个该死的依梅庭!”

    她感到自己有些精神恍惚,她相信洗姑娘,这次,可能真是自己错了。

    但是,已不容她再多想。

    当项羽和季姬退到东城时,龙应奎的军队也已杀到。他和依梅庭的军队归于灌婴统一指挥,在这里又进行了一番惨绝人寰的大搏杀。数百名楚卒与数百倍于已的汉军,进行了唯有一死以搏精神的顽强战斗。虽然这一支军队不是什么正义之师,但他们的精神却长存不灭。每一个楚军将士都战斗至死,在他们的身边,倒下了数也数不尽的汉军尸体。但汉军如密密麻麻的蝼蚁,前赴后继,踏着尸体,踩着血水,又潮水般地涌了上来。受伤的楚卒顽强地抵抗着,即使倒在地上,也用手支撑着大地,顽强地进行还击,直到被长戟刺倒为止。

    时已过未时,季姬已经杀了一整天了,数以百计的汉骑倒在她的剑下,她自己也身受数创。今天,她是不可能杀出去了,但她必须得掩护项王杀出去。于是项羽在前,季姬断后,她阻挡住急欲擒杀项王的汉骑。这样,项羽遂率得二十八骑,朝乌江退去。灌婴的大军绕开了季姬,逐鹿项羽。龙应奎本也要逐杀项羽,却被季姬一剑挡住。

    龙应奎毕竟是剑坛宿耆,此时,他已是鬓发苍然。只见他微微一笑,喝令军士退下,打马上前,对着季姬作了一揖。笑曰:“青城,老夫也不劝你,知汝志已决。吾再劝你,自是多余。老夫生平感佩之人,只有公主和江左桐风。但如今,所有的分争,都已尘埃落定,徐老将军已是故人,我不想再妄加评议。公主忠则忠矣,却是愚忠,不念天下苍生,只图一已虚名……”龙应奎这一番说辞,自然是为自己张目。他深知徐延龄深得人心,咸阳的黔首百姓都把他当神一样来祭祀,自己则被天下人目为不忠不义、无德无行之人,这是他最耿耿于怀的。他不直指徐延龄,只以季姬张目,正是他用心良苦的地方。

    “老贼休得辱及徐老将军。今天,我倒要为扶苏长公子讨一个说法。也让天下剑士明白,望夷策出在何处?”

    “人皆言,青城剑术天下第一,老夫倒要领教。至于那些往事,你要问也应该去问你的父皇,与老夫何干?”

    这是一场并不对称的格杀:季姬已是精疲力绝,身受数创;龙应奎则毫发未损,精力饱满。这正是龙应奎有持无恐的地方。今天,他就是要以青城的血,来证实自己乃天下第一剑士,来奠定自己在剑坛上的霸主地位。

    其实,两人的剑术只在仲伯之间,龙应奎妖级上乘,青城虽高出一筹,也只在毫厘。当代两个最高剑士的较量,并不见刀光剑影,反而是从容得很。看似平淡,却从平淡中见功力。每一剑,都让人感味良久。不懂剑的人,看不明白,真正的剑士才感叹这剑艺的博大精深,感叹这剑也有这样杀的?会感到有一种震撼。剑的最高境界已不在剑,而在剑士的气度,威逼四海,那剑就是一种霸气,就是一种敬畏。

    两人战至十几回合,季姬的伤口在不停的渗血,她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龙应奎看出季姬的剑已慢,虽是困兽犹斗,但她肯定是拖不长久。季姬用尽了她整个生命来与之相拼。龙应奎数次以为可以结束战斗,都被季姬挽回。这使得他的信心产生了动摇,在最后的一击中,他差一点中了季姬的迅猛之剑,正是季姬这最后用尽自己整个生命倾注于一击的一剑,使她露出了破绽,(不管什么样的剑士,也不管是什么层次的剑术,只要是剑,就有破绽。)被龙应奎一剑刺中。龙应奎之剑凶残狠毒,从不虚发,着了他的剑的人,没有不死的。季姬倒了下去。龙应奎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犹记得汉王重诺:“得项羽头者,万户侯!”于是,急匆匆地拨转马头,追赶项羽去了。

    东城的战事已结束,太阳透过重云,照耀在这片战尘弥漫的大地上。只见尸身狼藉,枪殳纵横,整片原野一片死寂。大地真静啊,所有的汉骑步卒都在追随着那战声远去。阳光愤怒地射在这片雪原上,把天边的乌云镶嵌得既沉重又明亮。一支长矛,从尸首中插出,它的矛尖闪耀着一片冷冷的银光。

    一个女人,牵着马,来到这里,是洗心玉。憔悴又凄惶,她看着这人类的罪恶,看着这殷红的血,看着这些残肢断体,看着这堆积得层层累累的尸体。她只感到心地发紧。她真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杀戳,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血洗?难道这一切,只是为了他们心中的所谓信念?

    但她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信仰,能比人的生命更重要!

    “季姬,季姬!”她呼叫着,用她那喊哑了的嗓子,在这片血染的大地上呼喊。这声音仿佛游丝一般,那样微不足道,那样渺小。她看着每一具尸体,寻找着她熟悉的身影,均不可得。她只是心存侥幸:“季姬或许还没有遇害呢?谁杀得了她?”但是,她从本能上预感到季姬已遭不测。不知为什么,刚才,她就感到心中掠过一阵极痛楚的绞痛,那一刻,她就预感到了。凡是有尸休堆积的地方,她掩住自己内心的憎恶,去翻动,去寻找。这些面目狰狞的尸体,有的还张着眼睛,有的还有体温,他们就死在了这片原野上。刚才,他们都还活着,鲜活蹦跳。他们都是人子,是父亲,是春闺梦里人。有多少希望,有多少怀想,又有多少期待,希望他们能搏得个封妻荫子的功勋,荣归故里。却不知他们将永远回不去了,以他们的血,肥沃着这片亲切而又沉重的大地,这片土地,是需要血才能肥沃的。

    “季姬,季姬!”她在以血在呼喊。

    她从东城往南,在一片显然是经过了激战的地方,那里的尸体堆成了山,在不经意间,她看见了一点青色。她的心揪紧了,那是多么熟悉的青色,那是季姬的青色。季姬这一辈子,都喜欢着一身明快的青色,这是一种并不跳跃的青色,透出一种宁静和稳定。这是季姬所特有的,她不敢相信。

    “季姬!”那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洗心玉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她踉跄地奔了过去,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季姬了。她把压在季姬身上的尸体翻开,看到了发乱血污的季姬在一片鲜血尸体中间。“季姬!”这一天,上天给了洗心玉太多的苦难,让她看到了两个至亲的人倒在了她的面前。

    她抱出季姬,“妹妹,妹妹!”她一时都哭不出声来。季姬的青色戎服已被血染成了黑色。她抱着她,季姬的身体还是柔软的,她用手摸了摸她的鼻息。这一摸,令她狂喜起来:“季姬未死,还有微弱的鼻息。”她忙用那染血的战袍想替她裹住伤口,立刻,她就绝望了,那一剑已经刺通了季姬的胸膛,剑法之准、之狠,使她认定,这必是一个高超的剑士下的毒手。这是至命伤,季姬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了。

    就在这一刻,季姬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呻吟。

    “季姬,季姬,我是姐姐,我是姐姐呀,你醒醒,你看一看你的姐姐,你看一看你的姐姐呀!”

    季姬终于睁开了浮肿的眼睛,那眼睛中全然没有了神彩。

    “妹妹,你认识我吗?你还认识我吗?”

    季姬微笑了一下,说:“洗……洗姑娘……”

    “不,我不是洗姑娘,我是你姐姐……”

    “姐……姐?”

    “对呀,我是孟姬,千真万确的。是阿母——授衣,告诉我的。不,是仓庚,是我姨——冷萍飘。不,不,是她们两个告诉我的。我就是三十多年前你死去的姐姐孟姬,可我没死,我还活着。”洗心玉真不知该怎样来说明这一切。

    “我——信。”

    “姐姐这就来救你!”

    “不……,抱,抱紧我。我,我……冷。”

    “妹妹,你不能死,你不能再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她紧紧地抱住季姬,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对,对不起,北,北……”

    “你不要说了,姐不怪你。”

    “你喜欢他?你说的,我……信,可我不……明……白?”

    “是他救了你的命,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真……糟……糕!”季姬象是在责备自己。

    突然,她感到心口一阵绞痛,口角又流出了鲜血。

    “姐,对……不……”一个“起”字还未说出口,贴在洗心玉胸口上的季姬的头就仿佛一下子被刈倒了似的,向左一歪。上天再也看不得这一幕了,他将他的这个人世间的女儿收了回去。

    所有的呼唤都没有用了,季姬的身体开始变凉。洗心玉再也哭不出来了,她只是紧紧地抱住季姬。她知道她冷,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她的妹妹,冷。她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温暖过。这时,她突然听到了马蹄声,她抬起头来,看见了龙应奎。瞬间一切全明白了,是龙应奎杀了季姬!她放下季姬,站了起来。

    龙应奎本去追杀项羽,追了一阵,知道再也追不上了,于是回来打算割季姬的人头。他想以季姬的人头来证实一切。没想到遇到洗心玉,他没把洗心玉放在眼里。

    “龙应奎,我将为天下剑士,向你索命!”只见洗心玉把剑从前向右轻轻一指。所有的仇恨——师傅、哈婆婆、安仪师、季姬、田悯、归宾、玄月、辛琪、采薇、曲云芳、斗越门、西施罗、小伍起、红剑……,他们的面容,一一在她眼前闪过。这个武林败类,朝廷中的奸雄,“今天,你的死期到了!”刹那间,一股怒气开始从洗心玉的肢体上喷张,只见洗心玉好象着了魔一样,她的头发一齐散开飘飞,她的衣裙也已曳动张开,样子显得异常恐怖。

    龙应奎刹那间惊呆了,他明白这就是“原剑初创”,乃剑术之极境。只是他不明白,洗心玉何能在这一瞬间,就成就了这旷世未有的剑道之至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知道不可匹敌,正欲拨转马头,但他的死期已到。至剑、至简,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象雷霆万钧一般,寒光一闪,龙应奎已被劈成了两片。

    “啊!”一声惊叫。

    洗心玉猛地听到了这声音,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远处一个老妇抱着个孩子,衣衫褴褛,病体殃殃。她这时杀气已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飞步上前,举剑便砍。

    那孩子突然扑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叫道:“别杀我妈妈,别杀我妈妈……”

    那剑便停在了空中,所有的愤怒都消失了,洗心玉终于看清了那老妇人,是美丽居。

    “是你,千姿花?”

    美丽居没有言语,她如今变成了这样一个老妇人,且心志已乱,看见洗心玉,自觉惭愧,更觉自己污秽不堪。

    洗心玉再看这孩子,那明亮的眼睛中透射出多么熟悉的眼神,她明白这是谁的孩子,立即心痛得不行,不由得一把抱住。

    “你怎么到了这里?”她问。

    两个一辈子的情敌,终于站到了一起。但洗心玉从来没有恨过美丽居,她对美丽居有的只是羡慕和欢喜,想到北门已成故人,想到自己的亲妹妹也已离开了自己。这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好虚弱:“你是来寻找飘零子的?”

    “他在哪里?”

    “是否该告诉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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