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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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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像在一个小偏殿里。这个小偏殿位于正殿的西侧,很小。里面只有一座观音的座像,一张供桌,桌下一个蒲团,蒲团的前面放着一个小木鱼。此外就是铺满了整个墙面的壁画了。
“这是你们家设在寺院里的小偏殿。传说你们家的先人总上这来诵经呢。”跟在我身后的住持说。
“现在这个小偏殿还经常有人来吗?”
“你妹妹经常来。”住持低着头说。
啊,是了,妹妹要是经常到寺院里来的话,总得有个理由。到小偏殿里来念经就是个最好的理由了。可能妹妹还要把母亲的话当作来寺院念经的借口吧。
“快来看,这个壁画画的好像是个故事啊。”于阳说。
“是啊,这画画的是一个古老的关于诅咒的传说。”
金玉其外,烂泥其中的观音坐像引不起于阳的兴趣。倒是那幅壁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从进这个小偏殿一开始,他就一直在看那幅壁画。我和住持走了过去。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壁画呢。壁画画的是个行刑的场面。画的并不怎么样,也就是民间画房梁,炕围的手艺。村里在过去,有请人在房梁上,和挨着炕的三面墙上画画儿的传统。画的多是一些吉祥的物事。画画的人也是没经过什么训练的民间画工。用那样的画工来画这么一副壁画,画者的手艺就显稚拙而浅白。这样的画能吸引作为画家的于阳注意的,大概也只能是画中所画的内容了。
第一天(下)(13)
壁画已然退色,有的地方油漆已经剥落了。没剥落的部分也都裂出了一道道细密的口子。即便如此,画面上也还可以看出背景的主色调是温暖的粉红色。在这一片粉红色中打着卷的灰红色的乌云布满了天空。云层中有数只乌鸦和苍鹰飞着。在这背景的前面,画面的正中一个五花大绑着的人被按着跪在地上。这个人虽然被绑着,可他桔黄色身体上的块块突起的肌肉却以一种柔和的姿态向着画外展现。缚在他身上的绳子软塌塌的,显得温柔,无力。他的肩上生着九个头。那九个头上都生着豹眼狮口。像团焦墨一样涂满了整个下巴的络腮胡子,和头上同样生硬的头发连成黑乎乎的一大片。那豹眼和狮口并没给人以凶残勇猛的印象,反到露出略带滑稽的奇特的嬉笑样子。他的这些头中有的带着逆来顺受的认命的平静表情看着头上的粉红色天空,有的面露亲切地看着站在他周围的九个拿着刀的人。拿刀的那九个人显然是刽子手,正准备杀被捆的人。然而刽子手们也像是街上看热闹的闲人,没有一点杀气。或胖或瘦的脸上反到带着一股平和之气,亲切地看着要被杀的人。仿佛经过了千百年的等待,被杀者已经消退了当初的仇恨。杀人者也消弥了戾气。杀人者与被杀者已经达成了一种平和而认命的对杀人这一仪式的认同心理。
“这是雷余被杀时的情景。”住持说,“传说很久远以前,曾有一次土匪暴乱。汉人连和山里的雷余部落共同去铲除土匪。雷余部落的人以打猎为生,个个骁勇无比。可是却善良而单纯。土匪被铲除之后,汉人首领背信弃义把雷余部落的人也都杀了。部落的首领雷余有九个头。必须九个头同时落地才能把他杀死。汉人就用了九个刽子手,九把刀在同一时间里把雷余的九个头同时给砍了下来。被砍下来的那九个头没有落到地下,而是飞到半空中。九个头的九张嘴在半空中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说:‘我将为我和我的部落复仇。汉人的首领,你必将死在断韧的刀下。每隔一个夏巨,我必复活十天。在这十天里你的后代将有九个人在九把断韧的刀下做鬼。’说完这些话,雷余的九个头同时落地,雷余才死了。夏巨是时间的计算单位。每一个夏巨是一百一十七年。至于为什么一个时间单位是一百一十七年呢,可能雷余死时是一百一十七岁的原故吧。”
“后来呢?”于阳说。他显然已经被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
“后来汉人部落的首领真的死在断韧的刀下了。他的后人也都离开了原来住的地方,以逃避雷余的诅咒。可是每一个夏巨到来的时候,无论在任何地方,首领的后人都有九个人在不同的地域里同时死在九把断韧的刀下。亡灵是没有时间和空间上的阻碍的,逃到多远也没有用啊。这个诅咒的可怕还在于,不只是复活的雷余的嗜杀,还有汉人首领的后人将受尽灵魂的折磨而自杀。”
“这是一个让背信弃义的人受到惩罚的诅咒。”于阳说,“可是为什么你的祖先把关于这样一个传说画在佛堂里呢?”
是啊,为什么高祖父把这样的一副画画在佛堂里呢?而且这个古时候的传说和关于我们家里的那个诅咒是何其相似啊!
“可能我的高祖父在杀了他妹妹和妹夫之后,心里懊悔,才修建了这个佛堂来忏悔的吧。不是有传说,说我的高祖父和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祖父和谋把他的妹妹活埋了么。本来我以为这个传说不可信,看来,这个佛堂和这个壁画就是个证据啊。高祖父用这个和我们家的诅咒相似的故事来曲折地揭露事情的真相,表达忏悔,不是很好地解释了在佛堂里出现这副壁画的原因吗?那么这个金像和这个壁画应该是在一九零零年以后才出现的吧?”我说着的时候,脑子里还体味着画中的平和带给我的安宁感。
“寺里有记载记着这个小佛殿是在民国八年,也就是一九二零年左右才建成的。那时不仅建了这个小佛堂,还把整个寺院都重建了呢。”
“怎么,那时候才建成?那么说,我的高祖父在事隔二十年后才知道忏悔吗?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使他在二十年后才知道后悔了呢?”
“寺里还有记载说,在开始建这个小佛堂之前,你的高祖父来求过给小孩戴的平安锁。”
“就是过去的人在小孩出生后,为了保佑小孩子平安才给小孩子求的平安锁吗?”于阳说。
“是啊。这倒是个线索啊。你妹妹说按时间算,那时候出生的那个小孩应该是你们的外祖父。”
“有这个可能啊。啊,对了,是在求了平安锁之后才建的佛堂,还把整个寺院都重建了,是吗?那时华家家族还很兴盛啊。那就说明华家家族还没有遭到灭门的灾难呢。要不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来兴建寺院。那么,那个小孩子也可能是高祖父生的。华家家族的那场大灾难是在这之后才发生的。那时清王朝已经灭亡了,不可能因为老祖奶奶的叛逆而下旨灭华家满门。那么又是什么人使华家蒙受那场灾难的呢?”
“你们家的那场灾难是发生在建这个佛堂之后的说法可能是真的。寺院里有一些记载记着求平安锁的小孩子的生日记录。这记录是为了记小孩子的生日时辰以便寺院里在孩子们过生日之前准备好平安锁。其中一个本部里专门记载着你们家小孩子的出生日。在这个佛堂建起之前,你们家真可以说是人丁兴旺。光来求锁的小孩子每年都有七八个,可在佛堂建起以后,就没有你们家人来为小孩子求取锁片的记录了。这种情况可能是发生了那场大灾难造成的吧。”
第一天(下)(14)
“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你妹妹说可能是日本人干的。”
“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那以后不久,山里的矿就被日本人占了啊。”住持用手摩挲着他的板刷头说。
“这道也是。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当时华家的人都被杀光了,我的外祖父是怎么留下来的呢?而且那时外祖父应该还是个婴儿吧。”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好像你们家留下的不只是你外祖父。还有别人,寺里的杂工说他见过你的高祖父呢。”
经他这么一说,我想起老校长提起过的那个老头来。
“他现在在哪里?我们去问问他吧。”
我们向外走时,于阳忽然在门口站住了,伸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粗大的门框,又转着头去看着木格子窗。门框上和木格子窗上都横七竖八地罗列着一些刀痕。刀痕里面填满了黝黑的污垢。这些污垢似乎标明着刀痕的深大与年代的久远。
“这里怎么像是发生了一场斗抠似的呢,到处都是刀砍过的痕迹。”
“这些刀痕据说是日本人砍出来的。”
“日本人?”
“传说日本人在这里驻扎过一小队人。”我说,“我小时候听到很多日本人在庙里作恶的传说呢。说是寺院正门的那块石头就是日本人磨他们的杀人刀用的。有人说寺院的正院里还有很多口大锅呢,说那些大锅是日本人用来煮他们在山下抢来的鸡鸭猪什么用的。把小殿堂里的门窗砍成这样,是想试试刀锋够不够利吧?那些大锅还在吗?”
“不在了。说是那些锅在六十年代大炼钢铁时被山下的人抬走了。不过那时寺院里的僧人都被赶走了,寺院里没人管,大锅是不是被山下的人给抬走了也说不定。这些刀痕是日本人砍出来的没错,可是那些大锅可不是日本人留下来的。那些大锅和寺院门口的那块大石头可是抗俄的义军留下来的。传说当年抗俄义军也在这里驻扎。当年,寺里就是抗俄义军的指挥部,和大本营。义军们为了做饭时不污染佛门清地,才把大锅安置在寺外的山坡上。义军撤退后,这些大锅就留在寺里了。不信佛教的义军都能做到尊重佛,可那些笃信佛教的日本人却在佛家清静之地荼毒杀戮,这可真是……”住持摇着头,一副感慨万千,却无言可说的表情。
我们说着话走出小佛堂,来到院子里时,住持忽然抬头看着头上的尖嘴岩说:“传说你们的老祖奶奶就是站在这上面指挥义军打退了俄国人的进攻。”
“啊,下面就是进山的入口,在那驻守,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这个岩石上又是个最好的了望哨和指挥台。站在那上面整个山谷都能看到。”于阳说。
我和于阳一起抬起头来,看着布满雪的突出的岩石。风吹着上面的积雪,扬起的雪雾被拉成了飞舞的白纱……那雪纱飞舞的姿式该是老祖奶奶当年独立危崖擂击战鼓时,衣袂被秋季高爽的疾风吹得飘飞的姿式吧。当年老祖奶奶还是妙龄女子,她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山上的劲风吹散了她的发髻,如云的黑发在她的肩后飞扬,插发的红花还压在鬓边。因用力擂鼓而渗出汗珠的脸比红花更艳。一双明澈的眼眸紧紧盯着岩下的山道,咚咚咚……的鼓声震得义军人人精神振奋,勇猛无比。而来犯的俄国人却是如雷惊魂,胆寒不已……咚!咚!咚!我耳边真的听到了那鼓声在响。那鼓声在群山间震撼着。它跨越了时空,从百年前一直传到了现在?我仔细地听着,耳边回荡着呜呜的风声和松涛的啸声,并没有鼓声。
“你妹妹还说她想上那上面看看呢。”住持说。
“华夏就爱逞能。她小时候就说要到上面去看看,可现在也没上去过。那岩石很难爬上去,连我都没上去过呢,更别说胆小的华夏了。”
住持一再提起华夏又激起我对他的憎恶来。那个猜测又在我的脑子里晃来晃去。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个长着一双猫眼睛,瘦高的家伙就是以另一种方式弓虽。女干了我。这个想法一出来,我立即明白我为什么憎恶他了。
“华夏有着你们家坚忍不拔的精神啊。”住持说。显然不同意我对华夏的说法。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华夏的名字,而且第一次明白不误地露出他的不满来。
住持带着我们找到了老杂工。老头单独住在位于寺院门口的一间小屋子里。我们开门进去时,他在睡觉。我们都进去半天了,他也没察觉。住持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
“这么老了还能干什么呀?”于阳说,“他家人呢?”于阳对于老人的家人让老得掉渣的人到寺院里打杂工觉不可思议似的。
“实际上他什么也干不了,寺院里就是养着他啊。他有五个儿女,可谁都不养他,没办法,寺院才收留他的。”住持说。
于阳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嘟嚷着说:“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善良的人啦?”
说话间那老头已经站在了地上,一边看着住持一边打着哈欠,“吃饭啦?”他咕噜着说。老头整个人像一张肮里肮脏的皮裹在一副骨架上,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悯与厌恶相杂的感觉来。
住持说明了我们的来意。
“小姐,你找我?”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黑紫的嘴唇开合间露出口腔里仅存的几颗黑黄的长牙,唇齿兜不住风,使说出的话都唔里唔噜地听不大清楚。
第一天(下)(15)
“老人家,您可千万别这么叫我。您快坐下。”
“噢噢,……叫惯了喽,叫惯喽。当年我可管你妈你姨叫过好几年小姐呢。你和你妈长的一样啊,怎么你腿好啦?这是多咱的事啊?”老头一边说一边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不是那个了,是她姐姐。”住持说。
“噢噢噢那……那姑娘你叫我有啥事?”
“听说您见过我的外祖父?”
老人反应一阵才捉摸出外祖父就是姥爷,这才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那没有,那没有。我见过你姥爷的爷爷,我见过他。要说我见过你姥爷,也行,就是隔了一层棺材板,没看清长啥模样,呵呵,……你姥爷啊,那是谁也没见过啊。还有人说说不定你妈你姨不是你们家的人呢。为什么这么说呢?没人看见她们是怎么来的么。她们和她们的妈都是冷不丁冒出来的,就是你姥爷下葬的那天晚上冒出来的……”
我本来以为老人年纪大了,会记不清楚,可老人连续地讲下去的流利劲让我相信,他即使说的不是事实也是把这个故事说过很多遍了。
“……那阵儿啊,好像是民国三十多年,三十四年,还是三十五年啦,我记不清了。反正那年我才十多岁,是个小伙子。棒着呢,可不是现在老模卡嚓眼的小样儿。我爹是阴阳先生。专给人看个阴阳宅,算个红白事的日子,充当个葬礼持事啥的。那天天气挺热,弄得人睡不着觉。我和我爹很晚了才躺下。刚要睡着就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吵醒了。我跑出去开门,就看见华家的管家打着个白纸糊的防风灯站在门口。我就想这准是他家有人死了。可他家会是谁死了呢?一定是那个老头。那老头都老得要掉渣了,他不死谁死啊?再说了,华家也没人可死了。自打我记事起华家就那么一个老头。听老辈子人说,华家本来有老鼻子人了,可一夜之间不知道怎么都死了。这老头倒没死。快叫你爹起来。我正胡思乱想呢华家的管家就说了那么一句。我说好哩,我去给你叫去。我跑进屋跟我爹说,送钱的来了。我爹说谁呀?我说是华家的管家。我爹就扑愣一下坐起来说,不好,八层是老太爷死了。说着我爹就麻溜儿下地了。我爹和管家站在大门口说了半天话,我爹就回屋了。我说爹是不是那老头死了?我爹说不是,管家说是他家的孙少爷死了。我说啥时候他家有个孙少爷啊。我爹说别说你不知道就是我也不知道啊。我爹拿了点东西就走了。临走前我爹告诉我,让我先别睡,一会可能得用我帮忙。我爹走后,我没敢睡,想华家的老太爷没死,死的是个不知道啥时候生出来的孙少爷。那孙少爷是打哪来的呀?石颗儿里蹦出来的?怎么没听人说过呢?我正瞎寻思着呢,华家的管家又来了。这次他是找我。他说我爹让我去帮忙。那时候我小啊,爱凑个热闹。我爹跟着我爷爷给华家办过丧事。好像是老太爷的女儿的丧事吧?好像是。我爹说啊,民国八年那场丧事是他见过的最气派的丧事了……”
“啊,也是民国八年?您没有记错吗?”
“咋会记错,那可是我爹最得意的事,他晃常(经常)还拿这件事吹牛呢,能记错?”老头不满地说。
“您接着说。”我说。
“我爹说,那场丧事啊,七七四十九天,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好点心,流水席的席面不断。山上寺院里的和尚全来了,念了四十九天的经给死人超度。满大院都是白的蓝的布账噢,就是到了晚上,灯笼火把也把当院照得像白天似的通亮。那场面,那气势,比过年还热闹啊。华家虽然败落了可怎么着也是个大户人家,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这种小户人家的腰都粗啊。听说华家的黄金没都被胡子抢走,华家的人贼奸,黄金都给藏起来不少,胡子没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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