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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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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病成医,伺候病人久了也一样,方朝清照顾崔珍娘多年,虽然还算不得大夫,但药味却是早已闻惯了,崔珍娘也就一个体恤体弱的病,药方子来来回回不过那十几味药,方子变了,他多少都闻出来些。今天的药便跟昨天的不大一样,倒是……有些像前几天那个谢,不周大夫开的药的味道。
  果不其然,婆子点头应道:“相爷让换回了前两天的药,说那大夫是假的,药倒是真的,既然效果不错,就继续给小姐用。”
  方朝清点了点头,便没再问什么了。
  果然,那周大夫虽然不是真正的谢大夫,但倒的确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若不然,当初也不会骗过了崔相。
  身上带着谢大夫所有表明身份的路引印鉴,说着一口寻常人都不会说的闽粤方言,又如传言中的谢大夫一样医术高超,甚至开出了能让珍娘状况好转的方子,所以,哪怕在那个关键时刻,在崔相最防备的时刻,仍旧钻了空子,在崔相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挟持出去。
  不得不说,计都走的这一步算得上十分巧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给人的草莽印象。
  然而,再如何巧妙,最后赢的却还是崔相。
  因为——
  方朝清想起那日的场景。
  那一箭射下,有生命危险的不只是计都和阿朗,还有崔珍娘。
  甚至,若不是情急之下计都的第一反应是全力保住阿朗,因而选择了最快最有效的方法——转身挡箭,反而去抓崔珍娘来挡箭的话,那么计都和阿朗死不死还是两说,崔珍娘却是必死无疑。
  方朝清不相信崔相在命令放箭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然而他还是这样做了。
  当然,当时那场面,崔珍娘显然是早有预兆会放箭,不然不会恰到好处地低头,更不会突然用尽了力气扎了计都那一刀,也正是她这样的配合,才使得她最后能够化险为夷。
  但无论如何,放箭的危险性还是太大。
  所以事后,方朝清曾问过珍娘。
  “因为爹就是那样的人啊。”当时,珍娘浅笑着这样对他说。
  “若是为了我放过了计都,哪怕世人碍于他的权势地位不敢说他什么,反而会夸他父爱如山,但背后,却定然也会说他为了自己女儿便不顾大局,若非实在无计可施,爹不会让自己落下这等把柄。”
  “况且,当时那局面,便是爹对计都言听计从,我就能安然无恙了吗?不是的,为了自己的安全,计都绝不会轻易放过我,除非他已经确定自己绝对安全,但若他已经安全,又何必要留我性命?他可不是什么言出必行的君子,安全后,杀了我这个仇敌的女儿出气才是最有可能的,说不定,杀之前还要好好地折辱我一番,叫我死也死地不痛快。”
  “所以,爹叫我别害怕时,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当时,珍娘是这样对他说的。
  方朝清当时听罢没有说话,甚至还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无可辩驳,然而,后来却越想越有种奇怪的感觉。
  诚然,当时那局面,崔相的选择似乎的确是最佳的,但是——那是站在外人的角度。
  站在一个深爱女儿的父亲角度,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真的能那么冷静理智地做出最佳的选择吗?
  就像计都,当时若他抓了珍娘去挡箭,那么有极大的概率,他和阿朗都会活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然阿朗活了下来,他却死了,那么阿朗便也基本与死无异了,若按崔相和珍娘的逻辑,计都这一步简直愚蠢透顶。
  但是方朝清却能理解计都当时的选择。
  因为,在那样紧急的时刻,人多半是不会想太多的。
  会想的,就只是保住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不敢有一丝侥幸,不敢冒一分险,因为冒险的后果很有可能会失去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计都就冒不起这个险,所以,不管以后如何,在那一刻,他选择了对当时保住阿朗的命最有利最保险的做法。
  而崔相与他的做法截然相反。
  或许,这就是崔相赢了,而计都输了的原因。
  虽然心里这样想过,方朝清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仅是怕自己多说什么会插手破坏珍娘父女俩的感情,更重要的是——珍娘她自己也完全没有在意。
  甚至能做出那样完美的配合,就说明珍娘与崔相的想法是完全相合的。
  不知道是珍娘也跟崔相一般天生冷静理智至此,还是珍娘被崔相教导的如此。
  方朝清曾这样想过一会儿,然而很快便摇摇头不再深思。
  不论如何,现在计都死了,珍娘也安全了,那便是最好的结果。只是那周大夫当时也死在了乱箭之下,倒是可惜了。
  还有阿朗……
  他叹了一口气,看那婆子小心翼翼将药罐从火炉上取下,把药汁倒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碗里,便小心端起了那碗,道:“我去送吧。”
  婆子自然没敢说什么,自从那日答应了珍娘陪她到底,方朝清一直亲历亲为地照顾她,端碗喂药都是常事,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习惯了。
  方朝清小心端着药碗,到了崔珍娘房门前,意外地听到了崔相的声音。
  “相爷,姑爷来了。”丫鬟喊了一声,房里的话声便止住了,随即传来崔相的唤声:“进来吧。”
  方朝清走进去,便见崔相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崔珍娘床前站着一个大夫,却是宫里的太医。
  见他端着药碗进来,崔相问道:“是刚熬好的药?”
  方朝清点点头,那太医也离了床边,走到方朝清跟前,鼻子嗅了嗅,道:“没错,正是这个药。”
  说罢,他脸上还泛起些许不太自然的神色。
  崔相笑笑:“李太医不必羞愧,那周大夫既是计都的心腹,自然是真有能耐的,但医之一道博大精深,他也不过是恰好能治珍娘这个病症罢了,并不代表他便比你,比太医院的诸位都医术高超。”
  李太医闻言,脸上不自然的神色褪去,反而多了丝羞赧和真心的佩服,拱手道:“相爷太给在下面子了,能开出这个方子,就证明那周大夫的确比在下强,不过——”他挺了挺身子,“有了这方子,在下也颇有启发,相爷放心,小姐的病,在下虽不敢打包票百分之百能治,却也有了七八成把握。”
  说话间,方朝清已经坐到了床前,一勺一勺地喂着崔珍娘喝起了药,听到这话,便不由抬头看了那李太医一眼。
  他自然知道,这些宫里的太医们说话向来是圆滑婉转,从不把话说死,他既然敢说有七八成把握,那么他心里,便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果然,一听这话,崔相便笑了,很是和颜悦色地夸奖甚至奉承了李太医一番,把李太医说得干劲十足,当即便告辞,说要回去再查查医案,明日必定拿出一个妥帖的疗法。
  崔相微笑着送走了他,转身回来,方朝清刚好把一碗药喂完,正拿了蜜饯给崔珍娘清口。
  崔相笑笑,也没再坐下,只对崔珍娘道:“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只管放宽心,好好养,身子定会好起来的。”
  崔珍娘点头:“嗯,爹我知晓的。”
  崔相便含笑点头,又看了眼方朝清,道:“你照顾好珍娘。”
  方朝清沉默点头。
  崔相便离开了。
  这也正常,以崔相如今的地位,说是日理万机也毫不为过,今天能抽出时间来看珍娘都是稀事了,平日里,方朝清都很少在崔珍娘这里见到崔相。大抵,能做出大成就的人总要牺牲些什么吧。
  崔珍娘显然也适应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崔相离开,她脸上也没什么黯然之色,只是眷恋地看着方朝清,哪怕喝过药后很快便困倦了,眉眼仍旧满是依恋,忍着困倦和方朝清说话,还是方朝清哄着,才依依不舍地睡下。
  方朝清见她睡熟了,才起身去了自己的房间,拿了书,又放下,想起今日与甄珠分别时的场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又打发了一个随从,去她下榻的客栈看她回来了没有,如今情况怎样。
  谁知这一等便等到了夜色降临,而随从,也带回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甄姑娘说,明日要跟您见面。”
  方朝清不禁瞳孔微缩。
  白日里刚说以后不要再见了,突然又约他明日见面,发生了什么事?


第164章 羡慕
  站在窗前,目视着方朝清派来的人离开后,甄珠转身,看向身后的金珠。
  她穿着朴素的布衣,背着一个扁扁的褡裢,脂粉未施,脸颊消瘦,与甄珠记忆中那个高傲冷艳的太师美姬天差地别,甚至之前在阿朗的那个小院,被捂住双眼的时候,甄珠能感觉到她手心处起了一层薄茧。
  更不用说,眼前她这狼吞虎咽的模样,显然这几天都没能好好地吃东西。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看什么?”似乎终于吃饱了,金珠擦擦嘴,将桌上的凉茶一口饮尽,片刻便又恢复了优雅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个狼吞虎咽的人不是她似的,“再怎么看我也比你好看。”说着,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瞥甄珠那比她更消瘦的身子,鼻子里逸出一声轻哼。
  甄珠嘴角微弯,顺从地说道:“嗯,你说的对。”
  金珠却眼一瞪,上上下下打量着甄珠:“哼,没出息!”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那些男人都喜欢你什么……真是有眼无珠。”
  之前的太师,之后的那个少年,再加上现在这个崔相女婿似乎也很在意她的样子。
  甄珠眼角弯弯,没有在意她的话。
  却转而问道:“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件事?”
  她们相交并不算深,若非金珠来找她,她甚至都快要忘了她的存在。而金珠……从她之前的叙述看,她一直是跟着计都的,计都死后,他的那些部下分崩离析,一部分人只求平安已经离去,一部分人却筹划着要为计都报仇,而金珠这个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弱女子,本该早早离去找个平安的地方躲起来才是,但她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选择了来找自己。
  金珠笑了笑:“就当是,还你当初为我画像的酬劳吧。”
  甄珠挑了挑眉,明显不相信的样子。
  金珠又笑:“还有,大概是因为总想着,自己得不到的,便想着别人能得到也好。”她抬头看向甄珠,漂亮的眼睛不若以往那样清冷,里头带了些悠悠的向往。
  甄珠也看着她,没有说话,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片刻后,金珠悠悠地道: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不,应该说是,嫉妒你。”
  “从你进了金谷园开始,我羡慕你进了那样一个牢笼,却还能安然度日,整天嘻嘻笑笑,给这个画像,给那个画像,引得那些平日里勾心斗角,为了多争一分宠爱使尽手段的女人都往你身边凑,还跟我说你是好人,个个都说你的好话。”她脸上带了点讥诮。
  “不过,那时候我想着,你之所以还能那么安心,是因为你觉得你还能出去,所以我也不急,我甚至想着,要是哪一天,你也像我,像其他所有金谷园的女人那样,成了太师后院的女人,你会怎么样。”
  “想是这样想,但我其实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她看向甄珠,声音微微低了下来。
  甄珠也沉默。
  在太师府后院的那段日子,于她而言绝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见她这模样,金珠嗤笑一声。
  “你真的成了太师的女人,成了跟我一样的女人,但是,你跟我也不一样。起码,太师绝不会像对你那样对我,哪怕我跟了他三年,哪怕我小心翼翼一举一动都在讨好他,但在他心里,我仍然是随时都能送人、抛弃的玩物,可是——你不一样。”
  “他为你惩戒后院的女人,谁敢说你一句坏话,便要么被发卖要么被打死,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为了你再没有宠幸别的女人。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对所有女人都一样,女人对他而言,就只是玩物而已,所以哪怕我小心讨好,哪怕我跟了他三年,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稍微看重我一点。”
  “但是,你出现了。”
  “那时候,我以为你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是话本里让他舍弃别的一切的女人。那时候,我对你真是又羡慕又嫉妒。”
  甄珠苦笑,“你太高看我了。”
  金珠点点头:“嗯,的确高看你了,不——”旋即她又摇了摇头,“应该说,是高看太师了。”
  “他对你好,是在对自己无害的前提下,而一旦你妨碍了他,那么这份好,也就消失无踪了。就像——”她歪着头想了想,“嗯,就像戏里演的那个什么明皇,大权在握时万般宠爱贵妃,可一遇到危险,便为了自己的江山,自己的性命,把贵妃杀了。”
  “所以,发现这一点后,我就一点也不羡慕你了,反而还有点同情你。”
  她斜斜地瞥过来一眼,还没待甄珠反应,又微垂了眼眸,唇里逸出一声轻笑。
  “可是,很快,我更加羡慕你了。”
  “羡慕居然有人为了你,舍身忘死。”她悠悠地说着,眼神悠远又迷离。
  ——
  金珠从来都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知。
  做计都的姬妾时,就只做太师喜欢的事,练习舞艺,精心装扮,每天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让太师看了便高兴,这就是她的职责。
  跟着计都逃亡时,就舍了漂亮昂贵的脂粉首饰,舍了往日那矜持娇弱的做派,甚至不把自己当成女人,不敢做任何拖后腿的事,脚底磨破了也不出声,所以当初计都带了那么些女人出来,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
  她从来都很清醒,也从来都很聪明。
  所以,做姬妾时她是最受宠的,逃亡时,她是唯一活下来的。
  但是,仅仅这样就够了么?
  不,并不够。
  金珠清楚地知道。
  就像人活着就要吃饭,她做那些事,仅仅就像吃饭一样,是为了活着而已。但人活着,却不能仅仅只是吃饭,除此之外,总会有些别的需求。只是以前,她并不是很清楚,自己需求的是什么。
  只是,当得知那个平日总是沉默寡言,但却是那支逃亡队伍里唯一会对她的劳动说“谢谢”的少年迷晕了所有人,再一次背弃了计都,背弃了他的亲生父亲,只为去救一个女人时,她愣了很久。
  那一刻,心里涌出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绪终于告诉了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享受过华服美食,也经受过颠沛流离,然而内心却从未有过一刻的安稳。
  但是,若是有那么一个人,像那个少年,像那个少年对甄珠那样,把自己放在他的心尖上,那么,就算立刻死了,也死而无憾罢。
  ——
  “我不喜欢看哭哭啼啼的戏码,总是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哪怕自己不能圆满,看别人圆满,也总是好的。”
  最后,金珠这样笑着对甄珠道。
  ——
  第二天早上,方朝清来时,甄珠已经送别了金珠。
  昨夜吃饱喝足后,金珠便直接在她的房间睡下了,早晨天一亮,街道还安静的时候,金珠便收拾了行礼要出城。好在计都他们进京时都准备了假身份,所以金珠才能安全出城。
  甄珠送她到了城门。
  城门刚刚打开,空气中还涌着薄雾,门外一列挑着担子的京郊百姓排队入城,门内的人也排了一列,有普通百姓,也有骑马乘车的富贵之人,金珠打扮地毫不起眼,混在排队的人群中,佝偻着身子,几乎像个中年妇人。
  甄珠看着她这模样,便知道不需要自己担心了。
  但还是问她:“你准备去哪里?”
  “谁知道呢,先出了城再说吧。”金珠两手插在袖子里,缩着脖子,满不在乎地道。
  她自幼长于教坊,没有家,没有亲人,跟着计都后便随之辗转流离,如今计都死了,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是京城肯定是不能待了,不然万一被当成计都残党被抓住可就惨了。
  “如果不知道去哪里的话,不如去洛城吧。”
  “你虽然去过洛城,但只是待在金谷园里吧。其实金谷园以外的洛城很美的。而且,你去洛城的话,说不定还能跟我作伴。“
  金珠诧异地抬头看她。
  甄珠微笑,“你先去,等我……和阿朗。”
  ——
  坐在约定好的客栈包厢窗前,想着当时金珠脸上那复杂难辨的神色,甄珠微微笑了起来。
  当时,金珠是觉得她大言不惭吧。
  等她,等阿朗,等她尚且还有一说,但等阿朗……哪怕现在似乎有了一丝丝希望,但那希望仍旧极其渺茫,她怎么就说出让金珠等她和阿朗的话呢?
  大概是因为,直到现在,她仍旧没有放弃吧。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叩叩。”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后,门外响起方朝清清润的嗓音,“甄姑娘。”
  “进来。”甄珠回过神,扬声道。
  随即方朝清进门,随着他进来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药味儿,不浓,却无法忽视。
  “抱歉我来晚了。”方朝清只略略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身前没有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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