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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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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珠拿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低下头,缓缓夹起一根青菜,无声地咀嚼。
  那边,外地客商仍在谈论,谈到兴处,声音便又高了些。
  “自是当真!这次朝廷派了五万兵马,把汤阴县城围得是水泄不通,当时我就在那歇脚,亲眼看见那一骑骑高头大马从街上过去,领头的是韦世豪韦将军,还有个可俊俏的书生,听说是崔相大人的女婿呢!”
  “呀!”其他几人发出捧场的声音,谈论了几句韦将军和崔相女婿,便又催着那客商讲下去。
  一人问道:“然后呢?韦将军那般英勇,崔相爷的女婿定然也不是无能之辈,怎么还叫那计贼给跑了?”
  客商拍拍大腿,做惋惜状:“唉,韦将军固然英勇,可奈何贼人狡猾啊!那汤阴县的县令主簿都是计都的人,一早便在城门口留了人监视,官兵一来便报了信去。而那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挖了地道,一听官兵大兵袭来,就麻溜儿地从地道跑了!那地道还四通八达蜘蛛网似的,单出口就有八个!虽说韦将军在城外各处都留了兵力拦截,可到底太过分散,计贼出来的那个出口左近不过有几百人,被那穷凶极恶的贼人一冲,便给冲垮了!”
  其他几人连声啧啧,感叹计都的狡猾。
  客商嘬了口酒,叹了一声:“不仅狡猾,还狠心哪!”
  “这话怎么说?”
  客商放下酒杯,又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地有些低:“那计贼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逃脱,地道是其一,这其二,则是有个好儿子!若不是他那义子在后边儿拼死拖延,指不定韦将军就能从那地道追上去!”
  客商摇摇头:“那计都带了上千精兵突围,却只留了百人断后,这摆明了是让那百来号人送死啊……”
  外头突然起了狂风,客商又压低了声音,甄珠便听得模模糊糊。
  然而心脏却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捂着胸口,连呼吸都屏住,一动不动地侧耳凝听。
  顷刻后,狂风终于停息,那客商的声音也大了些。
  甄珠也终于听清。
  “……挂在城头示众了三日,那身子,都成血窟窿了,身上没一块儿好的,听说一人就杀了几十个官兵……到了第三天,尸体都臭了,才扔到了城外乱葬岗。”
  甄珠眨了眨眼。
  视线里,那客商的嘴仍旧在一张一合地说这话,她的耳朵却仿佛被什么堵住,又好似有雷鸣滚过,听不清,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
  一通话讲地客商口干舌燥,他拿起酒杯,正要痛饮一番,身前便多了个人影。
  他一瞥,看到那毫无特色的青灰色妇人装束还有些不耐烦,然而目光上移,看到那张脸时,却又陡地瞪大了眼。
  女人雪白精致的脸似乎有些呆滞,春水似的眼却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顿觉胸膛里涌出一团热火,烧地他脑子发晕。
  他舔了舔唇,正想着怎么开口,便听那唇里吐出梦呓似的声音:
  “那计都的义子,那尸体被挂在城墙示众的,叫什么名字?”
  客商痴痴地盯着她的脸,晕乎乎的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然后,慌不迭地道:
  “计玄!听说叫计玄!”


第149章 诱使
  汤阴县衙的县令主簿等官吏被换了一茬,但除此外,官兵对平民百姓秋毫无犯,就在昨日,大军也已经撤走。因此,短暂的恐慌后,普通百姓的生活便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几天前那还让他们惊惧不已的种种。
  街面重新热闹了起来。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城门外,茶摊上,茶客们皆望着不远处的城墙,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那被茶客们的视线聚焦的城墙,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青灰色砖墙,唯独一片,却氤氲着斑驳的暗红色,像一块难看的胎记,哪怕前几日下了一场暴雨,也未将那暗红色冲洗干净。
  有胆小的,进出城墙时特意避了那斑驳暗红所在的方向,头也不敢抬地快速匆匆而过。
  但大多数人,却是如茶摊的茶客般,指着那红色津津乐道。
  “……老弟你来得晚了没看到,就前儿,那还挂着那贼首的尸体,挂了整整三天呢!吓得我家那婆娘三天不敢出城!……嗐,有何可怕的?娘们儿家家的就是胆子小。我们哥几个可是特意去看了,那人哟,头一天儿还能看着鼻子眼睛呢,别说,长得还人模人样得呢,可惜呀,天热,第二天那脸上就爬满了蛆!”
  附和着男人的话,茶客中掀起一阵阵惊叹。
  不远处的柳荫下站着双人双马,一个随从模样的低声对另一人道:“大人,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韦大人他们了。”
  方朝清收回视线,眸光一闪,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走。”他翻身上马,将那喧闹的人群和赤红的城墙抛在身后,策马而去。
  马蹄溅起滚滚烟尘,风一般在官道上掠过,迎面一辆青油马车连忙避到一旁,待那两骑过去了,车夫还扭头去看,一边看一边羡慕地啧啧:“好俊的马!”
  因为紧急避让,车厢也晃动了一下,稍顷,车厢里便传出一道柔软如棉的声音:
  “到了吗?”
  车夫抬头往前看去,汤阴县算不上高大的城墙已经屹立在眼前,遂咧嘴一笑。
  “哎,到了到了!”
  车帘被掀开,一张色泽暗黄,又长了许多斑点的脸露了出来——是个貌不出众,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女子微微探身向前望,直直望向那城墙。
  只一下,那抹刺眼的暗红便跳入她眼中。
  ——
  朝廷的军队并未远撤,而是就近撤到了位于京城与汤阴之间的一个大城,大军在城外扎了营,一部分兵力分散在汤阴周边搜查计都的踪迹,一部分留在营中。
  虽然晚出发了些时候,但单人快马,自然比大军快了许多,因此大军扎营没多久,方朝清便已经赶到。
  看着那连绵起伏如群山般的营地,方朝清猛地勒了马。
  马儿发出一声长啸,身后的随从也被晃地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一边心有余悸地抓紧缰绳,一边不解地问道:“大人?”怎么突然停下?
  方朝清没有应声,只是眯了眼,看着不远处的营地。
  日暮时分,火头兵埋锅做饭,训练或巡逻一天的士兵也停歇了,跟着这帮兵卒武人那么些天,方朝清知道,这个时候,本该是军营最热闹的时候。然而此时,偌大的军营却几乎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
  来往巡逻的士兵身姿笔直,不苟言笑,似乎丝毫没有闻到不远处饭菜的香味,仍在警惕地巡逻着。
  就在方朝清思索的时候,一队巡逻的士兵便发现了他们,气势汹汹地飞快朝两人奔来,直到领头的看见是方朝清,才蓦地松了一口气,放松了步子。
  “方大人,您可来了!”领头的小队长朝方朝清抱拳,话语里有些如释重负。
  方朝清瞄了他一眼:“谁来了?”
  “您知道啦?”小队长惊讶地瞪了下眼,嗓门也不由大起来,随即却又缩了下脖子,压低声音道,“相爷来了!”
  ——
  方朝清掀开帐篷,一眼就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崔相,和一旁瑟瑟索索跟群鹌鹑似的韦将军和其他几位将领。
  见来人是他,韦将军顿时眼睛亮了,一个劲儿地朝他使眼色。
  也不知道看没看见,方朝清面色如常,上前对着崔相施礼:“相爷。”
  崔相揉了揉眉心,指了指身旁的位子,道:“坐。”
  方朝清依言坐下。
  崔相语气随意地问道:“怎么没跟韦将军一起回来?”
  方朝清一顿,片刻后道:“汤阴县上下官吏调换一空,新任县令主簿都还未到,县衙里一片混乱,我便留下襄理一二。”
  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崔相闻言便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又转头看向韦将军:“韦将军,你继续说。”
  韦将军的脸顿时僵了,眼神儿朝方朝清瞥了瞥,见他似乎丝毫没有救场的打算,只得苦着脸,磕磕巴巴地讲起来。
  所讲的,自然是前几天那场原本以为胜券在握,最终却功亏一篑的“战事”。
  计都逃跑后,消息当即就送到了京城,崔相早就知道了结果,此时再问,自然是问其中细节。
  韦将军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回起话来也是干巴巴地,只是将他们当时的部署,以及计都一方的反应照实地说出来。不过,这样没有任何修饰的直白描述,或许倒正是崔相想听到的。
  听到一处,崔相挑了挑眉:“一人伤了你们三十二人?之前战报里倒没说这么仔细。”
  韦将军额头冒汗:“是、是……进了那院子后,我方士兵伤了十一人,死了四十人,其中大半都是被那计玄所伤……原本在京里时,那计玄在计都几个义子里倒没多起眼,没想到功夫那么好,是、是属下托大了……”
  崔相摇摇头:“功夫再好,能挡住你们那么久,伤那么多人,也不是容易的事。”
  又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惋惜:“是员猛将啊,可惜……”不能为己所用。
  韦将军额头的汗又冒出来了,一是生怕崔相两相对比越发觉得自己无能,二却是猛然想到,您这会儿惋惜,之前让我们把人尸体挂城墙的可也是您啊。
  崔相叹息不过一瞬,韦将军也只敢稍稍走神,回过神来立马甩掉脑子里那稍显不敬的想法,又恭恭敬敬地讲述起来。
  他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也不笨,崔相这时候问地这么详细,自然是想从中找到些什么,因此一点儿不敢马虎,把自个儿听到的见到的全都一五一十地禀告了。
  只是,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那留守的百人压根没留下什么信息就死了,那县城与计都勾结的官吏们虽然尽数伏诛,却根本不知道计都的后路在哪里,再怎么严刑拷打也没用。
  而计都带着千余人从地道出了城后,虽然也被地道出口附近的兵力发现并阻拦了片刻,但也真的只是“片刻”,计都那一千人马俱是优中选优的精兵,对上普通士兵就是以一挡五、挡十,照面不过几个冲锋就冲了过去,他们这边连一个俘虏都没逮着。
  因此自然也没找着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
  韦将军看了眼崔相,又瞄了眼方朝清,略微有些迟疑地道:“不过,有个小兵说,当时他看到——”
  崔相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
  而方朝清,则眉头猛地一跳。
  韦将军咬咬牙:“看到计都怀里抱着一个人,似乎、似乎就是他那第八个义子,计朗。”
  方朝清猛然看向了他。这一点,韦将军并没有对他说。
  崔相则笑了。
  “果然啊……”他眉眼都漫上笑意,整张脸便如春风般可亲宜人。
  “虽然不知为何,但计都,似乎格外看重这个义子啊……”崔相转头,笑盈盈地看向方朝清,“我记得,这个计朗,似乎是洛城人?有个姐姐?”
  ——
  数日不停歇地奔逃后,汤阴县越来越远,后方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少,离开汤阴境内后,所有原本还留在汤阴县城的探子也都要么杀掉要么带走,完全杜绝了被顺藤摸瓜的可能性。
  但也因此,汤阴县的消息是一点也听不到了。
  阿朗扶着桌椅,缓慢地走着,一旁的计都毫不忌讳他,正跟手下商量接下来要走的线路。
  阿朗没怎么认真听,但也听出计都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往北地走。
  北地,地广人稀,土地贫瘠,中原的朝廷鞭长莫及,普通百姓难以为生,却有无数盗匪和胡人横行。计都虽是兴起于南方,然而在北地却也暗中经营了一些势力。所以,这时候逃去北地,凭借手中的几千人马,养精蓄锐后以图再起,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是一早就打了这个主意吧。
  阿朗恍恍惚惚地想着,眼前又闪过那日地道里,计都回答他的问题时,那足可称得上冷酷的神情。
  不知道说到什么,旁边的人发出一阵大笑。
  计都也在笑。
  逃亡以来,计都便不如以往那般经常大笑,但这次,他笑地倒很是开怀,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权臣,所有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
  是因为觉得彻底逃出了朝廷的搜捕,过几天到了北地更没有后顾之忧,所以才笑地那么开心吗?
  突然觉得很刺耳。
  他低下头,不再看那些人,扶着桌椅,慢慢往门外走去。
  然而刚到门前,计都的目光便看了过来:“阿朗?”
  阿朗停下,道:“闷,去外面走走。”
  计都便点了头,笑着道,“走走也好,不过小心别累着了,大夫说你还不能多走动,咱们慢慢养,别心急。”说着停下了,看了眼阿朗的双腿道,“等过些日子安定下来,爹再给你找好大夫。”
  说罢,又指了身旁两个护卫,让他们跟着阿朗出去。
  阿朗点点头,拒绝了护卫的搀扶,艰难地抬起无力的腿脚,颤巍巍地迈出门槛。
  除了瘦一些,他的身体一向很好,受了伤恢复地也快,这次也一样,当初双腿那样严重的伤,几乎让人以为他再也站也不起来的伤,如今却已经可以站起来,甚至能扶着东西慢慢地走。
  但也仅止于此了。
  与小时候脚踝受的伤不同,那时,计都完全没有留力,脚腕处的骨头彻底碎裂,哪怕养再久,想要恢复成与常人无异的模样,恐怕都是妄想。
  可即便如此,还是要努力恢复。
  哪怕是跟以前那样,走路一跛一跛,甚至双腿再也使不上力气,也无所谓。起码,他还有双手。
  阿朗慢慢地走着——或者说挪动着,直到额头都冒出了汗,双脚脚踝发出不堪重负的痛感。
  他便停了下来,慢慢往回走去。
  其实还可以坚持更久的,脚踝的那点痛楚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完全可以忍受,但是,计都有一点说得对。
  不能急,哪怕心里再急,身体也不能急。
  着急毫无用处。
  看着他回去,两个护卫忙上前,想要在一边护着他。
  阿朗挥挥手,“不用,去做你们的事吧,我还没那么无用。”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听出少年话里那透出来的自尊心,只得收回手,又见他虽艰难,却也稳稳当当地朝计都议事的房间而去,便也没有上前,只是牢牢跟在后面五步远的位置。
  只是,在少年走到门前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护卫奇怪地张了张嘴,正要问,就见少年举起了手。
  阿朗倚在门前,耳中还回荡着方才听到的模模糊糊的话语。
  “……崔相……计玄……悬尸……城墙……诱使我等……大人……英明……”
  “……抓了……姓甄的……女子……同党……入京……”
  “叩叩。”
  敲门声响起,屋内的人立刻停了下来,扭头见是阿朗,计都眼神闪了一闪,又忙招呼他,“累了吧?快坐下。”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
  阿朗点点头,依言坐到他身边,扬起头,似乎要听他和属下们继续谈论。
  很乖,很平静的样子。
  计都松了一口气。


第150章 君子
  方朝清是在两天后,才听说崔相抓了个计都的同党,一个姓甄的女子。
  新帝初登大宝,作为朝堂中流砥柱的崔相自然不可能久离京城,因此在临时营地里待了两天已是不易,方朝清得知时,崔相的车驾已经离了营地。临走时,崔相还问方朝清是否跟他一起回京,说珍娘很想他。
  方朝清拒绝了。
  “是我的疏忽,才让计都如此顺利逃脱,既然如此,请让我将功折罪。”他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拒绝了崔相,而崔相,也不知是不知,还是不愿再管他们夫妻俩的事,闻言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摇摇头便离开了。
  就是在他离开之后,方朝清听兵丁闲聊,才听说了这个消息。
  姓甄的女子,曾是计都的姬妾,在为计玄收尸时被抓到,已经被押解上京……
  他心头狂跳,猛然冲上前,质问那两个兵丁,问他们是哪里听来的。
  却被告之是出自韦将军之口,而韦将军,则是从崔相口中得知。
  因为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这两天方朝清并未全程参与崔相与韦将军他们的谈话,甚至有意回避了——所以才会错过这样重要的消息吗?
  他立刻去找韦将军,得到的消息则是一般无二,同时得到的还有崔相关于阿朗的猜测。
  “相爷说,那计都对那义子计朗的看重十分不同寻常,兴许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内幕,而据他所知,那计朗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计朗与她感情非常好,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果然……
  从听到崔相问起阿朗的姐姐时就悬于的心头的不安终于成真,方朝清身形一晃,若不是韦将军搀了一把,险些就要倒下去。
  “方大人,你咋了?!”
  方朝清摆摆手,来不及说什么,拔腿便望马棚跑。
  解了缰绳,上马,身后传来韦将军的大喊声:“方大人、方大人!”
  方朝清充耳不闻,用力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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