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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恨(大爱诺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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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那袖子是府里的婢女春芽的,字也是她自个写上去的,这事儿倒真的与女儿不相干“

    田吾正劳乏一日,头脑发昏几乎要睡着了,听了这一句,猛然惊醒张开眼睛。“你说那是婢女春芽的笔迹?果真?“”怎的不真?那丫头能读会写,向来与扉娘投契,她的笔迹,扉娘哪能错认?“

    “春芽是伏侍扉娘的?“

    “老爷糊涂了?前些日子为扉娘的事还专门审问过她的,这蹄子牙尖嘴利死活不认。“

    “哦……“田吾正干脆坐起来,眼里闪着精光,又有些失神,”那…这人什么时候进府的?“

    他只见过这个叫春芽的婢女两次,第一回是述职后返回家中,在扉娘的文绣楼里,他气恼地逼视了女儿一眼,似乎旁边就站着这个面生的婢女,第二回便是审问春芽时,那一回足有小半个时辰。他让自己冷静下来,脑中极力捕捉关于这个可疑的婢女的讯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分一厘都不肯放过。

    “两个月前,老爷上京后不久她就来了。“

    解说清楚再无疑虑了,田孺人安然地沉入梦乡。田吾正却睡意尽消,头脑冷澈得像刚刚塞进去一个冰疙瘩,面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一双眼睛在暗夜里也能看出里面盛满骇人的怒涛。

    勉强入眠的后半夜也似乎是半梦半醒,身子忽冷忽热,耳边嗡嗡地响着夹杂不清的声音。就连梦境也是半真半假,那一幅衣袖鬼魅般的飘过来,苍劲有力的字体触目惊心,突地化作一个男子,生着一张狰狞的面孔,对着他放肆地大笑……最后,所有的景象凭空消失,只有风在呼啸,很大的风,吹得帐幔飘举身躯瑟瑟神智迷糊……

    曙光初现,街巷里鸡鸣犬吠声远远近近的响起,田孺人醒了,窗外还泛着鲜乳一样的白。侧头望望身畔的丈夫,尚在沉睡中,大概是梦魇了,面上肌肉在不住地抽搐,面色是异样的潮红,呼吸粗重。田孺人伸手去拭他额角的汗。

    “呀------“田吾正一声厉叫,打开田孺人的手,直挺挺坐起来。

    田孺人惊得毛孔都炸开了,“老爷?老爷?这是怎么的啦?“

    田吾正楞了片刻,回头望见孺人关切的脸,突兀地暴怒起来:“混账都是混账一个个的,瞎了眼睛长了熊心豹子胆都欺到本县头上了……“田吾正瞪着一双赤红的眼厉声叫骂,一手捏着拳头奋力捶打床板。

    田孺人拼命拖着丈夫渗出血迹的手,脑子乱成一团,只听到自己突然变得尖利的嗓音在叫:“来人啦------快来人啦,老爷坏事了啦魔怔啦-----“

    芮城县大大小小的道观仙宫有十来处,其中最负盛名的是位于县城西南永济镇的大纯阳万寿宫。这地方原来叫做纯阳观,蒙人初治中原时规制寻常且残破不堪,在全真道人尹志平、李志常力荐下,燕京都道录主持修缮一新,此后全真教众入驻,广传教义香火,遂成为远近闻名的全真三大观之一。直至国朝,其香火不衰信者愈众。

    这一日绝早,通往大纯阳万寿宫的山路上驰来一骑快马,马上一人身子前倾奋力驱策,如飞冲进山门。来人正是田府管事田忠顺,老爷一早发病,身子忽冷忽热,口中胡言乱语,主家娘子道是魔怔了,叫请普济寺的和尚们来念经,小爷田怀恩又觉得和尚们不济事,该请道士法师才好,最后孺人听从了儿子,命他火速来请真人医治。

    凭着县令名帖,田忠顺很快被引至重阳殿的偏殿。这里是大纯阳万寿宫的最后一进,是为住持长生真人日常起居宴息之处。此时殿内有三五个道人闲坐,谈玄论道,居中一位须发皓白,半阖双目似寐似醒,左右各侍立一中年道人。田忠顺急趋上前见礼,递上名帖,将老爷病势简单述说一遍。

    长生真人微微颔首:“太爷身为一县父母,担万民干系,如今然疴,于国于民论公论私,皆是大大的不妥啊”

    “正是,还望仙长移步”田忠顺急忙接口。

    长生真人捻须沉吟:“只是老朽年迈,不出此观久矣”

    话音甫落,侧面蒲团上两名道人立起身。“既然道尊不便,不如让我等代劳,以偿贵处容留之情。”

    长生真人点头:“如此甚好,就劳烦二位走一遭了。”

    田忠顺细看那两个请命的道人,各穿一领似袍非袍的直裰,领口襟袖饰以怪异的纹路,与本观一律庄肃黑袍的道士们相比,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而且口音也是客音。田忠顺心里一踌躇,面上就露了些颜色。长生真人微微一笑,向他解说:“这两位从陕西方向来,乃本教正一一脉,精符箓斋醮,术法甚是高明。”

    田忠顺放了心,谢过真人,领着两名正一派道士辞别出门。

    殿内侍立的两个长生真人亲徒暗暗不忿,待一行人去得远了,左边一个叫灵虚子的忍不住道:“师尊,人家县太爷是冲咱们全真教的名头来的,您倒叫他们两个去了?”右边的灵阳子附和:“是啊,万一他们不济事,岂不是坏了咱们全真教的名头?”

    长生真人呵呵一笑,悠然道:“他们请命,我也不好拦着,若不济时,你们两个再去也不迟。”

    正一派的两个道人名号叫做青霄、紫霄,原在陕西府布道,只因流寇作乱,产业田壤先是被贼侵占,后又被附近佃户平民瓜分,只剩得一所空殿房,道人们不得已散了各自谋生,这两个搭伴到了芮城纯阳宫,名为论道,实则为图个安身之所。

    灵虚子和灵阳子觉得不忿的原因就在这里,既是客居,就该安分些不是?怎么就不分轻重好歹的抢起来了呢?何况这两人客音不便,在观中只与真人论道,外事不闻,多半是不济事的。这么一想,两人就施施然地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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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妲己魂(三)

    第三章 妲己魂(三)

    县衙后宅里,田吾正此时已消停下来,却仍是面皮潮红,病恹恹的一幅模样。青霄、紫霄进房来看了一眼,便要行斋醮科仪,以解厄禳灾。

    田孺人命僮仆备下香案灯烛送进正房,出来掩上房门,到底不放心,悄悄立在窗下观望动静。

    正一派的清醮科仪向来以繁琐著称。

    两名道人换上金丝银线的道袍,就着香案将坛设起来,摆上四色供品,香炉里焚起香柱,案角点起灯烛。一切就绪后,青霄、紫霄一个持令旗与法剑,一个持天蓬尺和镇坛木,口中吟诵腴神的三官北斗忏,绕着香案走罡斗步。半柱香之后开始化符念咒,紫霄画就一张符纸交与青霄,青霄以剑尖挑起就着烛火点燃一角,含一口符水向剑尖一喷,小小一团火苗突地化作一条长长的火龙,朝窗口方向疾射。

    田孺人看得入神,不防一条火龙朝自己猛扑过来,惊得“呀”一声怪叫,后退几步,关上窗扇再不敢偷瞧。

    一柱香燃尽,法事也完了。田孺人打开房门,一股焦糊的烟火气息直呛入心肺,里间田吾正仍是昏沉沉的躺着,听到动静,翕开眼睛问:“什么味儿?走了水不成?”

    “不是走水,道爷施法术烧符纸的味儿。”

    田吾正猛咳一气,“叫…叫他们走”

    田孺人才付了酬资打发走两个道人,管事田忠顺又领了两个道人进门,田孺人眉心就结到了一处。“老爷说了,不消劳动道爷们仙驾了。”

    “夫人,这两位是大纯阳万寿宫的执事长老,长生真人的亲传。“

    “那先头那两位打哪儿来的?人可都是你老忠领进来的?“

    灵阳子自矜地笑笑:“那两位是陕西府来的正一流,师尊怕不稳妥,特又遣我二人前来。“

    田孺人释然道:“难怪老爷恼那两个,叫打发走。老爷崇道,向来最慕全真一派,说道全真一派儒道释三教合一,三教圆通独全其真,道法最是高深的。两位请随我来“

    正房内香案已撤了,空气中仍残留着淡淡的烟火味儿。灵阳子摇头道:‘不究其源,不探其因,烧符请科亦是无用。“见他说得在理,田孺人忙问:”不知道长要如何究源探因?“

    “敢问太爷起病前可有什么异常行止?“

    “异常行止倒没有,只是公务繁琐劳神。起病前夜好像是梦魇了,醒了还说胡话“

    “梦魇?“灵阳子点头道:“既如此,贫道欲一试占梦之术,夫人以为如何?“

    “占梦?“田孺人仿如听了个新鲜词儿,有些仲怔。

    灵阳子怡然一笑道:“夫人可知梦从何来?“

    田孺人摇头。

    “梦由气生。圣人无梦,气清也。凡浊世之人,神动气虚,俗务焦劳,动辄皆可成梦,故占其梦,可究源寻本。“

    田孺人眼睛一亮:“那敢情好,就请道长占来“

    灵阳子摇头:“虽则灵验,却有五不占。神魂未定者不占,妄虑而梦者不占,寤而知凶者无须占,梦而未终者不占,半道而惊醒者不占。还请夫人移步一询,太爷之梦可在这五条之列?“

    田孺人进里间片刻就出来:“老爷请道长移驾详叙。“

    田吾正这时已坐起来,身子勉强倚靠在大迎枕上,疲病之态一露无遗,只有一双眼睛略略显出些生气。

    昨夜的梦记忆犹新,零零碎碎贯穿起来只有一件事。田吾正思虑再三,如实又含糊地向灵阳子道出来:“本县夜梦异物侵入家宅,以致成魇。”

    所谓的异物,不过是个人而已,一个化名春芽的大胆狂徒。明目张胆的逾墙,辱乱千金处子,自己一县父母的官威与尊严,竟被区区登徒子视为无物,这是何等的猖狂,何等的欺人太甚叫他如何不怒?这一腔子怒气还不能发泄,只能强压在胸间,吞进肚里,出不得言,吱不得声……

    灵阳子颔首道:“果不其然,贫道自一进这后宅,就觉得有些不宁神。既然太爷夜梦异物侵入,想必不差。待贫道出去巡一遭,便知端的。”

    田忠顺引着两个道人出去,田孺人挨着床沿坐下,神色紧张:“老爷,真的有异物到咱家里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呢?老爷?”田吾正将她冷冷一瞟,复又合上眼,他是真的懒得搭理这个越来越愚蠢的女人。

    不大一会,两个道人进来了。“太爷府上果有异物作祟。贫道观北面一股煞气直犯太岁,主星不利。太爷之病源出于此。”

    “北面?”田吾正心中一动,突然来了一股力气,直挺挺坐起来。

    芮城县衙面南背北,南面为公廨吏房,北面是后宅居处,而后宅的北面,则是最后一进,女眷的居处。

    “不错,正是北面偏西方向”灵虚子笃定地点头,手遥遥一指,直直地指向内宅方向。

    田孺人走到窗口,顺着道人的手势,她看见了西跨院,看见了高高矗立的文绣楼。“怎……怎么会?”田孺人脸色惨白,身子支不住的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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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妲己魂(四)

    第三章 妲己魂(四)

    田氏扉娘死后返魂的故事,巷闾间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田孺人略有耳闻,但她不信,不信自己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女儿会是所谓的异物。女儿的还阳,那是她半生笃佛的福报,绝不是什么异物妖邪

    “这不可能”田孺人尖起嗓子叫,这是她这半辈子头一遭在人前失礼。

    田吾正却信了。“道长果然慧眼,还请赐下妙法。”

    “镇邪除妖,可行符箓,然只是下下之术。上上之法,当为逐本清源。异物妖邪皆非实体,定要附诸阳世之物方能得遂。故此只消逐去妖邪之所载,祸患立消也”

    田吾正点头:“道长所言,深得我心请到花厅奉茶”田忠顺引两个道人去了花厅。

    田孺人怔怔地望着突然精神大好的丈夫,有一种如堕迷雾的不真实,更有一种如坠陷阱的猎物的恐慌。“老爷…你好了?”

    “没好”

    田孺人身子一软,半跪在床边。“老爷,咱就用符箓成不成?扉娘是咱们的亲骨肉呀”

    “她还是你的亲骨肉么,她还是扉娘么?道长说的分明,你没有听见?若不尽早逐出,阖府难安”田吾正硬邦邦地掷下一句。

    田孺人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可这能怪女儿么?就算被妖物附了身,她也是无辜的呀咱就用那下下之术,贴张符纸挂个桃木什么的,除了邪气,干净了女儿,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

    田吾正突然变得怒不可遏,指点着孺人脸面上厉声道:“干净了女儿?你那好女儿这辈子干净不了”

    田孺人被他突兀的怒火吓得一怔。

    “你养的好女儿礼仪不习,闺门不谨,妇德不修,真真好透了呢?”

    田孺人听着丈夫对女儿的指责,一句也辩驳不得。

    她自己又何尝不埋怨女儿呢?可扉娘是她的骨肉,亲生亲养,如璧如珠,一日也不曾稍离。别说她膝下只有一儿一女,纵使她有儿女百千,身为母亲又怎么轻易放弃其中一个?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放肆的哭声变成压抑的啜泣。泪痕漫浸之处,冲出一道道纷乱的脂粉污痕,保养的极好的面容霎时憔悴了下去。

    田吾正从未见妻子哭得如此哀切,他有三个女人,这是他的结发,随己起落,随己荣华。早年寒窗苦读时,她是添香的红袖,金榜题名后负责治家,红袖换做了二姨杨氏,三姨姜氏则是买来添丁广嗣的,碍于朝廷礼法,并不曾施与名分,只作个婢女使唤。

    嫡妻、妾室、通房,三个女人各司其职,偶有纷争,明面大体上无虞。她们的职责也决定了自己对待她们的态度的不同。

    田吾正被妻子哭得烦乱,一时没了主意,肠子也软了软。

    灵阳子灵虚子由田忠顺陪着在花厅用茶,田孺人来到花厅时已收拾好妆容,面色如常,又是一副贵妇人的雍容姿态。她命人备下香案笔墨,送至花厅,怡然笑道:“老爷吩咐,请道长赐下灵符。“

    “喏“灵阳子灵虚子师兄弟答应一声,走到香案前,焚香祷告之后,灵虚子提笔画符。

    先画的是符头,”天圆地方,律令如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灵虚子口中吟诵,笔墨不停,须臾画出符头三台。接下来的符身,请了三清道祖、风火雷三将军、丙丁火德星君、十二星宿来佑。符脚写了”驱鬼去邪,家宅和宁“。灵虚子以一种舒缓奇异的节律吟诵经忏,笔尖伴着节律时快时慢又无丝毫阻滞,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了一张百解斩邪符。

    田孺人如获至宝,当下就命田忠顺亲自去西跨院张贴起来,并重重地资谢了香火。

    灵虚子道:“符箓之术,慢积缓发,需待时日方可见效。“

    田孺人心中落定,说了些感恩戴德的话。

    “所谓天下无二道,圣人不两心,儒道本是一家,些须小事何足道哉贫道先行去了,若府上再召,当再来助力。“

    临出门时,灵阳子又授一辟恶魇之法。

    “若梦觉,以左手捻人中二七遍,啄齿二七遍,微祝曰‘大洞真玄,张炼三魂,第一魂速守七魄,第二魂速守泥丸,第三魂受心之节度,速启太素三元君,向道不祥之梦,是七魄游尸来协,急召桃康护命,上告帝君,五老九真,皆守体门,黄阙神师,紫户将军,把铁握铃,溃灭恶精,成吉反凶,生死无缘’。如此几遍,可无梦矣。“

    田吾正重新躺回床榻,反复吟诵几遍之后,向孺人道:“去百草堂医馆,延个大夫过来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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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妲己魂(五)

    第三章 妲己魂(五)

    大纯阳万寿宫的道士们在县衙来去的这一日,扉娘心情原本不差,午睡起来对镜梳妆,看见自己脸色红润,两腮边各有一坨浅浅的粉团。那是从肌肤深处渗出来的青春气息,再好的脂粉也涂抹不出来的。

    十四岁的芳龄,柳未舒花未放,正值新蕾含苞,可不正是最令人期待的季节?想象着花开时的优雅舒然,绽放后的美丽芬甜,扉娘心绪飞扬,作着绮丽的梦,有陶然的恍惚。对着菱花镜插好花钿,又仔仔细细地端详,她对自己的样貌满意极了。

    银钿匆匆跑进来,中断了她的遐想。

    “大管家领几个男人过来了,扛着木架梯,在院门口折腾,不知在做啥呢小姐去看看吧?”

    田管家在贴百解斩邪符,得了主母的令,他一刻也不耽搁,领几个家丁就过来了。

    扉娘颠着小脚慢慢走过来时,人已去远,只见跨院的月洞门上,一张尺来见方的黄纸片在招摇。奇形怪状的符号,将一众道家神仙热热闹闹聚集到一处,整体看去,像一把高悬的利剑。

    看到这样东西,扉娘心里就莫名地生出不快。

    “这是什么意思?”扉娘心知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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