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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恨(大爱诺诺)-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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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济之士,皆清议空谈,无一实策。长此下去,朝廷必朽。”

    孟宜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廷立国数百年,树大根深,闯贼之众却是秋后的老蝉儿,现在闹腾的欢,实则没几天好日子了。”

    两人口才都不弱,争论半晌还是论不出究竟鹿死谁手,这时他们就听到了扉娘轻柔的声音,惊雷般的字句。

    他们在说出“不可能”之后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反驳,静默片刻,孟雅春问:“你说的渔翁,究竟是谁?”

    扉娘的表情有些沉重,咬住薄薄的花瓣唇,轻声道:“旗人鞑子”

    “理由呢?”

    扉娘理了理思路,从容道来:“当今天下,朝廷、李闯、建虏大有三足鼎立之势。流寇起事之初,朝廷曾抚,奈何大臣作祟,佯抚实剿,以抚设局,害贼首无数,以致两下里成死仇。朝廷从此一意行’安内方可攘外’之略,火拼贼寇,两下俱损。而与关外建虏却是屡屡议和输捐,徒费国资。如此一来,这情势再明白不过了,朱李力拼,建虏却白得了金银安坐巢中,虎视眈眈,待朱李力尽之日,便是建虏逞凶之时。”

    孟雅春先点头又摇头:“有几分道理,只是建虏牧畜小邦,偌大中原,万里河山兆亿汉民,他如何吃得下?”

    扉娘道:“大宋如何?亡于蒙骑,殷商如何?百业俱兴,亡于只会农耕的西岐属邦。异族觊觎中原之心,自蚩尤始,不曾稍减。中原盛则异族服帖称臣,中原衰则异族蠢动,自古不变之理。”

    轻轻柔柔一番话,落在兄弟俩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孟雅春叹气:“先不管这些了我去书房做文,先把岁考应付过去,与我同去吧”

    俗话说,要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所以要饭的乞儿总要拎一根打狗棍傍身,临考的秀才们也少不得磨一磨笔杆子。

    书房内有人私语,似鸟儿欢声。孟饭儿和大丫两个伏在桌案上,两颗头颅挨在一起,一个写字,一个歪头看。

    大丫穿一身色彩艳丽的水田衣,脸上似乎淡抹了胭脂,飞着两片薄薄的红晕。孟饭儿也一改往日的随意,打扮得精神利落。见有人进来,两人像受惊的鸟儿立即散开。

    孟雅春淡淡一笑:“你们去别处玩,少来搅扰。”

    两人欢快地跑出去。

    孟雅春在书桌前坐好,扉娘磨好一砚墨,坐到旁边的小杌子上。窗外阳光流溢,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颀长的影像,直落到她脚边。他在专心攻读,她在背后以目关注,一切仿如初见那日,扉娘的神思有一刹那的恍惚,感觉到梦一般的不真实。

    孟雅春在做八股时文,偶尔变化身姿和头颈角度,每一个细节都落在扉娘眼里,然后猜测他的情绪,她想,读书或许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然,何来寒窗苦读一说呢?而她的春郎,此刻正浸泡在痛苦里。

    六岁入学,十多个春秋,他已然煎熬了那么久,今后还将继续,还有那么漫长的道路要去跋涉,并且一路荆棘。一旦半途受阻,仕途无望,他会不会从此消沉,郁郁失志?会不会就此老死科场?若侥幸中榜,他又会不会欢喜得疯了?在若顺利入仕,又会不会被官场漩涡吞没?

    扉娘胡思乱想,明明窗外阳光洒满室,她却觉得眼前一片昏黑,举袖一抹,眼角还有几滴水渍。

    抛开那些长远的不谈,眼下大乱将至,乱世的惊涛会不会击碎这一叶栖身的孤舟,吹散两朵偶聚的飘萍?

    注:黄帝炎帝联盟与蚩尤之战,虽然是以上古神话的形式现于史书记载,却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中原民族部落与蛮夷部落的争霸战。


第三章 赌注(五)

    收费章节(8点)

    第三章 赌注(五)

    自扉娘嫁入孟家为妇,或者说自她被逐,与父母再也未谋一面,就连音讯,也无情的断了。再次获知家人讯息,是在岁考前半个月的时候。

    那一日上午,她被叫进前院花厅,孟积珍夫妇和孟账房都在,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抬头时,发现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是冰冷的。桌案上搁着一张官府行文,有她父亲签的押,孟积珍示意她自己看。

    “至风陵渡乡粮目孟积珍:查尔玩忽,督税不力,致今秋粮赋减损泰半。然田亩不曾移,丁口不曾减,奈何差项一巨于此?尔竟持衿绅之份,倚豪强之势,欲抗粮乎?限期一月,差数补齐,可免汝之失,不然,定行褫革,发本处枷责。另风闻汝家广有隐匿之田,寄于皇庄,所得之数,内饱于私囊,外结于仇寇,今责汝即行整饬,实报实纳,不然,欲待某亲至田间,持弓挽臂,再行清丈乎?”

    一纸公文看完,扉娘面色大变,父亲以县令身份行此公文,字字透着凌厉,句句含着杀机,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已嫁作孟家妇?

    孟积珍见她看完,望她的眼神一忽儿冷一忽儿热。

    “你看,这可如何是好呢?好歹也是两亲家,原该殷勤走动,只是碍着亲翁体面尊贵,咱这田舍翁不好登门造次。看如今这生分的,喊打喊杀,叫咱家如何安生?“

    扉娘无助地垂头:“媳妇与家中早绝了来往。“

    孟积珍不说话了,孟田氏却问:“因何断了来往?“

    “父亲逐我。“扉娘如实作答。

    “他因何逐你?“孟田氏又问。虽已知晓儿子雅春易服入田府之事,但她认为此事密而未漏,扉娘被逐应该另有原因,却与自己儿子莽撞不相干。

    扉娘不愿旧事重提,只得另找了个借口:“因为我中秋赋诗,劝父亲暂缓妹妹缠足之礼。“

    孟田氏长长的“哦“一声:”你妹妹与你非一母所出?“

    “嗯。“

    “平常来往走动不多,情分不密?“

    “嗯。“

    孟田氏再次发出长长的“哦“声:”难怪你要害她,姐妹生隙,你父自然责你。“

    扉娘吃惊地抬头:“我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你自己一双小脚裹得细巧巧儿的,却不叫她裹,不是害她是什么?“孟田氏说的理直气壮。

    “我真没有,您想差了。“

    “我想差了?有你想得差?连手足至亲都容不得“霸着男人不圆房,通房晾在一边,家里好父亲又来催命,孟田氏恼了,借着个题目新仇旧恨一并发作出来。

    扉娘嘴唇翕了翕,想辩驳,终是无语。

    风陵渡乡的官田私田总计万余亩,亩征田赋地丁一钱二分,官田再加两分,外加辽饷九钱、练饷一分、剿饷一钱,每亩应征二钱三分九厘,合乡应纳税银总数为三千余两。另加火耗每两一分,再添代役银、河工银、辨验钱、蒲篓钱等附加杂科,本年秋粮税银接近四千两。

    孟积珍发动各里长甲长四处催逼,只征得半数,上月悉数运往县衙户房交割,当时户房书吏看见这惨不忍睹的账目,只是摇头叹气,并无二话,自己当时就以为过关了,毕竟今年一场兵灾人尽皆知,毁田无数,逃户又多,差额比往年大一点实属正常。

    不料时至今日,竟突兀的来了一道催命的公文,夹枪带棒,外结仇寇的事抖出来了,连多少年没人提起的隐田也被揪了个底朝天。

    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呀孟积珍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脑子里一筹莫展,草草吃过午饭,唉声叹气地回到内室。他觉得自己最近瘦了不少,走路都有点轻飘了,在太师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拎起桌上的奶壶,对着壶嘴一阵猛灌,然后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孟田氏坐在床沿上,刚拿起一只鞋底要纳,猛闻到一股又腥又膻的怪味儿,皱眉道:“怎么不拿到外间去慢慢儿品?恶心东西,亏你喝得下去”

    孟积珍咂咂嘴:“琼浆玉液,美味又养人哪一天一壶,赛神仙也玉皇大帝也受用不着哇……。唉也不晓得这好日子能过到啥时候哩”

    “积点德,好日子才长久,尽受用些个不该当的东西,要遭天谴的。就算不为自个儿,也得为孩子们想想,图个福报。”孟田氏最看不惯丈夫饮人**,斜着眼又开始数落。

    打自己嫁进孟家,家里就养着两个年轻健壮的奶妈,住在独院里,房里用木板一隔,凿俩小孔,饭后睡前丈夫必定光顾一趟,一刻钟后回来,人就容光焕发,得意又神气。有一日她尾随其后,直跟到奶妈房外,里面吧唧吧唧,只瞧了一眼就恶心得作呕。

    新婚夫妻为这个扯了多少日的皮,最后双方各让一步,改用起了奶壶。又费了孟积珍不少时日,去适应奶壶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嘴子。

    孟积珍苦着脸:“我打小就没断过这东西,你叫我怎么着哇?”

    孟田氏轻啐一口,瞟这丈夫痴肥的身躯:“瞧你那身段儿等着挨宰吧?”

    这一句毫不客气地戳到痛处死穴上,孟积珍从琼浆玉液的美味中回过神来,又开始唉声叹气。

    “婆子呀你说贼人来了,能放过咱家么?咱两个偌大年岁了,这辈子就指望个寿终正寝,安安稳稳躺床上蹬腿闭眼睛,再风风光光抬上祖坟山去。”

    孟婆子不接话,只是骂一句“老棺材瓤子”。

    瓤子,本义是瓜果里面的夹心,顾名思义,这棺材瓤子,就是棺材里头躺着的死人了。

    又是一句不吉利的。

    要在寻常时候,骂这么一句,也不算什么,笑笑也就过了。可如今的孟积珍实在是敏感过度,只见他把脸一沉,半晌不吭声。

    孟田氏晓得他恼了,正色道:“少在这里长一声短一声的出气,要避祸,咱儿子说了,要先积德你先把那独院里那两个**给我辞了,叫她们回家奶自个儿娃儿去,还有后院里那一群女人,光晓得吃喝,蛋花也没见下一个,赶早的都遣了,成天在眼皮底下晃,妨得眼睛疼”

    婆子的话让孟积珍心里一阵抽疼。

    外面的事够烦心的,婆子还来添堵,真真是内忧外患哪他叹着气,将剩下的半壶**一口气灌下去。


第三章 赌注(六)

    收费章节(8点)

    第三章 赌注(六)

    孟积珍手里捏着那一纸公文,眼睛直勾勾瞪着,密密麻麻的一众字里边,他只认得三个字:孟积珍。儿子要忙着应付岁考,他叫了扉娘给他再仔细地念一遍,然后苦思应对之策。

    “限期一月,差数补齐“,这一点好办,忍着肉痛割下一小块,也就齐了。

    “外结仇寇“,这一条看起来罪名最重,应付起来却是最轻松的,万一追究起来,老子来个抵死不认也就过去了。

    “风闻汝家广有隐匿之田,寄于皇庄……今责汝即行整饬,实报实纳,不然,欲待某亲至田间,持弓挽臂,再行清丈乎?”这一条是最是难办。这县令真够狠绝,老子就不信你堂堂县令之尊,真的亲自跑到我田间地头,翘着手指一拢一拢的数过去……孟积珍心里抖着狠,面上还是不敢马虎,万一这县令闲得慌,真就拿着量弓跑来了呢?孟家隐匿多年的田地,可不就见了光?

    孟积珍愁眉苦脸想了一阵,还是没个头绪,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了旁边的扉娘身上,思路顿时就通畅了起来:家里有个现成的救星,为啥不用呢?虽然她自称是被逐出家门的,并且与家里断了音书,可虎毒不食子么接下来,就看儿媳妇的本事了。

    于是,孟积珍很和善地看了看扉娘,叹道:“孟家要完了呀”

    扉娘心里咯噔一下,静候他的下文。

    果然孟积珍又道:“公文你也看过了,你看你爹把咱孟家催逼的,你是田氏女,也是孟家妇,孟家待你不薄,这个坎儿你得帮着家里过了。”

    “如何帮,还请爹明示。”扉娘一脸恭谦。

    “唉田孟两家已是姻戚亲家,本不该如此相煎……你往县城娘家走一遭,记住先去见你母亲,再让你母亲去吹风……”孟积珍殷勤地将策略都替儿媳妇想好了。

    扉娘却不太懂:“相煎?”

    “对你爹拿国法煎我”

    扉娘无语凝噎了,过了片刻才道:“公文媳妇看过几遍了,都能成诵了,却不知是哪一个字说的错了?”

    孟积珍狠狠地噎了一下,眼睛跟着瞪大了一圈:“怎么说话的呢出了阁的女子,便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跟娘家还有几文钱干系?那就是泼出去的一桶水你怎的不识好歹,这般维护你爹?”

    “既然媳妇都被娘家泼出来了,那么爹还要媳妇去做这个说客?非是媳妇不愿,只是这几文钱的干系,怕管不了用啊”扉娘恭敬地站在下首,表情有几分委屈。

    孟积珍噎得半晌说不出话,他脑子再灵光,此刻也无法反驳,只是想不到更叫他难堪的还在后面。

    “今儿爹说,媳妇生是孟家人,死是孟家鬼,这话可是当真?”扉娘一脸殷切的问。

    孟积珍冲口而出:“怎么不真?你读书也不少,连这都不晓得?”

    “媳妇晓得了,谢谢爹原先媳妇还担着心,春郎要真成了状元郎,那媳妇岂不要做定了那赵五娘?如今有爹这一句,媳妇可算放心做孟家妇了。”扉娘说着话,一本正经地对着孟积珍福了福,表示谢意。

    这一下,孟积珍噎得更厉害了,脸上都在做烧,是谁这般多嘴长舌,把自己的私房话漏了出去?是自己的好儿子雅春,还是当时站在门口的那几个下人?

    孟积珍又窘又怒,将一腔子腾腾热气发泄在手上的公文上,转瞬揉搓成一团,狠狠往墙角一甩,板着脸往外就走。

    “爹”扉娘叫住了他。

    孟积珍心里微微一动,莫非她气出完了,也想通了?立住脚回过头来,面上又有了一丝期待。

    “咱家那五百亩隐田,前头的就不说了,今秋的粮赋还是完纳了吧?万一被彻查出来就大大的不妙了,如今国库里也不充盈……”

    “得了吧国库充盈不充盈,与我何干?我只管孟家充盈不充盈”孟积珍怒气冲冲,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扉娘叹气,明知会对牛弹琴,还是忍不住说了。她对着孟积珍行了礼,转身回文魁院里去了。

    花厅里,那一张纸团儿在墙角里躺了几好日,洒扫的仆妇一见那露在外面的大红官戳,捡也不是,扫也不是,还往老地方一仍。有一日被孟宜春捡起来,展开看了一遍,当时就变了脸色。

    “爹,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不与我们说?”

    孟积珍手一摆:“算不得什么大事有本事叫他来,到咱地头蹲着,自个儿数去。

    ”

    “那不就露馅了?”

    孟积珍不屑地笑:“他吓唬我呢老子打赌他不得来,俗话说得好,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嘿”

    “那您也不能当废纸乱扔啊也不能就这么吭都不吭一声啊,我写个辩函,岁考过县时呈交上去……差额可以补,隐田可以扯,可这外结仇寇的罪名可不轻坐实了,可要掉脑袋的。”

    “咱啥时候外结仇寇了?那一趟河南之行,是去赈济灾民流民,这叫乐善好施”孟积珍说的理直气壮,而且面不改色。

    孟宜春先是一愕,然后他的五脏六腑都在一齐钦佩自己的老爹。

    他回到书房就开始写辩文。

    芮城县学生员孟宜春谨致台尊座下:前发公函,学生沐香拜览,字字切责,学生不胜惶恐之念,且容学生一禀下情。

    今岁盗乱结连兵灾,庶众逃乞又兼投贼,以致失丁口、荒田亩,税赋不足实属情理,然吾父上思国恩、下面民情,情愿补差以足。

    隐田之说,实乃坊间妄谈。吾母原出陕西田氏大族,与京师皇亲田家实出一脉,所谓隐田,实乃皇亲田庄,代为营谋耳。

    再者,吾等实为良子善民,贼寇乃是祸乱流毒,别云泥、分泾渭,是为两端。粮米珍馐、酒浆牲劳,远赴僻乡实为放赈济民也,岂敢资贼之用,助贼之焰乎?

    万望明府恤下情、察秋毫、辨是非、分良莠,则学生感佩戴德,不胜涕零也。再拜

    写完,孟宜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字句尚通畅,只是这内容么,牵强了些,不知县令老爷信还是不信?


第三章 赌注(七)

    收费章节(8点)

    第三章 赌注(七)

    三九初至,朔风就带着冬日里最早的一股寒流来袭,雨雪交加,天地苍茫。然而,再恶劣的天气也未能影响考官与生员们为学求仕的热忱,山西布政司提学官早已遣出几位考官来解州府坐闱,合府生员纷纷踏雪应考。

    芮城县是解州府最南端的一个县城,路途稍远,孟家兄弟俩便提早两日动身,将行李考具川资身份凭引打点妥当,各带一名伴当乘一辆平头马车往府治进发。

    扉娘与大丫两个站在孟家大门楼下,直到那车马消失成清清淡淡似有还无的一道影,才慢腾腾的回房。掐指一算,考试一日,等榜三日,来回大半个月,再加同窗宴请应酬,这一去,总要一整月。

    扉娘悬着一颗心在家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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