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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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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二人却都没有睡好。

尤其是宁缺,想着叶红鱼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就睡在数十丈之外的客房里,便觉得紧张不安,到了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醒来时,夏雨早歇,天光已经大亮,他草草梳洗一番,带着桑桑悄悄离开雁鸣糊,坐着马车去了书院。

第二百五十章粉笔,粉冰,粉遗憾

自从成为书院二层楼学生之后,宁缺便很少去前院,因为再与那些当年的同窗相处,着实彼此都有些尴尬,但今天因为急着要去汇报情况,解决麻烦,又想着天时已晚,前院学生都在舍里上课,所以他没有走偏远处的侧门,而是带着桑桑行上草甸,穿过石牌,从正门走了进去。

雨停天青,阳光清漫,有读书声从书舍里传出,有辩论声从另一间书舍里传出,书院前院笼罩在安宁的学习气氛之中。

便在这时,丙舍里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最基础最原始的便是最关键的,如果你们连直线都无法理解,那么怎么理解更艰深的立体构图?直线是什么?直线就是一条笔直的无限线条,我画给你们看……”

过了一会儿,穿着蓝布大褂的书院女教授,举着一根粉笔头,从丙舍门口走了出来,神情严肃,似乎正在空中画着一根直线。

直线是没有尽头的,女教授手中的粉笔也在不停地画,她的脚步缓慢而平静执着,不一会儿便离了丙舍,向着书院后方的教习休息室走去。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顿时傻了眼,拍了拍桑桑的肩头,带着她跟在那位女教授身后向休息室走去,竟是忘了自己来书院的正事。

当年礼科副教授曹知风为了去长安城看隆庆皇子,当时用的借口是天地元气有变化,不宜上课,当时宁缺就觉得书院的教习们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今天这位拿着粉笔头不停前行的女教授,更是令他瞠止结舌。

这样偷懒也行?

走到清幽的书坊外,女教授忽然停下脚步,放下一直伸在空中的手,把粉笔头很细心地用纸包好,然后塞进袖子里。

她看着宁缺说道:“来了?”

宁缺赶紧行礼,说道:“见过教授。”

女教授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蓝布大褂,似乎很随意地说道:“亦青眼睛已经瞎了,就放回去吧。”

宁缺知道女教授与南晋剑阁之间有些关系,听着这话,微微一怔。

朝小树既然活着,柳亦青双眼已盲,便已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书院再如何嚣张,也没有道理继续囚禁此人,如果真地要把柳白的亲弟弟软禁到老,还真当那位剑圣大人没脾气咩?

女教授看着他问道:“有问题?”

“没问题。”宁缺恭敬说道:“我稍后便进后山请示老师。”

女教授说道:“夫子要我问你的意见,所以你有没有问题?”

宁缺愣了愣,说道:“我……没问题。”

女教授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像花儿一样,说道:“妥?”

宁缺认真说道:“妥妥的。”

…………随石径而上过云门阵,进入到书院后山,绕镜湖眺瀑布,走到四面透风的草庐外,宁缺躬身说道:“叶红鱼来了长安。”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以及山谷里向草庐里吹去的风。

庐内有人,只是没有人愿意理他。

夫子坐在庐内,任四面来风而身形不动,须发微飘,神情陶醉,仿似神仙中人,身前搁着的却不是古琴,而是狼籍的餐桌。

大师兄和二师兄规规矩矩坐在夫子身旁。

道痴离开西陵神殿,来到长安城的消息,根本无法让草庐内的三个人有丝毫吃惊的神情,更何况是震惊。

宁缺苦恼想着,看这作派倒确实能够解决麻烦,只是你们觉得这只是件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很头痛的大事。

他咳了两声,再次大声说道:“咳咳……她现在就住在我家里。”

二师兄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悦说道:“没看见老师正在做要紧事情?”

宁缺心想对着满桌残羹剩菜,能有什么要紧事情,不外乎就是夫子又要吹嘘一下自己的厨艺,你和大师兄要在旁边拍马屁而已。

夫子对着庐外挥了挥手,说道:“草莓冰沙刚好将融未融,最是好吃的时候,你运气不错,也进来吃一碗吧。”

宁缺哪有心情吃什么草莓冰沙,无奈带着桑桑进了草庐。

二师兄看了他一眼。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走到案旁,把案上的残羹剩菜移到旁边,然后半跪着,开始把大瓷钵里的草莓冰沙分盘。

第一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老师,第二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大师兄,第三盘当然是献给伟大的二师兄,大瓷钵里的冰沙便没剩下多少,宁缺盛进盘中,正准备自己端到一旁去吃,不料却听到夫子说道:“给那丫头吃。”

宁缺怔了怔,苦着脸把盘中的冰砂递给身旁的桑桑。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拿起竹制的调羹,挖了一勺冰砂送进唇里,细细品尝片刻,微黑的小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宁缺好奇问道:“真的这么好吃?”

桑桑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调羹,认真地点了点头。

宁缺压低声音说道:“喂我口。”

桑桑看了眼夫子,低着头说道:“这是给我的。”

宁缺大感恼怒,冷笑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看着桑桑吃的开心,夫子很高兴,摆手说道:“好吃也得少吃点,丫头你身子里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消解,这些凉物吃多了不好。”

桑桑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冰砂里的草莓碎块挑出来吃了。

夫子这时候似乎才想起来宁缺的存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宁缺恭敬说道:“道痴来了长安城,现在正在我家里,不知道西陵神殿发生了什么事情,竟逼得她离了桃山。”

二师兄神情漠然说道:“光明神座都能离开西陵,叶红鱼这小姑娘被逼着离开西陵,也谈不上难以想像。”

宁缺说道:“但西陵肯定会知道她来了长安,到时候要人怎么办?”

二师兄微微蹙眉,不悦说道:“西陵曾经要过你家桑桑,你给了没有?”

宁缺说道:“那可不一样,叶红鱼又不是我家的人。”

便在这时,大师兄温和微笑说道:“既然道痴……也来了长安……或者……干脆让她像小棠一样,拜入……门下?”

夫子呵呵笑道:“那个小姑娘听说不错,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跟着我学些东西。”

宁缺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老师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出这样一个想法。

他想着陈皮皮的故事,想着当初隆庆皇子按照约定前来赴二层楼考试,不由暗自揣测,莫非老师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要把昊天道门所有的天才弟子全部变成自己的学生?这是个什么爱好?

宁缺当然不希望叶红鱼进书院,不过既然是老师的意思,他这个做学生的根本没有资格提出任何意见。

忽然间他想到先前夫子说到桑桑身体里的寒气,骤然一凛,才想起来自己这些年一直治不好桑桑的旧疾,竟是忘了书院后山里有这样一位神仙。

“老师,桑桑身体里的旧疾能治好吗?”

夫子看着正在专心致志挑草莓吃的桑桑,叹息说道:“这丫头身上的寒气乃是先天带来,又被极寒雨水浇淋袭体而致,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世间再好的名医,也拿这病没有任何办法。”

宁缺心想这两年桑桑犯病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难道不是在自我渐愈?不禁有些惊慌,说道:“老师,您可不能看着不管啊!”

夫子说道:“这事儿我没必要管。”

宁缺哪里想到老师竟然薄情如己,顿时大怒,说道:“您要是不管,我就……我就……我就退学!”

盛怒之下,理智长存,对于令全世界都高山仰止的老师,宁缺想来想去,除了退学,自己找不到任何办法逼迫对方。

夫子听着这话更是大怒,痛骂道:“愚蠢的家伙,以后不要说是我的学生!昊天神辉乃是世间至明至暖的事物,这丫头既然随卫光明学了神术,哪里还用担心体内的寒气?哪里还需要我出手!”

宁缺心情骤然放松,又有些羞恼,说道:“那您直说不就结了?还非得说这么多废话来调戏我,调戏人会死人的!”

夫子气的胡须乱飘,说道:“居然还敢反驳!我活了几十个你的岁数,就算不论辈份,尊老这种事情难道也不懂……”

二师兄是严肃守礼之人,看着这对师徒毫不讲究的用言语互殴,表情早就变得极为难看,只不过明显可以看出,老师很享受这种争吵,所以他只好紧紧闭着嘴,然后用杀人的目光冷冷盯着宁缺。

大师兄也看不下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插话转了话题,看着宁缺说道:“小师弟,听说你在长安城里买了一大片宅子。”

“是的。”宁缺回答道。

大师兄没有再说什么,低头食草莓,抿冰砂。

…………雁鸣湖畔宅院花厅里,叶红鱼拿着木梳,面无表情梳着头发,原先身上那件青衣道袍还在晾晒,她现在身上穿着件很寻常的唐女夏服,乌黑秀丽的长发倾泻在右肩,较诸以往要显得柔弱可亲很多。

宁缺看着她说道:“如果你拒绝,我能理解。”

叶红鱼停止了梳头的动作,看着他微嘲说道:“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希望我拒绝,如果我进了书院二层楼,哪里还有你得意的可能?”

宁缺说道:“随便你怎么想。”

叶红鱼说道:“能够成为夫子的学生,是每个修行者最大的梦想,是最大的诱惑,对于我,也不例外。”

宁缺感觉很遗憾,在心里叹了口气。

叶红鱼静静看着手中的木梳,说道:“但是很遗憾,我只能拒绝。”

宁缺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也很遗憾……能知道为什么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总有群星坠落的那时

宁缺笑的很开心。

叶红鱼却觉得他的笑容很可恶,神情冷淡问道:“你还能笑的更开心些吗?”

宁缺说道:“如果你愿意看。”

叶红鱼不再理他,说道:“先前便说过,能成为夫子的学生,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然而数十年内,西陵神国与唐国必然有一战,我身为神殿中人,如果拜在夫子门下,当战事起时,我将如何自处?”

宁缺没有想到她说出的竟是这样一个理由,皱眉说道:“隆庆当年也曾经试图入书院学习。”

“我不是隆庆这等废物,我很清楚自己对于神殿的重要性,更清楚在那场战争之中,我将要扮演的角色。”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我也不是陈皮皮那个白痴,根本想都不想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麻烦,便从观里逃出来,逃进了书院后山。”

宁缺说道:“就算如此,你大可以旁观。”

叶红鱼说道:“我信奉昊天,我的生命属于道门,当那场壮阔战争拉开帷幕之后,我如何能够旁观。”

从少女口中不断听到战争战争战争,宁缺实在是有些无法适应,心想难道你竟是个战争狂人?

他忍不住微嘲说道:“生命属于道门,那你为什么还从神殿跑了?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应该引颈就戳才是。”

叶红鱼说道:“神殿不代表道门,神殿里的人更没有资格代表昊天的意志,至少无法全部代表,而且我离开,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去的。”

“很实在的话。”

宁缺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可是既然你将来有可能是我大唐最强大的对手,那我为什么现在要把你收留在长安城里?”

叶红鱼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决定,如果以后你在战场上成为我的敌人,我饶你一次不杀。”

宁缺摇头说道:“听上去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但仔细研究,发现还是相当的不靠谱,战争这种事情,不是你想来,想来便能来,我大唐与西陵之间已经和平了无数年,就算将来可能会起争端,也不见得要打仗,就算要打仗,我怎么看也不可能在我们活着的几十年里打,所以说来说去,你给我的这些报酬,都是些镜中花水中月。”

叶红鱼微微蹙眉,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最近数十年修行界的变化?”

宁缺完全无视她的目光,很诚实地回答道:“我进修行界才两年时间不到,哪里在意过什么变化。”

“如果你看过西陵教典或是一些历史典籍,对修行界的历史有所了解,应该便能知道,修行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过往千年间,能够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数量极为稀少。”

宁缺说道:“现在也不多。”

“但相对当年已经多了很多。”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从书院轲先生开始,世间的修行者前仆后继,不断向着知命甚至知命以上攀登,像莲生神座那一代的人物不用提,便说如今,大先生二先生,还有陈皮皮那个家伙,西陵神殿诸多强者,七叶以及我哥哥,佛宗二寺,道门无数观,晋入知命境的人数已经不少。”

“我现在虽说境界受损,但进入知命境也是必然的事情。”

叶红鱼像说白菜应该炒不应该用水熬一般理所当然说道。

宁缺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继续说道:“像你这般资质差劲,悟性愚钝的家伙,进境也是如此之快,想来终有一刻你也能知命。”

“你究竟想说什么?”宁缺不解问道。

“修行界的整体实力境界,在这数十年里一直在不断地提高,虽说最顶端云上,还是那些前代强者,但在大地之上,已经涌现出如繁星般的新一代强者。”

叶红鱼说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昊天命轮早已安排好了它们的位置,为什么会涌现出这么多的强者?我现在说不出什么道理,我只知道繁星拥挤在一片星空里,必然会冲撞彼此侵袭,如此多的强者出现在人世间,那么总需要战争来抹去其中稍弱的那些。”

听着这番话,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并没有完全接受叶红鱼看似冷静实则狂热的推论,但内心深处也隐隐觉得,修行界似乎确实要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关心别人的命运,但昊天既然让我成为繁星里的一颗,那么我就一定要成为当中最明亮的那一颗。”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如果将来真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那么无论是你胜还是我胜,我们再来看着陨落的满天繁星回忆吧。”

…………叶红鱼拒绝进入书院的理由,在宁缺的心中留下了一道影子,那道影子不是阴影,只是隐隐约约指向着前方某些山峰奇景,并不让他觉得警惕而不安,反而让他像叶红鱼一样,对未知的将来生出了无限渴望。

只不过他必须把那道影子深深藏进心底,因为现在的他,有很多更紧迫的事情需要处理。

今日在书院后山,大师兄最后问了一句关于雁鸣湖畔新宅的事情,宁缺随意应了声,大师兄便没有继续再问。

那番对话看似很随意,宁缺却知道绝对不是如此。

从荒原到长安,大师兄虽然一直没有明言,但宁缺已经开始确定,他知道自己与夏侯之间的故事,就算不知道十几年前的那些故事,也知道最近这两年的故事。

大师兄知道他想做什么,他甚至确定大师兄已经隐约猜到自己买下雁鸣湖畔那片宅院的用意。

只不过无论是大师兄,二师兄,还是老师,书院后山的人们对他的行为都保持着沉默。

书院首重唐律,大师兄不会赞成宁缺的做法,比如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被刺杀,只不过现在没有证据指向他。

宁缺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并不符合书院的理念。

让夏侯解甲归老,是大师兄代表书院与之达成的协议,割断过往的种种,抹去魔宗西陵的那些旧故事,让世间平稳地向着未来前进,是对大唐帝国最好的选择。

很遗憾的是,那永远无法成为宁缺的选择。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皮皮带着唐小棠再次来到雁鸣湖畔,他看着那两扇破开大洞的院门,有些迷惘然地挠了挠头,说道:“这是怎么了?”

之所以再赴雁鸣湖,是因为经过一天一夜的苦苦思索,他自认已经想清楚了那些事情,可以勇敢而无畏地回答宁缺在莲田舟中提出的问题,他急着要在宁缺身前展露自己忠贞不二的风采,也没有太过关心院门的破损。

既然院门破了,自然不需要等着主人来开门,陈皮皮伸出肥腿一通乱踹,把本来就很破的门踹的更加破烂,踹出刚刚容人通过的空间,然后小心翼翼牵着唐小棠的走了进去,唐小棠心想自己练的是明宗神功,这些木茬子就算把你一身肥肉刺出八千个洞,也不能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哪里用得着这般小心。

想是这般想的,但小姑娘却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老老实实任由陈皮皮牵着手,向庭院里走去,雨后的空气是那般的清新,两根乌黑亮丽的长辫在清新的风中摇个不停。

走过雨廊,便遇着了桑桑,陈皮皮要与宁缺说的事情,不好意思让唐小棠听见,便让桑桑带着唐小棠去湖边捉青蛙,桑桑领着唐小棠向湖堤走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回头望去,却只见陈皮皮已经入了正厅。

迈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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