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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进来的小丫头还没出去，又一个丫头进来，满脸都是难色，低低说道：“大太太在外面跪着痛哭，不肯起来……身周跟着晓月苑的仆从。”
　　国公夫人的脸瞬间黑了。尹氏院子里的仆从都是忠勇侯府的，完全不听国公府使唤，完全就是说不出的痛。
　　“来来来，快扶我出去。”国公夫人挪着身子，往榻边上过来。
　　这时的钱嬷嬷还在别处理事，并不在跟前伺候。房里伺候的大丫鬟上前，穿鞋的，整理衣饰的，七手八脚的伺候着国公夫人往院里走去。
　　“怎么了这是？咱们婆媳相处这么多年，也算安好，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干嘛要跪在这里？快快起来，有话咱们屋里坐下说。”国公夫人出了屋子，人还没到尹氏面前，话已经说了出来。
　　忠勇侯府来的三个婆子站在尹氏和黄嬷嬷身边，面上的神情很是冷漠。见到国公夫人，也只是屈了屈膝盖，并没有过多表示。
　　尹氏跪地的姿态已经有些委顿，手里拿着的和离书也有些皱巴。她并没有抬头看向国公夫人，只是说道：“儿媳是真的没活路了。若是母亲还顾及咱们二十多年的婆媳情分，许了儿媳和离，让儿媳归家去吧。”
　　国公夫人听得一惊，才把视线落在尹氏手里抓着的纸张上。难道她拿的是和离书？
　　“你这拿的是……”国公夫人失声问道。
　　“望母亲大人，许儿媳和离。”尹氏再次把和离书捧上，捧到国公夫人面前。
　　国公夫人抖着手，却没有接过来，而是在嘴里念叨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不过是个通房丫头而已，你一向贤惠懂事，何至于此？”
　　钱嬷嬷虽在处理事务，可也很快听到国公夫人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更何况，之前，安国公还交代过她和乔来运，这几天留心府里的动向。知道果然有事发生，钱嬷嬷已经急急地赶来。
　　安国公也从外院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此种情形，满心都是无奈。他再看一眼周围，心下稍安，还好还好，叶欣颜那丫头不在，要不然，只怕更要闹得乌烟瘴气。
　　“唉！”他站在尹氏身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你若是真想解决事情，就应该知道，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完，自己当先转身进屋。
　　钱嬷嬷连忙上前一步，一边给黄嬷嬷使着眼色，一边劝尹氏道：“大太太，还是进屋吧。国公爷和夫人总是您的公婆，不会眼看着您受委屈的。”
　　一群人乱糟糟的进了上房。
　　安国公已经沉着脸坐在主位，两个大丫鬟扶着国公夫人进来，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尹氏进门，重新给安国公和夫人行礼，然后坐在国公夫人一侧的下首位置。
　　安国公扫了一眼尹氏手里的纸张，心里已经有了大约的猜测。他对钱嬷嬷说道：“那是什么？可是拿给我和夫人的？拿过来吧。”
　　尹氏身边有钱嬷嬷和黄嬷嬷劝解，已经渐渐收了眼泪，情绪平静下来。
　　安国公拿着那张墨迹有些花的和离书，看过一遍，放在桌上。
　　他扫一眼跟着尹氏进来的三个婆子，明显很眼生，不是府里的人。她们应该就是乔来运说的、忠勇侯府派来的仆妇。
　　安国公暗叹一声，下意识就觉得事情只怕不能善了。
　　缓了缓情绪，安国公对尹氏说道：“我和你母亲都知道宏阳对不起你，可是你们两人如今都已中年，宏阳虽然对你薄情，却也不是那十恶不赦之徒，此次也不过是收了一个通房。我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因为此事要求和离，这理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说不过去。”
　　尹氏慢慢抬起头来，眼神竟是极其冷然。
　　她只冷淡的看了安国公一眼，就低下头。停了一息，才低声说起来，语气很是哀痛：“二十多年前，我嫁进国公府时间不长，本还以为和大老爷甚是恩爱，可是突然间，大老爷就从外面领回来一个女子。当时，他说的说辞和前两日说的理由几乎一模一样。之后，儿媳就无端受到残害，毁了一生。”
　　安国公和国公夫人默然。这件事虽然因为没有证据，不了了之。可事实就摆在那里，在这个府里，谁有理由害尹氏？谁在其后的二十多年里得到了最大利益？事实胜过一切。

　　第七百八十八章　有孙女的影子

　　国公夫人暗叹一声，放缓了口气，劝道：“弘扬媳妇，这些年我们的确对你多有亏欠。可是，如今的刘姨娘已关进佛堂，昨日进府的不过是个通房丫头。我会让人看着，对她多加管束，你实在没必要这么纠结。”
　　尹氏像是没听到国公夫人的话，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继续低头说道：“大老爷领回这个丫头的理由和二十年前一样，儿媳心下不安，就托了娘家长兄打听这丫头的身世。原来，她的出身也和二十几年前的刘姨娘类似……”
　　尹氏说到这里，把话顿住，再次抬头看向安国公和国公夫人，“当年大老爷带回来的刘姨娘，害了我一生。而大老爷没有丝毫愧疚，也没丝毫反省，如今，他依然热衷于此，又在儿媳面前上演了二十年前的一幕。每每想起这些，儿媳都不寒而栗，儿媳实在不能容忍再和这样的人维持夫妻名分。望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成全，放儿媳一条生路。”
　　安国公和国公夫人在尹氏的注视和随后的叙述中僵住，面色难看。他们之前竟然没想到这个，简直太疏忽了。
　　叶宏阳收几个通房没什么，之前府里给他安排的两个通房也都是千娇百媚，却没见尹氏有什么表示。
　　可是，照着刘姨娘的原型收通房，那就是对尹氏的极度不屑和无视了。不屑于尹氏的身份和存在，无视尹氏这些年受到的伤痛。
　　如果，硬要多攀扯，可以说，叶宏阳简直就是毫无人性、其心可诛，他这是在肆无忌惮的往尹氏的伤口上撒盐。甚至可以猜测，他是不是想再害尹氏一次？
　　安国公之前的那种不妥感觉更加强烈。他想到他的孙女、尹氏唯一的女儿叶欣颜对这件事的反应，想到他寄予厚望的叶缘，若是没有叶欣颜的尽心扶持，他百年之后，这个年幼的孩子又将如何面对这样的父亲？
　　最后，安国公想到忠勇侯尹隆。当年，因为他们哥俩交情好，才订下儿女亲家。
　　没想到原本只是有些软弱、品行尚好的儿子，竟然糊涂的痴情种子。他对一个妾室的宠爱，几乎让两家反目。
　　如今尹氏把话说到这份上，面对如此境遇，她已经完全没有继续留在安国公府的理由。尹氏一旦和离，他叶堂和尹隆的交情是否也就完了？
　　他这个极出色的孙女又该怎么办？那孩子在这个府里只和尹氏亲近。他这个祖父，也只是这两三年、时间不长的相处，才和孙女多了些言语和亲情。若是她的母亲离开，她会不会和叶家离心离德？
　　那么叶缘呢？齐家的两个小子呢？
　　安国公觉得他面对千军万马，也没有如此难以决断，也没如此辗转灰心。
　　国公夫人见自家老头子难做，也觉得心忧。而且安国公府也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辈支撑，她能看出，叶宏阳和那两个庶出的孙子，的确撑不起安国公府这个一等勋贵之家。
　　见安国公迟迟没有开口，国公夫人对尹氏说道：“宏阳媳妇，你若是觉着心中不甘，我老婆子这就做主，把那莺儿送出府去，把她送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彻底绝了后患。你看这样可好？”
　　尹氏摇摇头：“当年父亲和母亲就想过，及早把刘姨娘送走，可是，有哪一次送出去过？就算这次的通房丫头进来，想来父亲和母亲也是不愿意的，大老爷可曾如二老所愿？大老爷那样的痴情种子，没有了心爱的女人，就算没胆量寻死觅活，也会哀思婉转，导致积郁而终。”
　　“难道父亲、母亲忍心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并无十恶不赦之罪，只因喜爱一个女人，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媳不过是一个女子，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衫，更何况是拿儿子和儿媳相比。父亲和母亲放儿媳离开，也是给自己儿子一条生路，如此皆大欢喜，二老又何必纠结于此？”
　　安国公看着尹氏，再转向忠勇侯府的三个婆子，问道：“镇国将军也是这个意思？想让你家姑奶奶和离？”
　　那三个婆子站在尹氏身后，为首一个精瘦利落的婆子接口，说道：“回国公爷话，奴婢等不知，奴婢只负责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我家姑奶奶。”
　　“那就好。”安国公转向尹氏，和声说道：“和离不是小事，尤其对于一个女子，更需慎重。你回去再好好想想，为父这里也要和你娘家父兄商量一下。我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总不能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你就成了和离妇。”
　　尹氏倒也不坚持，站起身来，对着安国公和国公夫人行礼，说道：“父亲大人言之有理，儿媳就依父亲大人所言，再好好想想。只是，儿媳留在这里，每每想起大老爷和儿媳的那些过往，就痛不欲生。儿媳想回娘家暂住几日，待想好了，再来给父亲和母亲大人回话。”
　　这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看着尹氏决然离开，安国公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
　　叶欣颜今天回来的比较晚，老妈要在府里搞事情，她在场明显不合适。她若在场，她是应该向着尹氏呢，还是偏向安国公？
　　若是她站在老妈一边，极力赞成母亲和父亲和离，那似乎就太过不妥当了。
　　在这个时代，女儿怂恿父母和离，那应该是很惊世骇俗的事情吧？传出去，那就是自己抹黑自己，自己替自己找黑材料。
　　若是向着安国公？她有病吧？而且那假装的难度太大，只凭她这么好的、够得上舌战群儒的口才，如果当下不能把老妈说的回心转意，任谁也不会相信不是？
　　再说了，还是正事要紧不是，她这两天是真的忙。
　　她和周碧瑶、刘寒松，一直忙到现在，才把瑾融的那个园子画好。叶欣颜反复在布局图中找不足，再和自己印象里的环秀山庄对比，不能说做到了百分百的复原，也有九成以上的相似度。
　　好在明日就能向瑾融交工，她能缓口气了。
　　叶欣颜是赶着晚饭的点儿回来的，可是，她没那么好命直接回房吃饭，马车刚进府门，安国公的贴身小厮安年就迎上来，说国公爷已经等着了。
　　叶欣颜尽力让自己心下坦然，走进安国公的书房。
　　她给面色很差的安国公行礼，在一旁坐下，才很是狐疑的看向安国公，问道：“祖父，时辰依然不早，您可是有要紧的事？”
　　安国公一直皱着眉头，见这丫头神情丝毫不见异样，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尹氏嫁进叶家二十几年，她性子如何，安国公是知道的。尹氏今日下的决心，说出的话，和那决绝的态度，和以往大不一样。
　　安国公以为这里面有孙女的影子。

　　第七百八十九章　弱水三千

　　原本安国公还是挺有把握，以为他的猜测不错。可现在看来，他孙女的神色……很不像啊。
　　安国公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回来之前，你母亲自己写了份和离书，要和你父亲和离。我和你祖母没允，让她再好好想想。就在刚才，你母亲带着她几个丫头和黄嬷嬷，回去忠勇侯府暂住。”
　　叶欣颜闻言，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讶然道：“是因为父亲那个通房莺儿？昨日不就已经知道了吗？我娘这性子……也太慢了点吧？这是刚反应过来！”
　　安国公更是狐疑，难道这丫头真的没有掺合？
　　“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你母亲昨日就应该闹腾了？”安国公不悦。
　　叶欣颜更不悦：“什么叫闹腾？遇到我爹这样的，我娘难道就不能消消停停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吗？”
　　安国公脸一黑，不说话了。
　　那啥……老头儿也挺不容易的哈。
　　“那个，祖父您别生气，我一向不都是这样子嘛，没心眼儿的。您和我说说，我娘她怎么忽然就想起要和离了？”提醒老头一下，实在是你儿子太不争气。想要儿子，就放手儿媳吧。
　　“唉，是这样……”提起尹氏要求和离的原因，安国公还真是没什么可抱怨的，只得叹一口气，简单对叶欣颜说了说。
　　叶欣颜听安国公说完，颇为无辜的看着安国公：“您看，这好像不怪我娘吧？只要是个人就忍不了。”
　　孙女是聪明人，安国公不打算绕圈子，直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叶欣颜稍稍苦了脸，纠结了好半天，才试探着说道：“要不……就算了吧？”
　　“什么叫算了吧？简直就是混账话！”安国公喝道，净给他添堵。
　　叶欣颜撇了撇嘴：“这不是您问我，我才说说自己的意思嘛。难道我还能说假话骗您老人家不成？”
　　安国公挥挥手。算了算了，他就知道他早晚得被这死丫头气死。
　　还是说正事吧。
　　“你父亲做事的确让人心寒，可是你也要想好了，你母亲离开安国公府，她将来如何？”
　　“我觉得至少比现在要好，起码没人让她烦心不是。我娘将来有我，还有她的嫁妆和铺子，总是错不了的。”还有赵刚，这个我就不多说了，免得把您老人家气坏了。
　　安国公默了默，终究没有说出以后没人供奉香火的话，那是叶宏阳做的孽。若是这辈子都交代不了，还想什么死后的香火？
　　“那你呢？祖父明日打算去和你外祖父商量这事，听听他的意思。你也尽快去探问一下远凡的意思，远凡的母亲还在京城，你父亲和母亲闹出和离之事，不知远凡的母亲会不会因此不喜于你。”
　　叶欣颜怔怔的看着一脸萧瑟的安国公，没想到安国公这个时候了，还能惦记着她的将来。
　　在她的想法里，安国公最先考虑的不应该是安国公府的将来吗？或者是老头比较喜欢江一凡，生怕江一凡成不了她的女婿？
　　她眨着眼睛，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应该……不会吧？”
　　原本就是江一凡那厮做的局，他自己办出来的事情，他母亲若是不喜，自然是他自己去解决。
　　“唉，”安国公觉着，他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把之前几十年的果决全都抵消了，“你怎么对自己的事情就不上心呢？谁家娶媳妇不想娶个家世清白、和睦家庭长大的孩子。什么叫应该不会？你明日早点出门，在远凡去衙门点卯之前，把这件事和他说一声。远凡是什么意思，你尽快给祖父回个话来，我也好做出应对。”
　　叶欣颜有些感动，安国公这意思，如果江一凡和江一凡的母亲不介意这件事，只怕安国公就会顺了尹氏的意，同意她和叶宏阳和离了。
　　真是家门不幸，有叶宏阳这么个儿子，还真不如养几个纨绔省心。至少纨绔虽然整天闯祸，可是捉回来，捆住手脚暴打几顿，总也能消消气。
　　人家纨绔自然更不会闹出这种为了个不值得的女人就要死要活、让年迈的父母因为他心力交瘁的事情。
　　“行吧。”叶欣颜顺从的答应，站起身来，“这么说，我娘已经去了忠勇侯府，要不，我这就去看看我娘？”
　　“去吧去吧，记得早些回来。”安国公说的随意，可也是提着心的。
　　“知道，我今日一早就出门，还没看过叶缘呢，指定赶在他睡觉之前回来。”
　　安国公的心像是被清风拂过般清爽起来，这丫头还记得叶缘呢，是个好孩子。
　　叶欣颜离开，心思稍松的安国公才回去和国公夫人一起用晚饭。
　　叶宏阳则属于自我放飞状态，回来的更晚。
　　他自觉顶住了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的压力，把那可心的莺儿留在身边，已然是心满意足。
　　今日约了几个老友在外喝茶，直到日落西山，他才美滋滋的溜哒着回来，往自己院子里，去享受他的美人恩。
　　说起来，叶宏阳还真是个异类，他并不羡慕人家左拥右抱，众多美人环伺左右。正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足矣，以前是刘姨娘，现在是莺儿。
　　一路上，他没太在意府里的气氛如何，自他昨日把莺儿领回来，府里的气氛就不怎么样了，没什么大事。
　　叶宏阳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里，又大呼小叫的招呼莺儿进来伺候。
　　莺儿终究是贫寒人家长大的女儿，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今日府里大太太，因为她闹着要和大老爷和离，她吓得够呛，已经担心了好一阵子。
　　这时见叶宏阳回来，心里更加担心，不知道叶宏阳会有什么反应，是否像人们说的那样，为了宠爱的女人，可以不顾正室夫人。
　　莺儿尽力压制情绪，温婉的伺候叶宏阳脱鞋坐到炕上，却也让叶宏阳看出些不妥。
　　叶宏阳接过莺儿奉上的茶盏，顺手握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跟前，很是小心的问道：“瞧瞧这小脸儿绷的，难道还敢有谁给你气受不成？谁欺负了你，还是谁给你脸色瞧，你告诉大老爷，大老爷我给你出气去。”
　　莺儿闻言，心下稍安，连忙笑着道：“没事，没人给莺儿气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