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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微云疏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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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军队、后宫,穆家的三位核心人物,原本互为犄角,确保家族的昌盛和太子地位的稳定,谁料短短几年,先是穆皇后病逝,再是武成郡公病逝。郑国公作为这两人的兄长,年纪也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
  她每说一句话,秦恪的表情就黯然一分,似乎觉得太子已然无望,自个儿也注定是死于流放之地的命。沈曼见状,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不过,如此武断地认为穆家会从此一蹶不振,也不够准确。”
  “哦?此话怎讲?”
  沈曼沉默片刻,方道:“穆家与我沈家一般,祖祖辈辈都投到了军中,伤亡无数。这样的家族,在军中总是有些威望的,若非伯清乃是我沈家最后一根独苗,长辈们也不会将他看得那般重,宁愿他当个闲散的勋贵,都不让他去北衙效力。若是他去了……”像他们这样的将门世家,子弟想要掌控军队,总比旁人要容易些。
  秦恪闻言,不由笑道:“穆家与沈家并不相同。”
  沈曼叹了一声,有些惋惜地说,“不错,穆家一直深受皇恩,又出了两代皇后,富贵荣华至极,便有些迷失了方向。”
  在沈曼看来,家族的兴盛并不是靠出了几个皇后,皇帝有多信赖宠爱,而是靠子孙是否成器来决定。他们沈家固然有点走极端,导致了自身的没落,但穆家……也罢,穆家并非没有聪明人,只是如今的局势,当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自打太子出生之后,这个家族就陷入两难之地,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夫妻俩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半天,秦恪才极为勉强地说:“圣人念旧情,你莫要多想,旭之已准备将昨夜之事上奏,八百里加急赶赴京城。”
  “阿耶,阿娘。”秦琬忍不住,插了一句,“昨夜那些歹人……”
  昨夜的担心、害怕、忐忑、紧张……那种一颗心始终高高悬起并纠紧的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也不想体验第二次的。
  沈曼长叹一声,秦恪则歉疚地望着女儿,无法向她保证,昨夜的事情,不会有第二次。
  诸皇子想将太子拉下马,少不得抹黑太子,打击穆家。远在流放之地的代王,可不就是最好的棋子?只要诸皇子假惺惺地那么一上奏,要求放代王回来,太子甚至不用明着拒绝,只需露出一两分犹疑之色,都足以让圣人将这份奏折驳回,同时对太子……心生不满。
  当然,诸皇子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出“兄友弟恭”,可不是真想代王回来和他们抢这张椅子。若代王能横死流放之地,治下的县长又是曾为太子说过话的裴熙……这份布局,便再完美不过。
  秦琬忐忑不安地望着父亲,眼中的期待一点点地消失,直到最后,一片黯然。
  面对冰冷的现实,代王一家三口自是愁云惨淡,痛不欲生,裴熙却显得很淡然。他回到府衙后,无视了一连串的邀约,飞快写好两份奏折,用火漆封好。这才走出门,将两封奏折交到等候已久的裴显手中,吩咐道:“上面这封,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下面这封,秘密送到洛阳,务必交到阿翁的手中。”
  裴显诺了一声,小步往后退去,裴熙想了想,忽然喊住他:“裴显,你先过来。”
  自家主上的反复无常,裴显早已习惯,故他立刻走了过来,将手上的奏折一程,就见裴熙将放在下面的奏折从他手中一抽,皱了皱眉,才说:“取烛台过来。”
  他这时候说要烛台,显然不是为了戳人用。
  裴显会意,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烛台点亮,随即往后退去,毕恭毕敬地看着裴熙,不发一语。
  裴熙走上前,将手中的奏折对准跃动的火苗,静静地注视着火舌舔舐纸张,最后将一切文字给吞没。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了半晌,才道:“就这样了,你去送折子吧!”
  裴显大惊,双脚就和被黏住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他跟着这位郎君一起长大,本以为自己能够习惯裴熙的张扬肆意,无法无天,但……这……
  裴熙微微挑眉,不悦道:“怎么?”
  “郎君,您可得三思啊!”仗着打小服侍裴熙的情分,裴显忍不住多了两句嘴,“代王遇刺,非同小可——”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哆嗦,视线有些畏惧地往上飘,又咽了口唾沫,才战战兢兢地说,“若是这份折子被扣下,好歹还能挽回一二……”
  小小县长,芝麻大的官,奏折想上达天听,简直比登天还难。毕竟,按照朝堂的规矩,这些奏折得经过主簿书吏的审核分类,挑拣那些重要的,较为情急的事情报给长官,再由长官呈给皇帝。想在这个过程中做手脚,实在太过容易。
  能培养出这么一批死士刺杀皇长子的人,纵不是皇子王孙,也与那张椅子的争夺有着说不清到不明的关系,位高权重已是必然。像这种高官显贵,想将奏折扣下,报个延期,失察,不过是嘴巴一张一合的事情。说不定他们还会倒打一耙,口口声声说裴熙压根没上折子,做贼心虚。故裴熙一开始要写两份折子,一份走正常程序,一份交给自己的祖父,上宛侯,洛阳令裴晋。
  裴晋身为西京之令,又是深受皇帝信赖的上宛侯,奏折直达天听,哪怕是宰辅也没办法扣留。哪怕“县长裴熙”的那份奏折被扣下,“洛阳裴熙”的奏折也会呈现在皇帝的面前,这么稳妥的办法,郎君,郎君怎么就,就将第二封奏折给烧了呢?
  “如此小事,不必多问。”裴熙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说,“我自有主张。”
  
  第二十六章 敲打
  
  话都说到这份上,裴显也不敢再劝,他唱了个诺,正打算退下,忽听裴熙喊:“慢着——”
  裴显抬起头,心中有些不解,不知裴熙还有何吩咐,就见裴熙口气淡淡,眼神却无比冰冷:“别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裴显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伏着身子,几乎在行五体投地的大礼,声音既急且颤:“郎君息怒,奴婢再也不敢动歪心思,不敢自作主张了!”
  他跟随裴熙多年,自然清楚,在裴熙面前玩小聪明是没有用的,与其喊冤,狡辩,编造谎言,还不如老老实实承认错误,求得裴熙的宽恕。更何况,这样冰冷的眼神,这么多年来,裴显也只在裴熙身上见过一次——前些日子,裴熙调任彭泽县长的时候,特意去问他的妻子罗氏,她是留在长安照顾孩子呢,还是与他一道赶赴外地。
  裴熙的儿子虽过继给了他的兄长,但刚出生的婴孩,禁不起长途颠簸,长辈舍不得将之送到洛阳交给裴熙的大哥大嫂照顾。故这个裴家千祈万盼才求来的下一代,仍旧由他的奶奶和生母照料着,在外人看来,裴熙惦念儿子,有此一问,并不稀奇。
  若裴熙外放得是个富庶之地,上无婆婆,自个儿在后宅最大,丈夫在当地官最大,只有被奉承的份,罗氏二话不说,肯定跟去。偏偏裴熙去得地方,在这些眼高于顶的权贵看来无异于穷乡僻壤,罗氏就不乐意了。
  她听旁人说过,那些穷困、偏僻的地方,县衙的官邸还没自家的院子大,女眷们多半没读过书,说话做事稍嫌粗鄙,一点规矩都没有。不仅如此,那些精巧的,细制的,昂贵的,罗氏早用惯了的东西,这些地方的官太太也一辈子都没见过,想买都没处买去。
  罗氏自幼养尊处优,金尊玉贵地长大,过得是呼奴唤婢,仆从如云的日子,讲究得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想到自己可能住在逼仄狭小的院子里,连服侍的人都住不下,心中一万个不乐意,一听裴熙连借口都体贴地帮她找好了,自然是粉面含羞,期期艾艾,万般为难地说:“夫君去哪里,妾身就去哪里,但孩子还小……”最好是我别去,你也别去,大家继续过富贵日子,多好?
  裴熙何许人也?识人几入骨,做事不留情。得到罗氏的答案后,他立刻吩咐下人,直接将罗氏和儿子送到洛阳去。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会惊动裴熙的父母,只可惜,裴熙看都不看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一眼,对父亲说:“百日的孩子年纪尚小,经不得长途跋涉,那满了周岁的呢?三岁五岁的呢?十岁的孩子照样经不得长途跋涉,难不成留他在洛阳,一辈子不回去?若这是我的儿子倒无所谓,但他是大哥的嗣子,岂有嗣子不跟着父亲,反倒跟着叔父之理?”
  至于裴熙的母亲张氏,那就更好对付。这位贵妇人在与婆婆的斗争中不幸落败,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小儿子娶了婆婆的侄孙女,而非自己的外甥女,心中早就攒着一肚子气。见儿媳妇如此做派,更加不满意,压根不会为她说话。
  丈夫赴任,妻子回乡,上宛侯裴晋少不得问上两句,对这个孙媳妇自然也是十分不喜。罗太夫人倒是心软,护着娘家人,如此举动却引起裴熙大哥大嫂的不满——弟弟深明大义,弟媳却如此夹杂不清,偏偏太婆婆护着,他们奈何不得。这孩子,将来是认生母呢,还是认嗣母呢?
  裴显是家生子,祖祖辈辈都在裴家做奴婢,姻亲盘根错节,自然知晓很多事情,何况裴熙一路来彭泽,始终都和裴家保持着联系。故他知道,罗氏现在的生活实在算不得好,也就罗太夫人对她还算有几分怜爱,若是太夫人故去……
  罗家和裴家乃是通家之好,同为世家名门,几百年的交情。罗氏出身名门,美貌贤淑,温存小意,真要算起来,还是裴熙的表妹。不仅如此,她还进门三月就有了身孕,第一胎就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有功于裴家,哪个长辈不给点面子?这样一位正妻地位无法动摇的女子,只因愚弄裴熙,就被裴熙这样决绝地落面子,将府里的长辈全得罪光了,未来日子指不定如何。自己算得了哪根葱,哪个蒜,敢让裴熙不痛快?家生的奴才,给不受宠的主子使点绊子也就罢了,裴熙这样正当权的主子,想发落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自个儿服侍裴熙这么多年,好容易混到如今这个位置,走到外面不知被多少人敬着,若是被主子厌恶,那可就真生不如死了。
  正因为如此,在裴熙说出“明日我再往代王那儿走一趟”的时候,裴显虽存了满肚子的劝诫,却没一句敢说出口。
  裴熙素来厌烦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将乱七八糟的心思动在他的身上,敲打伴当一番,知这家伙不敢再偷偷摸摸送信,以关心的名义做耳报神后,顿觉神清气爽。第二日清晨,连县衙中的事物都不处理,任凭手下人交接对账,自个儿又去了代王的家。
  出乎他意料的,这一天,他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就被秦琬给拉住了。
  “这……”
  秦琬朝正屋努努嘴,不高兴地说:“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和一个很没礼貌的小子,拎着一大堆药材,说是赔罪来的。”
  裴熙觉得她的态度十分有趣,破天荒耐起性子,问:“那你为何不高兴?”
  “阿耶原本不大乐意见他们,但这个老道士很能说。”秦琬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将“怏怏不乐”四字写在脸上,“他与阿耶谈些神仙方术,香火功德之类的东西,阿耶很兴趣,我却不乐意听。他这么有本事,餐风饮露就能不老不死,为什么还要买药救人?”
  说到这里,秦琬大人似地叹了口气,嘟着嘴巴,小声嘟囔着:“其实,我就是不很喜欢话多的人啦!”
  裴熙眼睛一亮,觉得秦琬年纪虽幼,话却说到了点子上。
  他观人察物,素来不看对方说什么,只看对方做什么。譬如东宫的那些辅佐,宾客,奏折一封比一封情真意切,哪怕痛斥太子的所作所为,也是一片真挚恳切,拳拳之心溢于言表。但裴熙看到得却是,因着这些奏折,他们的名气越来越大,太子的名气越来越臭,脾气也日渐暴躁,故才有了那封捅破天的奏折。
  在裴熙看来,世人多半愚昧,人云亦云,重其言更甚其行。偶有一二言必行,行必果之辈,却多半过于迂腐,对他的狂生做派又有些看不上。如今见秦琬年纪尚幼,无多少规矩礼仪的束缚,顿生几分搭讪之心,便弯下腰,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去拆他的台好不好?”
  “啊?可是阿耶很……”
  “放心放心,不会落大郎君的面子。”裴熙唇角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此人出现得太过凑巧,若是与歹人一道……”见秦琬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笑意几乎盈满裴熙的眼睛,“你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对不对?”
  秦琬连连点头,用力道:“对,对!”
  裴熙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将她的左手牵起,故作神秘道:“走吧!”
  见裴熙和秦琬一道进门,秦恪怔了一下,喜悦几乎是不加掩饰地流淌:“旭之,裹儿,你们来了。”
  “熙已写好奏折,八百里加急赶往京师。”裴熙放开秦琬的手,任她走到秦恪身边去,十分礼貌地说,“特来告知大郎君。”
  他的神情说不上多么诚恳,却让秦恪觉得颇为暖心,便点了点头,让他坐自己左下首座,笑道:“你来得可巧,这位是孙道长,道法不错,于医道上也颇有本事。”
  秦恪素有一种天家子弟的骄矜,眼界也高,能得他一句“不错”“破有本事”,对一介布衣来说,实属不易。
  裴熙礼貌地笑了笑,言辞却完全谈不上有礼,只见他望着孙道长,第一句话就是:“不知道长在何处挂单?熙也好去拜会一二。”
  孙道长须发皆白,慈眉善目,虽穿着一身粗劣道袍,却给人仙风道骨的感觉。他轻抚自己雪白的胡须,笑道:“昔年天下大乱,小老儿为混一口饭吃,出家做了道士。边做扫洒杂役,边听他们诵经,后来道观没保住,被乱兵攻了。我情急之下,遁入山林,饿极了什么都吃,福大命大,竟也活了下来。后来天下太平,我走南闯北,靠着几本经文和一手辨识药材的本事过活。如今我老啦,落叶尚且想要归根,何况人呢?”
  这一席话,秦恪方才虽听了一遍,再次听闻,仍旧有些感慨。裴熙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望着孙老道的目光锐利无比:“哦?彭泽一地,当真是道长的家乡,而非避难之所?”
  
  第二十七章 刻薄
  
  此言一出,正厅内的气氛登时僵住了。
  裴熙不待秦恪问什么,更不等孙道长辩解,他神色森冷,字字如刀:“道长身边的这位少年,眉宇间有几分倨傲之色,这般神色,非家境优渥,深受宠爱,甚至读书识字的人不可得。但他的动作却异常小心谨慎,与其身份毫不相符,应是被人教训得多了,习惯性地不敢违逆别人。”
  伴随着他的剖析,秦恪和秦琬看孙道长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夏太祖为遏制世家,不让前朝的悲剧重演,决意开科取士,并设“流外官”一职。专为那些出身寒微,极有本事,却被世家阻碍了上进之路的寒门子弟做准备,虽说录用的人少,却总是一条上进的路。还有些大儒奉行“有教无类”,只要向学之人,不拘身份,皆可听他们授课。可以说,大夏一朝的读书人,数量已比前朝多了不少。但看秦琬想要学习,却连笔墨纸砚都买不到那么多就能知道,这年头,读书,依旧是殷实之家才能做的奢侈行为。
  既是如此,孙道士的身份和品性,就很可疑了。
  能供子弟读书的人家,绝对不差这点钱,怎会让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跟着一个道士,来到彭泽县?退一万步说,算这家人很信道,很信任孙道长,那为何这个矫健的少年会像被毒打过很多顿一般,一丝锐气都无,有的只是小心谨慎?
  裴熙言辞之锐,眼光之利,满长安的权贵都体会过,见他无不是绕着走。孙道长悠然的神色再也绷不住,额头沁出冷汗,刚想说什么,裴熙轻蔑一笑,语气却不带半丝烟火:“收留罪奴是什么罪过,我不说,道长心中也该有数吧?”
  “我……”
  “不关道长的事。”矫健少年见孙道长被逼得不行,大声嚷嚷道,“这事和道长没关系。”
  秦恪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裴熙更是不悦,厉声道:“大郎君在的地方,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矫健少年不服,还想辩解,孙道长却叹了一声,道:“小老儿走南闯北,总算有几分见识。”
  裴熙微微挑眉,一副“有本事你就编”的样子,孙道长咽了口唾沫,组织了很久的措辞,才小声说:“这位郎君身上的布,乃是绫的一种,小老儿虽认不出质地,却也知晓能染出这种浑然一体的青色该有多么艰难,倘若,倘若我没猜错,阁下这一身衣物,应当价值万金。”
  他口中的“金”,自然不是黄金,而是铜钱。所谓的万金,便是十贯钱,这个数字可谓十分惊人。
  矫健少年倒抽一口冷气,秦琬也好奇地看着裴熙,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钱。秦恪见女儿稀奇的模样,心中酸涩,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忍心告诉她,裴熙身上穿着的衣服,乃是扬州吴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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