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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村妖物志(德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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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斗争我哩,你马上就要死了。”言未已,支书大叫一声,倒地而亡。傻儿到山坡林场里偷柴,准备烧猪尾巴吃,被林场场长发现,扭其膊,欲送公安局。傻儿又讥刺道:“你还抓我哩,你马上就要死了。”言未已,场长亦大叫一声,倒地而亡。

  二事传开,乡人都说傻儿是活判。地狱里有判官,专夺人命。活判者,阳间判官也。从此,干部们皆避之若虎。时粮奇缺,柴亦奇缺。傻儿再到地里偷庄稼或到林场偷柴时,村人皆随,莫有干预者,俨然一帅矣。

  未几,公安局将傻儿逮捕,判刑两年,至1962年食堂散罢放出。其母给公安局叩头不止,谢曰:“恩人呐!你们要不是把俺孩儿拉走,俺孩儿非饿死不中啊!”原来其村两年中,死人过半矣!

  其李干斗者,亦活判哉?

  第十五章   疯人冢

  宣统皇帝登基第三年(1911年)腊月初十,水北知府张家鹤接到水北知县的密报,说水北县城北45里怪屯村,有一个即将堙没的荒坟,最近像发面馒头一样,虚腾腾地长大了,已经长得一间房那么大,丈把高。张家鹤问,属实么?知县说属实。张家鹤又问,在村子什么方位?知县说在村子西北角,升龙崖上边。张家鹤一听“升龙崖”仨字,心头就“嗵”地响了一声,然后就慌出一头虚汗。

  原来,封建时代,帝王们是非常忌讳天出二日的。他们豢养了大批的星相师,又叫望气师,以观天象异兆。比如东南方向有一颗星星近来特别明亮啦,西北方向出了一道白气啦什么的,他们都疑心那里要出真龙天子。出了真龙天子,不是要造自己的反,争夺自己的江山吗?所以就赶快派大批的人去私访,一发现有这方面苗头的人或事,就一个字:杀!自古有多少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汉武帝征和二年,“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武帝命将长安城中共36所监狱,“系者无轻重皆杀之。”(见乾隆御批纲鉴七七二页)。除了望气师,帝王们还豢养了大批的堪舆师,即风水先生,到全国各地去堪舆,即察看风水,看有没有坟地占住了龙脉。如果占住了龙脉,他们就要生法破解。破解的方法有多种。一种是直接把坟墓扒开,尸骨挖出,放锅中蒸煮72个时辰,叫破穴蒸骨,以杀龙气;二是在龙脉的龙心处扎钢钉,将龙脉钉死;三是在龙脖子处挖一条深沟,将龙头斩断;四是在龙头上修一座庙,将龙脉镇住……如果占住龙脉的坟地已成气候,所有方法都无济于事,那就也是一个字:杀!而且是诛灭九族,龙子龙孙都杀尽,连精子卵子都不留,看你真龙天子还会出来跟我争江山么?

  当然,华夏舆图广大,星象师和堪舆师再多,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所以,各处的地方官员,暗地里也承担了这方面的责任,而且是一旦失察,就要掉脑袋的非常重大的责任。

  一座寻常荒坟,突然长大了,而且是在升龙崖上边——升龙崖,升龙崖啊!有什么可说的呢?肯定是地气动了,龙脉发了,真龙天子要出世了,南方革命党闹得天摇地动,异兆昭昭啊!难道就兆应在水北县么?

  第二天,张家鹤化装成一个年底讨账的先生,来到怪屯私访。这样的事,弄不确实,是不敢上报朝廷的。

  张家鹤这身行头是借县衙钱粮师爷的:一顶黑缎子瓜皮帽壳,一挂粉蓝棉布袍子,腰里勒一根黑布战带,袍子的右下摆提上来掖在战带里;双脸直贡呢黑布棉靴,白棉布袜子;黑市布裤子,裤腿打折用白裹缠缠住;肩上搭一副四角缀有红穗子的褡裢,褡裢里装着算盘和几本账簿……这行头本来就是一个账房先生的,所以张知府的化妆无可挑剔。当然是不能坐轿啰,也不能骑马,只能骑一头粉鼻子小毛驴,一颠一颠,颠得屁股沟子疼。

  中午的时候,才颠到安铺镇。

  那时的安铺镇,虽然不大,但却相当繁华,北山的木柴,黑炭,皮毛,药材,都在这里集散,走汉水,南下湖广。因此,大都市盛行的茶肆青楼,也有几家。尤其是唱君子戏(大调曲)的特别多,徐行百步,必有叮碂的筝声和优雅的歌唱,把安铺镇唱得古韵悠长。

  这里离怪屯还有十几里地,张家鹤决定就此打尖。他走进一个梆饺店。刚坐下,就隔窗看见街对面摆一个卦摊,一个道袍道帽猢狲脸鲶鱼胡子者,靠墙坐着,身后是一幅白布黑字的招子,上写:活神仙李端山在此。面前的地上摊着一块黄布,黄布中间画一幅阴阳鱼,阴阳鱼两边是一副对联,云:阴阳难比诸葛,八卦不如文王;横批是:惭愧惭愧。张家鹤觉得这家伙有点意思,明明是云天雾地的吹牛皮,却还要假惺惺地惭愧。扭捏得像新媳妇放屁一样。他一个莞尔,就注意着他。

  虽是街的对过,但也就七尺街面,一言一行都很真切的。正是腊月天气,北风凛然,行人匆匆,卦摊无人光顾。这神仙双手抱着膀子,冻得索索发抖,清鼻涕直往面前的八卦图上滴。张家鹤正可怜他,却见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卦摊不远处,望着卦摊犹豫。李端山望着女人招招手,说:“夫人想算卦吧?”那女人笑一笑说:“想算卦,可是没钱。”李端山说:“算吧,算了就有钱了。”女人就走了过来,蹲到卦摊前,笑不唧唧地说:“真的呀?那要没钱呢?”李端山说:“没钱就是我卦不灵了,你走人,我收摊儿。”

  女人就给他报八字。刚报了一句,李端山就止住她,说:“不用报,不用报。我给你观相吧。家有二男一女?”

  女人点头:“嗯。”

  “男为己出,女是收养。”

  女人就五体投地了,连说:“哎哟!先生真是神仙!女儿是俺嫂嫂的,嫂嫂没了,就跟了我了。”

  李端山说:“这一卦送给你的,不收钱。算下一卦吧。你今儿来,是想问丈夫归期。”

  女人点头道:“是哩是哩!”

  “夫君是在东南方向做生意。”

  “是哩是哩!在武昌开丝行。”

  李端山捻一下鲶鱼胡子,叹了一口气:“千年一劫,天倾东南啊!”

  女人看神仙叹气,知道不妙,心里就慌了,说:“我也听说南方乱了。娃他爹往年都是10月底回家,可是现在都腊月半了,还不到家,也没个音信……”说着,眼泪就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唏嘘之声不可抑止。

  李端山劝道:“夫人,别哭了!你看,夫君不是回来了么?”

  女人抬起泪眼四处观看,只见一个身着长衫、头戴礼帽、手提皮箱的人正匆匆由她身边走过。李端山大声叫道:“那位发了财的先生!夫人在此泪洒相思壁,缘何作陌路而去?莫非学陈世美富贵忘妻不成?”

  那男人就“刷”地转过身,一看是自己女人在满脸泪花地算卦呢,知道是牵挂自己,在求问归期,竟不顾古镇羞臊,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女人。女人又哭又打的,不知是恨他还是亲他。

  那人整整给李端山掏了一锭银子。李端山对那女人笑道:“怎么样?我说给你算了卦你就有钱了吧?”

  那女人一边擦泪,一边很羞涩地笑了,说:“先生,你真是活神仙!”

  李端山说:“嘘!别夸别夸!浪得虚名,有人听了不愿意呢!”

  李端山说着,就向街对面的张家鹤斜了一眼。张家鹤的饭桌就在窗户跟前,他正凭着窗、撇着嘴望他呢。

  女人走后,李端山就也踅到了那家梆饺店。他也饿了,又冷又饿。他坐到了张家鹤的对面。张家鹤的梆饺已经快吃完了。见这神仙进来,就不无嘲讽地笑道:“先生饭资挣到手了。”

  李端山说:“见笑了,见笑了。先生,要不,我也送你一卦?”

  张家鹤说:“不敢劳驾神仙!不敢劳驾神仙!”

  李端山就大言不惭,说道:“那小仙就斗胆冒犯了?我观先生额若金刚台,鼻似春秋楼,是副贵相。可惜眉间悬刀,近日将有牢狱之灾。”

  张家鹤不悦,问道:“何以见得?”

  李端山说:“先生不认识口中一个人字是什么字么?”

  张家鹤明白他是指刚才自己在窗户里偷看他算卦的事。窗户是个方框,是个“口”;口里坐个人,是个“囚”字。他心头一悚。这个牛鼻子老道!放什么臭屁!“哼”一声站起就走,一边说:“荒唐!鄙人一向视王法如天,岂会陷入囚中?失陪!”

  李端山说道:“得罪得罪!先生,您碗里还剩3个饺子没吃呢!”

  张家鹤说:“不吃了,你吃吧!”

  李端山就端起来吃了,说:“神三鬼四人一个,3个饺子是敬神仙呢,那我就吃了!”

  把个张家鹤给气的!

  一个时辰后,张家鹤赶到了怪屯,见到了那个大墓。墓确实很大。但他弄不清本来就这么大呢,还是后来长大的。他想找人打听,但这里距村子一里之遥,又正值午后,四顾无人。正当要往村子里去时,却见一个老头牵了一只羊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那羊贪吃路边的草,不走,老头一边用树枝子抽一边骂:“龟孙!龟孙!”张家鹤连忙喊住说:“老人家,你们村出什么大人物了,埋这么大个坟?”老头说:“穷乡僻壤,能出啥大人物?这坟里埋的是个疯子。”张家鹤说:“怎么会是个疯子?”老头说:“可不是个疯子?活着也就跟我岁数这么大,整天抱住一根大竹竿往天上戳,说是要把天戳塌哩!只顾仰头戳哩,不知脚前就是升龙崖,一脚踏空就掉下去摔死了。”张家鹤说:“那怎么埋这么大个坟呢?家里一定很富裕吧?”老头说:“起先很小个坟,荒草都快埋住了。去年开始越长越大,人们都说疯子的坟也疯了,吓得都不敢往这里来。龟孙!快走!都晌午了!”说着照羊身上“啪”地抽了一棍子。

  张家鹤惊异不止,不由地就牵着驴绕坟看了一周,又抬头四面了望周边地势。只见岚气如烟,升龙崖真的像一条龙在跃跃欲飞。他正惊异着,猛然看见东北边冒出两个柴禾垛,先是垛尖,往上长,越长越大,让他毛发倒竖。真是怪了!这地方坟会长,柴禾垛也会长!长着长着,两个柴禾垛竟向他身边移过来。他正恐惧着,却听见一声咳嗽。再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一个人挑了一担槲叶茅子,从狼洞沟里往上爬。但他仍然恐惧,因为这担子两头的柴捆子实在是太大了,大得不像是人担的。等两个柴禾垛移到跟前后,他才看清了那个担柴的人。这哪是一个人,分明是个天神!镔铁脸,头大如斗,圆目如炬,身高丈二(水北县政协1986年文史资料第四辑记载:清光绪年间,怪屯村有巨人名李端龙,身高七尺二寸六分,合2。42米,比穆铁柱还高20公分。父早死,对寡母至孝。因体貌特异,遭清廷忌,辛亥革命时被知府张家鹤杀害)。他担柴用的也不是扦担,而是碗口粗的一棵桦栎树杆。这担柴,加上扁担,没有1000斤,也有800斤。这倒也罢了,这天神的胳肢窝里,另外还夹了一个马杌子大小的捶布石头,说是捎回家给他娘的。

  “哎呀!小伙子,你好大的力气!”张家鹤叫道。

  “不大!二郎担山撵太阳,我比二郎神的力气差远了!”这山神抬起头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像嵌了一嘴铡钉似的。

  张家鹤骇的直倒气。

  这时,他不怕别的。他是想到了面前这个巨大的占住了龙脉的坟。他知道它已经成气候了,真龙天子已经降生了,他就在怪屯。眼前这个力大无比的担柴汉,天人异相,肯定就是这个真龙天子万夫莫挡的保驾臣了!他又想到了中午吃饭时遇见的那个算卦先生,别看尖嘴猴腮,那也不是个庸凡之辈,恐怕就是这个真龙天子的军师。保驾臣也有了,军师也有了,不定什么时辰,就霹雳一声龙翻身了!

  但不知这真龙天子是谁呢?长得什么样子呢?

  这天晚上,他就住到了真龙天子的家里。

  张家鹤骑着小毛驴在怪屯寻找一个叫李福多的人,说他在城里做生意借了他120两银子,答应10月底还他的,可是眼看年关到了也不还,他不得不寻上门讨账来了。人们都说我们怪屯没有这个人,“俺怪屯李家根本就没有福字辈,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张家鹤肯定说:“没记错!他说的明明白白,城北45里怪屯的。”“那就是骗你的了。那人肯定是个骗子。”张家鹤脸脖子通红地争辩道:“他怎么会骗我呢?我们许多年交情了,我从前借给他钱他都还了,这次怎么会骗我呢?你们是不是都不跟我说实话啊?”人们看他不识好歹,就都不理他了。

  他就可村子找。一边找,一边就把全村的地形给摸清了,也把那家坟主——真龙天子打听出来了。

  天也就黑了。他就住到了真龙天子的家里。

  这家房子倒不少。3间堂屋,两间厢房。只是房子极破,为防山黄草被刮跑,房坡上压了许多石头,像卧一房坡山老鸹。土打的墙四下趔着,顶着许多棍子,墙缝宽得能钻进人去。这样的房子住着非常危险,不定哪一会儿就塌了。他想住到别处去。但他又想摸清这位真龙天子的底细,以便随后的抓捕。他是个办事极其认真、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

  他就住下了。

  他急切地想见到这位真龙天子。他的保驾臣和军师皆天人异相,不知这真龙天子如何体貌奇伟。但这院里极其破败清冷。堂屋里,门掩着,传出纺棉花的声音,“嗡儿——嗡儿——”像一只金龟子在叫,也像一个小儿在哭。他叩了一下门。门走扇,“吱扭”一下自己开了。一个瞎眼老太在纺棉花。老太无衣穿,身上裹着一条油腻腻的烂被子。

  “斋公,你找谁?”瞎老婆抬起头问。

  张家鹤说:“大娘,我是进山讨账的,天晚了,想借个宿。”

  老婆说:“行啊。出门人不容易,只要不怕房子破,你住西厢房吧。”又朝梢间喊:“你听见没有?给这位斋公房子收拾收拾。”

  从西梢间里出来一个中年女人,蓬头散发的,穿大襟棉袄,肩上怀里都是补丁。她把他领进了西厢房。一房窟窿,八面透气。四面墙都往外趔,好像正往外倒似的。靠后墙根儿用土坯磊了个地铺。这么冷的天,地铺上却只有一领破席。破席上撂了一嘟噜破褥子,一股子油呛味和硫磺味。这就是知府大人今晚的官榻了。

  可是真龙天子呢?怎么不见真龙天子呢?如果见不到真龙天子,在这“官榻”上受一夜罪有什么意义呢?这两个女人跟真龙天子是什么关系呢?肯定有一个是他的母亲,年老的是呢,还是年轻的是?

  天已经黑了,还不见这家生火做饭。张家鹤肚子有点饿。他不知道,这家人穷,晚上是不吃饭的。这么晚了,仍不见这家的男丁回来。不会就只有这两个女人吧?他正疑惑着,就听见有人进了院子,大声喊道:“七奶!睡没有?我给你们捎个包吃吃!”

  瞎老太答应道:“山呐!天冷,睡了。天天叫你萦记着,算了吧娃儿!”

  张家鹤吃了一惊,他听出来进门的是白天在镇上算卦那个“神仙”。

  神仙说:“七奶,你起来!我今儿在镇上发个小财,在郭家汤锅上给你们割两斤牛肉。你们一家熬牛肉汤喝吧,夜里暖和。”

  那瞎老婆叫道:“听见没有?你把门开开,让你端山哥进来。”

  门就开了。

  拴在院里的小毛驴突然昂扬地叫起来。张家鹤心说不好。他不想让这神仙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就听神仙在院里蹦了一下,说:“我操你妈!吓我一跳!七奶,今儿来客啦?”

  老婆答道:“是个要账的。”

  神仙说:“哈!要命的吧!”

  老婆说:“娃儿,你又胡说!”

  神仙说:“咋胡说?他今儿来叩门了吗?”

  “叩了。”

  “叩几下?”

  “叩一下。”

  “这不就对了?人、一、叩,不是个命么?”

  “又说疯话不是?我又不识字。你回吧娃儿,天不早了,早些儿睡。”

  神仙不走,又问道:“七奶,小八儿哩?”

  老婆答:“小八儿到哇唔眼儿听鼓儿词去了。”

  神仙说:“他回来别让他住家里,让他住我那儿去。”

  老婆说:“中啊,回来我对他说。你回吧娃儿。”

  神仙就走了。临走“嗵”地响了一声,好像是朝驴身上踢了一脚。驴又“门儿——昂!门儿——昂!”叫起来。

  于是,张家鹤知道了那个真龙天子叫小八儿。

  张家鹤躺在地铺上。冷。地铺上那嘟噜臭褥子又破又潮,粘唧唧的,他不盖,把它蹬到了床头起。但仍熏得头晕。饿。他惦记着主家把牛肉汤熬好后给他端一碗。但这家舍不得吃,竟没有熬,拴着门又睡了。

  夜就渐渐地静了。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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