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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上的救赎-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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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阮八立刻就把他扑倒了。两人滚在地上一阵缠斗,很快阮八就占据主动,把彬压在下面。
撑起身,手边青光闪烁,我抄起阮八掉落的匕首,做了个藏拳的架势遮住刀光,掩杀上去。
没等我接近,阮八毫无征兆地放弃了彬,闪到我身前一脚蹬在我迎面骨上,我一软单腿跪倒。他搂住我的头就往膝盖上砸,我咬紧牙关把心一横,翻手亮出家伙儿顺势朝他身上撞了过去……
阮八没被扎中,因为彬叼住了我的腕子;我也没挨上那一膝盖,因为磕在了彬后背上。他钻进我俩中间,先是别住阮八的支撑脚一肘把他砸倒,又回身一肘抡了我个满脸开花——这左边的牙是剩不下俩了。浑蛋!你他妈还真对老子下重手啊!我一吃痛就觉得血气上涌,右手向回一拽,而彬松手避开刀刃的同时,我背后也挨了阮八一脚。
迎着他倒过来的方向,我左臂反手一勒他的脖子,把他横压在身前,骈腿骑了上去,扬起匕首——也许停顿过那么一刹那,也许没有——照他的肩头猛戳下去……
再一次,意想不到。
阮八一把攥住落下的刀刃,右手立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仿佛半空中炸开的礼花。
黄锋说得对,恩怨是非,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只有我,才是不受欢迎的搅局者。
我怔了一下。阮八不失时机地用另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发力一摘一拽。我只觉得右肩一阵巨痛,胳膊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持械的右臂脱臼,糟糕!
还没等我做出任何肢体上的反应,阮八松开刀锋,扣住我的手腕,自下而上把刀尖朝我的脖子猛推过来……见鬼,居然会被自己握着的匕首攮死,这种告别世界的方式还真是比死都丢人啊!
彬的右手也攥在了我拿刀的手腕上。
由于被我骑在身下,他的姿势很被动,不足以发力改变刀的去向,但至少,他减缓了死神的脚步,争取到一个改变我命运的瞬间——他左手一拳打在阮八已无法设防的右肋上,趁阮八气滞的一刻回推匕首,让刀光没入了自己昔日战友的胸口。
三只手盘根错节地抓在一起,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阮八跪在我身侧,垂着头,似乎是在看自己胸前遭受的致命一击。他嘴角挂着释然的笑意,喉咙深处发出含混的嘶嘶声,瞳孔中黑色的光芒逐渐涣散开来。
这时,不知是他还是彬,对我右侧太阳穴挥了一拳,我只觉得身体一下变得轻飘飘的。低下头,彬的面孔仿佛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慢慢地、逐渐淹没在混沌中……
我在河边,彬在对岸。
桥下,应该就是樊佳佳曾经躺过的地方。只不过现在河水没有冻结,波澜荡漾,微风拂面。
我大声地喊着彬,他却毫无反应,只低头凝视着水面。
无数尸体穿梭在河道里。
我看到了池姗姗、方婉琳、彭康、宋德传……我看到庞欣晃着一罐蜂蜜朝我微笑,我看到姜澜举着嫌疑人的电话卡如获至宝,我看到阮勋宋满意地捻着手中的五十块钱……爷爷奶奶在藤椅中安详地挽着手,父亲在产房外兴奋地握着拳……没有鲜血,没有伤口,没有疾病,没有痛苦,他们都是那样鲜活,美好动人。
但我确实知道他们死去了。
轮回往生,寂灭无常。
彬把一杯温热的柚子茶递给我,我接过茶杯,转眼又看到,其实他还在对岸,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这条河。不知是在什么时候,白色的浓雾笼罩过来,像爱人的手一般温存地抚摸着我。
我再度呼喊彬的名字。
他终于抬头望向我,目光驱散了河上的烟雾,又像下雨似的落到水面上。
雪晶在我的耳边轻喘呢喃:“又抽烟你……”
我左手拿着烟,右手掌心握着银色的打火机,上面刻着“NAGA”和一条正在扭动的蛇——它拼命想冲破金属面板的桎梏,却处处碰壁。我摇头叹气,吸了口烟,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呛到了么?”
“他要窒息了!”
“快切开气管!上呼吸机!”
我看到了陈娟。
她从河水中站起来,面朝彬的方向,微笑。
彬露出明快的笑容,向河中走去。
依晨抓着我的衣服,两眼红肿地哀求我:“救救他!救救他!”
雪晶扶着我的肩膀:“还抽!把烟掐了。”
无数拳脚落在我身上,我一面抵挡,一面突围。更多的人挡在我面前。我怒吼,流下了血红色的眼泪。
彬已消失在彼岸。
“他的腿……”
“他要休克了!”
“按住他!去按住他!”
“低压只有四十!”
“切开了,有东西……给我镊子……”
雪晶把我扶起来后,不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裹得跟五芳斋的粽子差不多。她举着病例念给我听:右肩脱臼,右手小指骨折,左侧锁骨骨裂,颅右蝶骨轻微骨裂,左半月板严重损伤,鼻梁骨骨折,左半边掉了四颗牙,其中一颗呛进气管,差点儿要了我的命;除此之外,还有三颗牙齿松动,舌头被自己咬掉一小块,颈韧带损伤,颈椎轻度损伤,大面积皮下软组织损伤三处,各类划伤擦伤等不计其数;当然,最后还要加上导致我昏迷了将近二十四小时的脑震荡——功德圆满。
看来,这次是真需要大修了。
“袁适还活着么?”
“他有点儿脑震荡吧,听说还有什么腹股沟韧带撕裂……不过没大事,好像已经出院了。”
我注意到没受伤的那条腿脚踝上戴着手铐,苦笑了一下。盯着雪晶看了一会儿,她嘴唇有些干裂,刘海儿油腻腻地贴着脑门。我心里一阵抽搐,握紧了她的手。
她把另一只手也盖在我手上,轻叹一声。
“你可能不想问,不过他们没抓到韩哥。你们打电话之后,支队的人没几分钟就冲上去了,里里外外,都没找到。”
“嗯,我知道。”我试图挪动右臂,腋窝一阵剧痛,遂放弃,“他在河里呢。”
据说老白震怒,原因不消说。增援警力赶到二十五楼现场时,只剩下昏迷不醒正待会见周公的两个蠢蛋和睁一眼儿闭一眼儿去参拜上帝的梁枭。随后大部队陆续赶来,封锁了整个中德大厦,并在半径两公里的范围内设卡。搜楼,查车,整条街区挖地三尺……一无所获。
更夸张的是,彬不是单枪匹马突围的,他还带走了阮八的尸体。
天亮后,一个探组在大厦天台的边缘仔细检查“中德大厦”四个字下面那排更气派的霓虹灯灯箱——“中美崴尔医疗器械研究集团总公司”时,发现背面有血迹和驻留的痕迹。穿过想象的隧道,我似乎能看到那片灯火斑斓背后的阴影中,迎着深秋的晚风,彬孤独地感受着自己怀抱的躯体正在慢慢变冷。
彬曾一度悬在半空躲藏了一阵,但他最后如何携战友离开的,依旧是个谜。
我有些庆幸他当时没被发现,否则我相信对他而言,被捕或死亡,从来就不是一道选择题。听说老白知道后,倒是直接传令让负责搜查的民警排队一个个跳下去算了。
彬这样做风险是很高的,一旦失手,代价也将极其惨重。更何况,一向行事谨慎的他这次被逼无奈,只能依赖运气。如果灯箱的支架不足以支撑两个人的体重,如果某个细心的警员扒着楼沿向下探头,如果阮八的伤口没有处理好导致流血滴落在楼下某个民警的鼻子上……彬明明可以选择独自脱身,至少成功的几率要大许多,他却一定要带上阮八,同时固执地把自己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我不禁有些疑惑:彬这种人,当年怎么会出卖自己的战友?
他从来就没有舍弃过身边的任何人,无论那个人是陈娟还是韩依晨,是黄锋还是阮八。
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魂。
两天后,支队派专员来医院给我做笔录,白局亦屈尊亲顾,感动得我直想装死。流水账一样地配合调查之后,我被告知惩戒或处罚决定将在市局开会研究后下达。估计轮不到我吃牢饭,后果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我叫住老白,想跟他单独聊几句。
领导待闲杂人等离开后,奇迹般地没对我发火,而是点拨我考虑下调到治安处那边的冷门队,或是找个辖区相对轻松的派出所。
我感激地接受了老白的好意:“头儿,我得求您帮个忙。”
老白伸出雪茄般粗壮的手指敲了敲我脚上的戒具:“我看你戴这个挺合适。”
“呃……不是这事儿。”我想装嬉皮笑脸,无奈缺齿漏风嘴不跟劲儿,“您还记得那个石瞻吧?”
“什么玩意儿?”
我知道他记得。“就蔡莹假绑架那案子……哦,是这样,我答应过石瞻一事儿——他现在人在茶淀服刑呢——就是,能不能帮打听下蔡莹和那孩子葬哪儿了,然后通知一下他。按说这事不该劳您大驾,可您看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完不了事,再说您跟监狱局上上下下的关系又……”
“你他妈还嫌自己跟罪犯走得不够近是吧!”老白的反应倒没让我感到意外,“想好打算下沉去哪个派出所,没准儿我还能给你说句话。老实待着吧。”
一看老白转身要走,我急了:“领导,我还有件事得向您汇报!”
白局连头都没回。
“是关于韩彬给张明坤打过的那个电话……”
老白停在门口,半侧头瞄着我。彬一个电话逼得张明坤跳楼的事早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案发时双方没有发生直接接触,电话里的内容也无从查证,连控他侮辱罪都没戏。张明坤最终是按自杀处理的。
不过老白还是转了回来,扬下颌示意我说下去。
“彬那晚至少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是找人查到了张明坤住处的电话,第二个才召唤老爷子变身小飞侠。”我在床上挪动了一下,范围有限得可怜,“后来我就奇怪他是哪儿查到的电话,因为连案卷里都没有记录啊。”
领导面无表情,只死盯着我看。
“隔天我查了彬的通话记录:他那第一个电话是打到咱们支队的总机,后面具体转到了谁的办公桌上,就不清楚了。”我故意拖了一下,老白还是阴着脸,“巧的是,就在那个时间,支队的网监记录显示有人查询过被害人樊佳佳所有亲属的信息,登录的ID是BYS。您知道那是谁的登录名么?”
我坐直身子,声音也沉了下来:“白寅尚局长。”
老白一动不动地盯了我一会儿,搞得我直担心他眼里会不会射出激光来。
“你小子阴阳怪气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其实所有人都在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只要不伤天害理,就无可厚非。石瞻的不情之请,还望您多费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
白局有些动气地向我靠了一步,我动不了,只好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过了半分钟,他无奈地平静下来:“别为难咱们自己的弟兄。”
“我会有分寸的,头儿。”
“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么?”
“能在您手下做事,是我从警以来最值得炫耀的资本。”我缓缓探出右手,“谢谢您这些年来的关照了。”
老白冷硬的脸部线条竟有些松动,他把我的手按回胸口,叹气道:“你好自为之吧。”
“那石瞻……”
“知道了。”他走出病房,再没回过头。
第二周某个上午,袁大健将拄着拐来探望我。我震惊于“那个部位”受伤居然还会让人肢体残废,忙挂上同情加安慰的悲伤嘴脸。
“跟那里没有关系啦!”袁适脸上的淤肿基本已经消退,只在眼角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疤痕,“是胯骨有轻微的错位。”
“呵呵,我还真担心你被一拳直接打变了性呢。”
“就你这模样还有心情笑话我?”
“谁让你才来看我的。”
“拜托!那拳可让我尿了一个礼拜的血!”
“你瞧你瞧,慌他妈什么。以后变一月一次,规律了你就习惯啦……”
闲扯淡到中午雪晶去给我打饭,才开始说正事。
自彬离奇脱逃后,全市一直处于大搜捕的封锁状态。排查工作进行得很细致,连犯罪研究工作室的所有成员都被监控起来了。我俩一致同意彬不会选择在这个当口向外跑——他需要休整,还需要想办法安顿战友的尸身。
当然,彬没再出现过,依晨也一样。
几天前,黄锋又出现在广西四道镇的住所,独自一人。负责监控的民警前去询问,这瞎子继续装聋作哑。
“他会向南方柬越一带逃。”
袁适坐在床边,下巴支在拐杖上,机械地点头。“对!热带雨林、蚂蟥、水果、痢疾、私人武装……多美好的心理安全区。”他想想,继续说道,“他要出了境,就会永远消失。”
“不会。”我瞟了眼门口,从床头的角度能看到把门的民警,只不过自上周老白来过后双岗变了单岗,“他跑到哪儿迟早都得被翻出来。”
袁适一摆手:“谁有这本事谁去吧,我愿意出悬赏。”
“掏钱吧,我去。”
第三周过得比较艰难。
我受伤住院的消息基本算传开了,老何、杨子、彤哥、曹伐、刘强,工作室本已不答理我的新老成员,支队和分局,甚至市局的同学同事全来了。这里有一部分是来看我的,还有一部分是来打探彬的消息的——而绝大部分是两种目的兼备的。
后来还出现了某些不认识的年轻民警,有的是一脸崇拜来床前敬神,也有聚在门外把我当标本指指点点的。听老何说,我现在在系统内知名度极高。也对哦,因为涉嫌与连环谋杀犯共谋被全市内部协查,私闯跨国企业遭各领使馆投诉,先是在武警面前打良民——那倒霉孩子叫杨延鹏,后来是在同事面前打案件受害人——那倒霉大叔叫顾帆,最后干脆伙同罪犯打武警——那倒霉的“娃娃脸”我不认识……哪找这么完美的反面典型去啊!
不知道是哪个吃饱了撑的知道点儿内情的王八蛋手欠,把我的斑斑劣迹添油加醋地发网上去了!而且还有两个版本可供选择:“史上最强卧底拳打武警,夺枪协犯劫狱赤胆无间”或“劫狱哥本系无良暴力男,屡次违纪与多嫌犯有染”。不过还好,第二天就被“十九岁在校二奶半裸炫富”和“高等学府美女硕士公开征巨根男友”之类的人民群众更喜闻乐见的高雅时事挤下了首页。
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做雪晶的工作。
她大概早猜到了我的想法,没多说什么。雪晶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人和人对同一事物的理解差异往往绝无调和的可能,也就当世间常态看待了。她有个理论:男人做事有一半是为女人,另一半是不可理喻地发神经——套用到我身上,前一半只要不是为了她或我娘以外的其他女人,她不管;至于后一半嘛,我发神经很正常,关键是看能否在我的性格范围内予以适当地制止。
彬这件事情,她知道,无法制止。
女人思考是件很可怕的事,她们往往会头脑风暴之后,把最离谱的一种方法拿来实践。好在我知道雪晶不至于砍了我的脚,或者在晚饭里掺上剂量足以让大象长眠不醒的麻醉剂。即便如此,看她一周以来经常沉默思忖的样子,依旧令我恐慌到心虚。
周六的晚上,她终于开口问我:“诚,你会死么?”
“会。”不拿自己的老婆当孩子或白痴,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当然,转移话题则是另一个优点,“没人能长生不死。”
“先是莫名其妙被袭击,然后被韩哥打伤,再被全市内部协查,最后被打到住院。”她把头帘拨向耳后,“我知道自己嫁了个勇敢的男人……是的,你不怕领导,不怕歹徒,不怕韩哥,甚至不怕死,我想不出有什么是能真正吓到你的。诚,你什么都不怕,而你所做的,就是让关心你的人一直担惊受怕。”
“老婆,说句心里话。”我伸手轻轻拂过她的鬓角,落在她肩膀上,“进中德大厦的时候,其实我已打定主意:无论围捕行动成功与否,我都不会再参与这件事,因为我以为,彬如果执著地要梁枭死,那么他杀人必定还是复仇的成分更大,也许这些人都死干净了,他就不会再继续杀人,甚至可能躲进哪间小庙里蜕变成完全无害的食草动物,所以今后能不能抓到他,看各人造化,与我无关。我跟老何一样,只要他别再继续杀人,我们就可以接受。那么多警察,不是非得由我来维护法律。”
“但他不会停手么?”
“嗯,他不会。”
“你怎么能那么确定?”
“因为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杀人了。按咱们工作室的说法,就是所谓的‘动机’。”我抓住爱人的手,泪腺一阵酸楚,“而我,是最有可能制止他的人。”
“嗜杀还是复仇?他为什么杀人?”
第四周,我身上该拆线的拆线,该下夹板的下夹板,除了嘴还有些漏风以外,基本下地无碍。袁适按约定的时间出现,带来了我需要的东西。有袁海归做后援的最大好处就在于,你不必为钱或时尚品位发愁。我捏着“驴牌”背包里的飞利浦剃须刀看了半晌,考虑是不是可以让他把手机给我换成黑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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