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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牺牲卡米尔-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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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红着脸胡乱摆弄着头发,想装作淡定的样子。
  “等你不再看我缺点都是优点的时候,你就会说真话了。”
  她总是这样,时不时地提一下他们总会分开。她说这话的语气和她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好像他们分不分开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一样。卡米尔因为她这种方式而感到安心。鳏夫的本能反应,也是抑郁病人的本能反应。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抑郁着,但他依然是鳏夫。自从安妮来了以后,这件事也似乎不那么清晰,也不那么正式了。他们一起前行,在一段他们也不知道多久的时间段里,断断续续、不完全确定的时间段里。
  “卡米尔,对不起……”
  安妮刚刚重新睁开眼睛。她努力地说出每一个字。尽管她双唇肿胀,牙齿打战,但卡米尔把手指放在她唇上,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对不起什么呢,亲爱的?”他问。
  她指指她的身体,指指这间病房,还有她环抱着卡米尔的样子,这间医院病房,他们的人生,整个世界。
  “这一切……”
  她目光黯然,让卡米尔想到电影里那些恐怖袭击幸存者的目光。他想握起她的手,结果抓到的都是夹板。“你应该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他这么说着,好像这能改变什么一样。尽管他被个人情绪强烈占据着,但他的职业本能也涌了上来。现在困扰着他的问题,就是莫尼尔长廊里那个杀手想杀死安妮的决心和毅力。那人前后试了四次。当然,归结于抢劫时的紧张氛围也好,恶性循环也好,但还是……
  “在珠宝店,你看到或者听到其他什么吗?”卡米尔问。
  她不确定她理解了他的问题。她说:
  “其他……什么?”
  “不,没什么。”他想挤出一个微笑,虽然没什么说服力。他把手放在她肩上。现在让她睡吧,但必须尽快让她跟他说话,必须让她和盘托出,哪怕是最细节的地方,可能他疏忽了什么。谁知道呢。
  “卡米尔……”
  他俯下身子。
  “我很抱歉……”
  “不要再这么说了!”他温柔地说。
  在那些绷带的缠绕下,那些肿胀的肉把整个脸都熏黑了,嘴巴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在她昏暗的房间里,安妮丑得吓人。卡米尔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那些血肿,还是鼓着,不知不觉从黑色变成了蓝色,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紫色和黄色。他必须走了,不论他是否情愿。最让他痛苦的,是安妮的泪水,它们就像喷泉般汩汩地流个不停,即便是她睡着的时候。
  他起身,这次他决定离开。
  在这里,无论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病房门,像是里面睡着一个孩子一样。
  18:50
  接待处的姑娘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当终于没有那么多活儿要干的时候,她就点上几支烟。这很正常,在医院工作的人并不觉得癌症有什么稀奇。她叉着手臂抽着烟,神情悲伤。
  绝佳的机会。沿着大楼溜进去,推开紧急出口,看一眼接待员还没有回到座位上,她正在外面的院子里,可以看见她的背影。
  三步,伸出手臂,住院者记录唾手可得。
  这里,药物倒是都上了锁,但病人信息却近在手边。如果你是护士,你会以为危险来自疾病和药物,这没问题,大家不会想到危险来自一个商业长廊的抢劫犯。
  地区:莫尼尔长廊——巴黎第八区
  车号:医疗急救车LR…453
  抵达时间:10:44
  名字:安妮·弗莱斯提尔
  房间:224
  出生时间:未知
  地址:枫丹欧华街26号
  转移:未知
  预检:扫描
  治疗:等待
  手术:Gd…11。5
  回到停车场。接待员已经又点上了一支烟,我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把资料整个复印一份。
  224号房,二楼。
  回到车上,我拿出莫斯伯格,像个乡巴佬在膝盖上擦了一下。我想知道她会不会被转移到特殊病房,还是会一直待在这里,这关系到我的车费。
  如果说涉及到钱,那还真是不少。这种事情就是这样,要不你就全都吃进,要不你就一无所获。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我现在不能因为任何疏忽而让整个行动毁于一旦。
  我的电话上,紧急疏散地图更加确认了没有人会对这栋房子的结构有任何概念。这是一种星形结构,几道边被折叠起来,从一侧拿着它,你就会看到一个多边形,把它转一下,你会看到一个骷髅,就像孩子们的找狼游戏里的图画一般。对于一栋作为医院的建筑来说,简直繁复得夸张。
  重点还不在这里。如果我的推断正确的话,我可以坐电梯到224房间,等我到了二楼,房间就在十米之内。至于出口,就要选择一条更加复杂的路径,搞乱线索,上一层楼,穿过走廊,再上一层楼,在神经外科的房间之后,三扇连续的门,然后坐对面的电梯到接待处,离紧急出口只有二十步路的距离,接下来就是绕个大弯,从停车场回到车上。最好早点起来,好在这里有充分的摸索时间。
  还有一种可能,她已经被转移了。这种情况下,最好在这里等着。我知道她名字,最准确的方式就是去问询处。
  我得找电话,然后打到医院问询处。
  按1,按2,太痛苦了。莫斯伯格相对来说就快得多。
  19:30
  卡米尔一整天都没进过办公室,他在路上打电话给路易,让他概述今天的案子。目前为止,他们有:一个被勒死的异装癖,一个可能是自杀的德国游客,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被另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刺死,一个艾滋病病人在一家健身房的地下室放光了自己的血,一个年轻的瘾君子在十三区的下水道被人打捞起来,还有一起情杀,犯罪人刚刚来认了罪,他已经七十一岁了。卡米尔听着,给出指令,批准行动,但他有点心不在焉。路易,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日常事务。
  当他终于讲述完毕,卡米尔几乎什么都没有记住。
  如果要他做一下总结,他一定会说:真是损失惨重啊!
  他停了一下,权衡了一下情形。他把自己推进了一个火坑。他已经向分局长女士撒了谎,说自己有个不存在的线人,他还向组织撒谎,给了警察局一个假名字,以便负责一个牵涉他个人的案件……
  更糟糕的是,他是主要受害者的情人。
  这位主要受害人还是一起严重抢劫杀人案的第一目击证人……
  当他想到这一切关联,一系列的愚蠢决定所带来的这一系列悲惨境遇,这和他的经验不完全相符,他自己都感到震惊。他感觉自己成了自己的囚徒。成了自己强烈情绪的囚徒。他整个人就像没了智商,他感觉自己不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尤其是他自己。毕竟,人没有办法超越他自己,他已经堕落到只能对自己听之任之。本能有时候有它的特殊性,这一次,它变成了一种热切的渴望,超出了卡米尔本身,蒙蔽了他的理性。
  他的态度的愚蠢程度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事情的复杂程度。这些家伙下车准备抢劫,不巧被安妮赶上了,并且看到了他们的脸。他们揍了她,一路把她拖到珠宝店门口,就是在这里她滋生了要逃跑的念头。这也是她到最后都一直试图做的。那个放风的对着她猝不及防地开了一枪,没有打中,在他想补一枪的时候,他的同伙拦住了他,该是时候带着武器离开现场了。在弗朗德林街他有最后一个机会,但他同伙又一次妨碍了他,可以说是真正救了安妮的命。
  这家伙的凶残让人震惊,但那种凶残可能是由于紧张的氛围,他追着安妮跑,因为她就在射击范围内。
  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些劫匪应该已经跑远了。很难想象他们就窥伺在某个角落。有这样的武器傍身,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最多有一些选择障碍罢了。
  他们能否被抓获,取决于安妮的辨识能力,是不是能至少认出一个劫匪来。接下来,就是老套路。凭着现有的方法,随着每天越来越多的案件堆积起来,三十分之一的概率可以迅速找到他们,百分之一的机会能在一个合理的期限内找到他们,千分之一的机会能突然有一天凭运气或者说凭奇迹找到他们。在以上任何一种情况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事情已经完结了。今天抢劫案不少,如果没有立马找到作案者,作为专业劫匪,他们绝对有本事人间蒸发。
  所以,卡米尔说想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事情变得连勒冈都不能控制之前尽快停止这一切。在他手下,还是由他说了算的,没问题。对他撒点小谎,也没什么。但他是总督,如果这个案子脱了他的手,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如果卡米尔跟他解释,勒冈会跟分局长米夏尔打声招呼,她会很乐意讨好一下她的领导。她基本上把以后说不定能用上的人情当作一种投资。一定要在佩莱拉法官开始操心之前把一切停下。
  卡米尔为这种诱惑、愤怒、盲目而疯狂辩护,平时没有人会在他身上看到这些特质。
  他为他的决定松了一口气。
  停下一切。
  让别人来负责找到那些劫匪,他的同事们都很厉害。他应该花时间陪伴安妮,安抚她,照顾她,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何况,他比别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让我们来看看……”
  卡米尔走近接待员。
  “两件事,”她说,“治疗单您已经揣在口袋里了。在我看来,您漫不经心,但这里的管理可精心多了,您知道我的意思吧。”
  卡米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单子,因为没有安妮的社保号码,治疗的行政手续没有完成。接待员指指角落一张污迹斑斑的海报,用玻璃胶粘在窗户上,已经撕碎了一半,她背诵着上面的口号:
  “在医院,档案钥匙就是身份。他们甚至还安排我们接受相关培训,您想想这事儿多重要吧。唯一的缺点就是档案实在太多了,有上百万份。”
  卡米尔做了个手势,表示他理解,他必须回到安妮身边。他点点头,毕竟这些事情关他什么事儿呢……
  “另外,”接待员又重新说道(她试图做一个挑衅的表情,那种魅惑的小女人的样子,完全失败),“至于那些违警罚单,”她问,“您能管管吗,还是我要求太多了?”
  该死的职业。
  卡米尔已经精疲力竭,但他还是伸出了手。宿命啊。女孩说一会儿就好。她打开抽屉,至少四十张违警罚单,她微笑了一下,像是在炫耀什么战利品,咧着一口歪歪斜斜的牙齿。
  “好吧,”她笑得一脸谄媚,“这会儿我得值夜班了……但也不是每天。”
  “知道了。”卡米尔说。
  该死的职业。
  他的口袋已经塞不下那些违警罚单了,他把它们分了分,左边塞一点,右边塞一点。每次玻璃门打开时,外面的空气就会闯进来抽打卡米尔,但他还是清醒不过来。
  卡米尔太累了。
  “这两天没有预计的转院记录在案。”接待员姑娘在电话里说道。我不可能在停车场等个两天两夜。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差不多晚上八点了。对于警察来说,这个时间出现在医院有点奇怪。他正准备出门,但他突然陷入了沉思,他看着那些玻璃门,一脸漠然。他随时都会离开这个地方。
  时机到了。
  我出发了,我会把车停在另一端,没有人在那里站岗,离入口很远,就靠着围墙,离紧急出口两步路的距离。如果运气好,我可以从这里逃出来。但我并不指望,因为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在状态……
  我悄悄从车里溜出来,重新穿过停车场,靠停着的车辆做掩护,很快到了紧急出口。
  就是这条走廊。没有任何人。
  我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是那个小警察,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他很快就会有别的东西要思考了,我会把他带去见上帝,不会拖太久的。
  19:45
  当他推开通往停车场的玻璃门时,卡米尔又想起警察局给他打的电话,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知道他是安妮最亲近的人。很显然,这不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他们通知的是他,由他来通知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他问自己。他再琢磨也没用,他不认识安妮生命中的“其他人”。他遇到过她的几个同事,他想起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头发掉了不少,两只疲惫的大眼睛,总是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看上去瑟瑟发抖。“一位同事……”安妮说。卡米尔思索着她的名字。莎拉,莎红……莎华,他想起来了。他们当时走在街上,她穿着一件蓝色大衣。她们互相默契地使了个眼色,微笑了一下。卡米尔觉得她很迷人。安妮转过头:“一个难缠的女人……”她笑着轻声说道。
  他总是打安妮的手机。离开医院之前,他找着安妮的工作电话。已经晚上八点了,但还是要试试。一个女人的声音:
  “威尔蒂格·施文戴尔,您好。我们的办公室……”
  卡米尔感到一阵肾上腺素涌出。一瞬间,他相信这是安妮的声音。他崩溃了,因为这样的情况在他和伊琳娜身上也发生过。她去世后一个月,他不小心打了他们家的电话,一下听到伊琳娜的声音:“您好,您正在拨打的是卡米尔和伊琳娜·范霍文家的电话。我们现在不在家,因为……”晴天霹雳,他开始啜泣。
  留个言吧。他结结巴巴:我打电话给您是为了安妮·弗莱斯提尔的事,她住院了,她不能……(什么?)继续工作……不能那么快恢复工作。是一起意外……不是很严重。总之,如果(怎么办?),她会很快再打给你们的……如果她有力气的话。一个笨拙、冗长的报告。他挂了电话。
  他一下子对自己又气又恼。
  他转身,接待员看着他,像是在笑他。
  20:00
  终于到了二楼。
  楼梯就在右边。所有人都喜欢坐电梯,从来没有人走楼梯。尤其是在医院,大家都想省点力气。
  莫斯伯格配了四十五厘米的枪管,上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灰尘。手枪式的枪柄,让它可以轻轻松松藏进雨披内侧的大口袋里。这让人走路姿势有点僵硬,像个机器人,看上去有点紧张。因为必须把枪紧紧贴住自己的大腿,没有别的办法,必须随时做好开枪或者逃跑的准备,或者开完枪,就逃跑。不管怎么做,关键是要快准狠,而且目标明确。
  小警察下了楼,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如果他还没走远,那么在楼下,他就会听到上面的喧哗,他必须挣扎着回到楼上,不然就是严重失职。我对他的职业前景并不看好。
  到了一楼。从走廊穿过大楼,到打对面的楼梯,上到二楼。
  公共服务的优势在于,他们有太多的工作,没有人会注意你。在走廊里,那些悲恸的亲属,焦躁的朋友,都在踮着脚进出房间,像在教堂一样。医院给人一种威慑力,大家在走廊上遇到值班护士,也不敢上前搭话。
  走廊空荡荡的,像一条林荫大道。
  224房间在另一端,理想的位置,可以最大限度地休息。说到休息,我要去好好地帮她一把。
  离房间只有几步之遥了。
  必须小心翼翼地开门。一杆短柄猎枪突然对着医院走廊的地面来一枪,会立马就引起骚动,大家会瞬间愣住。门把手带着一种柔和的弧度,右脚进门,莫斯伯格从一只手到另一只,雨衣完全敞开。她躺在床上,我站在门口看到她的双脚,像是死人的脚,一动不动,像是被遗弃了一般。我轻轻往里凑近一些,看到了她整个身子……
  妈的,这张脸!
  我真是费了不少劲啊。
  她侧着脑袋睡着,流着口水,眼皮像是羊皮水壶一般肿着,不再是那种让人看了就想引诱的女人。我只想到一个说法,“整个脑袋都变方了”。简直太准确、太形象生动了。她的脸简直成了一大块,像个鞋盒,可能是因为绷带的关系,但仅看皮肤的颜色就已经令人震慑。像是羊皮卷,又像牛皮纸,整个都肿了起来。一时半会儿她可能出不了院。
  先待在门口不动,最重要的是,把枪拿出来摆好。
  我也是有备而来的。
  尽管大门对着走廊大开,她还是继续睡着。这样不受到欢迎,看来的确得移动一下了。通常情况下,那些重伤病人都有点像野兽,他们对事物有一种敏锐的感知力。她会醒过来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这是一种生物的自我保全本能。她的目光会落在这杆枪上,他们已经很熟了,她和这杆枪简直是老朋友了。
  一旦她看到我们,这杆莫斯伯格和我,就会立刻被吓到。这是必然的。她会开始激动,在她的枕头上直挺挺地僵在那边,脑袋左右晃动。
  她会开始扯开嗓门大叫。
  正常情况下,鉴于她的下颌严重受伤,她应该没有办法很好地发音讲话。她能发出的全部叫喊,可能也不过就是“呜呼”,也可能是“嗯嗯”,总之就是这样的一些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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