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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牺牲卡米尔-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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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米尔看了看手机,什么也没有。
现在是下班时间。他抿着咖啡,眼睛从杯子上露出来,看着匆忙的路人穿过街道,互相打招呼,互相微笑,或者,已经很焦虑的那些人则冲向地铁站。形形色色的人。他的目光捕捉到一个年轻男子的侧脸,把它与活在记忆中的某些侧脸联系起来;或者落在这个男人的肚子上,那肚子鼓鼓的,不加掩饰;或者那矮胖而微微驼背的女孩的身形,还很年轻呢,手臂上悬着一个手提包,不涉及欲望,不涉及愉悦,而是因为一个女孩应该有一个包。如果留心过久的话,生活会把卡米尔刺得遍体鳞伤。
突然,她出现在布鲁街的街角,停下来,小心翼翼地驻足在离人行道四十厘米的地方,穿着藏青色的外套,那张脸庞出奇地像霍尔拜因的画作《家族群像》里的人,只是没有斜视。就是由于脑海中的这一对照,卡米尔会对她记得很清楚。她过马路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通往露天咖啡座的大玻璃门,走出咖啡店,然后在红灯旁等她。她表现出了小小的停顿,眼神表达出了好奇和一种隐约的不安。卡米尔的外形经常造成这种效果,况且他还盯着她。不过她还是往前走了,就这么从他身边经过,就好像她已经把这人忘记了。
“不好意思……”
她转过身并俯视着他。根据卡米尔的估计,她有一米七一。
“我很抱歉,”他说,“您应该不认识我……”
她好像想说认识,但没有开口。她的微笑比起目光来说没有那么忧伤,但也有着同样亲切而痛苦的音调。
“您是……莎华女士?”
“不是,”她挤出一丝宽慰的微笑,“您应该搞错了……”
但她留在原地,明白对话并没有就这样结束。
“我们在这里碰到过一两次。”卡米尔重新开口说。
他指着十字路口。如果顺着思路走,他将会进行冗长的解释,取而代之,他拿出手机按了一下。那个女人凑过来,好奇他在干什么,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之前没发现收到了一条来自路易的短信。短信很有节制:“指纹:ISP。”
ISP,也就是警方系统里搜不到。安妮的指纹没有被录入。此路不通。
在卡米尔面前是一条走廊,两边的门一扇一扇相继关闭,一个半小时之后,最后一扇门,最重要的那一扇,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关闭的那一扇,也将轰然关上,那就是他职业生涯的门。
卡米尔将在经历一段漫长而羞辱的程序之后被警察局扫地出门。现在由他来决定他是否要这样。他告诉自己他没有选择,同时清楚地知道,选或者不选,都是一种选择。在旋涡之中,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旋涡令人害怕。
他重新抬起头,那个女人一直在那儿,好奇而关切。
“对不起……”
卡米尔又低头操作手机,关闭一个界面,打开另一个,弄错了,重来,点进联系人目录,然后终于把显示着安妮头像的手机展示给女人看了。
“您是和她一起工作?”
这实际上已经不是个问句,但女人的脸色亮了起来。
“不是,但我认得她……”
她很高兴能为人服务,误会也消除了。她在这个街区工作超过了十四年,她以这样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方式认得了无数人。
“有一天在路上,我们打了个小招呼。从那以后,我们再碰见的话都会互相问好,不过我们从没在一起说过话。”
“一个难缠的女人。”安妮这样说过。
18:35
安妮决定不再等了。不管发生什么,随便吧,等得太久了。而这栋房子现在已经让她害怕了,就好像当夜幕降临时森林会把她吞噬。
在卡米尔家,她又重拾她以前的那类驱邪的行为。比如说今晚,为了不招来厄运(好像对她来说还有更糟糕的事情会发生似的),她不开灯。要辨明方向,她打开楼梯平台的小夜灯就够了,开关就在楼梯下面。它照亮了被子弹打得支离破碎的台阶,卡米尔曾在那儿驻足良久。
他什么时候回来并当面唾骂我呢?安妮自问道。
她不想再等了。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这是不理智的。但对她来说难以忍受的正是等待目标的达成。马上离开。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
嘟嘟湿在甩脸色,它会好的。它只要明白卡米尔现在没脾气去照顾它的脾气,它就会乖乖跑开。曾经,卡米尔幻想过有一个暴脾气的当家女人,一个让人头疼的女人,她每天把家务打点得直到家具底部都照顾到,并为他煮味同嚼蜡的马铃薯吃。作为代替,他养了这只叫作嘟嘟湿的猫,但这几乎也是一样的。他很喜欢它。他会抚摸它的脊背,为它打开一个罐头,并把它放在窗台,让它观察着运河上的活动,运河就在建筑物的下方。
他接着走进浴室,小心地摆弄着垃圾袋,以免灰尘散到房间里,然后他把捆着的档案夹拿到客厅的矮桌子上。
嘟嘟湿在窗台上盯着他看,像是在说“你不该这样做”。
“有别的办法吗?”卡米尔回答。
他打开档案夹,然后直接拿出装有照片的大信封。
第一张是一张很大的、有点过曝的彩色照片,图像是一个被开膛的身体的残骸,断掉的肋骨穿过一个又红又蓝的囊状的东西,可能是一个胃囊和一个被切下的女人的乳房,上面带着无数的咬痕;第二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的头,从身上割下来,而且脸部被钉在了墙上……
卡米尔站起来,走到窗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不是因为这些图像比他职业生涯中遇到的那么多的变态杀人的图像看上去更难以忍受,而是,这些图像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他的。这对他来说是最亲近的,也是他永远要保持距离的。他看了一眼运河,爱抚着嘟嘟湿的背。
他好几年没有打开过这个档案夹了。
故事开始于一具被分尸的女人的尸体,是在库尔布瓦的一个居室里发现的。而故事是以伊琳娜的死结束的。卡米尔回到桌子旁。
他必须翻到档案夹的最后,快速找到他想要的,并迅速把它合上,而这一次,不再把它关在房间的阁楼里……他突然意识到,在蒙福尔,他连着几个月睡在这个档案夹旁而没有想过它,甚至昨晚也没想过。那时安妮在他怀里蜷成一团,他整晚都握着她的手,试着让她平静下来,而她则一直辗转反侧。
卡米尔浏览着一沓相片,随机停下。这张展示了一具尸体,也是一个女人的。实际上,是半截下半身尸体。左边大腿有一部分的肉被挖去,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疤,已经变黑,一条从腰部直到阴部的很深的伤口。从它们的姿势猜测,两条腿在膝盖的位置被弄断了。在脚趾上,警方凭借墨水印取到了一个指纹。
这是布伊松的头几起杀人案。
所有的凶杀,在最后都通向了对伊琳娜的杀害,但当然,在卡米尔看到这些犯罪现场的时候,他完全猜不到会是这样。
接着是一个年轻女人,卡米尔记得很清楚,玛丽斯·佩兰,二十三岁。布伊松用锤子砸死了她。卡米尔略过了这一张。
然后是那个娇小的外国女人,被勒死的。当时警方花了一段时间查明她的身份。他们发现她的男人叫布朗歇或者布朗夏尔,名字记不清了,但卡米尔则一如既往,能清晰地回想起他的脸:白色的头发零星散布,带有眼屎的眼睛让人看了总想给他递上纸巾,薄得像刀片一样的嘴唇,粉色的脖子渗着汗珠。那个女孩子浑身布满了淤泥,尸体是被挖泥机粗暴地倒在河岸上的。她之前就被丢在了这里面。布朗歇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同情,而因为有十来个人正在桥上看着这一幕——布伊松一秒也没有错过这场演出——他用自己的外套盖住了女孩裸露的尸体。卡米尔情不自禁地翻阅着照片,从外套下面露出来的那个女孩白皙的手,他画过二十次。
快停下,他对自己说,干正事。
他抓起一大摞文件,但偶然是一定会发生的,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偶然:他看到了格蕾丝·霍布森的照片。那个案件距今已经好多年了,但他还是记得原文,基本上连一个标点也不差:“她的尸体有一部分被叶子覆盖。她的头和她的脖子呈现出一个奇怪的角度,好像在试图听什么。在她的左太阳穴那儿他看见一颗痣,她曾认为这颗痣会坏了她的运气。”来自苏格兰的威廉·麦尔文尼的小说节选。这个女孩子被强奸了,而且是从后面。她被发现的时候所有衣物都还在,除了一件。
够了,卡米尔不想再继续看了。他两手拿着档案夹,把它完全倒转过来,然后从后往前翻。
他不想碰巧看见伊琳娜的照片。他无法直视那些照片,永远也不能。她死后几分钟,他看见了自己妻子的尸体,只瞥见一刹那,就连晕过去的时间都几乎不够。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这一张照片留了下来。在档案夹里还有各种各样别的档案,有来自司法鉴定部门的,有来自法医部门的,他从没有看过,一张都没有。
他找的不是这些。
在他漫长的杀手生涯中,布伊松从不需要任何帮手。他工作有条理得可怕。但为了杀掉伊琳娜,为了使他的杀手之路在一个足够瞩目的休止符上达到完美——杀掉范霍文警官的妻子——他需要掌握很准确、很可信的信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从卡米尔自己身上得到了这些信息。他是从与卡米尔有直接联系的身边人,从他团队里一个成员那儿得来的。
卡米尔回到现实,看一眼手表,拨出电话:“你还在办公室吗?”
“我吗?是的……”
路易敢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很罕见,简直是在指责了。他的不安表达为一个轻笑。卡米尔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赶到总督传唤他的地方,然而从他说的第一个字开始,路易就明白他离这场会议很远。非常远。
“我真不想麻烦你,路易。”
“您需要什么呢?”
“马勒瓦勒的档案。”
“马勒瓦勒……让…克劳德?”
“你还认识别的叫这个的吗?”
摆在卡米尔前面的是一张照片,从伊琳娜的死亡相关文件中取出来的。
让…克劳德·马勒瓦勒,一个高大的小伙子,块头很大但也很敏捷,曾经是柔道运动员。
“我希望你把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转给我。发到我的私人信箱。”卡米尔补充道。
照片是他被逮捕的时候拍的,上面是一张充满肉欲的脸。他该有三十五岁了,或者还要老一点点。卡米尔永远搞不清别人的年龄。
“我能知道他在其中有什么关系吗?”路易问道。
因为给布伊松提供了情报,所以在伊琳娜死后,他被逐出了警察局。他当时不知道布伊松是个杀手,这不是一次主观上的共同犯罪,陪审团的审判考虑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伊琳娜死了。卡米尔想把他们两个都杀了,布伊松和他,但他从不杀人。直到今天。
马勒瓦勒是这起案子的核心,卡米尔知道。他重新组织了从一月的四人抢劫到莫尼尔长廊事件这整段故事,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些和安妮有什么关系。
“你把这些材料收集起来要很久吗?”
“不会,都是容易到手的。我需要半个小时。”
“好吧……我还要你保持可以联系上的状态,路易。”
“当然。”
“也再看看值班表,你可能需要人手。”
“我吗?”
“还有谁呢,路易?”
卡米尔以这种方式告诉路易他出局了,这对路易是一个打击,没有人能明白为什么。
在这段时间内,很难想象五楼会议室里面发生了什么。勒冈躺在扶手椅里,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同时克制自己看表的冲动;在他的右边,副局长米夏尔被夸张的一大摞的文件遮住了脸,她在光速浏览这些文件,在上面签字、画下划线、画上划线、写注释,整个态度都在说明她是多么富有执行力的一个女人,一秒也不浪费,完美的掌控者……他妈的!
“我得挂了,路易。”
剩下的时间,卡米尔就在长沙发上把嘟嘟湿放在膝盖上等着。
档案夹又合上了。
他仅仅是用手机对着让…克劳德·马勒瓦勒的图像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就把所有文件散乱地塞回档案夹里,扣上了橡皮带。他甚至把它摆在了入口,或者不如说是出口。
一个在巴黎,一个在蒙福尔,卡米尔和安妮都坐在半明半暗之中,等待。
因为显然,她没有叫出租车,她拨出后立即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会离开。光线还是来自小夜灯,安妮躺在长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时不时地看一下,确认还有多少电,或者有没有人打电话来而她没有听到,又或者看看显示网络强度的信号条。
什么也没发生。
勒冈交叉起了腿,并用右脚在空中轻轻敲点着。他想起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这个像是表现不耐烦的动作其实只是手淫的一个替代品。这个弗洛伊德多蠢啊,勒冈自语道,算起来他已经在二十年的婚姻中睡了十一年的客厅沙发了。他斜着瞄了一眼正在飞速翻阅邮件复印件的副局长米夏尔。被夹在米夏尔和弗洛伊德中间,勒冈对这一点剩下的时间是没什么指望了。
他为卡米尔感到难过。他甚至不知道跟谁谈谈这件事。如果对谁也谈不了,这二十年来的六次婚姻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人会打电话给卡米尔问他是不是只是迟到了,也没有人会再帮助他。别为他浪费时间了。
19:00
“把它关掉,妈的!”
费尔南道着歉,快步走向开关,嘴里嘟囔着道歉的话,而后很高兴终于被准许回到餐厅的前厅里,那里的招待活动能让他平静。
我一个人待在我们之前打牌的最里面的小厅里。我更喜欢处于黑暗之中,这有助于我思考。
反而是等待,无助地等待,让我筋疲力尽。我需要行动,游手好闲让我暴躁。以前就是这样,在我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年龄大了,却什么也没有改变,人就是该在年轻的时候去死。
一声提示音把卡米尔从沉思中拉出来。电脑屏幕闪烁,提示着路易的邮件来了。
是马勒瓦勒的档案。
卡米尔戴上眼镜,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打开来。
让…克劳德·马勒瓦勒最初的服役记录是很耀眼的。从警校毕业时名列前茅,使人坚信他会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学员,在几年以后,这也为他带来了进入范霍文警官领导的刑事重案组的名额。
光辉岁月,加上大案要案,确实让人青睐。
卡米尔回忆起的事情不在档案里。马勒瓦勒工作很勤奋,他很有执行力,点子很多,是个活力四射的警察。他是直觉型的,他的白天都很忙,而夜晚也是躁动的。他经常出门,慢慢开始喝得多了一点。他疯狂地爱着女人,其实也不是女人,他爱的是诱惑。卡米尔常常想,警务就像政务,是一种性病。马勒瓦勒在那个时期被诱惑了,也在一直诱惑别人。这是焦虑的信号,而卡米尔对此无能为力。这不是他的擅长领域,另外,这也不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所涉及的范围。马勒瓦勒围着女孩们转,如果女证人没到三十岁的话,甚至围着她们转。他早上上班时带着的一定是一个一夜没合眼的脑袋。他有些放荡的生活让卡米尔担忧。路易借给了他永远也收不回来的钱。然后流言就开始散播开来。马勒瓦勒打击毒贩勤得超过了必要程度,而且他并没有每次都把所有收缴来的东西交到物证处去。一个妓女抱怨自己被洗劫了,没有人理会她,但卡米尔听见了。他去找马勒瓦勒谈话,把他拉到一边,还请他吃晚饭。但已经太迟了。马勒瓦勒尽可以对自己庄严起誓,但他已经坐上了通往免职的快速列车。那些寻欢,那些夜晚,那些威士忌,那些女孩,那些夜店,那些与毒品的频繁接触。
有些警察是慢慢滑坡的,某种规律性让他的环境渐渐变成习惯,而且他也为此有所准备。而马勒瓦勒,他是急转直下的,电光石火之间就完了。
他因与七次杀人的布伊松同谋而被逮捕,这件事简直是个丑闻,高层终于还是把它压下去了。布伊松的事迹独占了报纸的整个版面,所过之处一切都黯淡了,就像大火烧在热带雨林里一般。马勒瓦勒的被捕在这火焰背后几乎渐渐淡去了。
伊琳娜死后卡米尔就住院了,他严重抑郁,用几个月的时间来进行临床治疗。他通常看着窗外,默默地画画,拒绝所有访客,大家甚至觉得永远都不会再在警队看到他了。
马勒瓦勒接受审判,他的刑期被判决前的羁押时间所抵消,所以就出来了。卡米尔并没有马上得知这一消息,没有人想跟他提起。当他获悉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好像已经过去了太久,甚至马勒瓦勒已经不重要了,甚至他已经觉得事不关己了。
释放回到平民生活后,马勒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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