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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第4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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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县的民兵都被动员起来,每人发半斤小米,上路执勤,没有公社开具的路条,一律拦下来。

    从苦水井到大青山百里遥远,梁茂才一家人白天藏起来,晚上出行,还要偷偷摸摸避开大路,到处是民兵盘查,公安设岗,天罗地网一般的感觉。

    梁乔氏是小脚,走不快,又吃了半只油腻的烤鸡,往日吃惯清汤寡水的肚子骤然吃下这么多荤腥,肚子撑不住了,上吐下泻,走不动路。

    梁盼也闹肚子,但年轻人身子骨壮,顶得住。

    一家人藏在草丛里,梁乔氏说:“当家的,你带儿子走吧,我不行了。”

    经过山里十年野人般的生活,梁茂才的语言能力大大退化,他紧握住这个为自己生儿育女,不离不弃,受了半辈子苦的女人,用力量传达出一个信息,我一定会带你走。

    远处一阵人声喧哗,是附近的民兵来拉网搜捕,他们端着三八枪,间隔十步,地毯式搜查。

    梁茂才紧握住钢刀,梁盼也握紧拳头,心砰砰直跳,他预感自己这回逃不掉了。

    鬼使神差一般,民兵们竟然没看到他们,大概是傍晚时分能见度太低,也可能是民兵们营养跟不上,夜盲眼居多,反正这回又躲过去了。

    梁茂才回过头来,却发现梁乔氏已经闭上了眼睛,因为饥饿、疾病和惊吓,她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第五十三章 劳改犯

    梁乔氏死了,她的尸体只有五十来斤,瘦的像个孩子,脸上却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能死在男人和孩子身边,她知足了。

    天黑透了,梁茂才将妻子的尸体背起,带着儿子踏上征程,他在大青山深处与野兽为伍,嗅觉和听觉都变得敏锐无比,能躲开埋伏的暗哨。

    群众们也是打酱油为主,饿得都走不动,黑夜看不清路,谁也没有心劲去搜捕,人民公社和大食堂都把人搞懒了,一些人听说被杀的是生产队长和为助纣为虐的基干民兵,暗地里拍手称快还来不及。

    走了三夜,终于进了大青山地域,国家推行向山林要良田的政策,以前的山林变成了梯田,但随着海拔的升高,山林还是越来越密,人烟越来越少。

    梁茂才背着妻子的遗体健步如飞,儿子气喘吁吁跟在后面,时不时擦一把汗,问道:“爹,啥时候到?”

    梁茂才不说话,伸手向前指着,莽莽山林,隐约有虎啸传来。

    梁盼一咬牙,走吧,越往深处越安全。

    山林中没有道路,全靠梁茂才在前面挥刀开路,又跋涉了十几个小时,终于来到一处山坡下,梁茂才搬开一丛树枝,露出洞穴入口。

    这是一处人造巢穴,能遮风挡雨,防范野兽,储存着粮食和肉干,还有一点盐巴,梁茂才在附近挖了个坑,将妻子放了进去,堆成一个圆圆的小坟头,带着儿子在坟前磕头。

    “老婆子,我这辈子欠你最多,只能下辈子报偿了。”梁茂才声音低沉,没落泪。儿子反而哭了。

    “哭甚!掉泪不是我梁家的种。”梁茂才呵斥道。

    梁盼赶紧止住悲声,帮爹支起炉灶,煮了些稀饭吃了。

    正吃着饭,忽然梁盼发现不远处土坡上站了个人,身穿草绿色军装,手持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身边还有一头猎犬虎视眈眈。

    梁盼冷汗都下来了,追兵还是来了,尖兵已经到了,大部队肯定就在不远处,这回肯定跑不掉了。

    可梁茂才一点不害怕,反而招呼那人下来一起吃饭。

    那人收了步枪,带着猎犬下来,盘腿坐下,拿出旱烟来请梁茂才抽,看了看梁盼,道:“你儿子?”

    梁茂才道:“是。”一指远处坟头,“我老婆。”

    那人点点头,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盐巴放在地上,带着猎犬走了。

    梁盼问:“爹,那是谁?”

    梁茂才道:“是个猎人。”

    以后的日子,父子俩就在大山深处扎下根来,山里日子很苦,但比村里还是要强一些,起码饿不死,大自然提供了无尽的食物,飞禽走兽野果蘑菇山泉水,梁茂才还种了一些野黍子,他有一把枪,但子弹很少不舍得用,打猎用的是原始的弓箭和长矛,以及陷阱之类的玩意。

    那个猎人每隔一个月都会来一次,带来盐巴、针线等物,有次他冷笑着说:“十爷,你做的案子挺大啊,伤了五条人命,不怕他们进山逮你么?”

    梁盼很纳闷,这个猎人怎么称呼父亲为十爷。

    梁茂才就说了两个字:“该杀。”

    猎人便没再说什么,放下一块雨布走了。

    等他走远,梁茂才对儿子说:“这人叫程栓柱,当年也是一号人物。”

    秋去冬来,最难熬的寒冬降临,一场大雪过后,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梁茂才也得了重病,山中十年,熬垮了他的身子,终于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一连三天,梁茂才都在发高烧说胡话,断断续续讲以前的故事,讲他在盖大王山寨里坐第十把交椅的日子,讲他在陈子锟的混成旅里当军官,手持汤普森横扫上海滩的牛逼岁月,讲他旅居日本,花天酒地,讲他回归抗日,喋血沙场。

    程栓柱来过,送了一些草药,但于事无补,梁茂才已经病入膏肓。

    临死以前,梁茂才对儿子说:“你不能跟爹学,藏在深山老林里一辈子,你得走出去,外面的花花世界精彩啊。”

    说完这句话,昔日大青山的十当家梁茂才闭上了眼睛。

    梁盼将父亲与母亲合葬在一起,带着遗物准备下山,除了那把刀,父亲还留给他一支油纸包裹的驳壳枪,还有二十发子弹。

    开春的时候,他终于走出大山,望着春意盎然的大地,梁盼陷入迷茫,我该向何处去?

    ……

    苦水井公社梁家庄生产队死了五个人,这案子一直没破,在群众中造成极坏的影响,上级很生气,处分了一些干部,又将梁家庄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处理一些,发配到盐湖农场去劳动改造。

    盐湖农场全称是江东省第四模范劳改农场,因为地处荒滩盐碱地,又挨着一片沼泽,所以大家都称其为盐湖农场。

    这个地方的设立,最初是为了镇反需要,关押国民党军警宪特反动道会门之类人员,后来日渐完善,省里的***、右派、刑事犯、少年犯都弄到这儿来劳改,经过近十年建设,已经从一片不毛之地,几间窝棚变成一片围着铁丝网的现代化劳改农场。

    萧郎和柳优晋在这里已经劳动改造了近十年,他们是镇反运动时期进来的,五七年反右,老朋友龚梓君也住进了盐湖农场的监舍,如今也吃了三年牢饭了。

    严格来说,农场不是监狱,而是劳动改造的地方,所以管理的不是太严格,尤其一些关押十年的犯人,行动上还是相当自由的,甚至春节可以回家过。

    萧郎是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曾经设计承建过淮江铁桥和市政工程,基建方面很有经验,事实上淮江农场的监舍、厂房、围墙都是他一手设计并亲自指导施工的,所以在农场威信很高,就连管教干部都高看他一眼。

    自然灾害期间,干部和犯人的口粮都削减了许多,农场地处偏僻,因为饮食缺乏而得了各种病的犯人频频死去,管教们也无能为力,城里没粮食,别提农场了,何况他们自己的腿也是浮肿的,一按一个坑,这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们,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这天下午,萧郎蹒跚着走进三号监舍,柳优晋和龚梓君住在这里,龚梓君患了重病,卧床不起,柳优晋正端着一碗水喂他。

    “萧市长,你来了。”柳优晋见萧郎进来,放下碗招呼,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他以为萧郎带吃的来了。

    萧郎道:“老柳,你跟我出来一下。”

    柳优晋跟他出来走到监舍后面,萧郎见四下无人,从兜里掏出两个大红萝卜来。

    “老萧,太感谢你了。”柳优晋拿着萝卜热泪盈眶,还几天没吃着实在的东西了,都是用清汤哄肚皮,走起路来都咣咣响,他用袖子擦擦萝卜,就要一口咬下去。

    “且慢,这萝卜可不是给你吃的?”萧郎一把拦住他。

    “不给我吃,咋回事?”柳优晋一脸的迷惑不解。

    萧郎道:“是给你用的。”

    柳优晋苦笑:“萝卜怎么用,我又不是女的。”

    萧郎道:“你想哪儿去了,给你用是这个意思。”他再次看看四周,附耳低语了几句。

    柳优晋的脸变得苍白无比:“这这这,这也行?逮到就得枪毙啊。”

    萧郎道:“眼看就得饿死,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柳优晋道:“容我考虑考虑。”

    萧郎道:“没时间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要么你现在答应,要么去管教那里举报我,你看着办。”

    柳优晋沉默了,很显然他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时间过了五分钟,但对他来说似乎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好吧,我和你一起干。”柳优晋终于下了决心,这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从前,那个伪造文件去南泰当冒牌县长的年轻人。

    萧郎道:“还需要一个人帮忙,龚梓君。”

    回到监舍,柳优晋趴在龚梓君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病重的龚梓君竟然精神好了起来,挣扎着爬起来道:“好,我加入。”

    他比柳优晋要坚决的原因很简单,他判的是十五年,才蹲了三年,还有漫长的刑期根本熬不过去。

    萧郎道:“咱们三位一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他伸出手,柳优晋和龚梓君的手也伸了过来,互相握在一起。

    “这个你先拿着,用的时候一定小心,不要被人发现。”萧郎从贴身处拿出两把刻刀递给柳优晋。

    柳优晋是江东省有名的金石专家,收藏了哦古代印章,在篆刻方面也颇有造诣,用萝卜刻公章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萧郎是“高级”犯人,可以出入农场场长的办公室打扫卫生,这天早上他照例来到办公室,趁没人来,用铁丝投开文件柜,撕了几张带劳改局抬头的空白公文信笺藏在身上。

    打扫完卫生,萧郎回到监舍,将自己这段时间积累下的场长写废的稿纸整理出来,这些都是他从废纸篓里捡的,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龚梓君书法很好,尤擅临摹别人的笔迹,这也是成败的关键之一。

    萧郎还偷了一个蘸水钢笔头,笔尖里凝着一些墨块,用水化开了就能写,一盏昏暗的电灯下,龚梓君在信笺上写下了准假条和介绍信,在后面龙飞凤舞签上场长的大名,然后柳优晋拿出刻好的萝卜公章,蘸了蘸印泥,盖了上去。

    “能不能逃出生天就靠这张纸了。”萧郎吹了吹信笺,感慨无比。

第五十四章 自杀的熊

    萧郎、柳优晋、龚梓君三人拿着伪造的文件,顺利的通过了盐湖劳改农场的大门岗哨,堂堂正正的走了出去,直到坐上拖拉机,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农场的管理早就混乱不堪,人浮于事,这不奇怪。”萧郎道,他是逃跑的策划者和领导者,肯定做过调查研究的。

    起初他们还有些担惊受怕,时不时回头张望,怕追兵的摩托车赶来,事实证明这纯属多虑。

    三人首先想到的是回家,他们的家人都住在省城,从盐湖农场去省城需要转四次车,很麻烦,因为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好在他们有萝卜公章和劳改局的信笺,伪造介绍信还是很容易的。

    兹有萧如风、刘思国、龚汉林三位同志系我局干部,前往省城执行公务,请予以配合,后面是劳改农场场长的签名,和鲜红的公章,这一张介绍信派了大用场,而劳改犯是有工资收入的,萧郎和柳优晋改造十年,积攒了几十块钱,买车票绰绰有余,并且他们三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气质风度很好,装成干部毫无纰漏。

    就这样提心吊胆先到北泰转车,满目疮痍的城市和记忆中的花园城市截然不同,马路两边没有行道树,只有光秃秃的树桩,江边一片荒芜,香樟林不见踪影,沿街大楼上都刷着标语口号,路上行人皆面有菜色,广播大喇叭里是激昂的进行曲,三个老家伙看着陌生而熟悉的城市,久久无言。

    萧郎在北泰有一所房子,他建议先去那落脚,打探情况决定下一步举动,房子坐落在原来的博爱大街上,过去一看,早已住了几户人家,都是工人家庭,估计是房子充公后房管局分配给了需要的群众。

    三人无处可去,只好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龚梓君腹中饥饿,想买一个烧饼充饥,可光有钱不行,还得有粮票,他们是劳改犯哪来的粮票,只好吞着涎水默默走远。

    “去火车站候车室坐着吧,那的长椅能睡觉。”柳优晋提议。

    “火车站公安民警密布,太危险。”萧郎说。

    “那就去公园?”龚梓君道。

    “不行,三个大老爷们在公园里闲逛,被有心人看见举报一下,咱就完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去哪儿好?”

    “走走看吧。”

    ……

    中苏关系破裂,赫鲁晓夫撤走了所有的苏联专家,晨光厂和红旗厂的苏联专家组也走的一个不剩,昔日的江湾别墅专家宿舍人去楼空,摇身一变成了地委第一招待所。

    陈北和马春花接到通知去一招开会,招待所的大门和以前不一样了,上面架着大大的五角星,旁边是白色木牌:江北地委第一招待所。

    “这里以前是我家的别墅。”陈北对马春花说。

    “切,资产阶级那一套优越感又来了。”马春花不屑一顾。

    到了楼前,陈北让马春花先进去,自己去看望老朋友大壮。

    大壮是他从小养的一头熊,参加过抗日战争,军衔中士,极通人性,会抽烟喝酒,会帮着干活,解放后一直养在江湾别墅,陈家雇了专人照顾,陈北也经常来看它。

    时光荏苒,大壮作为一头熊已经步入了暮年,再也没有往日的活泼,尤其这段时间,人都吃不饱饭,何况动物,陈北心里总有隐隐预感,觉得大壮日子不多了。

    来到熊舍前,只见工人正在打扫空荡荡的房间,陈北急忙问:“大壮哪去了?”

    工人一指后面:“被厨房的人拉去了。”

    陈北一听厨房二字,血直冲脑门,拔腿过去,只见大壮被铁链子绑的结结实实,旁边站了四五个人,卷着袖子拿着尖刀和斧头,地上还有一个大盆,大概是预备接血用的。

    “住手!”陈北一声怒喝,匆匆上前。

    大壮见到故主前来,虚弱的悲鸣一声,眼中竟然流出泪来。

    陈北去解铁锁,打不开铁锁,喝道:“钥匙拿来!”

    “你是哪个单位的?为什么干涉我们宰熊?”一个穿干部服的男子质问陈北,看得出他是领头的。

    “这是我家的熊,你凭什么杀!”陈北反问道。

    干部不屑的冷笑:“公家的熊啥时候成了你家的了,笑话。”

    陈北道:“不光这熊,就是这房子,这院子,都是我家的。”

    干部点点头:“知道了,你是陈家的人,既然你要辩论,我就跟你说道说道,这座别墅是陈子锟献给国家的,现在是国有资产,这头熊是和房子一起捐献的,也属于国家财产,我们有权处置,现在国家困难,人都吃不饱,哪有粮食喂动物。”

    说着招呼厨子:“给我宰!”

    陈北眼睛红了,一脚踹过去,干部四仰八叉,干部帽也掉了,满身泥污,指着陈北大骂:“耽误了领导的病情,你要负全责!”

    “我负你马勒戈壁!”陈北上去就打,早被一群人拉住,马春花也闻讯赶来了,拉住丈夫道:“发什么疯,这是地委一招!”

    “谁敢动大壮,我就弄死谁!”陈北谁的话也不听,进入暴走状态,他抢过厨子手中的斧头,奋力砍断锁链,大壮重获自由。

    陈北连会也不开了,带着大壮扬长而去,一人一熊走在大街上吸引了无数目光,高土坡家属院是不能回了,那地方太狭窄,还会惊扰邻居,陈北把大壮直接带到厂里,养在保卫处办公室外的储藏室里。

    马春花随后赶到,和陈北大吵了一架,吵架的焦点在于如何喂养这头食量极大的棕熊,人都没饭吃,何况是畜生。

    陈北心里也明白,自己养不活大壮,但还是嘴硬无比。

    “那你就和你的熊过吧,永远别回家。”马春花撂下一句话,走了。

    陈北冲马春花背影喊了一声:“少来这套,以为我怕你啊。”回头一看,大壮正站直了身子,冲自己低鸣。

    工会找陈北谈话,居然还是大壮的问题,原来省领导马云卿犯了胆结石的病,需要熊胆治疗,动物园的熊早饿死了,全省只剩下大壮一头活着的熊,为了领导的健康,唯有牺牲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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