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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第4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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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北耸耸肩,表示不介意,这副作派更让马春花厌恶至极。
马春花拿出今天的报纸,摔倒陈北面前:“把今天人民日报头版念一下。”
陈北拿起报纸:“关于实行精兵简政、增产节约、反对贪污、反对lang费和反对官僚主义的决定……”
念完之后,口干舌燥,马春花却把搪瓷缸子抱在手里,不给他喝。
“接着念。”马春花将淮江日报又递了过来。
“我嘴都干了,念不动。”陈北道。
“那就歇一会。”
歇了一会,陈北拿起报纸,故意道:“马书记,这个字我不认识,你念一遍我学习一下。”
马春花很生气,抓过报纸却傻了,因为她认识的字很少,除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常见的领袖的名字和革命名词之外,能念出来的字不超过一百个,至于在师范学院的学习,纯粹是镀金而已,上的那些课她根本听不懂,打瞌睡是常事。
“我为什么要念给你听,这是你的学习任务。”马春花已经没有心情继续今天的学习,她把三份报纸都甩给陈北:“拿回去好好学习,写一份八百字的心得,明天交给我。”
陈北倒也爽快,拿起报纸扬长而去。
第二天,陈北拿着一张纸来到团委办公室,放到马春花面前:“这是我的学习心得,八百字一个不少,您收好。”
马春花定睛一看,纸上全是蚯蚓一样乱爬的洋字码,一个都不认识。
陈北的学习心得,竟然是用英文写成!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机械公司本来倒是有几个外国留学的工程师,可镇反的时候毙了一些,劳改了一些,剩下的这些技术骨干都是工人提拔起来的,不懂洋文,就是问都没地方问去。
马春花大怒,气冲冲跑到书记那儿,把心得往桌上一拍,“许书记您给评评理,陈北这是故意对抗学习。”
书记一看:“哟,英文写的,陈北很有学问啊,小马你不要生气,陈北这个同志是在美国长大的,他可能不会写中国字。”
“不会写才怪,看我怎么收拾他。”马春花知道书记老好人,不会把陈北怎么着,抓起纸恨恨去了。
马春花把陈北的学习心得贴在了厂宣传栏里,她要发动群众批斗陈北的资产阶级大少爷作风。
不过似乎没多少人关心,因为大家都不认识英文,不晓得陈北到底写了些什么。
马春花守在宣传栏边一个多小时,没人管这个事儿,她耐不住了,决定亲自去发动群众。
路过装配车间的时候,只见大批人围着电动机在看,大概是出什么故障了,马春花立刻上前观看,原来是一台进口西门子的电动机坏了,厂机电科的技术员也来了,依然束手无策,此时居然是保卫科的陈北拿着扳手和螺丝刀在修理。
“好了!通电试试。”陈北一摆手,电工合上闸刀,电动机又开始运转了,工人们自发的鼓起掌来,有人递上毛巾给陈北擦汗,他浑身油污和灰尘,手上脸上也都是黑色油渍,看起来倒也有点工人阶级兄弟的样子了。
“不能被他迷惑!”马春花告诫自己,冷冰冰道:“陈北,回头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扭头走了。
大家都愣了,不晓得团委马书记怎么和陈北有这么深的矛盾。
“陈科长,马书记人不坏,就是二十大几老姑娘,还没对象……这人啊,不找对象也不适合啊。”一个中年工人说道,引起大家一阵善意的笑声。
陈北没当回事,擦干净手,和大家打个招呼就回去了,根本没去找马春花。
马春花在办公室等了很久,不见陈北来向自己检讨,大为光火,去保卫科找人,陈北不在,值班的同志说,陈副科长和几个保卫科的同事去城里下馆子了。
机械公司食堂只供应大锅饭,没有小炒和酒水,工人们解馋只能去市里的小饭铺,可青年工人的工资很低,所以只能拼钱喝酒,而陈北身为副科长,每月有八十多块的工资,比别人多出一大截来,所以他经常请客。
同事们来到江边的香樟酒家,点了几个菜,两瓶白酒,正喝着,忽然一人道:“陈科长,炼铁厂的龟孙子们也在。”
果然,炼铁厂的一群青工也在香樟酒家喝酒,前段时间篮球赛上和陈北对打的几个小子都在!
气氛有些紧张,同事们悄悄握住了酒瓶子,捏住板凳腿,准备开打。
那边走过来一个人,正是铁厂青工陆二喜,他端着一杯酒,大大方方道:“我来敬陈大个子一杯,咱们听说你是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英雄,都敬佩你哩。”
原来不是打架,众人松了一口气。
陈北起身一饮而尽,道:“客气了,你坐。”
陆二喜道:“那啥,就不坐了,我们吃的差不多该回去了,你们慢慢喝。”
铁厂的人走了,这边尽兴畅饮,到结账的时候一问,服务员说你们的酒菜钱已经结了。
“谁结的?”
“就是刚才那一桌客人。”
陈北恍然大悟:“原来是铁厂的哥们,得,不打不相识,有空请他们喝酒。”
同事们酒足饭饱,每人嘴上都叼了一根陈北给的骆驼香烟,正勾肩搭背往外走,只见团委书记马春花如同一尊铁塔般守在门口。
“陈北,我有话和你谈。”马春花道。
同事们怜悯的看了陈北一眼,一个个悄悄从马春花身边溜走。
马春花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吧。”
被堵个正着,陈北无路可退,只好跟在马春花身后。
马春花正在酝酿语言批评陈北,忽然一个人从身边飞奔而过,跑得比兔子还快,后面传来呼喊:“抓小偷!”
原来是小偷!马春花下意识的掏枪,可她现在是团委书记,哪有配枪,说时迟那时快,陈北拔腿便追,他右腿装的是假肢根本跑不快,一把揪住路过的自行车,把车主掀下来,跳上自行车狂蹬而去。
小偷跑得很快,赶得上百米赛跑的速度了,但两条腿终归跑不过两个轮子,陈北的假肢跑步不行,蹬自行车可是飞快,迅速接近小偷,一个虎扑上去,将小偷按在下面。
掌声响起,围观群众都夸他身手敏捷利落。
马春花和失主也赶了过来,将小偷绑起来,不大工夫,公安人员赶到,将他们全带到派出所去做笔录。
小偷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赃物是一块烧饼。
民警问他为什么要偷东西,他说饿。
为啥饿?家里人呢?
家里人不在了。
再仔细一问,原来这个少年的父亲是原国民党军官,被政府镇压了,他娘悬梁自尽,只剩下这孩子一个人。
民警们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办案民警笔走龙蛇,正在处理,陈北问道:“准备怎么办他?”
“送去劳动教养,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孩子会打洞,***家属就该送去改造。”民警头也不抬的说。
陈北道:“你们不能这样,他还是个孩子,不满十八岁,怎么能劳动教养?这样吧,我替他赔钱,负责管教他。”
民警停下笔头,上下打量陈北:“你哪个单位的?怎么说话呢?你究竟站在哪一头?”
马春花插言道:“他是机械公司保卫科副科长陈北同志,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飞行员。”
民警警惕的阶级斗争面孔立刻变得和缓了:“哎呀原来是陈科长,快坐,喝茶不,这位女同志是?”
陈北道:“这是机械公司团委书记马春花,马大姐。”
民警站了起来,敬礼:“马书记,欢迎到我们所指导工作。”
第十六章 以身相许
社会主义一家亲,国家单位级别平行,陈北是副科长,马春花是正科级的团委书记,而民警只是一般办事员,遇到两位领导自然客客气气,什么话都好说,至于那位丢了烧饼的妇女,更是没意见。
一块烧饼不值几个钱,够不上量刑标准,劳教是公安机关自主决定,劳不劳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有两位领导说情,小偷自然不会处理,骂几句撵滚蛋了事。
小偷出门的时候,忽然转身跪在地上,向陈北和马春花跪下,眼里带泪道:“谢谢叔,谢谢婶子。”砰砰两个头磕在地上。
马春花臊的脸通红,咋成了叔和婶子了,这话怎么说的。
不过也怨不得人家误会,都是一个厂的青年干部,级别差不多,简直天造地设一双,这大傍晚的一男一女在街上溜达,不是搞对象还能是啥。
出了派出所,马春花的一腔怒气已经淡了很多,她说:“看不出你还挺有正义感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符合革命干部的道德品质要求,不过你的怜悯心用错了地方,那个小贼不值得同情,狗改不了吃屎,你帮了他这一回,他下次还偷。”
陈北道:“人饿极了什么事都干,我小时候也偷过别人的东西,被我娘打了一顿才改的。”
马春花道:“你就扯吧,你是剥削阶级大少爷,怎么能挨饿。”
陈北道:“我从一生下来就跟娘走南闯北,街头卖艺,一直长到十一岁才认祖归宗,这世间的苦,我吃过不少,穷人是什么滋味,我比谁都清楚。”
马春花惊愕了,她只知道陈北是纨绔子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你找我干什么来着?”陈北忽然问起。
“哦,你写的心得是怎么回事,满纸洋文,你这是欺负贫下中农不认识外语么?”马春花的火气已经不那么大了,但还是带着刺儿。
“我小时候没上过学,认字少,后来在美国才强逼着上了几天课,英文就26个字母,比中国字好学,所以我就写了英文了。”陈北狡辩道,其实他就是故意要让马春花看不懂,所谓心得只是抄了一份英文小说的内容。
没想到这个解释居然被马春花接受了:“没想到你也是苦孩子出身,我就暂且不追究你了,这样吧,明天继续政治学习,下班到我宿舍来。”
……
第二天,陈北如约来到马春花宿舍,马春花给他带了一杯开水,拿了一把炒花生,这回没拿报纸,而是说:“陈北,死学报纸没有用,我给你讲讲我的个人经历吧。”
于是马春花就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她生在南泰县一个贫雇农家庭,父亲因为欠了地主的阎王账被活活打死,母亲跳井自杀,留下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地主喝的醉醺醺的闯进了马家小草棚,企图强暴十五岁的马春花,被她用镰刀割掉了下面的东西,也就是从这时候起,马春花加入了革命队伍。
“后来呢,这地主怎么个下场?”陈北听得入神,时而握紧拳头,时而呼气放松,被马春花的讲述深深吸引。
“后来解放了,这个没卵蛋的地主被土改工作队抓住,我特地走了一百里路赶回去,亲自枪决了他。”马春花淡淡的说。
“杀的好!杀的痛快!”陈北脱口而出。
马春花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大少爷的面目似乎也不那么可憎,心理也不是那么阴暗,至少是同情革命的,是可以挽救的。
“我讲完了,你说说你的故事吧。”马春花道,她准备以交心的方式来改造挽救陈北。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小时候练武,长大了开飞机,打日本,抗日战争的时候,我是飞虎队的成员,曾经打下二十八架日本飞机。”
“吹牛。”马春花道。
“这可是有正规记录的,我还获得过青天白日勋章呢。”陈北道。
马春花变了脸色:“那种勋章不是荣誉,是耻辱!”
陈北也急眼了:“打日本得来的勋章,怎么就是耻辱了,你给我说清楚!”
这次学习,又是不欢而散。
……
年底了,中央发出《关于反贪污斗争必须大张旗鼓地去进行的指示》,隔了一个月,又发出《关于在城市中限期展开大规模的坚决彻底的“五反”斗争的指示》。
声势浩大的三反五反运动拉开了帷幕,运动首先在各大城市开始,以原石家庄市委副书记**山和原天津地委书记张子善被判处死刑达到**。
五反运动打退了资本家的猖狂进攻,在私营企业中建立了工人监督制度,旧社会行贿偷税那一套把戏,得到彻底的根治。
江北联合机械公司内也进行了大规模的三反运动,组织号召工人进行检举揭发,揪出一批被资产阶级思想腐蚀的干部,清理了干部队伍,净化了组织。
马春花忙于三反五反运动的闲暇,还不忘对陈北进行帮扶教育,不过此时两人的对立情绪已经和缓了许多,像是普通朋友那样聊天了。
有一天,陈北看到马春花相框里只有她一个人的相片,便问道:“怎么从不见你和杨树根的合影?”
马春花道:“为什么要和他合影?”
陈北道:“你们不是两口子么?”
“当然不是,那只是掩护身份,我和他是纯洁的战友关系,没别的。”马春花赶紧解释,她可是黄花大闺女,被人误会成小媳妇多不好意思。
陈北哦了一声:“这样啊,一百两黄金倒也没白花。”
马春花立刻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一白两黄金。
陈北却缄口不言,不愿意再提。
晚上,马春花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脑海里总是回想着陈北那一句一百两黄金,她怀疑这件事和自己刑场被释有关,因为她曾经询问过相关敌工人员,到底是谁救了自己,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陈北不愿意说,马春花有的是办法,她找到地区公安处要求调阅档案,寻找当事人,可当年的国民党相关人员不是被镇反,就是逃亡,千辛万苦才查到一个名字,正是当年刑场上释放自己的大胡子。
马春花在劳改农场找到了被判无期徒刑的大胡子,他告诉马春花,确实有人花了黄金搭救她的性命,上上下下都得了好处,而这个行贿的人,正是陈子锟的某位夫人。
“陈子锟的夫人想救一个人,还需要花钱么?”马春花有些不解。
“报告政府,国民党反动当局腐朽透顶,就是内部人想办什么事情也要花钱行贿,上下打点,不然事情也不好办。”大胡子道。
事到如今,马春花终于明白,自己这条命不是组织搭救的,而是陈北救得,虽然看的是杨树根的面子,但没有他们出手,自己早就成了烈士了。
“我欠姓陈的一条命。”马春花告诉自己。
……
已经是1952年了,夏季汛期淮江洪水泛滥,直接威胁北泰工业基地的安全,机械公司团委组织了青年突击队上大堤防洪抢险,陈北被任命为突击队副队长,马春花身为团委书记,正队长非她莫属。
突击队在江堤上防守了十几个昼夜,每个人都没合过眼,困了就在泥水里眯一会,饿了啃一口冷干粮,饿了喝口脏水,为了保护社会主义财产,大伙儿全都豁出去了。
洪水滔天,形势危急,堤防多次决口,突击队投下的沙包迅速被激流卷走,关键时刻,陈北赤膊上阵,扯了一根绳子下水充当人墙,突击队的工人们二话不说也跟着下水,炼铁厂那边也不甘示弱,有样学样,突击队下水手拉手用血肉之躯阻挡洪流。
肆虐的洪水猛兽终于被工人们的钢铁意志所降服,援兵在马春花和党委一帮人的带领下赶到,加固了提防,大坝上响起胜利的欢呼声,红旗招展,满身泥水的工人们兴奋的互相拥抱。
马春花看到站在激流中的陈北,心里一阵感动,这个资产阶级大少爷终于和无产阶级兄弟融为一体了,自己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
党委许书记也很欣慰,道:“小马,陈北的思想觉悟进步的很快,你功不可没啊。”
马春花笑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北松开了绳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忽然一个lang头打来,他立足不稳,假肢陷在泥里拔不出来,整个人失去平衡,转瞬被洪水卷走。
“陈科长落水了!”工人们大喊救人,可是洪水太湍急了,谁也来不及反应。
马春花没有丝毫犹豫,狂奔几步,一个猛子扎下了水,奋力向陈北游去。
“小马,危险!”许书记大喊一声,可是已经晚了。
浊lang滔天,两个年轻人迅速被洪水淹没。
工人们都默默摘下了帽子,流下热泪。
书记哽咽着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烈士的遗体。”
天边滚雷划过,再次暴雨如注。
……
马春花从小在大王河边长大,水性极佳,但任何游泳技术在洪水面前也是白搭,她灌了满满一肚子脏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湿滑的泥地上,身旁是枯萎的芦苇,大雨瓢泼,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贴着皮肤。
不远处,陈北一动不动的仰面躺着,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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