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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九州)-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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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

李括挠了挠头,一时有些无措。

“我杨家恶名贯长安,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自嘲的摇了摇头,杨花花道:“不过,此事得按奴家说的去做……”

杨花花俯身至李括近前,低语道。

太阳悬在了天空正中,散着阵阵燥暑。日盘踟踟蹰蹰的移了良久,也没见降下几分。恼人的日光射透云层,扰的人直眨眼,在这个时段,即便是最卖命的商贾也会收了摊子,躲在榆杨树下避避日头。

虢国夫人府宅中,一群身着坎肩的男仆却是匆匆忙忙的扛着粮袋,朝不远处的推车走去。

“我说齐四哥,今天夫人是怎么了,这么多袋好米都要运到城门根送给那些叫花子?”

吴大宝扛起一只米袋,稳了稳,朝二十几步外的推车走去。他心中实在不明白,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为何要无缘无故送予别人。

“听说这伙人都是河东的穷鬼,因为闹了饥馑才涌入了关中。你说说,真是一群扫把星。我们长安城自己人都没吃饱呢,他们却来分食,作孽啊。”

“你小子别他娘的抱怨了,夫人这么吩咐自然有她的道理,况且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好人有好报,人在做,天在看呢。”

被吴大宝唤为齐四哥的人是个年约三十的壮汉,满面虬髯,四肢颇为健硕。不过,与他孔武外表相悖,这汉子生的一副和善性子,最是信佛。

听好友连番抱怨,他自是忍不住念叨了两句。都是穷苦人出身,虽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愿看的别人落难。

将米袋扔到了推车上,吴大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复又朝堆满了米袋的仓廪走去。

“切,把自家米缸里的存粮送给别人,行哪分善、积哪分德?这世道哪还有好人的活头,都是奸臣当道,呜呜……”

吴大宝正自说的兴起,就被齐四哥捂住了嘴巴。“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胆吗,恁地满嘴放炮!”

“呜呜……”

“我放开你,你不许再胡言乱语!”

齐四瞪了吴大宝一眼,提醒道。

吴大宝自是连连眨眼,点头,表示自己同意对方的要求。

“呼!”

吴大宝长呼了一口气,苦笑道:“也就是你齐四哥,仁义!换了别人,就是谁我也不服!”

说完,他也不与对方多做纠缠,又扛起一只米袋,颤巍巍的朝推车走去。

此时正值午后,日头最是毒,仓廪距离推车虽然只有几十步,走一个来回却也要耗散不少气力。豆大的汗珠从吴大宝的额头渗了出来,嘀嗒嘀嗒的落在石板地面儿上。

这米袋每只都有两百来斤重,若不是青壮劳力根本扛不起来。即便是如吴大宝这样有气力的汉子,趟数走的久了都觉得骨头散了架,不得不坐在一旁稍作休整。

“这已经是第四趟了,估计运完这十车,就差不多了。”

齐四擦了把脸上的汗,笑道。

“这夫人也真是怪,你说这送粮就送粮吧,还要在朱雀大街上推上几个来回,哎……”

吴大宝显然不满这个恼人的决定,高声抱怨着。

“夫人这么做啊,一定有她的道理……”

齐四却是不再理会吴大宝,推着一只车子便朝府外走去。

“齐四哥,等等我,等等我唉。”

吴大宝赶忙起身,朝齐四奔去。

“哎呦喂,我的个娘咧,哪个不长眼该天杀地宰的王八羔子,撞倒你吴爷爷……”

吴大宝撞到人跌倒在地,立时开始满嘴喷粪。

“这位大哥,不好意思。”

李括冲吴大宝款款一笑,向他伸出手去。

“哟,原来是李将军。您看我这,再跟您开玩笑呢。是不,齐四哥。”

吴大宝麻利的站起了身,频频冲齐四挤眼。

“将军,这小子就这德行,您别往心里去。”

齐四摇了摇头苦笑道。

“不碍事,一会还请各位把米粮运到府外的长板车上,我叫了军营的兄弟来运送米粮,就不劳烦诸位哥哥了。”

李括冲齐四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那敢情好,我老齐正想歇会呢。”

齐四大大咧咧的冲李括一抱拳,见吴大宝没有动响,遂转头瞪了好友一眼。

“哎,一定,一定,将军您就放心吧!”

张大宝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嘿嘿一笑。

注1:中国古代户籍制度很严,严禁灾民逃荒。但是乱世就管不了许多了,战事一起,什么都是浮云。

第三十九章 无言(一)

这人世间的事情,还真是怪。

自从看到杨府将赈济灾民的一袋袋米粮推过朱雀大街,向来以吝啬出名的关陇世家纷纷打开了自家仓廪的大门,吩咐仆人取出米粮运往城墙外,交由铜武营的军官熬粥布施。

韦家、柳家、郭家,谁都知道这些京畿大户家中囤积的私粮加在一起足可比肩国库太仓。经由虢国夫人一牵头,大批的米粮便从他们的私库挪到了城门外的窝棚前,除去供给布施的米粮,每人还能领到不少粳米。

“哎,慢一点,慢一点,人人都有份儿,人人都有份儿。小春,给大伙儿换大斗,换大斗!”

张延基见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恶仆,乖乖的将米粮运到城外,直是乐开了花。

虽然他出身豪门大族,却最恨别人倚仗身份胡作非为。都是娘生爹养的,谁比谁差多少?

“张大哥,你就放心吧,这斤两在我这管足!我还能亏了咱们的乡党?”

王小春拍了拍胸脯,大声笑道。他早已融入到大唐的文化氛围中,整日笑容满面。不过也许是过惯了塞外无拘无束的生活,自从回到长安城,他便觉得压抑无趣。军营里的生活太过单调,虽然每十日可以休息一天,但他却不知道该利用这个机会去干些什么。

直到自家兵马使下了命令设粥棚赈济灾民,他们才算松了番筋骨,舒爽了下身子。一个个大木槌在黑铁过里搅上几轮,那米粥的香味便浓上一番,啧啧,这味道,可是把他们这些老少爷们胃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按照募集来的粮食总量,李括留下一部分做熬粥布施之用,剩下的则直接分发给灾民。经过初步计算,每人能领到两斗粳米,这个数量虽然不是很巨大,却也暂时解决了灾民的温饱。

“大哥哥,大哥哥,我要米,要米……”

二丫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李括身边,揪着少年的衣角嚅声道。

“是二丫啊,哥哥给你准备了白米,每人两斗噢。”

不知为何,看到二丫脸上纯真的笑容,李括心头的阴云便一扫而空。这笑容,是大灾之中的希望,是支持人们活下去的动力。

希望不死,就能创造奇迹!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二丫的阿爷也跟了过来,连连对李括躬身施礼。

李括冲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略想了想便开了一袋新米,按照二人的份额舀了四斗的米粮。

“多谢军爷,你真是观世音菩萨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

中年男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破烂口袋,感动不已。李括按照两个成人的份额将米粮分给了自己,直把那口袋填了满,这样的好人哪里去找阿。

“不要谢我,多让二丫吃几顿饱饭,相信朝廷很快就会开仓放粮了。”

李括笑了笑,替中年男子将袋口扎紧。

“大哥哥,大哥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阿?”

二丫允着一根手指,歪着脑袋打量着李括。

李括被她盯得一愣,蹲下身来道:“二丫想回家了?嗯,让哥哥想一想,现在皇帝陛下正在治理河东的灾情,新年,最晚新年后二丫便能回家。”

“噢,拉钩!”

二丫满怀期待的望向李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眨个不停:“骗人的是小狗。”

“嗯。”

李括眼睛一酸,将右手小指搭上了二丫的小手。

“老哥儿,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括站起了身,和声询问着中年男子。大唐严禁私自徙迁,呆在长安城外肯定不是长久之策,恐怕旱灾过后,大部分灾民还得回到河东去。

“唉,还能有什么打算呢,回家呗。现在河东闹饥馑,大伙没法子活了才逃荒来关中。明年旱灾真要过去了,我寻摸着便带着二丫回家去。再怎么说,那也有十几亩薄田啊。虽然耕作累点,但只要勤奋些,好歹能养活我们两个。”

中年叹了一声,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李括点了点头道:“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的,尽量……”

李括还没说完,那男子便打断道:“别,您可别这么说。您能给我们这些破落户寻摸到这好些吃食,就是天大的恩德了,还怎么好意思麻烦您。您放心,我也是有手有脚的大老爷们,能养活自己和二丫!”

与二丫阿爷一道的壮汉也道:“是啊,军爷,我们知道您是好心。但我们也有手,能养活自己!我家里还有好几亩薄田,即便来年赶不及种麦子,种一些粟子倒也能糊口。老话讲得好,‘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见地里旱死粟。’只要不是像今年这样的大旱灾,都能熬过去。”(注1)

“嗯。”

李括点了点头,这些庄户人虽然生活贫寒,却有着比世家公卿更硬的脊梁,决意靠自己的双手讨生活。若是自己再执意相助,怕他们都有可能动了气。

“括儿哥,括儿哥,来信儿了,来……”

张延基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见李括身边围了许多人,声音立时低了下去。

“信,什么信?”

李括皱了皱眉,疑声道。

“信儿,就是那个信儿啊!”

张延基急的直瞪眼,良久,拍了拍脑袋:“崇业坊,小道士!”

“啊!”

李括心中微惊:“当真?”

“千真万确,我已叫人绊住了他,就等你呢!”

“这儿交给你了,我且去看看。”

李括冲张延基微微一笑,转身便朝城门走去。

注1:粟:即小米,我们北方人也称其为谷子。当时唐朝北方普遍种植粟、麦子。而稻米主产地还是淮南。北方麦子一般是三月…四月播种,而粟米则是六月,所以要晚一些。而且小米超级耐旱,为了这个我特意去问了我姥爷。我们家现在还有种小米,纯粹自己吃。

第四十章 无言(二)

原来未时的时候高德忠便来崇业坊寻李括,张延基差人扮成的小道童好说歹说才令高管事相信,小道长随玄亘道师外出讲学辩道,不久便会回观。

李括换了一番装束后便立刻赶往崇业坊,刚一拐过坊角,恰巧碰到福唐观外焦急踱步的高德忠。少年心下一沉,思量这高德忠突然来寻他,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待得上前稍稍一试,果不其然,高管事爆出了一条惊天的秘密……

少年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给出一行谶言,便将高管事打发了去。收拾了番沉重的心情,李括便直奔亲仁坊的私宅中,唤来了一众亲信好友,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据高管事所言,那伙生人确是吐蕃人无疑,而且最近那吐蕃人的首领频繁与他家老爷在书房密谈,每次都至少有半个时辰。前几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去给老爷汇报府中采办账目,在门口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原来这伙吐蕃人便是先前在长安城掀起兴风作雨的一众佛僧,而他们之所以能行事如此顺畅,事情败露后又得以成功在长安销声匿迹,就是因为他们在大唐长安有一眼线耳。

这个眼线,就是高秀延。

高秀延为了稳妥起见,并没有让他们留在府中,而是将其在崇业坊的一座宅子提供给了这些吐蕃人,平常时分,这些吐蕃人便起居于此。

听完李括的讲述,张延基直摇头:“我说括儿哥,这高德忠说的也太玄乎了吧。那些生人是吐蕃人倒不难理解,但若说他们是那些散布洛书诀的妖僧,太是匪夷所思。”

“将军,是啊。想这高秀延也做到了金吾卫将军、陇右节度副使的高位,没有必要火中取栗,与吐蕃人合作啊。”

窦青亦觉得高德忠的这番话疑点太多,不足为信。

李括微微一叹:“我又何尝不知,想他高家得圣上荣宠,一门两将军,荣宠至极,实在是没有勾结吐蕃人的必要。但这世上的事谁又说的好呢。在九曲时,我们谁又能想到高秀延会反戈一击,欲除我而后快?”

“依本天才看,这个高管事所说之话倒未必不可信。”

周无罪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分析道:“虽说他是高府的管事,但想必已对七郎的道士身份深信不疑。七郎的一番分析精准无误,那高德忠惧怕灾祸发生,自然会对括儿哥言听计从。不过嘛,这传话的人没说假话,不代表放话的人没说假话。”

李晟蹙了蹙眉道:“无罪兄的意思是,高秀延故意放出这个消息,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周无罪将一块酥酪送入口中,拍了拍手掌上沾着的渣子道:“唔,我可不敢肯定。只是,想这高秀延心机颇深,不会如此大意吧。说不好,那儿便是一个设好的陷阱,等着猎物一步一步的踏进去。”

濮大锤一拍桌子道:“管他娘的是不是套儿,我们便去抓他个现行。他高秀延手上有兵,我们李将军手中就都是脓包吗?刀把拼刀把,把俺老濮惹急了,直接抄家伙把那个龟孙子剁成肉馅!”

王小春亦道:“是啊,没甚可怕的,咱们三营的弟兄加在一起也是一千来号的人,只要李将军一声令下,大伙儿立刻冲到高府把那个叛徒剥了皮。”

听大家越说越离谱,李括忙压了压手道:“我知道大伙心里有气,在九曲冤死了那么多弟兄,难道我心头就不痛吗?只是手中若没有证据,以高秀延在朝中的人脉,此事最后定是不了了之,弄不好还可能连累大伙儿。此事恐有蹊跷,依我看应从长计议。”

“李将军,其实我们不妨去探上一探。”

李晟思忖了片刻,笑道:“无外乎就两种可能。如果正如高管事所说自然最好,我们顺藤摸瓜得了证据,便能上奏朝廷治他高秀延一个通敌叛国之罪。退一步讲,假若那高秀延真的在宅子里设下了套子,我们也不需过于担心。一座宅子能布下多少埋伏?只要我们布置合理,未必怕了他们!”

王小春赞道:“李晟大哥说的不错,那高秀延即便想一口吞了我们,还要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括儿哥,依我看,咱们干吧!”

张延基只觉浑身热血沸腾:“咱们这么多人害怕他不成,再说即便出了事也最多担个私闯民宅、宵禁擅行的罪名。”

“将军,大伙儿就等你一句话呢!”

“将军,干吧!”

李括深吸了一口气:“众将听令,点齐一百甲士,入夜后,随我前往高秀延别业探个究竟!”

月色朦胧,似幻如纱。

漆色天幕下,一百铜武精兵手持横刀,在自家将军的带领下在崇业坊的大街上疾速前行。他们在入夜前便混入了坊内,分散在各个酒楼喝茶聊天,很少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等到入夜闭了坊门,他们便悉数而出,在福唐观前集合,随自家将军前往高秀延的别业一探究竟。

据高管事说,这座别业位于崇业坊东北角,由于平时他家老爷并不常去,几乎没有什么人经过,显得甚为清静。贴着牙道疾行,李括大口呼着粗气。这是他第二次违反宵禁的条例,于夜间逗留街道。只是两次的背景却大不相同,第一次是追查青谶一事,这次却是为了抓住高秀延私通吐蕃的证据。前一次不过寥寥几人,这一次却带了足足一百余人,定是不容有失。

穿过两条坊街,转过三个拐角,从两座朱门大院前淌了过去,众人终是停了脚步。

“括儿哥,就是这儿了!”

张延基点了点头,指着一间府宅点了点头:“白天的时候,鲜于老弟已经派人查探过,确实如那高管事所说,没有人常住!而且他亲眼看到那伙吐蕃人进了这宅子!”

“是啊,说来也真怪,这么大的个宅子,却常年被晾着。”

鲜于瑜成摇了摇头,叹声道。

“停!”

李晟食指贴于唇间,作噤声状。

他冲宅子东首指了指,压低了声音:“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十数个黑衣人顺着墙根一阵疾行,在东首的侧门停了下来。还未等他们看清黑衣人的身形,黑衣者便纷纷拔地纵跃,如猿猴般轻巧的跳入了宅中。

“嘶,我就说这肯定是贼窝,现在你们相信了吧。”

张延基拍了拍胸脯,低声道。

“奇怪,既然这是他们的宅邸,为何却要纵身翻…墙呢?”

李括蹙了蹙眉,沉吟了一番。

“这有什么奇怪的,既然是贼窝,自然不可以常理度之。那帮吐蕃蛮子行贼事成了习惯,自然不愿从大门而入。况且现在是宵禁,让巡城的金吾卫发现毕竟不美。”

张延基撇了撇嘴,丝毫不认为对方的行为有何可疑。

“将军,不如这样,您带十几个兄弟冲进去,我带其余的弟兄守在屋外,即便有什么变故,也有个照应!”

李晟冲李括一抱拳,悉心分析道。

“便依你所言,你带人把这宅子围好,不要让一个人逃出来!”

李括叹了一声,终是下了命令。

“弟兄们,跟我来!”

数十名铜武营亲兵在李括的带领下,只十几步便到了对街的宅门处。

“进!”

李括高喝一声,便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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