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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九州)-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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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的抽出满是伤痕的左手,护在了双目前。
“呼!”
“呼!”
一支支火箭射到自己身侧,将草垛子、枯木堆纷纷引燃。赤红色火焰跃动着,写出一张狰狞的笑脸。火焰燃着禾柴,燃着生命,发泄着心中积蓄已久的狂怒。枯木登时噼噼啪啪不住作响,溅出星星点点的火星子。
无数吐蕃人乘着高原马拖着弯刀一路砍过来,将精疲力竭的袍泽纷纷砍倒在地。
“啊!”
李括直欲呼喝出声,示意袍泽撤离。可是不论他如何努力,就是发不出任何声响。干燥的喉咙就似堵着一块鱼鲠,被炭火缓缓炙烤着。
“啊!”
少年抽身欲上前驰援袍泽,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看着吐蕃骑兵在自己眼前屠戮自己的弟兄,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屠戮自己的弟兄!
一个个铜武营的老兵不甘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一个个昔日的同袍被近身上前的吐蕃人割去脑袋,垒成一座座佛塔,筑成一面面京观。
突然吐蕃军队中闪出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他的脸上带着一面青面獠牙的面具,直勾勾的盯着铜武将士念起了经文。
“持咒功德,不可言喻。男女老幼,富贵贫贱,皆可念诵,朝夕昼夜,行住坐卧,无不适宜。”
他先用吐蕃话吟诵一遍,微顿一顿,又用唐言重复了一遍。上古梵音似带有魔力一般,众唐兵纷纷停止了反抗,以头抢地,涕泪纵横。
吐蕃骑兵遂纵马上前,惬意轻松的砍掉了袍泽了脑袋,丢尽了请功袋中。
“放开他们!放开他们!滚开!”
少年几乎疯狂,连声斥责。可是那些吐蕃人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兀自癫笑着收割着生命。
鲜血染红了枯木、染红了芳草,和着天际那抹血红的赤色,直刺的少年不忍仰视。
自己昔日的好友兄弟都好似着了魔,被吐蕃佛僧控制着心智,一刀刀的剜起自己臂膀上的肉片。
一刀,两刀,三刀……
“啊!”
少年怒目圆瞪,手脚打着颤,双唇如火炙炭燃般刺痛。
“唵…嘛…呢…叭…咪…吽。”
忽然那佛僧卸下了面具,喊出一声咒语。
借着晨曦的血红色,李括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他分明是终南山坳里的吐蕃妖僧!
“呃!”
“呃!”
少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下意识的挥舞着手臂朝那佛僧袭去。可手臂刚挥舞到半空就似被麻绳缚住,生生拉扯回了原处。
那些惨死的袍泽身上突然燃起了黑烟,弯弯绕绕的升起飘向远处。
“刺拉拉!”
“刺拉拉!”
那些无头尸体纷纷站起身来,缓缓朝自己走来。
“蹭!蹭!”
一个个头颅登时从脖颈中钻了出来,只是却不再是铜武营袍泽的模样。
透过缕缕黑烟,少年分明能够看清那清晰的牛头、马面,那狰狞可怖的笑脸。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滚开,滚开!”
烈焰染透了苍穹,赤色大地上满是兄弟相残,袍泽互食的惨状。
“倏!”
那些鬼怪不多时的工夫就扯下面上的麸皮,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啊!”
少年大喊一声,连连朝后退去。
高秀、高秀延!李林、李林甫!
这些冉冉鬼怪竟然顷刻间变成了满朝公卿,变成了高秀延、哥舒翰等陇右军将。
他们结成了一个方阵,按文武分列两侧,细碎的挪着步子。
没过许久,方阵肃然停住了脚步朝两侧开立,为一身着金色铠甲的暮年男子让出了脚步。
“陛下,陛下!”
李括分明看出了那人的轮廓,那分明是当今天子李隆基!
御道是一条由鲜血染红的草皮,李隆基在满朝文武的欢呼声中缓缓踱步而出,踏着赤色红毯,倨傲的挥了挥手。
“朕今日来到这里,是要问问大伙儿,我们大唐的热血男儿能不能为朕,为大唐收复河湟故地,保得大唐国祚万代绵延!朕来了,朕看到了。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朕的股肱,你们没有让朕失望!”
他挺直了佝偻的腰背,清了清嗓子:“吐蕃人掳我、抢我、凌我、杀我陇右百姓,你们可否给朕好好教训一番这无知蛮夷?可否为我大唐百姓出一口恶气?”
“战!战!战!”
那些军将纷纷挥舞着拳头,铿锵有力的说道。
“一山之隔,你们能否为朕把石堡城取下来?”
李隆基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轻笑道。
“夺!夺!夺!”
“父皇,石堡一夺,陇右五十载无忧矣!”
太子李亨峨冠博带,广袖飘飘,施施然出列颂唱道:“儿臣恭贺父皇成就千秋伟业,比肩太宗文皇帝!”(注1)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李隆基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
“陛下,九曲一取,河西再无忧患,河套一代岂不尽数成为我大唐的养马场?”
李林甫捋着自己的三缕美髯,朗朗笑道。
“多亏了林甫这样肱骨忠臣的辅佐啊。”
李隆基心中很是得意,却不得不故作姿态。
“三郎,打赢了这场仗,你要怎么奖赏奴家啊?”
杨贵妃如仙子般从天而降,倚靠在李隆基怀中。
“哦,河湟之战若取胜,爱妃当居首功!”
李隆基狠狠在杨玉环脸蛋上亲了一下道:“爱妃可知朕为了你重修了驰道,算算时日,岭南的荔枝也该到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潮的颂唱不绝于耳,一浪盖过一浪。
“陛下,陇右铜武营被吐蕃人围困!末将恳请援助!”
李括拼命喊着,嚷着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末将恳请陛下速速派军援助!”
少年哭着,嚷着,奋力挥舞着拳头。
“咦,这个人不是打马球的那个小郎君吗?”
杨玉环似乎认出了李括,莺声细语道。
“回禀娘娘,此子已然投敌卖国的奸细,再不是您所认识的李小郎君。”
李林甫拱了拱手,缓缓道。
“哦,原来是这样。”
杨玉环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本宫还想叫他教授射艺呢。”
李隆基闻言微怒:“会射箭的武士遍地是,过些时日朕再为爱妃寻摸一个来。但背叛朕、背叛大唐的人决不能留!林甫,你知道怎么做!”
李林甫嘴角升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臣遵旨!”
大唐相国冲高秀延使了个颜色,便翩然而立再不言语。
高秀延领了数万兵士,乘着快骑拖着马刀朝自己奔来。
张延基、周无罪、窦青、鲜于瑜成,这些过命的兄弟一个个倒在了地上,咯咯的呻吟着。鲜血顺着三尺长的口子淌了出来,染红一地衰草。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响起,大唐骑兵冲杀过来,将铜武营残存的士兵纷纷砍翻。
“去死吧!”
高秀延已来到自己身侧,扬起横刀,奋力朝自己脖颈砍去。
“啊!”
李括大叫着醒来,分明看见酸纸窗外升起的旭日。李隆基、李林甫、李亨、杨玉环、吐蕃人都不见了。自己是在做梦,原来自己是在做梦!
这里已经不是九曲、河湟会战原来已经打完了!
少年苦笑一声,缓缓撑起身子穿戴衣服。
轻步下了地,少年走至窗前,去了木撑子,朝外望去。
自己还活着,自己已经回家了,自己还活着,自己原来已经回家了。
他还活着,活在阳光下,活在长安城!
“小七哥,你终于醒了!”
宛若银铃般的声音倏地响起,李括心中直是一暖。
“猜我给你做了什么?整整一锅的杜氏煎蛋!你留了那么多血,可得好好补补身子!”
少年嘴角升起一抹微笑,抬手一把拭去额角的虚汗。
活在当下难道不值得庆幸吗?
至少在这一刻,少年幸福如斯。
注1:唐太宗谥号: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
第二章 盛世(二)
“死小七,你总算醒过来了!”
杜景甜嘴角轻扬,陷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李括挠了挠脑袋,尴尬一笑:“我说的都是梦话,你不要当真。”
杜景甜将瓷盘放在床头的案几上,嘟着嘴抱怨:“你啊,还真是一副劳累命,连睡觉嘴中都不落闲!”
小娘麻利的将床前木架上的手巾取下投入脸盆,浸了三浸。
“给你,还发愣!”
杜家娘子将手巾直凝成了麻花状,确保其不会再滴水,才递给了少年。
“谢谢!”
李括接过手巾,在脸上擦拭了一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还给我谈谢谢,真要谢,你从何谢,谢的起吗?”
杜景甜白了他一眼,两手插上了腰窝。
李括心中直是一暖,是啊,这长安城中还有那么多无私疼爱,关心他的人。
这世道人心,不都似那炭火般乌黑肮脏!
“听说,听说你做了都尉?这算个什么官?”
一时屋内氛围有些尴尬,杜景甜反绞着双手,低声询问着。
“噢!你说这个啊。”
李括将手巾搭在木架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在军中算个不大不小的官吧,比校尉大些,比将军小些。”
“那就好,好歹这场仗算没白打!”
微顿了顿,小娘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知道,皇帝陛下要大大封赏这次陇右战事的有功将领呢。你这么卖命,挣了那么些军功,还不得封个将军?”
“我……”
“是括儿醒了吗?”
细碎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李卢氏轻撩开门帘,柔声道。
李括微转过头,分明看清了那张自己熟悉无比,思念如斯的面容。
“阿娘!”
少年眼角一酸,两行清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不哭,都过去了,咱不哭!”
李卢氏紧步上前搂着自家小子,一边慈声安慰着,一边拍打着这孩子的后背。临湖二十三巷的宅子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从里屋到外间不过几十步,有个什么动响还不听得透亮?
括儿一连几天做噩梦,说呓语,看着他额角冒出的虚汗,李卢氏心头如遭针刺般隐隐作痛。这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一些事情只会深深埋在心底,不肯叫自己担心。陇右十几万儿郎,足足有一半折在了赤岭,通往那座石堡的道路,是汉家儿郎用尸身填出来的啊。
从长安城跟自家小子出塞寻功名的郎君们,如今有几人活着回来?纵骑赴疆场,马革裹尸还。好一句马革裹尸还!殊不知马革裹尸只是军官侯爷们的特权,穷苦家孩子在战场上往往给人家做了填窝,最后连一张草席子都落不着!
这孩子自打从陇右回来就变了。往常有说有笑,率直爽朗的括儿变得沉默寡言、稳重安静了。有时李卢氏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将自家小子错认为夫君。他和他阿爷一般高大的身材,一般宽大的肩膀,就连眸中透出的眼神都是一般的深邃。
最重要的是,他们爷俩都是要强好面儿的主,这辈子还没向谁服过软!
李卢氏为自家小子拢了拢鬓角散落的发丝,柔声道:“你好好歇几日,不要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过几日陛下要在兴庆宫宴请陇右会战的功臣,你总不能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去吧。”
自打自家小子从陇右回来,街坊邻里都羡慕的红了眼。不论是临屋的孙大娘还是对街的吴寡妇,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赞赏括儿长出息?要知道,自家小子可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挣出的这份功名,小小年纪便光耀了门楣,重振了家道!
别看他生的一副高阔的身板,到底还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君。与他同龄的贵族子弟不是斗鸡走狗,就是只知道吟风弄月,哪里懂得半分人生愁苦?括儿他小小的年纪便要承担起本这么多的责任,着实苦了他。
但李卢氏却也为自家小子感到骄傲,他不愧是夫君的儿子,从他抽出黑刀守卫家园的那一刻起,他便当得起男人二字!
多少街坊邻里都对儿子的英伟事迹啧啧称奇,生有女子的人家更是拖着媒婆借着七拐八扭的关系找上门来,送上了多如雪片的生辰八字,誓要与李家结为秦晋之好。更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姓晚辈,登门拜访,希望托荫于京兆李氏门下,好图个良家出身。
这是自家儿子闯出来的道口,这是自家儿子挣下的家业!
李括将头从娘亲怀中抽了出来,尴尬的笑了笑:“您看我,这么大的孩子了,还……”
李卢氏佯装微怒道:“多大的孩子在娘眼中还不是一般的模样?别说你还未及弱冠,就是娶了媳妇儿,在娘心中也是那个撒娇的半大小子!”
“该放下的就放下,凡事有舍才有得!”
李卢氏话锋一转,淡淡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公平的东西,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记忆中。只有走出来,才能看的远,行的远。你的路还长,不要因为这事心头生了疙瘩。”
“嗯。”
少年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并不完全认同。
人不能永远活在记忆中,是啊,不能活在记忆中。
只是,真的能完全放下吗?那赤裸裸的背叛真的能放下吗?
那夜,月寒星朗,甲衣煌煌。
若不是三哥子固率麾下五千部属明确表明立场,坚决站在自己一边,与自己私怨颇深的高秀延会放过自己?若不是惧于从河口赶来的数千白狼骑兵,身负李林甫密令的行军统帅会让自己看到翌日的朝阳?若不是王小春包抄了高大将军的后路,使他有所顾忌,他能让自己这个莫须有的大唐‘叛臣’走出吐蕃半步?
铜武、振武、雄武弟兄的坚定意志让他决心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白狼族勇士的仗义拔刀让他横刀立马,弯弓拨弦于两军阵前!
人有时,图的不仅仅是自己身侧那一抹三分地,更多的是对弟兄袍泽的承诺!
记忆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忧伤,如醇酒般直入骨髓。
既然是好酒,就要慢慢品,慢慢尝,品出属于自己的那份味道来!
少年抬首朝窗外望去,回忆深处,风声依旧凌冽。埋下的骨血,早已沉默于黑夜。
逝去的已冰冷,飘零的却未了结。
血滚落尘,边角不绝。少年任由自己的记忆乘着清风一路向东,踏碎满地落叶。
第三章 盛世(三)
七月间的天气就像上位者的脸,说变就变。
兴许前一刻日头还挂在天穹正中,散着阵阵燥暑,后一分便大雨滂沱,浇的路旁行人一片匆容。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软雨,长安城中扬起的尘埃被彻底压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泥土的芳香。李括乘着清风信马由缰的走向通济坊的客隆茶馆,沐浴着夏日难得的清爽。
这些时日,清风臀上的伤势已经养的差不离。李括心中愧疚,给爱驹的食料中加入了不少燕麦。这牲畜倒是通灵,一见到李括就打着响鼻亲昵的蹭向少年的身子。(注1)唉!
回到长安城已有五日,再不去跟昔日的玩伴见个面,李括可真就过意不去了。别的且不论,光是为了小六,少年便没有理由不踏入通济坊。这块土地承载着他儿时太多的记忆,不能忘记亦无法忘记。
客隆茶馆的生意如今热闹了不少,大堂中每日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食客、茶友。杜老掌柜如今精明了不少,花了足足二十贯开元通宝从北里雇来了一位红牌阿姑,一整日坐镇馆子里拨弦唱曲儿,引来了不小的关注。甭管是长安、万年的衙役差爷,还是稍有些头面的士绅少爷都以能来客隆茶馆听曲儿为荣。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这听得不是曲儿,是氛围。
就连茶馆的招牌都易了新,原先杉木薄板换成了透实的红松木,陇右军中的掌书记高适高达夫更是亲自题写了店名。
客、隆二字写的遒劲有力,锋芒毕露,让人看来不禁啧啧称奇。虽然高书记的字不似张旭张九爷笔法那般笔走龙蛇,却胜在周正。四正方朗的两个大字嵌在那木板里,再用金粉那么一鎏,啧啧,这叫一个气派。
况且,如今有谁不知这客隆茶馆是李括李都尉的产业?别看那名义上的掌柜是老杜头儿,那这是因为李小将军怕经商影响仕途,这才让老杜头儿挂了个虚名。
李都尉可是长安百姓、陇右百姓的大恩人。若不是他率领三千铁骑围困九曲城,那石堡城如何拿的下来?若石堡城拿不下来,不说别的,大伙儿都得因居高不下的米价活活饿死!
如今这长安城中有不知哥舒翰者,却没有不知道李括李都尉的人。
连教坊司都根据李都尉的英勇事迹填了新词,赞颂他的丰功伟绩咧,这客隆茶馆搭上了这么条关系如何能不红火?
杜老掌柜恰是春风得意之时,自从陇右大胜以来,他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老人家从别记店铺里挖来了两个机灵地伙计,一个负责记账,一个负责走堂。这么一来,他是彻底落了清闲,整日搬了个胡凳坐在大门口,逢人便道:“知道李都尉不,那是我老杜未来的女婿!”
食客投来的艳羡目光让他觉得很是受用,要不怎么说呢,生男不如生女,贵妃娘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生了个秃小子还得为他的前景操碎心,养个好闺女却能绑缚一个实足的乘龙快婿!
李括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长安父老心中的大英雄,来到店前一个纵跃便下了马背。将清风绑缚在店前的木杆子上,少年迈开方步就朝店内走去。
如今正值午后,店内的食客倒是不多。整个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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