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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九州)-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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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看您说的,新皇,新皇再怎么也是您的儿子啊。这天底下,哪里有儿子对老子不孝敬的道理?”

高力士被李隆基这一将逼了急,一时拿出了寻常百姓的土话跟太上皇讲起了道理。

“更何况,您来蜀中本就是巡幸,既然是巡幸就总要回去啊。如今长安城已经收复,您若是不回去,史书上又该如何记载?”

李隆基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朕不在乎!现在是那个逆子掌权,史书写的如何又与朕何干?”

高力士叹了口气道:“陛下,便是为了永王爷的一家妻儿,您也得回长安啊。新皇那边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若是您执意不回,恐怕……”

李隆基闻言蹙起了眉:“你的意思是,朕能落得这般下场还要感谢那个逆子?哼!磷儿的妻儿有朕护着,朕看谁敢动!咳咳,咳咳……”

李隆基一时气血上涌,憋得面红耳赤大声咳嗽了起来,吓得高力士忙俯身上前替李隆基捶起了背。

“陛下,您看您这又是何苦呢?您回到长安,小王爷和王妃得以安享天年,这不是顶儿天的好事吗?您要以大局为重啊!”

“朕偏不!朕倒要看看那个逆子还能干出什么勾当!难不成他还要学炀帝亲手弑杀父君?”

李隆基执拗起来也不是常人能够说动的,此番来了气看来是要与李亨抬杠抬到底。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难存二君。自从新皇在灵武登基以来,蜀中这边儿的政令便没什么人听了。丧失了权利最直接的后果便体现在说话的分量上。由于不能再直接封赏官员,李隆基明显感觉到剑南道官员对待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虽然碍于君臣之礼有些话不好说到明面上,但在供物的规制上确是下降了不少。

想他李隆基执掌大唐江山四十余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臣子没驾驭过?这般的小心思,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看您说的,看您说的!新皇要是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便是老奴,老奴也要替您讨要个公道!”

知道李隆基正在气头上,多说别的非但没有益处反而会起到不好的效果,高力士只得向李隆基递上一叠软话。

“哼,这还差不多!”

李隆基听李亨被高力士骂的狗血喷头,只觉得心中稍稍舒畅了些。心情平复了下来,他便开始认真考虑高力士所说的话。不回长安是绝对不可能的,首先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总会千方百计的把自己‘迎回去’。其次,自己在蜀中待得也并不愉快,长安毕竟是帝都,在那边住着对自己的身体是有益无弊。只是凡事都得讲个条件,此事自然也不例外。自己那宝贝儿子想接自己回长安“尽孝”当然可以,但要拿出一些诚意来!

“要朕回去也可以,不过他得保证不能加害磷儿的妻儿!若是他不回去,朕便是拼将了这副老骨头,也要向天下人讨要一个说法!”

李隆基说的激动,径直挺起了身,连带着轻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

“陛下,这点您就放心吧。永王爷虽然被夺了王爵,但不是没有波及到小王爷和王妃吗?日后虽然小王爷不能承袭爵位了,但依着前朝惯例封个州别驾还是可以的。”

高力士说的不错,国朝屡有父子相残,逼宫夺权的事情发生,可以借鉴的例子确实不少。便拿太宗文皇帝来说,他的首位太子承乾谋反未遂后被贬为庶人,徙往黔州。太子的爵位被剥夺后,他的两个儿子自然也就成了庶人。但毕竟是皇家的孩子,太宗文皇帝心中生怜,便分予两子一州别驾的官职,也算是尽到了最后一份心意。

既然前朝有现成的例子,怕新皇也没必要在这样的小事上纠缠吧?毕竟现在木已成舟,端坐在大明宫中的是老人家,难道他还害怕几个乳臭未除的半大小子会造反谋权?

“希望如此吧!”

李隆基苦笑着摇了摇头,声调里满是哀然。……

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得同驰驱。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窃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花门剺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

经过半月的跋涉,太上皇李隆基的銮驾终于抵达了帝都长安。

从明德门入长安,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李隆基不由的唏嘘慨叹了起来。

此时长安城已经被官军收复了一月,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战前的样子。

曾经被战火摧毁的房舍复又重建了起来,并辅以更优良的木材;曾经被鲜血染红的坊墙被再次粉刷一新,宣示着大唐的新生。一切都昭示着叛乱即将被平定,大唐中兴在望,但李隆基却总觉的这之中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这之中究竟缺少了什么?

是人心啊!

李隆基顺着萧索的街道望过去,只见来往的百姓皆是瑟缩着身子,竭力使自己走到快一些。他们的面颊上再也看不到当初那灿烂的笑容,再也看不到那份从骨子里透射而出的自信。

现在的长安城百姓,拖着一张木然的面孔,刻意的将自己包裹了起来,生怕受到旁人的觊觎。

他们是受伤受的太深了啊!

李隆基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他早就听说官军收复长安时曾经向回鹘人借兵,而回鹘人出兵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城破之后土地归大唐,而钱帛女人悉数归回鹘所有。据说长安城破后,回鹘人疯狂的在城中劫掠了三日,这三日的所作所为甚至比叛军还残暴。

怪不得长安城中变得这么冷清,怪不得百姓的面上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荣光。

李隆基不忍再看下去,朝马车外侍候的高力士摆了摆手,示意加快行进。……

太上皇的马车停在了大明宫丹凤门前,前来相迎的是个他老人家从没见过的将领。

很显然,这短短的几年内,新皇已经将禁军从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这之中该是再没有李隆基能够认识的人了。

“太上皇,陛下遣派我接您入宫!”

那禁军将领冲李隆基拱了拱手,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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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天问(六)

李隆基听完那禁军将领一番话后后微微蹙了蹙眉,他并不喜欢太上皇这个称号,这会让他感觉自己已经垂垂老矣。所以在和高力士单独相处时,高力士仍然会称他陛下。

但他现在毕竟已经不是陛下了啊!

兀自摇了摇头,李隆基淡淡道:“嗯。”……

不知道为何,李亨指派给他代步的工具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而且大唐天子明言,太上皇只能骑马。

虽然李隆基精于骑射但毕竟已经上了年纪,身子骨大不如前。况且在蜀中的那些日子也鲜有跑马的机会,现在要他上马骑行实在是有些过分。

高力士红着眼圈瞪着那禁军将领,似乎想让对方解释解释为何会有如此不合理的要求。

但这是李亨下达的命令,而禁军将领又是以皇帝陛下的命令为准,故而李隆基也不想过于节外生枝,弄得大伙儿都不愉快。

“咳咳……元一,来扶朕上马!”

李隆基扯了扯高力士的衣袖,示意他莫要与那禁军将领起争执。

“陛下,老奴,老奴扶您上马!”

高力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躬身伺候李隆基上马。

人上了年纪腿脚都变的不灵光,这点不论你是太上皇还是乞丐都没有什么分别。李隆基艰难的翻上马背,长呼出一口气。

“我们走吧!”

无声无息无人情,这煌煌大明宫如今竟显得那么逼仄。……

枣红马在紫宸殿前停了下来,自有御马监的宦官上前牵走马驹。

紫宸殿还是那个紫宸殿,只是紫宸殿中坐的那个人却已经不是自己了。

李隆基心头苦笑了一声,提着明黄色袍裾阔步朝殿内迈上。

经过一声声繁冗的通报,李隆基终于进入了这座自己生活过十余载的大殿。(注1)“父皇,父皇!”

自己方一进入大殿,李亨便从龙椅上迎了下来,满面堆笑道:“父皇您可算回来了,儿臣刚收复长安时这大明宫里还甚是纷乱,经过这一月也算是打理的差不离了。”

李隆基极为厌恶李亨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嘴角微微抽搐了瞬,却终归没有多说什么。

李亨见李隆基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冷淡,一时也有些下不来台。好在此时殿中除了一些宦官并没有外臣,不然可真有些损害他大唐天子的威严。

“咳咳,父皇,您这次从蜀中回来怕是累了吧,这大明宫啊太过喧闹,不适宜您静养。儿臣派人重新休憩了太极宫,您估计过完年就可以搬到西内住了,那里啊清静,您和高翁在一起也舒坦。”(注2)

李亨眼珠转了转,陪着笑脸说道。

轰!

李隆基脑子嗡的一炸,一时有些茫然。

什么,那个逆子刚才跟自己说的是什么?搬到太极宫中去居住?他是什么意思!

见李隆基就要动怒,高力士忙闪身出来道:“陛下,您看太上皇也上了年纪,西内那边宫殿良久未使用甚是阴潮,怕是不利于太上皇的风疾恢复。更何况,您和太上皇才刚刚相聚,若是想念了他老人家两边跑来也是麻烦。不如您便让太上皇居住到兴庆宫中,这样您们相聚也是方便。”

李亨嘴角微挑,冷笑道:“高翁此言差矣。朕认为兴庆宫是前朝之物,算潜龙宅,如今朕登基自然不宜再用。所以朕已经下令将其赏给了韦见素作私宅。”

“什么,你,你!”

李隆基也不想与李亨撕破脸皮所以一直都压着性子,但听到此处却是再也按捺不住胸口的怒火。李隆基愤恨的点着手指质问李亨,一时气血上涌竟是昏了过去。……

李隆基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额头疼痛欲裂,脑子近乎要炸开。

“水,元一,水……”

李隆基发出了一阵微若蚊吟的声音,示意高力士上前伺候。侍立在旁的李亨见李隆基醒了过来,立刻抢步上前将一只玉碗递了过去。

“父皇,儿臣来伺候您!”

如今李隆基一看到李亨那张伪善的笑脸就觉得恶心,将将别了过去。

“父皇……”

李亨见有御医在身侧也不好太过用强,只得咽下胸中的一口恶气笑道:“父皇无需担心,刚才吴太医已经替您把过脉了,您是一时气血上涌这才昏了过去,只要稍稍将养一些时日,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说完李亨还不忘冲太医吴国泰使了个眼色。

吴国泰立刻心领神会的跪倒冲李隆基叩首道:“回禀太上皇,陛下所言极是。自从您晕倒后陛下便是寝食难安,一直在您榻侧侍候。如此孝心,实在是感天动地啊。此乃社稷之福,大唐之福。”

李隆基听到吴国泰说到此话差点没骂出声来。

孝顺?这逆子的行为也能称之为孝顺?

“父皇,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朝中之事如今皆由儿臣处理,您就不必操心了。至于搬到太极宫的事情嘛,可以再行商量。”

李亨也不想把李隆基逼得太紧,只微微一笑,将事情缓了过去。

“罢了,罢了。你有这份孝心就好,朕嘛,就搬到西内去住吧。那边如你所说,清静!朕也不用整日见这些个世故嘴脸,扰得心烦!”

李隆基无奈的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声。

物是人非事事休,能奈何,能奈何!……

注1:唐代宫殿主要分为三个。即大明宫、太极宫、兴庆宫。唐时皇帝多住在大明宫,但李隆基是个特例,他大部分时间住在兴庆宫,而大明宫只是少部分时间。

注2:西内:即太极宫。这个宫殿除了李渊、李世民住过外,鲜有皇帝居住,当然后来李隆基从蜀中回来后确实在这居住过。

第五十五章 天问(七)

夕阳拉长了光影,将淡淡的一层橙红色光晕撒在了不远处的青灰色城墙上。

李括单手挽着马缰,怅然叹了一声。

淮左名都,二十四桥,扬州还是那个扬州,但不知为何李括总觉得之中少了什么韵味。物已是,人已非,怕是良辰美景也是虚设吧。在沧河河岸旁截杀了令狐潮一行后,李括便率领手下将士向南退去,与无罪、李晟他们的大军会合。经过这一战,想必尹子琪不会再急于向淮南进兵,李括倒也稍稍放下了心。

后来听说朝廷的大军收复了长安,紧接着便挥师东进兵临睢阳。尹子琪刚刚夺得睢阳没几日就被迫和大唐朝廷打了一场,慌乱之下自是溃败。唐军顺利的重新夺回了睢阳城,守住了江淮的门户。

现在看来,这一切竟是像一场幻梦?

“七郎,我可是许久没吃到拆烩鲢鱼头,这次回来可得好好打打牙祭!”

周无罪搓着手掌不住咽着吐沫,两个深陷的酒窝远远看来煞是可爱。

李括没好气的瞪了周无罪一眼道:“你啊,眼里只有吃的!就这样还是天才?”

周无罪摊了摊手,呵呵一笑道:“天才不天才的又和吃喝没关系。千里做官,只为吃穿。若是连吃喝都享受不了,我这么拼命杀敌为的个啥?”

李晟在一旁笑道:“无罪的想法确实实在,都督你也不要和他争了,不过,我们弟兄们这些日子来心头儿的弦绷得实在太紧了,此次会扬州也好放松放松。”

窦青轻咳了咳:“是啊,咱们军中的将士多是江淮子弟,此次也算是衣锦还乡。听说叛军已经退守洛阳,郭子仪将军率联军围攻东都,看来不日这场叛乱就可以平定了。我们啊,也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听到此处,李括不禁隐隐皱眉,如今李亨已经回到了长安城中,眼下洛阳也平叛在即。若是真到了河清海晏的时候,李亨能饶恕自己当日抗旨不尊的行为?便是他李亨能既往不咎,自己可能忘记延基被那昏君斩杀的事情?

他与李亨之间的矛盾似乎已经不可调和。

“都督,你在想什么,快进城啊!”

王小春早就想入城洗个热水澡,见李括此刻正在愣神忙在一旁提点道。

“噢!”

李括微微一笑,轻挥马鞭披着霞光走向了煌煌扬州城。……

城头立着一张彩旗,旗下设一哨卡。

三两个身披甲胄,手持长矛的府军正对来往行人进行盘查。此刻他们看到李括一行人走到城门前立刻警惕了起来。一个火长模样的士卒挑了挑眉,呵斥道:“来者是何人,速速报上身份。不要再过来,不然,不然我吹角了!”

王小春听后直是又气又笑,自己才从扬州城中离开了两年,就被人家彻彻底底的给忘了。自己率军在前线和叛军浴血…拼杀却换回来这么个结果,真是叫人寒心。

王小春正欲出言和那军将理论,却被李晟一把扯了住。他早已发现守城的兵卒从上至下早已换了人,眼前的这个火长不认识自己倒也实属正常。

“我们是江淮军,奉旨去河南平叛。几日前刚刚解了睢阳之围,率军回来休整。”

李括不想与这火长起什么争执,只微微一笑施施然说道。

那火长听到李括提到睢阳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他仔细的打量了众人的行头一番,确认那为首军将确是李括无误后笑了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是李将军,这厢给您赔罪了!”

李括随意的摆了摆手道:“无妨,这便引我入城吧。”

那火长冲身侧的士卒使了个眼色,那几个手持长矛的士卒遂懒懒散散的挪着步子将堆放在城门前的木栅栏移了开,迎李括一行人入城。……

“都督,这扬州城的守备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慵懒了?”

刚刚入了城,窦青便皱着眉向李括提醒。以他所见,以前扬州城内的府军虽然羸弱但却甚为勤勉,绝不会有方才的作态。怎么他们领兵出去了两年,事情就都发生根本转变了?

李括也觉得事情有些反常,不过也没有多想什么:“士卒嘛总有疲懒的,也许是让我们碰到了吧。想那么多干什么,既来之则安之。”

稍顿了顿,李括道:“一会你和李晟带军队驻扎到南城的军营中,把弟兄们安顿好了。我和无罪先去节度使府拜会一下高伯父,这么些年没见了,倒真的有些想念。”

李括着实有些想念高适,细细算来上次与他相见还是五年前,这一晃人事已非啊。

“放心吧,都督,这事儿便交给我了!”

窦青拍着胸脯道:“都督,那我先行一步!”

说完,窦青拨转马头,带着一众江淮军士卒向南城军营而去。……

朱漆高墙,雕梁画栋。

一座先前并不存在的建筑在江都城中拔地而起。

望着江淮节度使府那几个笔走龙蛇的鎏金大字,李括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番感慨。

不知为何,他看到匾额上的这飘逸的金字就想到了草圣张九爷,想到了往日在长安城中的点点滴滴。轻踢开马镫李括一个纵身跃下马背,深吸了一口气轻扣了扣朱门。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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