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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九州)-第1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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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壶烧酒,一叠拍黄瓜、一盆酱羊肉、一叠花生米,很难想象,这便是颍州刺史钱源可招待李括的酒菜。

当钱源可命下人把这些东西端上席面的时候,便连一向随和的濮大锤都张圆了嘴巴。

乖乖,这个钱刺史也太抠门了吧。这份饭菜便是在军营中也算不得好,他却用来接待都督?这怎么看都有些跌价吧?

“呵呵,呵呵,李将军莫要嫌弃,为了不给叛军征集到粮草,某奉行了朝廷坚壁清野的政策,除了每户必须的过冬存粮,其余的谷物要么被征集,要么悉数销毁,绝不给叛军以可乘之机。”

钱源可见李括颇为惊讶,以为他心生怨意,忙在一旁解释道:“咱颍州城地处淮北平原,不比山城可以去打野味儿,时令蔬菜又存不下,一旦入了冬能吃的也就是些谷物。”

钱源可陪着小心观察着李括的神色,在确认他并无恶意后才稍稍舒缓了口气。

“原来如此,钱大人这么做,实乃大唐之幸,颍州百姓之幸。”

李括闻言冲钱源可拱了拱手道:“只是不知颍州城的存粮够多久之用?”

两军交战之时,守城方为了避免攻城方到周边村庄劫掠粮草,都会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现下已经入冬,麦字自是已经磨成面,入了缸。但仍不能排除安禄山叛军攻陷周边郡县后派骑兵劫掠村庄的可能。故而钱源可一方面将愿意入城的村民携其粮食接入城中,一面排除士卒协助村民将多数米粮埋入自家宅邸地下,只留下数日口粮。这样即便安禄山的叛军劫掠至此,所能搜刮的粮食也不会很多。

“若是省些吃,约莫半年没有问题。不过,若是大军驻扎下来,恐怕最多三月矣。”

钱源可稍思忖了片刻轻捋着胡须道。

“钱刺史不必担心,我军只是暂时在颍州城作休整,不日就会出发。”

李括见钱源可以为自己想吃白食,连忙笑着解释以安其心。

“不急不急,您在颍州一日,安禄山那厮也多少有些顾忌。大军一走,颍州城的百姓又得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钱源可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神情中满是落寞。

“如今安贼攻到了何处?”

李括微微蹙眉发问道。从朝廷传来的邸报来看,安禄山只是控制了河南道北部的州县,至于南部的州县大多还在大唐朝廷的控制之中。

钱源可闻言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张舆图,在案几上缓缓张开:“李将军您看,我们颍州是在淮水和颍水的交界处,是河南道的最南部。往北走便是陈州、毫州、再向北走便是宋州和许州。如今毫州和陈州还在观望之中,至于宋州和许州已经落入安贼之手了。”

“想不到叛军实力如此强盛,已经许州城!”

李括狠狠的一拍案几,咬牙道:“许州一破,关陇和淮南道的联系便被切断,朝廷再想从江淮之地运送米粮入长安便得绕远道而行,其中耗损势必会增加。”

钱源可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李将军分析的不错,或许这也是安禄山急于拿下许州的原因。一旦让他彻底打通河南道各州县,我大唐再想安然向关中输送米粮要话费的代价就要大的多了。虽然关中可以自给自足,但不是长久之计啊。”

李括点了点头道:“陛下着我从都畿道入长安,以钱大人之见,李某该从何处取道?”

钱源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心道是你领兵恁的来问我这种问题?

“这,这,呵呵……”

少思忖了片刻,钱源可总算想出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线路。

“李将军你看这里,要去关中必过许州。可是如今许州控制在安贼手中,您要想直接通行怕是不易。不如山南东道绕行,经由襄州,由商州入西京。”

“哎呦喂,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呐。陛下他可是言明了李将军必须经由都畿道入西京,若是从山南东道绕行,岂不是违逆了圣意?”

朱贵见钱源可给李括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连忙在一旁搅起了局。

“朱公公,你有所不知,都畿道那边十里设有一卡,若想不战通行恐怕不太可能啊。”

钱源可早就从李括那里得知了朱贵的身份,他历经宦海沉浮多年当然知道这种人最是得罪不得,只得好言相向,只求赶紧把这瘟神送出颍州。

可是朱贵却不这么想,只微微挑了挑嘴角道:“呦,钱大人这话杂家怎么就听不懂了呢?陛下命李将军回京勤王,又不是叫他去游玩。这行军之时,怎么可能免得了打仗?若是我们从都畿道行进,说不准还能给叛军打上一场,若是借势收服了许州城,岂不是喜事一桩?”

“这,这……”

钱源可不知朱贵竟然如此死角蛮缠,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朱公公说的不错,钱刺史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如今要想不战一役进入关中怕是不可能的,但我们还是应该尽力避开安禄山叛军,毕竟入京拱卫天子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必要为了一时得失伤神。”

李括见两人竟吵了起来连忙出来打起了圆场。

从朱贵执意要求随行军队的那一刻起,他便确认皇帝陛下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才会想出派一名内侍做监军的想法。只是这做法显然没有什么有效的限制作用,若是自己真像安禄山一样起了反心,一个宦官监军又能起到什么效果?相反,若是自己忠心耿耿,身边常有一个宦官指手画脚,难免会贻误军机。

因此,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出色的谋划。

只是时至如今,除了和朱贵尽可能的搞好关系,让他对淮南军影响程度降到最低,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看看,看看,还是李将军说的话杂家爱听!”

朱贵撇了撇嘴道:“这些事杂家不想管了,你们看着办,不过有句话杂家可说在了前面,谁若是起了反心,对皇帝陛下不忠,杂家可要找他拼命,嘿,拼命!”

朱贵扬了扬拳头作出一副忠心护住的姿态,直惹得钱源可差点笑出了声。

“刚才是钱某考虑不周,来,朱公公,下官敬你一杯!”

说完,钱源可给自己满上一杯烧酒,双手平举遥遥相敬。

第八章 乱世(八)

吃过钱源可设下的粗劣酒席,李括便向颍州刺史和朱公公请辞,独自一人回了房。

照说来,从江淮扬州出发至今,大军每日行军也就四五十里,并不算太远,可李括却总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疲惫。将随身佩刀放置到案几上,李括长呼出一口气。这也许便是所谓的心魔在作祟吧!

以往奉命返京唐军都是大获全胜,回到长安的路途中都是夹道欢迎,凯旋高奏,那份自豪的劲头想想都来感。可如今自己却是临危受命,奉旨勤王啊!

安禄山这一反,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神经,许多平日里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将领都借机摆起了架子,以图为自己攫取最大程度的利益。此乃人性,本是无可厚非。但当这一切阴暗的背面纷纷不着遮挡的展露在李括面前时,他还是不住的愤怒。

国之不存,毛将附焉?这些将领竟然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想不明白,亏他们还是替天子牧守一方的大将!

或者,或者他们从来就没有将大唐视为母国,在他们眼中大唐只是他们攫取利益的一个备体?

河北沦陷,河东告急,东都沦陷……

若人人都怀着这般心思,那也不怪大唐风雨飘摇了。

“延基,延基!”

李括每夜入眠前都会饮一壶清茶润肺,而这个工作皆是由他的挚友张延基完成,此番他便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张延基。

只是他叫了两声后张延基却并没有踏门而入,这让李括惊讶不已。

正当他想起身出屋查探一番究竟时,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了开。

“都督,还没睡啊。”

窦青手中捧着一张托盘,托盘上立有一冒着轻烟的紫砂泥壶。

“哦,窦大哥,你怎般来了?”

李括微微一笑,单臂朝自己对侧的木几上点了点。

窦青将茶壶放下,顺势坐了下来道:“都督不是唤人嘛,我这便给您送茶来了。”

李括笑了笑道:“窦大哥真是疼我,只是延基呢,这事一向是他来做。”

窦青闻言微微一哽,灿灿道:“都督莫非忘了,半月前张将军已经领旨奔赴安西驻防了。”

“嗯。”

李括如遭钝击般应了声,不再言语。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延基早已接了圣旨,前往安西驻防了呢?纵使延基有千般不服万般不愿又能如何呢?那可是圣旨啊,难道他能抗之不尊?

李括依稀还记得雪夜中将张延基送别时的情景。那个小子太重情义,一时把持不住眼泪竟然唰唰的往下流,简直跟小娘子般……水人做的!

自己劝他说安西对大唐至关重要,如今安贼叛乱,朝廷要集中精力平叛对四镇的注意力自然有所下降。但这并不代表大唐会放弃四镇,毕竟这是守护丝绸之路的所在,是大唐陇右道的门户。安西四镇的存在,可以很好的抵御西边的大食人,南边的吐蕃人,甚至是北面的回鹘人。

天下没有永远的盟友,谁又能保证大唐内乱后,昔日对天可汗恭顺不已的回鹘可汗不会反戈一击?毕竟胡儿的眼中只有利益,葛逻禄人怛罗斯之战的易帜和安禄山的起兵反叛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这延基却是孩子气,说大唐都城都要守不住了,还要劳什子的安西四镇作甚!

自己狠狠的骂了他一顿,才让他止住了抱怨。

茫茫雪纷飞,煮酒以践行。

纵然是九分豪气一分醉,这别离的滋味也是不好受,更何况与自己别离的这人是自己的发小,是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数年无一岁相离的挚友!

“窦青,你说这朝廷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平复安贼的叛乱?”

李括将一杯清茶灌入口中,神色里满是落寞。

“这可不好说,不过依属下看,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朝廷便能击溃叛贼的信心。毕竟咱大唐朝廷才是正朔,那安禄山不过区区一胡儿,有什么资本和陛下他老人家争民心?”

窦青略思忖了片刻给出了这么个温吞的回答,毕竟战事真的打起来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好会打到何时。不过,安贼显然是叛逆,得不了民心。自古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从这点看来,大唐完全占据了优势。

陛下他老人家真的赢得了民心?

李括心中苦苦一笑,不予作评。如果说数十年前的陛下英气勃发,通过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手创造了开元盛世,值得万民的爱戴敬仰。相较之下现在的陛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已是纵情声色犬马,完全没了半分帝王该有的自律和气度。

这样的君王,可曾值得万民的敬仰?

李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些事情只有时间能够检验。

“不管这许多了,你也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启程。”

李括强自挤出一抹笑容,轻拍了拍窦青的肩膀。

他已经很累了,却不能停下来,必须不停的走下去。山崩地塌国也不周,总需要一两个人站出来吧?

李括自问不是英雄,但他却是一个唐人,一个敢于持刀纵骑阵斩胡酋,保家卫国的唐人。……

这一夜,无话。

一早起来,李括便抽出随身携带的挂图展开在案几上,细细思量着下一步的打算。

自古潼关乃天险,相信只要部署得当,短时内安禄山不会盲目西进。也就是说自己有足够多的时间将这支多数由江淮子弟组成的府军带到关中。

所以,眼下他急需解决的不是时间问题,而是如何避开安禄山的主力。

天下为棋盘,洛阳居盘中。

下过棋的人,别管是棋术精湛的大师,还是只能看清眼前那一亩三分地的臭棋篓子,大体都知道下棋最重要的一点……构建格局。

格局构建的好,则能驾轻就熟,举重若轻,弹指言笑间攻城拔寨。

第九章 乱世(九)

金角银边草肚皮!

这是每个下棋对弈者熟稔于心的布局理论。

这句话高度概括了布局的策略。上谋者先曲四角,中谋者看重边棱,只有下谋者才会急着攻取中腹。

其实别管围棋有多么高雅,说白了便是抢地。棋盘便是微缩了的九州大地,黑白棋子交相攻城略地,拳头硬地盘大的理所应当的成了胜者。

边角厚重易于占领实地,而中腹清高势力极大,乃中天无上至尊只为。登天元,意味位居九五,天下鼎定大功告成。只是这中原王气之地岂是那么好争抢的?

若以大唐天下为棋盘,那这洛阳恰处中原腹地。

而安禄山无视布局策略,先取洛阳!

其实,安禄山之所以能火速攻破洛阳这一腹地雄城,一部分得益于起兵的出其不意,一部分则要仰仗于他的军师严庄。这个被安禄山奉为当世卧龙的儒生,生着一副毒辣的见识和滚滚才华。

严庄早就知道安禄山志在逐鹿九州便给他定下了上中下三策,以助其谋夺天下。上策乃挥师南下,尽取河北、河南之地从而将安禄山的地盘连成一带。随后稍事休整围攻重镇睢阳,从而打开江淮门户。江淮门户一旦洞开,每年向关中输送的粮米就会被安禄山尽数截取,唐军的军粮补给将更为捉襟见肘。此消彼长之间最终胜利将会向安禄山倾斜。

中策乃绕过洛阳,以雷霆之势进逼关中。只要不惜伤亡攻下潼关,长安便是安禄山的囊中之物,而这般做甚至存在可能在李隆基醉生梦死中生擒之,彻底断送李唐朝廷反扑的可能。

下策便是步步为营围攻东都洛阳。洛阳地处中原无险可守,又距离安禄山的发家之地甚近,几乎没有什么可能作出反抗。取得洛阳后,安禄山可以有一个更为可靠的据点,可以轻易的向四周步兵。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洛阳乃大唐的东都,是长安的陪都。东都告破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获得的益处。

而安禄山最后竟然选择了下策。

事实上,安禄山之所以能够迅速的攻克洛阳,乃是因为他有整个河北道作支撑。换句话说,他已经取了天下死角的东北角!

正是有了这背后的支持,他才敢向中原腹地发起攻势。二十万虎狼之师合而击之,洛阳的沦陷便在情理之中了。

眼下,李括便要作出决定,如何避开安禄山的叛军!

从舆图上看来,安禄山已经控制了河南道的北部和都畿道的大部。纵观舆图,没有被敌军占据的城池中也就是唐州了。

只是这份奏报乃是斥候于七日前呈递来的,如今这个距离许州不过一百余里的城池可否还姓唐?

李括当然不会从山南东道绕行,那样便是违背了皇帝陛下的命令,是抗旨不尊。如今有朱贵这个眼线待在军中,李括可不想自找麻烦。而如果从许州取道,势必要和安禄山叛军发生一场恶战,这也是他不愿看到的。

时至如今,他似乎已经没有了选择。

唐州!唐州!

李括在这座位于淮水下游的城池上,用炭笔重重作了一个黑圈!…………

在颍州刺史钱源可的迎送下,李括一行万人士卒出了颍州城。

及远观之,浩浩荡荡,连绵不绝矣。

天空中终于不再落雪,士卒们也终于可以从“抬眼茫茫一片素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看清几百步外的远山、青石。

路旁的麦田仍然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冻雪,士卒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入雪坑子里再深吸一口气,艰难的将绑着护腿的双脚从雪坑中拔出来。

雪地中行军,最是不易。

那些有马匹骑乘的骑兵还算好,那些步卒可着实犯了难。光身上的甲胄军械就得有三四十斤,再加上每人身上携带的应急的干粮足足有近六十近。背负着如此繁重的负担,也难怪会陷入雪窝子中。

每到这时一些口无遮拦的新兵犊子就会小声咒骂起那位端坐龙庭的圣明天子。这些士卒多半是扬州城中的两家子弟,应了朝廷征召补到团练营中,本以为可以跟带着混碗饭吃,却没曾想会遇上了安禄山叛乱。

最倒霉的是,他们竟然要千里迢迢的奉旨前去平叛!

照常理说,这些士卒多是是干过庄稼活儿的精壮男子,不该有这么多的抱怨,但怎奈才出了一九天就遇到这么大的暴雪呢?

对于这些打小儿生长在淮河南边儿的良家子,何曾见过如此大的雪?

雪中仗刀而行,乖乖,这怕是传奇中才写有的段子吧?

这时,铜武营的老兵就会狠狠的拧起新兵的耳朵,告诉他嚼舌根子的代价。在军队中谋生活,最忌讳的便是背后嚼舌根子,何况他们指手画脚的还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老行伍都懂一个理儿,那便是少数话多干事,在这军中话说的越多的人,往往便是死的最快的!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可是最难修炼的一门学问。

这些铜武营的老兵如今早已熬出了头,成为了校尉、旅帅一级的军官,最不济的也都摘了个队正的帽子。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那些新兵犊子或许会对远在长安城大明宫中的李家天子嗤之以鼻,不以为意,却不敢跟这些顶头儿上司争辩。

毕竟他们之后的升迁谪降都掌握在这些上司手中不是?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就得想着如何爬攀到高位,这样也算对得起自己苦心用命了。

李括单手挽着缰绳,望着隐藏在朦胧雾霭中的唐州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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