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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内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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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淠咽障滤伞!
  牛哥将支票递给周绮蓁时,周绮蓁的手一直在发抖。那句“追究损毁铲车的责任”令她气忿得快要哭出来,可是她知道牛哥为人耿直,只是转述所闻,把脾气发泄在对方身上并无好处。那份“恩恤金”只等同区辉三个月薪水,对区家面临的财务困境,不过是杯水车薪,没有什么帮助。
  周绮蓁隐约觉得,牛哥接了一桩苦差,老板似乎隐瞒了什么,可是她没想到如何为自己和女儿争取权利,最后只好接过支票,向牛哥道谢。
  周绮蓁的直觉是对的。
  区辉工作的外判公司的财务,不至于像牛哥口中那么糟糕,虽然那也不是谎话,因为这些小公司只要遇上一、两笔坏帐,就能动摇根基,在毫无先兆下倒闭并不稀奇。为了保障工人权益,以及防止因为大额意外赔偿拖垮公司,法例规定所有公司必须为员工购买保险,由保险公司承担相关的风险,即使有员工受伤或殉职,也不会影响该公司的财务状况。
  然而,周绮蓁不晓得的是,尽管区辉的老板不用付钱,他也不希望保险公司赔偿巨款。
  因为这样会影响公司的“信用额”。
  只要赔偿个案成立,即便付款的是保险公司,也会令投保的企业信用额受损,往后保险公司便会要求该企业付更高的保险费。周绮蓁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以为资方会替员工向保险公司争取最大补偿。殊不知对方是一丘之貉。
  香港的荣景,就是建立在被牺牲的草根阶层之上。大企业剥削小企业,小企业剥削工人,在老板们眼中。商业利益比个别工人的家庭前途更重要,哪怕那丁点利润不过占这些老板们财产的万分之一。
  周绮蓁为了照顾家庭,生孩子后已没有全职工作,只偶然在相熟的洗衣店打打零工,赚点外快。既失去家中的经济支柱,又没有足够的赔偿金应付生活开支,周绮蓁只好母兼父职,重操故业,回到茶楼当侍应生。可是十年过去,物价飞腾,工资却跟十年前没分别。眼见月薪不够自己和女儿猢口,她只好另找兼职,一星期里有三天到便利店值通宵班,早上六点下班后,睡不够五个钟头又要到茶楼工作。
  不少邻居劝周绮蓁辞职,申领综援,可是周绮蓁一口拒绝。香港社会福利署有一项“综合社会保障援助计划”,让有经济困难的家庭申领救济金,并且会依家庭状况提供补助金及特别津贴。
  “我知道我现在的收入只比综援金额多一点,假如我辞职拿综援,便可以全心投入照顾雅怡和雅雯。可是,你教我以后如何教导她们要当个有承担、有责任感的人?”
  周绮薬回答邻居时都不动气,笑咪咪地反驳对方的建议会为小孩立坏榜样。
  而这些言行被阿怡一一看在眼底下。
  面对父亲离去,刚升上中学的阿恰受到很大的打击。区辉曾答应过女儿,说趁着阿恰小学毕业后的暑假一家到澳门玩三天,没料到来不及兑现承诺便撒手人寰。阿怡本来就是个内向的孩子,经历了生离死别变得更沉默寡言。不过她并非悲观消极,母亲树立的榜样令她了解到即使现实再残酷也得正直坚强地活下去。因为周绮薬每天忙于工作,家事就由阿怡一手包办,诸如打扫清洁、买菜煮饭,以至照顾四岁的妹妹起居饮食。才不过十二'三岁,阿怡已懂得照顾家庭。甚至晓得如何省钱,以有限的家用维持生活所需。阿恰每天下课后不得不拒绝同学的邀请,缺席课外活动,久而久之,她跟同学们的关系愈趋疏离,甚至被视作孤僻的怪人,但她毫不在意——她比同龄的孩子成熟,知道自己的责任。
  跟阿恰相比,小雯的成长却似乎没有受父亲早逝影响。
  在母亲和姊姊的庇荫下,小雯就像一般孩子一样无忧地长大。有时阿怡觉得自己好像太宠妹妹,但只要看到小雯天真的笑脸,她又觉得姊姊宠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小雯偶尔顽皮耍性子,惹得阿恰板起脸孔责骂她,但每当阿怡急得哭出来——毕竟她只是个中学生——小雯便会反过来哄姊姊,噘着嘴摸着阿怡的脸庞亲昵地说“姊姊别哭”。有时周绮蓁深夜下班回家,会看到两个女儿吵嘴后和好抱着一起睡的样子。
  对阿恰来说,五年的中学生涯过得很不容易,但她还是熬过了,班中成绩更是名列前茅。她的会考分数足够她升读预科I;班导甚至认为她往后能进一流的大学,但无论老师们如何劝说,她都不为所动,决定中五毕业后便出社会工作。在父亲去世那一年,阿怡已做了这个决定,无论成绩如何,她也会放弃_大学的机会,为的是分担母亲一个人赚钱賛家的责任。
  “妈,我出来工作,多一份收入,你便可以轻松点了。”
  “怡,你难得有机会升预科,就不要放弃。钱你不用担心,我顶多多接一份兼职……”
  h二〇一二年以前?香港沿用英式的五年中学、两年预科、三年大学的教育制度,之后才改成今天的“三三四”?
  “妈!别说了,你再这样操劳,迟早熬出病来。过去两年为了我的学费你已经很辛苦,我可不能让你再为我未来的学费费心啊。”
  “也不过多两年罢了,我听说大学有什么资助计划,到时学费就不成问题吧?”
  “不,大学虽然有学费借贷,但毕业出来工作,那笔钱还得要还的。今天的大学毕业生起薪点不高,更别说我念文科,可以选择的职业就更少,到时找到一份低收入的工作,每月要还钱,余下能给你的家用就更少了。而且我升学的话,未来五年家里还是只有你一份收入,五年后大学毕业,扣掉还款后我能给你的也不多,搞不好你还要再撑五、六年。妈,你今年四十了,难道你要继续这样瞎忙到五十岁吗?”
  周绮蓁对阿怡的话反应不来。她不知道阿怡为了说服自己,这番话已演练了快两年,她当然无反驳的余地。
  “可是,我现在就职的话,一切便不同了。”阿怡继续说。“一来我不用等五年便能收到第一份薪水,帮忙解决日常开支,二来我不用欠政府一笔学费,三来,我能趁年轻累积工作经验。而最重要的是,只要我们好好工作,到小雯中学毕业时,我们应该已有,笔储蓄,小雯便不用面对我今天的烦恼,可以全心全意念书,甚至到外国留学也无问题。”
  阿怡,向不擅长说话,但这番由衷之言却说得十分流利。
  周绮蓁最后同意了阿恰的想法,毕竟客观而言,阿怡的话很有道理。不过,周绮蓁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很不中用,要大女儿为小女儿牺牲前途。
  “妈,相信我,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恰中五毕业时已作好出路打算。因为要看家和照顾妹妹,阿怡只能以阅读做为消遣,而由于家贫,她看过的书籍大都是从图书馆借阅的。基于这个背景,她很希望能在图书馆就职,而结果亦遂其所愿。她成功申请到111书馆助理员的工作,在铜锣湾东部的香港中央图书馆上班,成为康文署的合约雇员。康文署全名“康乐及文化事务署”,负责统箓香港的康乐体育及文化艺术相关的活动和服务,包括管理公共图?馆。
  虽然阿恰打的是政府H;她却不是公务员,没有公务员特有的福利。香港政府为了节省开支,一如其他私人企业,舍弃聘用长期员工,改以合约形式招请职员——合约通常为期一至两年,完结后员工便自动解聘,资方不用考虑裁员带来的麻烦与亏损,遇上不景气时便让员工“自然流失”,好景时则跟员工续约,控制权在雇主手上。?实上,政府也有将部分工作外判给私营公司,所以在公共图书馆里工作的人,可能只是某小公司的兼职员工,而他们的待遇比合约雇员更差。阿怡就职后知道这情况,不由得想起父亲的不幸遭遇,在图书馆的一些老保安员身上,仿佛看到当年父亲的影子。
  不过阿怡没有不满,即使职位低微,她的月薪也差不多有一万块,这大大改善了区家的环境,周绮蓁亦能辞去兼职,减轻压在身上多年的重担。虽然周绮蓁仍到茶楼上班,但留在家中的时间较长,而照顾念小四的小雯的责任,便渐渐从阿怡转回母亲周绮蓁身上。图书馆的工作是轮班制,阿恰在家的时间不定,跟妹妹的相处时间变短,起初小雯还经常抓住一脸倦容、刚下班回家的姊姊谈天说地,可是后来她似乎接受了姊姊工作忙碌的事实,不再那么黏人。阿恰一家的生活逐渐变得正常,她和周绮蓁不用再为财务和家庭责任烦心,她们似乎苦尽甘来,失控多年的生活终于回到正轨。
  。可是安稳的岁月在阿怡开始工作后第五年终止了。
  去年三月,周绮蓁在茶楼的梯间绊倒,右腿股骨骨折。阿怡接到通知后焦急地向上司请假,匆匆赶到医院,而她没想到,在医院等着她的,是更骇人的噩耗。
  “周女士不是因为跌倒而骨折,而是反过来因为骨折而跌倒的。”主诊医生对阿怡说。“我怀疑她患上多发性骨髓瘤,要再做详细的检查。”
  “多发性什么?”阿怡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感到异常错愕。
  “多发性骨髓瘤……血癌的一种。”
  两天后,阿怡在充满恐惧的等待中,得悉了诊断报告。周绮蓁患了癌症,而且已是末期。多发性骨髓瘤是一种免疫系统疾病,由于浆细胞异变,产生骨髓癌细胞,在身体多处的骨头里形成癌组织。如果发现得早,患者可以存活五年以上,也有病发后成功治疗活十年以上的病例;可是周绮蓁的病况已是末期,化学治疗和移植造血干细胞等等也不会有效。医生估计,阿怡和小雯的母亲只有不到半年的寿命。
  其实周绮蓁早察觉身体有毛病,只是一直没理会,把骨髓瘤的病征——例如贫血、骨痛、肌肉无力——当成工作时间太长导致的关节炎和过劳等等。事实上,就算她曾因为关节痛求诊,医师也只当成一般的软骨退化和组织发炎来治理,毕竟多发性骨髓瘤多发生在年老的男性身上,在四十余岁的妇女身上发病,颇为罕见。
  阿恰没想到母亲会患上绝症。在阿怡眼中,周绮蓁就像《百年孤寂》里老邦迪亚的妻子易家兰一样坚强,即使活不到一百多岁,也一定会成为一位壮健的老人家,看着子孙长大独立。当她细心察看病榻上的母亲时,她才惊觉年近五十的母亲不再年轻,多年的操劳将身体磨蚀掉,眼角的皱纹就像枯干树皮上的龟裂一样深刻。她握着母亲的手默默流泪,可是周绮蓁却表现得泰然自若。
  “怡,别哭。还好你坚持中五毕业便工作,我现在走,至少不用担心你们两姊妹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
  “不,不,那才不好::”
  “怡,答应我,你要坚强一点。雯雯是个纤细的孩子,以后便得由你照顾了。”
  对周绮蓁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尤其她知道丈夫在彼岸正等着她。她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两个女儿。
  结果比起医生的估计,周绮蓁更早离世。两个月后,她因为血钙浓度过高引起并发症,肾衰竭和心脏病发死亡。
  在母亲的葬礼上,阿怡忍住了眼泪。这一刻她完全体会了母亲送别父亲的心情——即使再哀伤,即使再悲恸,她都要坚强地撑住,因为往后小雯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在小雯身上,阿怡看到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失去父亲、眼神空洞徬徨的自己。
  阿怡觉得,小雯因母亲病逝所受的打比当年自己失去父亲更大。阿怡本来就不爱说话,但小雯一向开朗,在母亲离世后变得话少内向,反差尤其明显,跟以前判若两人。阿怡还记得以往一家人快快乐乐吃晚饭的情形,小雯总爱在餐桌上谈学校生活,诸如哪位老师在早会说错话出糗、班长向导师打了什么小报告、班上流行什么无聊占卜话题,说得口沫横飞。那些愉快的片段,恍如隔世之遥,如今小雯在餐桌上只低头默默地扒饭,如果阿怡不主动打开话匣子,小雯会在吃完饭后吐出一句“我吃饱了”便离开座位,再缩回自己的“房间”面无表情地滑手机。自从阿恰外出工作后,周绮蓁改动了像俱位置,利用柜子和书架分隔出两个小小的空间,好让女儿们有一点隐私。
  ——先给她一点时间吧。
  阿怡如此想。她不想逼妹妹改变,尤其小雯正值十四岁的尴尬年龄,阿怡理解到硬要这个年纪的孩子克服内心的悲伤只会适得其反。阿恰深信,不久小雯便会走出阴霾。
  的确,小雯在母亲病逝半年后渐渐回复昔日的神情,阿怡也看到妹妹偶尔露出笑容,只是她们没想到,家族的并没有因为母让世而终止,命运将她们导灵更严苛的处境之中。
  2
  二〇一四年十一月七号下午六点多,阿怡接到意外的电话后,忧心忡忡地赶到九龙城警署。警员领她走进刑事调查队的办公室,身穿校服的小雯正由一名女簪陪伴着,坐在房间角落的一张长椅上。阿怡甫看到小雯,立即趋前抱住妹妹,可是小雯没有回应,只是茫然地任由阿怡紧紧的拥着自己。
  “小雯一”
  阿怡放开妹妹,正想发问,小雯却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反过来抱住姊姊,将脸孔埋在对方胸口,泪如雨下。她哭了近十分钟,情绪渐渐平服,身旁的女瞥便对她说:“妹妹,你不用害怕,你姊姊也在这儿了,你就将事发经过告诉我们吧。”
  阿怡从小雯眼中看出她还有一丝犹豫,于是紧紧握着妹妹的手,暗暗鼓励。小雯望向女警,再瞧瞧桌上填上了自己名字和年龄等资料的口供纸,呼出一口气,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出一个多小时前的事。
  小雯在油麻地窝打老道的以诺中学就读。以诺中学邻近九龙华仁书院、真光女书院、基督教信义会信义中学等等,位于油麻地学校区,虽然学生成绩不及华仁或真光等名校,但也算是区内热门的教会学校,加上校方提倡利用网络、平板电脑等“科技噱头”协助学习,在学界小有名气。小雯每天上学,必须先搭一程专线小巴从乐华村到观塘地铁站,再乘半个钟头的地铁到油麻地站,下课就反过来搭地铁到观塘站转乘小巴。虽然以诺中学下课时间是四点钟,但小雯有时会在课后留在学校图书馆做家课,所以在十一月七号这天,她比平时晚了一点回家,五点左右才离开学校。
  从九月开始,因为有香港市民反对政府提出的选举改革方案,发起示威抗议,而当政府动用防暴警察镇压民众后更令形势一发不可收拾,大量不满的市民涌上街头,占领堵塞金钟、旺角和铜锣湾的主要马路,瘫痪部分地区交通。由于路面的公共交通工具改道及停驶,市民纷纷改乘地铁,于是地铁乘客暴增,尤其在上下班的繁忙时间,月台上塞满等了两、三班车仍未能乘搭的市民,车厢里更挤得令人透不过气,别说好好抓住扶手吊环,大部分人连转身也做不到。乘客只能背靠背、胸贴胸、踮起脚跟站立,随着列车加速减速向前或向后挨过去——不过因为太挤,倒不用担心跌倒,车厢里连让人倒下的空间都没有。
  小雯在油麻地站上车后,只能站在第四卡车厢尽头的位置,紧贴着左边车门。观塘线列车只有旺角站和太子站在左面上下车,往后的车站乘客都是使用右边车门,所以列车经过太子站后,小雯便等于站在车厢一个死角。她一直习惯站在这个位置,因为她要到观塘站才下车,待在这角落便不用每个站移动身子让位给乘客进出车厢那么麻烦。
  根据小雯忆述,她是在列车刚离开太子站时察觉异样的。
  “我……我觉得有人摸了我一下……”
  “摸了你哪一个部位?”女警问。
  “屁……屁股。”
  小雯结结巴巴地说明,她当时抱着书包,面向车厢外,不知道背后站着什么人,但她觉得有人用手摸了她屁股一下。她回头瞄了瞄,却没看到特别的人,只是一张张平凡的面孔。除了几个跟同伴聊天的外国人、一个站着打瞌睡的矮胖上班族和一个大声讲电话的鬈发大妈外,
  其他人都低头自顾自滑手机。即使车厢中挤得要命,人们还是不愿意放过片刻使用手机上社交网站、聊天、看影片或玩游戏的机会。
  “我、我一开始想我可能误会了……”小雯以蚊子般的声音说:“车厢很挤,或者是有人想从口袋掏手机,不小心碰到我……可是隔了一阵子,我发觉……呜……”
  “那人在摸你屁股吗?”阿怡问。
  小雯紧张地点点头。
  在女警的追问下,小雯胀红着脸,描述她被猥亵的过程。她感到那只手正缓缓地搓揉着她的右边臀部,于是紧张地伸手护着后方,但因为车厢太挤,她挡不住那只手。她无法转身,只能扭过脖子用眼神警告色狼,可是她转过头,却不晓得犯人是背贴着她的西装男,还是旁边一个秃头的老翁,抑或是站在她视线死角的某人。
  “你没有呼救?”阿怡问道,可是话刚离开嘴巴她便后悔。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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