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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臣风流-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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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文江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他一边用盖子轻轻刮着茶水汤面上浮沫,一边淡淡道:“小生游学到京城,盘缠用尽……”
  果然是将身上的钱花光来寻本大人要民政救济的,一鼓掌。立即就有一个书办将两枚事先准备好的银锭放在史文江身边几上,重量大约四两。
  史文江也不推辞,将银子收到袖中,接着说:“也好,就当预支的一旬的工食钱。周大人,还请叫人将签押房收拾一下,那地方有点乱,我这人爱整洁,见得不脏。”
  周楠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去,等等,你不是来打秋风的,而是想做我的师爷?直娘贼,一旬就要我四两银子的工钱,一个月不是十多两?比本大人的俸禄还高,谁给你的勇气?
  我本是干师爷的出身,现在竟然有人毛遂自荐来为本官效力,还真有点不习惯啊!
  这道录司就是个没什么事的衙门,周楠手下本就是二十多号人马。其中能识别文断字的书办就有四人,他们就能扮演秘书的角色,实在没必要再请师爷。
  而且,请师爷可得本大人自己掏腰包。
  这姓史的要价这么高,简直就是失心疯了。
  “史朋友,我们之间好象有些误会……”
  “司正,出事了。”正当周楠要客气地拒绝史文江的时候,六根急冲冲进来:“刚才贫道去神乐观筹办后天打醮一事,官署的人说内帑将这笔款子给扣下来了。没有款子,斋醮还怎么办,天子若是责怪下来,这不要命吗?”
  大热天的,六根还穿着明黄色的八卦衣,头带金冠,整齐得像一只火鸡。估计是因为心中着急,满头是都是汗水,掖下两陀水迹。
  这个时候,旁边的史文江放下二郎腿,将一杯茶递过去:“这位道长如何称呼,你先喝口水慢慢说,天塌不下来的。”
  看史文江和周楠有说有笑,六根以为他是周楠的贴身随从,接过杯子一口喝干,道;“贫道六根,在神乐观当职,事情是这样……”
  他大概将神乐观后天要进宫侍君办差一事说了一遍,又道:“现在上头不拨款子,事情大了。”
  史文江又问:“没有款子啊,不过是打醮而已,找几个道士念上几句经,烧点香了事,也费不了几个钱。要不,司里和观里凑凑,对付得了。”
  六根:“还请教如何称乎?”
  “史文江,从淮安安东来投奔周子木。”
  “史先生你却不知道,这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丝毫乱不得。”六根苦笑,“天子打醮,可不是斩鸡头、烧黄纸、喝血酒那么简单。首先你要设坛,需要上好的香木,陈放酒脯、饼饵、币物,历祀天皇、太乙,祀五星列宿,为书如上章之仪以奏之。就拿那币物来说吧,需要以黄金细细打成金箔,用量也极大。至于用来些青词的绿笺,做工考究,每张价值白银十两。”
  “斋醮之后,还得布施京城所有的道观。京城的道观起码上百家,逐一布施下来,又是一大笔款子。林林总总,四天下来,起码五六万两。”
  这下不但史文江大惊,就连周楠也惊呼:“糜费竟然如此之大。”这一年中有二十四个气节,如果每个节气就搞这么一场,花的钱海了去。难怪当初严嵩为了替皇帝搞钱,头发都熬白了。
  这嘉靖实在是太能花钱了。
  又难怪龚情当年发疯去查太仓,发现里面只剩几千两银子。
  明朝国家财政到张居正当政的时候才有所好转,为大明朝积攒了一笔偌大的家底。
  史文江口中啧啧有声:“也不知道天子所使的绿笺纸写起字来是什么滋味,恨不能见上一次。道长,既然天子开销如此之大,确实不是两个衙门自己就能承担的。对了,你再讲讲司礼监的人是怎么回话的?”
  六根苦笑:“还能如何,一句没钱,自己想辙,就把神乐观的人给打发了,谁敢废话?”
  史文江皱眉思索,口中喃喃道:“不对啊,司礼监虽然掌管内帑,却是丫鬟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这事天子肯定是知道的,不然,太监们也不敢得罪皇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道录司这回麻烦了,钱不是万能,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条死路
  这个史文江现在纯粹就是以周楠的师爷自居,问了一气。
  他所问的问题都是公务,周楠就有点忍无可忍了,正要呵斥。
  突然,史文江一拍大腿,“明白了,定然是解送去了东南前线。”
  周楠心中一动:“送去东南前线?”
  史文江:“严嵩垮台,胡宗宪入狱,东南战事暂时由福建巡抚谭纶总理。知道这个谭纶是谁的人吗?”他也不等周楠猜,径直揭晓谜底:“裕王府的人。”
  六根:“不对吧,贫道听人说谭纶是如今兵部尚书杨博的人。当初,谭巡抚在福建任上因为丁忧辞职回乡。三年受孝期满,朝廷本欲调他去别出,是杨大司马一意保举,才得了福建巡抚一职,和王府却没有任何关系。”
  “哈哈,你只知其他一,不知其二。”史文江哈哈大笑,一脸狂傲地指着六根:“当初大司马出任宣大总督一职,屡次击溃敌寇入侵,所建功勋极大。天子有意招他回朝出任兵部尚书一职,又顾虑边境,便询问严嵩。严嵩一向不喜欢杨博,奏请命江东暂署兵部事务,等待防秋完毕后再慢慢计议,于是不召杨博。两人就此龃龉,这次倒严,杨尚书也是出了力的。”
  “也因为在倒严一事上,杨尚书和王府连为一体,谭二华才干又出众,乃是储君着力提携之人。未来,谭纶之于裕王,就如胡汝贞之于严分宜。是王府的脸面,自然要大力扶植。”
  “现在严党被铲除不要紧,福建那边的军费如此筹措却是个问题。谭二华的才干虽然不逊于胡宗宪,可没有钱,他这个巧妇也做不成无米之炊。如今,国库空虚,天底下只怕也就皇帝的内帑拿得出钱来。估计,内帑的钱都被裕王挪去填福建那个大窟窿了,如何还有钱给我们道录司?”
  周楠精神一震,确实,如今天下也只有裕王这个未来的皇帝敢动内帑。
  据真实的历史记载,谭纶在总理福建军务之后,算是入了裕王的眼,彻底成为福建的军事长官,率领戚继光等人,打得有声有色,建了不小功勋。
  后来四川出现叛乱,他又被调去做四川巡抚,剿灭了富顺叛军。
  在隆庆朝的时候,皇帝又将他调回朝廷出任兵部尚书一职,从此走上了人生颠峰。
  六根闻言大吃一惊:“史先生,天子的内帑司礼监也敢动,不怕掉脑袋吗?”
  “陛下春秋已高,一朝天子一朝臣,内廷尤其如此。司礼监的人如何敢得罪未来的储君,讨好还来不及呢!就算现在因为这事受了天子的罚,那情分裕王却是记在心中的,日后自回弥补。监中,从来就不怕胆子大豁得出去的监臣。你们猜,这人是谁?”
  六根:“司礼监掌印黄锦?”
  “不不不,黄公公年纪已高,干不了年了,这人我估计是陈洪。”史文江说:“陈洪因为景王夺嫡的事恶了王府,将来陛下千秋万岁之际,就是他人头落地之时。现在有这么一个自保的机会,如何不把握好了?”
  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王府自然乐意看到陈洪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和东厂提督来投,谁会嫌自己手上的力量太大呢?
  六根又问:“福建那边就是个无底洞,内帑亏空,一旦陛下查起来,如何了结?”
  “以新帐补旧帐,慢慢拖吧!这次咱们司应该是碰到司礼监刚将内库银解送福建,手头正紧的关口,却是连五六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史文江笑笑看着周楠:“周大人,你没钱就办不成差事,办不成,就要被皇帝责罚。为了自保,只能举报王府。可一举报,以后的前程还想不想要了?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条死路啊!”
  “而且,我怀疑这事就是王府有意为之,欲借此将你赶出道录司,方便安插他们自己的人手。”
  听史文江这么一说,周楠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这姓史的对朝廷的事情洞若观火,所有官员的履历和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确实是个人才。
  若这人来历清白,倒是可以依为臂助。
  周楠心中想,实际上,我现在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养几个幕僚做些不方便做的事情,说些不方便说的话,也是标配。正七品以上朝廷命官没有师爷,落到世人眼中还真是不可思议。
  说到底,我还是当小官吏当惯了,没有上位者意识啊!
  周楠问:“史先生,可有破局的之策?”
  史文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很干脆地拒绝了。
  周楠和六根又商议了半天,不得要领。
  等到六根告辞而去,周楠问:“史先生,恕本官眼拙,以前却没听人说过安东出过你这样的杰出之士,还请教?”
  史文江却一脸不悦:“一个月十五两银子工食,四时衣裳,每十日休沐三天。清明、端午、中元三节,各十两红包,年底五十两。你肯不肯?”
  周楠瞠目结舌,好大胃口,好个狂生!这样待遇,至少是一省巡抚的幕僚标准了。
  不过,这小子确实有才,错过了,周楠心中也是不舍。
  就点点头:“好,就烦劳先生为我赞画了。”
  “爽快!”史文江这才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家父写给大人的信。”
  “你父亲是谁?”周楠接过信一看,才发现这信是当年提拔自己的安东知县史杰人所写。
  信写得很简单,大概意思是他为官清廉,家无余财,生活颇为困苦。作谓君子,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室不改其志,甘于清贫乃是君子的操受。
  无奈家中人口实在太多,已经揭不开锅。
  惟有一子史文江,今年二十有一,不喜八股文章,看来科举已然无望。且托付给子木,做个幕僚,混些嚼裹。
  还请子木看到你我往日的情分上,照顾他一些。此子甚是狂狷,若是做错事多担待。
  周楠失惊:“原来史先生是史知县的公子,你怎么不早说。”
  史文江:“良禽择木而栖,若我一来就拿出父亲大人的书信,怎么看得出周大人的真实人品。”
  这书生,真是演义小说看多了,竟来试我。周楠哭笑不得:“现在试出来了?”
  史文江:“试出来了,大人是个求贤若渴之人,胸怀广阔,值得我投靠。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一走,茶就凉;墙倒众人推。家父在位的时候,别人都来讨好。一但坏了事,人人都是避之惟恐不及。人心啊,人心啊!”
  周楠打断史师爷的感慨,问:“你父亲还好吗?”
  “好得到什么地方去,他从贵州知县任上被罢,回到老家耕地为生。”
  原来,史杰人上位,靠的是改农为桑。朝廷为了提拔他,特意将他调去贵州做知县培养。
  却不想,改田为桑实行不一年就彻底废除。史杰人也受到牵连,被罢免。往日的政治小明星,如今已经彻底沦落。
  说起来,史记知县落到如今这个田地周楠也是有一定责任的,内中自然内疚。
  又看了看史文江衣服上的补丁,显然这小子最近一段时间吃了不少苦。
  他心中不禁一酸,道:“等下我给你父亲写一封信,另外在附上二百两银子,你托信得过的人带回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文江,你放心在我这里做事。”日后自己若有前程,免不得要给史文将谋个官职,报答史知县的恩情。
  史文江:“谢谢大人。”
  周楠唏嘘了一气,又问:“文江,依你看来,如今这事该如何破局?”
  史文江:“我刚到京城,朝廷的事情也不甚了了,怕是出不了什么主意。”
  周楠:“这事涉及到未来的首辅位置之争……”他就详细地将徐阶和高拱的争位的来龙去脉跟史文将说了一遍。
  史文江听得很仔细,很多地方都打断周楠又重新问了一遍。最后点头:“明白了,大人是无意和徐阁老搅在一起,以他门生自居的。实际上,到了你这个位置,做宰辅门人对你的科举甚是不利,早点划清界限为好。这事你应该和王府说清楚,可说清楚了,入值西苑随侍君前的差使就要让出来,确实令人头疼啊!不管怎么说,还得先将这笔款子的事情弄妥。”
  “筹款,怎么筹,那可是至少五六万两,又拿什么去还?”周楠苦笑摇头。
  时间已经紧迫,还有两日就要去西苑,已经不允许他从容筹措。
  说到这里,宾主二人都是一筹莫展。
  既然想不出法子,史文江也不费脑子了,抛下周楠自去收拾签押房那间自己未来的办公室。
  周楠正在书房琢磨着,不片刻,史文江又返回来,手中拿着一个帖子,低声道:“东厂提督陈洪发帖子请你说话,来者不善啊!”
  周楠一想起陈洪那日抓捕御使沈阳时凶狠的表情,心中就是一寒。
  他立即意识到陈太监这是在替王府出头。
  就展开请贴,一看,上面说久仰周大人的才名,一直想见他一面。今天晚上恰好得了差使出宫办差,想和你见上一面,请务必赏光。
  地点就在什刹海旁边的一处皇家园林。
  “我能不赏光吗?”周楠摇头:“还不是因为随侍天子这件事,想让本官退出。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本大人今天夜里且去会会这位陈公公。文江果然高明,一猜就猜出陈洪已经倒向了裕王,内帑的银子就是他拨出去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隐患爆炸
  说起这个陈洪,周楠已经和他接触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礼部自己被双规,陈公公逮捕御使沈阳。第二次则是在白各庄,这阉贼让自己去李伟家送死碰瓷。
  通过这两次事件,周楠感觉这人就是个没脑子,又凶狠冲动之人。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做事不择手段,又没有立场。
  陈洪先是和景王结为同盟,欲助其夺得帝王之位。看景王被赶出京城就藩,他立即改庭易旗帜投靠裕王。
  这就是个不值得信任二五仔,这样的人在官场上竟然能够混到东厂都督的高位,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仔细一想,其实还是可以理解的。
  太监是皇家的奴才,是打手,是要干脏活的,陈洪最大的优点是豁得出去下得了狠手。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什么人都敢抓,什么人都敢朝死里打。
  这些年,死在他廷杖下的官员有两位数之多。朝廷君子们都恨他入骨,又畏之如虎。
  无论是嘉靖还是未来隆庆皇帝都要有这么一条疯狗,相比之下,司礼监的其他公公们毕竟都是内书堂出身,必然沾染了书生意气,自重身份,不肯脏手,做事顾忌也多。
  这也是后来为什么隆庆皇帝依旧重用陈洪的缘故,皇家的狗能听话,能咬人就成。至于品德,从来就不在天子的考虑范围之内。
  周楠自认为不是个胆子小的人,可他已经和陈洪彻底翻脸,这次要去见他,头皮依旧有些发麻。
  看出周大人的顾虑,史文江道:“大人不用担心,今时不同往日,尽管去就是了,陈洪还没有那么大胆子对你不利。”
  周楠立即醒悟,是啊,东厂虽然有不经过法律程序逮捕审问犯人的权力,可那却是在办钦案的时候,执行的是皇帝的意志,自然可以凌驾于三法司之上。自己已经不是以往那个小杂流,堂堂正六品官员,若有事,陈洪也不好向世人交代。
  史文江扬了扬手中那张请柬,突然笑道:“这地方我却听说过,说起来和周大人也有点关系。”
  今天晚上陈洪约周楠见面的地方是一处皇家园林,位于什刹海之南,皇宫西北角,名曰:瑞庆宫。
  以前是一座道观,颇为破旧。嘉靖十一年的时候,皇家将这块地收归己有,重新修缮,作为皇帝的清修场所。
  后来嘉靖嫌这里靠着皇宫实在太闹,也不怎么去。
  周楠大奇:“瑞庆宫和本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史文江笑道:“今年过年的时候,嘉善公主进宫陪天子守岁。陛下大喜,便将这地方赏赐给了她。听说嘉善公主对大人青眼有加,欲招司正为驸马都尉,你说和大人有没有关系?”
  这事周楠已经得皇帝亲口承诺,算是过去了。不过,现在看到史文江面带诡异的表情,他还是大为尴尬:“我自有老妻,如何能够给皇家做女婿,不要再提了。”
  史文江:“大人,今晚陈洪约你在瑞庆宫见面说话,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周楠:“什么地方不对……不会……”
  史文江点点头,分析道:“陈洪借的既然是嘉善公主的瑞庆宫,而不是约你去他府上,这说明什么呢?”
  他反问一句,见周楠低头沉司,也不卖关子,接着道:“听说裕王和嘉善公主兄妹俩关系极好,王府一言一行都要受礼法制约,轻易不能出府。今日这事关系到未来内阁首辅位置,牵连甚大,王府自然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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