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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8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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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王师壮胜,对羯胡残余呈狂风扫荡落叶之势,但也积留诸多伤病卒众。沈哲子是深切盼望事务能够尽快了结,之后第一时间便要落实分功酬胜事宜,哪怕这些伤病卒众注定难救,也希望能够在他们有生之年得知自己苦劳用命总算有一个令人欣慰满意的回报。
于是在满城喧闹,朝野人众俱都喜庆于英主履极、登基建制的大事中时,沈哲子则趁着登基之前的这几天时间,再将各边陈奏最新战报梳理一番,做到心中有数,尽快推动酬功事宜进入实施阶段。
之后再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筹备,启泰旧年渐近尾声,新朝各种章制问题也终于大概框定,大梁皇帝登基大典日期终于确定下来,选在腊月元日这一天,诸夏之地再入新篇,大梁建国建制!
第1494章 老奴恋势
腊月元日这一天,梁帝旧邸内外一片忙碌。也幸在这一座府邸本就单独建在毗邻禁苑的宣仁小城中,规模颇为宏大,周边纵有什么喧扰,也不会影响到城中坊民日常生活。
但就算如此,如今这座府邸也早已经是人满为患。除了府中原本家人之外,还有台苑诸多礼官、侍者出出入入。另沈氏本就吴中大宗,如今跃身而成国朝帝宗,自然凡沈氏族人俱感与有荣焉,前前后后入洛者足足有数千之众。
当然,这其中有许多都是血脉已经非常淡薄偏远的,至于真正近支嫡系反而不必赶在这一关键敏感的时刻来到洛阳。比如沈哲子族叔沈恪至今都在留守建康,无缘参加梁帝登基大典。
早在多年前,沈氏便进行过一次分宗,将族人进行了一次梳理,许多偏支远裔或者只是寄生家门之内而无所任劳的族人俱都开出宗籍。
因此严格说来,今次入洛以沈氏族人自标的吴中乡亲,姓沈确是无疑,但其中有超过一半其实已经与吴兴武康这一支沈氏宗族已经没有了什么宗法上的联系。
但是如此大喜之事,沈家这一脉主宗自然也乐得与乡流同喜,既然不远千里的前来祝贺,人情方面肯定是要关照到。
但毕竟也是关系疏远,常年乏于联系,不知这些乡人究竟脾性如何,为了免于发生什么自恃皇亲国戚而乱法悖命的恶事,索性一并安置在宣仁小城中,同样也能彰显沈氏贵而不骄,仍愿与乡亲保持来往的家风。
当然,这些人是很难见到正在紧张准备登基大典的梁帝。不过眼下作为沈氏家主的沈充在经过最开始一段时间的欣喜若狂后,这几日情绪也渐渐的恢复平稳,也有了待人接物、迎来送往的理智与冷静。由沈充在此出面接待一众乡亲,同样也让这些人颇感受宠若惊。
就在腊月元日前一天,梁帝沈维周还忙于接见各边返回的旧人并确定典礼最终出席名单与次序,忙到了深夜才得以休息片刻。但也已经没有了时间再作小睡,因为子时之后典礼便算是正式开始了,梁帝更需要在寅时便在百官奉请下前往禁苑太极宫。
但就算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梁帝精神仍是旺盛,不得不说权力对人而言真是最好的刺激。饶是沈哲子在过往这些年早已经设想过许多次今日场景,但事到临头仍然不能做到完全的淡定,可见这天子尊位对人的诱惑之大。
在将最后一批诏旨定稿审批完毕,交由礼部郎官送往台城后,沈哲子终于得了片刻的闲暇。他缓步行出房间,立在廊下向四周望去,只见府内各处都是灯火喧天,甚至就连深厚的夜幕都被此处喜庆氛围给阻挡在外。
府内虽然灯火通明,但靠近梁帝居舍附近气氛却是非常的安静,这居舍四周俱有胜武军重兵把守,自不会让闲杂人等随意靠近打扰皇帝陛下的清静。而至于其他重要家人,也都各有事务忙碌,此刻也难抽身至此。
眼见皇帝陛下步入庭中,负责守卫此处的胜武军兵长陈甲阔行上前俯首待命,皇帝陛下抬手将之屏退,只在庭中慢踱片刻,夜风寒凉,足以清神。
只是在行到阴影处时,沈哲子却听到廊柱后隐隐传出微弱的啜泣声,他顿足于此倾听片刻,确认不是错觉后,便开口呼道:“谁在那里?”
“啊……”
阴影中传出一个短促惊呼声,旋即一道人影忙不迭自廊柱后蹿出,待其人前行几步,面孔便暴露在灯光范围内,竟是家中老仆刘长。
“阿、阿郎……不、不,陛、陛下……圣人!”
刘长从阴影中行出,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语无伦次,又作叉手又要大礼敬拜。
“得了吧,老奴真是可厌,你道繁礼粗习,就能真成谦恭君子?往常如何,往后如何,谁还会因这些责怪你。”
刘长乃是家门老人,随侍身畔已是二十多年光景,沈哲子自然不会待他太过客气,上前抬腿踢了刘长一脚,转又好奇道:“怎么到现在还不休息?不能养足精神,明日迁家入苑若是出了纰漏,小心要你好看!”
可是沈哲子话音刚落,刘长却又突然身躯一颤,老脸皱成一团,涕泪横流,匍匐拜倒抱住自家郎主脚踝便嚎啕道:“老仆死罪、死罪!阿郎将成至尊圣人,如此家门大喜,老仆不该悲戚呜鸣……但请阿郎勿罪,父母生养一身骨血,虽然衰老难用,但记挂在身也是一桩念想……不想临老还要刀兵见血,割我残躯……老、老仆绝不敢违圣人天命,但请阿郎体恤,容我啼哭半夜告慰父母亡魂,往后自然、自然……唉,总算也留一二骨血,忠孝不能两全,我……”
听到刘长这嚎哭泣诉,沈哲子不禁有些发懵,皱眉道:“你在说些什么?”
此时也有几名巡逻士卒闻讯至此,刘长捂住嘴巴,强忍悲声道:“老仆随侍阿郎年久,哪能中途拜别,阿郎往后便是禁中天子圣人,老仆自然也要随为中官,从此之后再非昂藏……”
听到这里,沈哲子总算明白这老家人悲从何来,一时间不免大感哭笑不得,指着刘长笑骂道:“你也不是用在寻常人家,怎么年龄老大不小,见识仍是鄙俗不长,真是辜负父母赐名!一把年纪惹此烦恼,去势又或不去,你与‘昂藏’二字又有什么关系?”
刘长只是低头抹着眼泪道:“此痛终究不是阿郎身受,一件老物伴身几十年,一朝痛舍,这又跟昂藏不昂藏有什么关系?我、我实在是……”
沈哲子听到这话,更是气得忍不住笑:“老物胆壮,还敢讥我?你信不信我即刻便让人割了你?”
刘长闻言后顿时噤声,胯下夹紧,老脸上表情似哭似笑,别扭到了极点。
终究也是府内听用多年老人,见刘长如此纠结状,沈哲子末了还是对他说道:“若只心忧此事,那也不必。之后迁家入苑,无非屋舍更大一些,规令严谨一些,其余概如旧年。你那老物暂且挂在身上,等到何时惹怒了我,便真给你割了发送掖庭作杂役之用!”
“这、这么说,是真的不用割?老仆还能须尾完整,随驾服侍阿郎?”
刘长听到这话,仍是半信半疑,但一双通红老眼中又再次泛起希冀光芒。
“你连忠孝不能两全都说出来,若还要强割了你,我还怕你父母亡灵泉下怨我。滚出去罢,早早入睡,明早苑内中官至此整理,还要你来应付。”
沈哲子又轻踢了刘长一脚,一脸厌弃地说道,老家伙这个年纪早已经人事无能,没想到执念还很强烈。
其实关于内侍中官的问题,此前行台也有讨论。无论前世后世如何,其实单就沈哲子旧年于江东出入禁苑所见,其实苑中真正所用阉人内侍并不多,整个禁苑之内也只在三四百人之间。
这当中自然也有江东朝廷本就因陋就简,皇权长久不振的缘故,但就算是按照正式的中朝规格,禁苑所用阉人也就五六百人便绰绰有余。
禁苑之中,真正需要用到阉人的主要还是帝后寝宫并妃嫔左右。至于一些中官职事如殿中监、大长秋等等内廷职位,往往也会由正常人充任。
当然这也是因为后汉阉祸酷烈,等到三国时期天下又陷入纷争之中,往往强臣执掌国事,皇权本身都岌岌可危,更不会容许阉人冒头。
至于后世如明朝内廷宦官群体庞大到形成内廷十二监,在此世而言,其实既没有那个必要,也没有那个可能,明朝宦官制度的健全,与其说是宫禁日常行为所需,不如说是皇帝用来制衡外廷的一个手段。
其实从古至今,作为君王而言,一直都有引用身边亲近人用以制衡外臣的手段。甚至于一整套皇权体系,就是一个家天下的演变过程。外廷百官之首的丞相,原本这个职位应该说是君王家相,至于九卿则更是家臣的演变,太常掌管家祭,光禄执掌门禁等等。
只是随着这个家越来越庞大,一众家臣也就相应的水涨船高,以至于他们渐渐拥有了限制家主的能力,于是便又来了新一轮的改革。比如后世朝廷大员的尚书,也不过仅仅只是内廷六尚之一的近侍小臣,而皇帝为了制约外臣,便给这些亲近小臣越来越多的权柄,逐渐成为朝廷正法章制。
眼下新梁草创,连登基大典还没有正式完成,朝廷章制更是还没有建设完成,但就算是章制悉定,凭沈哲子此世权势威望,自然也没有要以内廷节制外廷的需求。
若仅仅只是考虑禁苑中日常需要使用的人力,沈哲子又没有一个庞大后宫,不过一妻两妾而已,子女也多冲幼稚嫩,更不需要维持一个规模庞大的内廷。
因是当行台提出这个问题,建议普选罪户、战俘之中性恭健力者充实掖庭,被皇帝陛下暂时搁议。眼下宫禁所用,单单建康苑城中剩余那些已经足用。当然随着子女渐渐长成,禁苑事务渐多,增加内侍中涓那是必须的,但这都可以次第增补,也不必强求一定要一步到位。
有了刘长这老货令人啼笑皆非的打扰,沈哲子心情倒也变得轻松起来,又在廷中闲立片刻,随着侍者上前汇报时间渐近,便就返回室内,开始穿戴君王冠冕,等待百官入此奉请迎驾。
第1495章 圣人万岁
距离寅时还有两刻钟的时候,台省群臣已经在台城内集结完毕。除了原本一众留守洛阳的原行台属官之外,这段时间外镇各方也不乏紧急返回洛阳者,如坐镇关中的郭诵,河东的路永,并州的萧元东等王师重将。
基本上除了目下尚有重任在身、须臾不可离职的文武官员,其他大凡能够抽身归洛的人俱都返回洛阳。因为新帝履极对于他们而言,也是自身奋斗半生功业将要得于回报的一个标志。
新梁五德居水,服色尚黑,虽然皇帝陛下还未正式登基,但是各种章制服尚的改变业已基本完成。由于台城制度改革、百官封授还没有正式施行,因是凡在场文武之众俱衣以玄黑袍服,只在绶、带、冠式并纹章方面加以区别。
群臣集结完毕之后,便浩浩荡荡往台城东侧的宣仁小城而去。此时天色尚黑,但御道两侧灯火通明,将沿途照耀得纤毫毕现、白昼一半。
大梁皇帝将于此日正式登基履极,这件事全城皆知。有了此前祭天的教训,早数日前台城便加强了对整个洛阳城的防卫与控制,宵禁执行得极为严格,生民俱被限制在各自坊区,不准在外游荡、干扰大典的进行。
但人永远是要比规令聪明,台城想要凭此便阻止生民宣泄他们的热情,那也实在做不到。当台臣队伍由朱雀门出发上路的同时,南面洛水沿岸各个坊墙同样火光透天,既然不许他们出坊观礼庆祝,他们便在坊中宣泄自己的热情。
因是台臣一路而行,道途中便听到洛水南岸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诸如“圣人履极”“天子万岁”之类的口号不绝于耳。
位列队伍前方的萧元东等武将们,本身便就兴奋不已,平时也都少于礼教,此刻听到洛南民众们呼喊声,一个个也都眉飞色舞,甚至故意朝着前方杜赫等人背影高声叫嚷,回应洛南民众。
文武积怨,历代难免,否则不至于廉颇、蔺相如之间的将相和传为千古佳话。有了萧元东等人的带头,队伍中的武将们一个个也都笑逐颜开,纷纷振臂高呼“圣人万胜”“大梁威武”,虽然引来旁侧同行礼官们的怨视,但一个个浑然不以为意。
他们与皇帝陛下那是沙场托命的深情,岂是这些伏于案牍的刀笔吏能够媲美!
随着武将们一路鼓噪,迎驾队伍那种肃穆氛围不再,但也并未就此变得乱糟糟一片。对于皇帝陛下的登基大典,这些武将们自然也不敢过分恣意,之所以会有今日此举,除了表达对于皇帝陛下的崇敬恭伏之外,其实也存在与台阁诸公角力的争胜之念。
说起来这也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还是龙门辩场不乏时流宣扬羯贼大患已除,应该止戈休武、力图恢复诸夏元气。这种论调自然就触怒了武将们,他们自然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少数人哗众取宠、故作险论,还是背后有人撑腰作势。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并不妨碍他们彰显自身的存在感,遍告世人他们才是世道能够归治的最大原因,他们才是皇帝陛下麾下最忠勇可用的力量!
这种文臣武将的角力,无论如何都难避免,眼下这种程度不过小事而已。如果是全无纷争、一团和气,皇帝陛下反而需要怀疑这麾下群臣是否已经志气懒惰,文无布政播治之勤恳,武无积功夺勋之英勇。
不过在进入宣仁小城之后,那些武将们也都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姿态稍作表露即可,若还不依不饶的坚持,那就是在找不痛快了,一旦扰乱之后的礼仪,那就是针对皇帝陛下本身了。
群臣抵达旧邸,先由中书、太常、礼部大尚书等三者上前叩门献表,之后群臣叩拜,山呼万岁。这一项典礼称许并非常礼,特别是江东中兴之后,如中书这等级的执政重臣几与皇帝分庭抗礼,哪怕在许多正式的典礼场合,都可持于平礼。
但今日大典毕竟是新皇登基,而且具礼如何,也要看受礼者威势如何。当今皇帝陛下之权威声望,可谓是近世无可比肩,言之直追后汉光武大帝都不为过。
甚至就连晋世中朝武帝司马炎,篡魏享国之时,继承祖业之余也仅仅只是消灭蜀汉,仍有东吴半壁尚存,且祖、父相继蓄力,论及尊途之英壮恢弘,更是远逊于当今皇帝陛下。
如今大梁新立,虽然尚不可称金瓯完整,四边仍有诸夷余波,但局面早已经大优于近世诸多僭号称尊之流。特别今上称尊,是逢诸夏神州未有之沉沦大祸,非此英主救世,则诸夏百姓或远逃四边、或被发左衽,救亡图存,衣冠重塑,累数历代,无此盛功!
因是群臣于府前山呼万岁,或声嘶力竭,或感激涕零,如崔卢等久亡胡中的老臣,更是深叩于地,面额见血,一声声呼喊中,受尽苦难折磨的前尘往事烟消云散,不意此生尚还有幸奉请叩拜诸夏冠带、中国英主!
在群臣叩拜声中,皇帝行辇出现于府邸前庭,皇帝沈维周衮冕威重,端坐于行辇御床之上,神态庄重肃穆,皇冠垂旒之下,双眼灿若繁星,威光流转,令人不敢直视。
而随着皇帝仪驾出现于群臣面前,万岁呼声更显浑厚。特别几名武臣视线余光扫见御辇上端坐的皇帝陛下膝上平置一剑,山呼声不免更是大噪,甚至就连周边拱从护驾的胜武禁卫将士们也都加入此中,一时间万岁呼声直冲九霄!
君王佩剑,旧俗源远流长,远追先秦古时,更是贵族之中必须要搭配的饰器,无论是否精擅剑技,俱都以此为尚。而随着时势的推移,君王佩剑逐渐淡化为纯粹礼器,特别是后汉之世,屡有少君当国,此礼更不复存而代以璋玉器物。
当然,在之后许多年间,多有强人僭制,不乏以此自标勇武,此风得以复炽。皇帝陛下今日佩剑并不足代表什么,但是迎跪最前方的几名武臣却敏锐发现今日皇帝陛下所佩剑器并非新制礼器,而是旧年佩剑,剑鞘痕迹斑斑,已经显得非常老旧,与那簇新衮冕更是形成鲜明对比。
而之后皇帝陛下的举动,也证明了这些武臣的激动并非会错上意。
行辇缓缓出府,停在群臣队伍前方,此际本该由礼官宣诏起驾,但皇帝陛下却抬手叫停,缓缓自御床上立起,手持佩剑横置胸前,面向群臣朗声道:“执我旧剑,召我旧部,胡患未消,国能安否?”
“臣等尚堪勇战,朔风难凉热血!圣人兵锋所指,王师束甲待征!大梁受命,既寿永昌!万岁!万岁!”
“万岁!万岁!”
“受命于天,圣人万岁!”
吼叫声此起彼伏,霎时间燃爆全城,洛阳八十一坊,坊坊声如雷鸣,天中震荡,大河浪涌!
永嘉之祸,亘古未有,中国之主竟受控夷狄,虽然在漫长历史之中,此事并非孤立。但今人由此追古,这绝对是上古犬戎灭周以来诸夏神州最大耻辱,对今人之信心打击不可谓不大。
大梁兴国,虽然摒弃前晋法统,但绝不意味着要将这一桩诸夏旧耻一并抹去。大梁皇帝身佩故剑登基履极,便是在向世道人众重申铲除此世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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