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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8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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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青恭谨告退,离开大帐有一段距离后才垂首重唾,唾液中夹杂着牙关紧咬沁出的血丝。只是当行至张豺所在营帐后,脸色便又恢复如常,亲自安排车驾护送张豺离开龙腾营。
龙腾营外早有张氏家人等候于此,待见自家主君安然行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簇拥上前,欢天喜地返家。
张豺归家之后,便即刻召集自家子弟宗亲,言是款待前来做客的祖青,实则叮嘱族人们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尤其不可将部曲门生轻易调动集结。
今次主上所以放过他,还在于张豺于国中耕耘年久,交织成的这张势力网络就连石虎都难知深浅,也不可估量一旦下手铲除张氏会引发多大风波。
张豺眼下正是心有余悸,也不乏怀疑主上之所以放他归家就是在麻痹他,趁他召集门生部曲主动将潜在的势力暴露人前,从而一举铲除。所以张豺面对的也是一个死循环,如果不将分散的力量召集起来,便无从应对主上引而不发的打击,可一旦召集起来,又给了主上一劳永逸的机会。
至于对祖青这个主上想要嵌入张家的钉子,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仍然需要把握权衡。联姻自然是最基本的态度,而石虎也给张豺划了一条线,只言富贵不说前程,就是在警告张豺不要妄想将祖青拉入他的阵营中。
归家之后,张豺亲自作陪款待祖青,并有意将家门几个适龄女儿一一为祖青引见。张豺老妻早亡,家中本来没有嫡女,但且不说祖氏门第如何,单单祖青是主上石虎为他家选定的婿子,这种情势之下,张豺也不敢随意以庶女应付。
祖青心中虽有屈辱愤懑,但也明白这不是他能够抗拒的安排,在席中顺势表达出对一名张氏女颇感兴趣。
之后张豺便将祖青盛情挽留在家,并直接将那女儿的生母立作正室。过程虽然不乏草率,但也足以表明他的态度足够端正。为了归家布置截杀麻秋,他连幼子都能舍去,如今为了自家免于灾祸,更不会吝惜于一个女儿。
只是原本都是门中眷养的两个寻常姬妾,命运却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一个本来多受宠爱的妾室因为生了儿子,不独要承受丧子之痛,本身还被囚禁起来不见天日。另一个本来多受冷落,却能凭着女儿成为家门中的女主人。
如今这种情势,事情拖延一分便会凭生诸多变数。既然彼此都存默契,而张氏也并非什么礼教恭谨人家,确定联姻人选,张豺直接当夜便将这女儿送入祖青所居客舍中。
那名张氏女年方十四出头,相貌倒是温婉清秀,大概在长相上更似其母。本来只是张豺诸女之一,养在规格之中也并不出众,未来最大可能是被父亲张豺随手许配给张家的部曲将又或者追随其家的河北豪强,运气好平平淡淡了此余生,运气不好则随着羯国大势崩溃而横死于某一场动荡中。
这名小娘子,做梦也想象不到一场家宴竟成为其人生大转机。虽然此前内庭传讯言是家中贵客登门,家主有择女配之的打算,嘱令这些女子们各自装扮。但其母本身在内宅中并非最受宠,这小娘子相貌在群姐妹中也并非最出色,虽有芳心砰动,但也不敢奢望这样的好运气能够落到自己头上。
此前在家人安排下轮番进入拜望,见到主宾席上端坐的少年俊朗将军,就连对女郎而言乃是头顶一片天空的父亲张豺对其都是热切有礼,少女怀春,一见倾心亦是寻常。
然而那位少年将军只是浅望她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态,退出客厅后,少女心怀已是一半灼热一半阴寒。有的人或之惊鸿一瞥便令人念念不忘,往后余生唯叹缘浅,余者种种都成寻常。
其母也知这件事或成她们母女平生最大转机,待到女郎返回后便匆匆前来询问,小娘子正觉哀怨,絮叨声又不绝于耳,一时间悲从中来,已是忍不住掩面轻泣。
母女二人正在阁中相叹命薄,突然一群家人涌入进来,原本对她们不假辞色的仆妇们簇拥母亲道贺,对其叩呼主母。另有娇俏侍女团团围住眼眶微红的小娘子,满是艳羡又充满热情的为其盛装打扮。
如是一番忙碌,当小娘子被架上牛车,缓缓驶向那位少年将军所居客舍时仍觉入在梦中。小娘子敛住呼吸,静静倾听牛车外传来的喧哗声,双唇微抿,一动都不敢动,唯恐美梦惊破。
内宅中的喧闹自然惊动其他张氏女子,不乏娘子们挤在廊下,用掩饰不去的羡慕与失落的语调讥讽那个如此仓促被打发出阁的小姐妹,灯笼高挂,烛火通明,人声喧哗中,这些张氏女郎还无从想象她们在这一夜中究竟错过了什么。
第1446章 祖庭再兴
祖青端坐在张氏客舍院落中,这座府邸本是从羯主石虎行宫中分割出来,因此建设的自是富丽堂皇,又有张氏家人前来布置悬挂财帛吉饰,望去更有一种花团锦簇的繁华。身在此中,甚至让人醺醺然忘记羯国国势已是大树将倾,而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褪下戎袍,换上吉服,想到自己人生大事竟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完成,祖青那俊朗脸庞上也充满了苦涩与自嘲。他甚至不敢抬头望天,闪烁的寒星仿佛他父亲祖约的亡魂正在幽幽凝望着他,不知是在表达着愤怒还是自责。
之后又有张氏子弟听从张豺的吩咐,前来与祖青谈饮结谊,似乎是想以加倍热情的态度来补偿仓促成礼的不足。待到众人悉数退出,灯影阑珊,已是醉态浓厚的祖青才在人搀扶下行往居舍。
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房间中端坐的张氏女郎心内娇羞已是忍不住的喷涌而出,令得那张俏脸艳若桃李。
终于房间门被打开,那个一见之后便烙印在芳心中的身影再次跃入眼帘,一股莫大的幸福如决堤一般顿时将她淹没,眼眸中水雾氤氲,很快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
祖青行入房间,待到侍奉之人悉数退出,余下几名张氏侍女也都推到了房屋角落里,他脸上的醉态才缓缓褪去。
自幼生长在虎狼横行的虏廷之内,任何一点松懈都足以令他万劫不复,祖青自然不敢恣意畅饮,更何况目下国中禁酒令严苛,张氏又摇摇欲坠、处境危险,即便是在这样的喜事中,也只敢用果酒浊酿待客。
对于张氏主动塞过来的娘子,祖青自然半点兴致也无。若非眼下实在口渴,他甚至不愿行入内室,行入房间后,他便抓起盛羹的器物,无意中看到对面那名他随手指选的张氏娘子正泪水涟涟望着他,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愧疚。
一对新人,两种心思,默然半晌之后,祖青才开口道:“对、对不住娘子……”
这轻微的道歉声,听在张氏娘子耳中却如春雷乍响,她慌慌忙忙背过身去,擦去眼中泪花,并不知祖青的道歉另有其他缘由,只道对方是愧疚于不能端正礼节待她。虽然此前阁中不乏家人教她该要如何敬奉夫主,但此刻娇羞惶恐之下,早已尽数抛在脑后。
擦干泪目,小娘子又连忙转过身,颇有些手忙脚乱的奉上酪浆,期期艾艾道:“妾、妾名阿冬,冬日里生、冬……妾、妾不是悲,请夫郎勿罪!妾、阿母常言妾非福缘绵厚,恐累夫郎……但、但若夫郎不嫌,妾一身、一命,都、都请夫郎笑纳!”
祖青幼年养在石虎邸中,待到年长身边也只是一群忠心不弃的家将,满心都是报仇雪恨,洗刷罪名,同样不曾有什么旖旎经历。
那张氏小娘子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紧张模样,顿时也令他变得局促起来,连忙抬手接过那颤抖着将要倾落出的酪浆,转又自嘲一笑:“若言福浅缘薄,命途乖张,我还真不相信自身能逊于娘子。若都苦命人,不妨相安慰,娘子不需多礼。来年真有互累,也请少于怨恨。”
那张氏娘子听到这话,又是娇羞错愕,片刻后则抬起头来,一脸认真道:“入此门中,余生无恨!夫郎青眼望我,是妾一生大幸……”
祖青这会儿也恢复了平静,听到这娘子热切表态,只是微笑颔首,心中却有几分不以为然。他对这张氏娘子略存愧疚是真,但也不至于因此真就将张氏当作丈人门户看待,心坚如铁,绝非软香璧人能轻易磨蚀!
“一番哗扰,不觉夜深。娘子请早些安歇,不必待我。”
祖青将杯中酪浆一饮而尽,便直接起身步入外舍,并将几名室中婢女驱往内室陪伴那娘子,自己则坐在外室小榻上,闭目假寐,心中却在思忖能够借由这既定事实达成怎样的意图。
那张氏娘子尚被巨大幸福所包围,并没有觉出夫郎待他的冷待,朝为闺阁娘子,暮为别家新妇,一时间心态也转变不过来,虽然有婢女入内暗示该要如何服侍夫主,但终究还是羞怯脸红,犹豫良久不敢施行,不知不觉间已是伏案入眠。
自此之后接下来几天的时间,祖青便以张氏新婿身份留在其家,羯主石虎大概也乐得如此,并没有委派新的任务给祖青。
至于张豺,一直都是不间断的摆设家宴,对祖青这个婿子摆出十足重视的姿态。只是在私下里,心情却是越来越焦灼。石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张豺,除了此前祖青的传信之外,这几次也以入贺为名派遣使者前来继续询问张豺。
张豺之所以还在拖下去,是希望能够再发生什么变数以分散石虎的精力,令其放松对自己的打压,但却一直是失望。
年关逼近,天气更加酷寒,几场大雪令得积雪寒冻更加深厚。在这样的天时下,南国也很难有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能给羯国施加更大的压力。
至于国中,主上遇刺的风波仍未完全过去,覆及全城的清洗杀戮仍在进行着。襄国陷落的消息虽然已经瞒不住,但也只在小范围内传播着,如此高压之下,谁也不敢以此惑动人心。
来自幽州的军队,由于大雪横阻的缘故,暂时驻留在了信都西北方向的扶柳城。张举同样老奸巨猾,很明显是在国中风波还未彻底平息之前,绝对不会轻易涉入其中。
而那本来应该是万众瞩目的新年分封大典,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无限期的拖延。主上石虎还一直留在龙腾营中,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虽然有一群臣子冒着极大风险劝谏主上归苑,但却没有得到回应,据说主上感染风寒不便出行。但刺杀之事在前,这一类无从验证的传言自然不会再有人敢轻信。
内外都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发生,这意味着石虎施加在张豺身上的压力只会越来越重。终于张豺承受不了这股莫大的压力,主动退了一步,推荐他的堂弟张离作为使者前往渤海召回章武王。
而张豺心里也很清楚,张离这一去吉凶未卜,甚至被性情颇类主上的章武王直接收斩都有可能。但他也实在没有办法,此刻若不丢车保帅,只怕主上不会让他们张家安然渡过新年。
甚至一旦时间拖延超出了主上的忍耐范围,那么至今仍在龙腾营的主上便有可能亲率内六军围杀信都城内张氏族人!
张离乃是张豺得力臂助,也是张家目下在信都军方职事最高的代表,如果不抛出这样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很难让主上放过他们一家。
张豺这里做出了表示之后,石虎终于也有了反应,只是这反应却落在了张家的新婿子祖青身上。祖青本为中军将领,又被加封遒县侯,同时授以范阳太守之职,一时间成为国中风头无两的新贵。
同时为了表现出对祖青的恩宠,石虎又下令赏赐祖青一座宏大府邸,规模较之张豺家宅有过之而无不及。除此之外,又将城外流民之中本籍范阳遒县的民众尽数划为祖青的邑户。
祖青选择在除夕之前搬离张豺府邸,带着新婚的娘子入住石虎所赏赐的那座新府邸。
张氏家宅之内一通忙碌,前庭张豺率领家中子弟为这位新婿子摆宴送行,同时大宴宾客,一副与有荣焉又大力抬举祖青的模样。
内庭中同样是一片忙碌景象,张氏内宅中如今无人不羡慕那位阿冬娘子并那位刚刚被扶正的正室夫人。这一对母女原本在内宅中虽然谈不上被冷落苛待,但也是近乎透明,谁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天时间之内这对母女际遇便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那位新进扶正的张氏夫人,这段时间也颇有如坠云雾的飘忽感。但这女子在得意之余也并没有完全忘形,仍然记得这一番富贵是从何处得来,摆脱了家人们的热情逢迎,抓紧时间拉着自家女郎仔细叮嘱敬顺夫主的道理。
而祖青的新夫人,那位阿冬娘子近来也是心情起伏跌宕,几乎超出了她这个年纪的承受范围。先是巨大的惊喜能够得配良人,但之后哪怕再迟钝,也能感受到自家夫郎在相敬如宾外表之下对她的冷漠与疏远,此前几日又有家门姐妹讥讽她被草草打法出阁,既不被父亲重视,也难得到夫家的真正看重。
可是随着主上对她家夫郎大肆封赏之后,那些讥讽声很快便销声匿迹,嫉妒敬畏更是不加掩饰的显露出来。甚至不乏姐妹直接冲入她们夫妻客舍,或直言或暗示,希望能够随同一起出嫁,哪怕只做一个全无名分的姬妾。
阿冬娘子自知,她们这些姐妹看似出身于张氏权门,但其实作为一群庶出女子,根本不会得到宗族与父亲的喜爱看重,多数只会被当做拉拢结好部曲、豪强的礼品随手送出。张氏本来也不是什么名门,肯与其家结谊的又是怎么样的货色自然可知。
虽然阿冬娘子自己也难免这命运,但她的夫家首先是河北名门范阳祖氏,夫郎祖青如今又是国中声势无两的新贵人物,再加上祖青本身知礼明义,仪容俊朗,放及天下都是不可多得的良配。她的那些姐妹们按捺不住的羡慕嫉妒,自然也就是理所当然。
且不说张氏内宅的喧闹,前庭宴席中,张豺与祖青这一对翁婿之间的谈话,也渐渐深入及于微妙。
第1447章 假面翁婿
“非功殊赏,不是良态啊!”
张氏宴厅中,张豺与祖青并坐主席上,眼望着这个在旁人看来佳婿难求的年轻人,张豺心情自是异常复杂。
对于祖青骤然得幸,张豺并不感到意外,但主上居然做到这一步,仍然令他大感惊诧。最开始他只以为主上之所以暗示他招祖青这个年轻人为婿,只是为了在他家埋下一个钉子,查探虚实之外,同时瓜分一部分他家财势。
可是随着主上一系列的动作,张豺才发现他对主上的用意仍然小觑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祖青频加殊荣,这已经不再是用间那么简单,分明是打算将祖青树为他的接班人乃至于直接的竞争者。
张豺这么想,绝不是有所夸大,而他也是在主上这一连串抬举自家婿子的动作之后,才渐渐回味过来当中用意之深。
张豺将祖青招为婿子,而主上石虎随即便表示出对这个年轻人的十足看重。如此一来,祖青这个年轻人单以背景论,已经是国中罕有的俊彦。
而且祖青本身便也不是寻常寒庶门户所出,其伯父祖逖旧年称霸河南,甚至就连先主石勒都难与争锋于中原。即便是后来因为祖约背叛南国令得家门衰败,但所留下的遗泽也不容小觑。
如今祖青这一个年轻人被石虎与张豺联手抬举起来,自然便成为国中一杆旗帜,天然便能吸引到相当一批河北豪强的依附。而这一部分豪强势力,其中有很多便应该算作张豺所倚重的外围势力。
关于这一点,绝非张豺在杞人忧天。单单今天这一场送别的宴席上,许多曾经拍着胸脯保障愿与张豺共同进退的贺客,现在他们当着张豺的面便敢对祖青百般示好、几近阿谀,毫无顾忌。面子上已经如此,私底下的联络只会更加殷勤,这更让张豺生出一股引狼入室的危机感。
范阳祖氏后人,主上石虎看重栽培的少壮新贵,再加上国中元老张豺的婿子,三重身份的加持,可以想见祖青在河北豪强群体中所拥有的号召力。
同时主上石虎又给祖青大开方面之门,许诺将祖氏乡籍民众尽数划为祖青的邑民部曲。但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信都城外几十万被征发至此的民众,羯国本就无法控御,更无籍册可考,这便给祖青大肆发展自己的私人势力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张豺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信都城内出现这样一个号召力十足的人物,而那些忧于生计的民众们又会怎样踊跃的争相求庇。假使信都局面还能维持半年以上,祖青的私人势力将会如何急剧膨胀。
而这个年轻人本身又是主上石虎挑选出来,确定忠诚可靠的人选,主上便可以通过祖青来间接控制这一部分生民卒力。当然,南面的晋国大军未必还会给信都留下半年的时间,可祖青这一杆旗帜一旦树立起来,便能给张豺带来实实在在的威胁。
除此之外,祖青新得的诸多殊荣中,还有一个范阳太守的职位。这会不会让张举误以为是张豺发力为这个婿子争取,只为在张举的幽州部伍中布下一个棋子,从而令二者之间产生矛盾?
通过祖青这一个人,石虎便达到了分化并制约张豺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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