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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8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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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他,与枋头对峙都还隐隐落在下风,至于现在则更加势单,枋头的晋军死死盯着他让他不敢妄动,冀南的晋军也加快向此推进,甚至就连原本被当作筹码围困的奋武军,眼下也变成了一根尖刺、再次露出了獠牙。
如是种种,麻秋自是苦不堪言。因是当国中使者抵达之后,他便快速通知谢艾,告知可以正式进行和谈。
永嘉之后,江东中兴以来,与这些胡虏政权便拒绝一切形式的沟通,根本就不承认他们的合法性。而羯国素来也是打杀抢掠擅长,更加少于这种通使往来。所以双方虽然已经达成共识,但究竟该要怎么样的步骤去谈判,其实都比较陌生。
谢艾这里还倒罢了,占据着战略的主动,特别试探出了羯国的虚实,确定羯主石虎不会穷国之众南来,底气更足,谈或不谈意义已经不大。
至于麻秋,则是真正需要和谈,哪怕明知道这是假的,但只要有进展,便起码可以稳定住军心。如此被动之下,便只能先一步行动起来。
首先,羯国提出的要求便是人质的互换,羯国这里已经先一步派出了人质,即就是被沈云冲入襄国建德宫掳走的那群石氏宗室亲眷。
所以羯国便要求晋国也要派遣人质,虽然麻秋也知道这么说只是在遮羞,但也不能完全罔顾国体,因是提出这个要求。当然他也耍了一个心计,要求晋国同样派遣宗室子弟作为人质。
毕竟如今南北谁都知道沈大将军才是晋国如今的话事人,大概巴不得以这样的方式削弱司马家宗室力量,所以有大概率晋国会同意。只要对方派遣人质,总能将襄国那场祸乱稍稍遮丑,是互换人质,而不是战败被俘。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甚至没有送抵洛阳行台,在枋头便被谢艾直接堵了回去:羯国的人质身份不低,都是羯主石虎的亲儿子,可是晋国皇帝陛下子裔单薄,唯有襁褓中一子,不能为质。
随便派遣,不免唐突辱没了羯国这些皇子人质,索性就不派。羯国如果不答应,那就再等几年,等他们皇帝陛下再生几个儿子,长大再说。
得到枋头这种完全耍赖的回应,麻秋气得几乎要吐血。他都已经大让步,不求晋国真正掌权的沈氏族人为质,甚至两国之后战端再启,沈氏还可借羯国之手剪除晋国宗室人物,这哪里是提条件,这是为沈氏分忧啊!
可就连这样的要求,晋国居然都不答应,可想而知和谈的诚意如何!
然而现在谈和,已是国中达成的决议,不是麻秋说叫停就能叫停的。尽管明知道继续谈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谈下去。
于是接下来,羯国便又提出要求,让晋国归还从襄国抢夺到的财货与掳掠的人口,包括羯国的宗室亲眷。
这一条要求,谢艾倒没有自作主张的回绝,而是派遣使者送回洛阳,交由行台决定。过了半个多月,行台那里传来了回复,先不提归不归还羯国财货,而是送来了整整几大箱的籍册,据说乃是中朝永嘉前后洛阳宫禁失物,虽然攻破洛阳的是汉赵刘曜,但石氏既然曾经是汉赵臣子,那就翻看一下这些籍册,帮助晋国搜寻失物送回,之后再谈归不归还羯国失物。
不能谈了,真是不能谈了!
麻秋已经看明白,这所谓的和谈,不过是晋国要借此羞辱羯国罢了。若再继续谈下去,只会抖出更多的笑柄。
因是他索性中止谈判,亲自修书传回国内,奏告主上请求出兵接应邺地羯军后退,不要再继续自取其辱了。
但有的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特别是这样的大事。此际已经是隆冬时节,如今的羯国已经开始迁都事宜,襄国周边大量民众被强制迁往信都。石虎正需要用和谈这件事传递一个南北止戈的假象来稳定住人心,此际叫停和谈、出兵接应,简直就是开玩笑!
于是国中回应麻秋的就是一根马鞭,石虎派遣中常侍严震亲自南来入军,用这马鞭狠狠抽了麻秋一顿:提议和谈的是你,叫停和谈的又是你,老子就算是生鲜羊肉禁不住你这样涮!
停是不能停,那就继续谈。所幸石虎派遣旁人南来负责和谈事宜,只要麻秋专注军事,并将此前被晋军归还的儿子石琨任命为镇南大将军、邺南都督,成为麻秋的直属上官。
新来者显然更加了解主上心意,明白石虎并不需要真的谈出什么成果,只是要借此传达一个南北已经止戈的信号,晋军并无心大举北上,用以收拾人心局势。所以自然狮子大开口,不再谈那些失物、俘虏并人质之类的小节,直接勒令晋军交还冀南郡县、北犯晋军悉数退回,让局势恢复年初局面。
这种要求,想也不必想会是什么结果。而来自行台的回应却是年后新春才到达,这一次对羯国羞辱则更甚。
这一次的回应,是大将军府正令:勒令七月之前,羯国必须自去尊位,废止一切僭制逆行,羯国一应文武公卿,悉数自缚待罪,幽冀等州郡官府封库等待王师北进接收。羯国旧有仪制一概作废,保留羯国石勒旧扫虏将军、忠明亭侯官爵,析上党郡武乡县一亭之地为亭侯食邑,择石勒诸子贤者袭爵守邑,结庐修墓,余者宗属,包括羯主石虎在内,悉数禁锢,待罪待惩!
从大将军角度而言,这最后通牒的告令还是不乏仁慈的,最起码还承认了石勒旧年从属成都王司马颖麾下讨伐司马越时,所获授的中朝官爵。
但在羯国看来,这却是莫大羞辱,虎窥天下之雄主,用区区亭侯打发,更可恨在于石勒的儿子早被石虎杀得干干净净,口惠而利不至,连这小小的亭侯食邑都无人继承啊!
特别告令最后附言:令达之日,若敢逾期不奉,则王师百万雄武过河,凡违令、悖逆、怙恶、附贼之徒,杀无赦!换言之,最迟七月,王师便要向羯国发动这一场亡国之战!
且不说这一条最后通牒传到河北之后,在羯国引起怎样的震荡。但就算是没有这一条告令,其实谈和也已经进行不下去,因为石虎此前属意作为传递国书的使者人选刘群,新年之际在辽西反了!
第1364章 不负义气
辽地隆冬之苦寒,若非身临此境,真的很难想象。大雪纷飞时节,那雪花并非片片舞荡飘落,在空中便凝结成团,雪块纷纷砸落下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山川泽野尽被掩埋!
辽西的令支,原本曾是鲜卑段部的大本营。早数年之前,羯主石虎北进,痛击段部,段部首领段辽不敌,率领部众渡过辽水向辽东溃逃。然而在撤退途中,段辽又被他直接所接纳的慕容翰反噬,联结慕容皝将段部残余部众侵吞大半。
自此之后,原本曾经独大一时、盛极统治大半个幽州的辽西段部便一蹶不振,彻底沦为了羯赵的附庸。而令支这个原段部的大本营,便也成了羯国继续攻略辽地的前进基地。之后羯主石虎几次进攻辽东慕容部,都是由此集结军众,向东出击。
辽地冬日严寒,并不适合大规模的用兵,更兼羯主石虎年初定策南征,也将一部分兵力向南抽调,所以令支此地便越发冷落下来。
但这所谓的冷落,也只是相对此前而言,目下此境仍然聚集着军民十数万之多,同时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并不算完全的平静。
羯国虽然攻灭段部、占领了令支,但对于广拥河北之土的羯国而言,辽西之地苦寒贫瘠,并不值得大军驻扎、用心经营。
因是此境羯军主要集结于幽州的右北平、燕郡等地,幽州刺史张举坐镇徐无,章武公石斌坐镇渔阳,分领部众。至于对辽西的统治,则主要是通过威吓、羁縻当地的势力,并让他们各自牵制。
辽西本境势力庞杂,段氏虽然被覆灭,但仍有相当规模的残余,由段辽之弟段兰统率,早年曾经前往冀州跟随石虎回攻襄国,之后则回驻故土令支,作为羯赵攻伐慕容部的先锋。
毕竟段部之覆灭,主要原因虽然是羯赵的进攻,但慕容部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举动,才是段部就此一蹶不振的直接原因。因是段兰等段部残余对慕容部的恨意,要远远超过了对羯国。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羯国势大,远非段部能够挑衅,至于辽东的慕容部,本身便分裂内讧,若非其地较之辽西更加偏远,说不定早就覆灭。段部若能相助羯国杀灭慕容部,日后未必没有复兴的机会。
但段部毕竟是一群亡族之余,石虎就算能够包容他们,也不会完全放心,所以更北方的宇文部也被招引安置在辽西,用以制衡段部这些残余。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十数个东胡部落的胡部义从,也都被扎堆安置在了令支附近。
而在这当中,有一股势力比较特殊,那就是已故中朝名臣刘琨的旧部,其世子刘群并幕僚卢谌、崔悦等人。
刘琨其人,出身名门,本身又是中朝名士之翘楚,兼有守节任险、临危效忠之大义。其人或是短于控御攻伐,但却长于抚慰集众,孤立于豺狼之群,虽死而无损节义,因是虽然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声誉并未损失多少。
特别是刘琨身死之后,此境仍然乏于安宁,战火纷飞、似无竟时,上位者狼子野心、漠视人命,生民苦难,无论晋胡之众,对于刘琨的追思不免更盛。
刘琨其人身死,但其遗泽仍存。也正因为这一点,其子刘群并旧部之众虽然势力尽失,无力自保,辗转于虎狼之间,却仍能得以保全。无论是早年的段辽,还是之后的石虎,俱都要借助刘琨誉望遗泽,用以招抚晋胡之众。
辽地偏远寒荒,本就难以蕴养出人多势众的大部族。因是东胡之中无论段部还是慕容部,他们所以能够壮大起来,主要依靠的就是中国大乱,得以接收众多的晋民亡户,段部占据地利之便先得兴旺,而慕容部则久来标榜慕汉,慕容廆父子两代礼敬士人,将众多晋人亡户化为己用,才能后来居上,称豪辽东。
石虎也是有鉴于此,在攻破段部之后,将旧年依附于段部的刘群等人安置在令支,让他们借刘琨的遗泽声誉招抚收容晋民,以此来长期削弱慕容部的力量。
所以尽管刘群等人尚不如段部、宇文部势大,但居住令支数年下来,也经营起一支颇为可观的力量,数千晋胡之众依附他们而艰难求生于此处境域之中。
辽地寒荒,难筑雄城,甚至就连令支作为旧年段部的大本营,本身也不是什么大城,板筑夯土结成的微浅城池,之后随着势力逐渐壮大,在于原本的城池基础上层层外扩,便形成非常古怪杂乱的结构。
从这一点而言,段部的汉化其实还要逊于慕容部。慕容部特别是在慕容廆在位时期,便非常注重兴筑城池,用以聚拢生民、淡化本身的渔猎习性。
而这一点在军事上也极为重要,有了城池的存在,便能聚集更多生民,生民一旦聚集在一起,对民众人身的掌控也能更有力,一旦作战起来,征发卒力的效率便会大增。
刘群所部聚居于令支城的偏东南位置,营舍连绵阔及十数里,布局井然有序,跟令支周边其他几股势力相比要整洁得多。甚至在营区之中还有着两座小小的集市,多有周边生民在这里交易有无。
但是整个营区中,以老弱妇孺居多,真正的丁壮数量则非常的少。这一点也属正常,在没有秩序的乱世中,所谓的仁义抚慰真正能够感召到的,主要还是那些根本就无力自保的弱者。悍壮者自有勇力可恃,他们对此感触实在乏乏。
而且无论是段部还是宇文部,包括其他的杂胡部族,也都非常警惕刘群这一股有别于他们的力量,不愿他们过于壮大,因是要联手排挤打压。
刘群四十多岁的年纪,须发早已斑白,虽然出身于冠缨世家,但生人以来大半岁月都是在辽荒渡过,身上其实并没有多少世家子弟的儒雅气质,乍一望去反倒更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辽地寒伧。
至于他身边的卢谌、崔悦,哪怕身处简陋寒舍之中,仍能保持正襟危坐端正仪态,一眼望去便知是一个德行、教养俱都优越的士人之流。
因陋就简、从善如流自是一种变通的灵活,但能坚持本我、固守本质,也是一种可敬的迂腐。
此际他们几人聚在草皮竹木搭建起的简陋屋舍中,因为担心炭火烘烤房屋积雪融化渗透、加上营舍中本身也是乏用,也都不敢生火,只是身上多加几层衣袍用以御寒。
刘群抱臂佝偻,原本也称魁梧的身躯缩成一团,他抹了一把鼻涕随手擦在了皮氅上。旁侧卢谌看到这一幕,顿时眉头一皱,只觉无奈,此一类形容举止的毛病,他不知劝过刘群多少次,只是其人表面恭顺听教,过后又是故我模样。
见这两人神态小动作,旁侧崔悦倒是忍不住微笑起来。他们这些人远离故国,多年间流落胡虏之中,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早年的刘群,并不是这幅模样,谨慎律己、笃静自持,较之故司空刘琨甚至更有领袖姿态。但越是身为一个领袖人物,在这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中所需要承受的压力则更大。刘群这些年点点滴滴的变化,他们其实都看在眼中,言之脱胎换骨都不为过。
如今的刘群,不独农事熟稔、渔猎也都精通,能跟妇人们闲坐纺麻,能跟壮卒们围堰捉鱼,粗鄙起来满嘴污言秽语,端庄起来又能引经据典,际遇的苦难,把一个世卿世禄的贵公子生生逼成了一个油滑老练的伧夫。
卢谌常常懊恼辜负了司空托付,但其实他们内心各自都知,如果没有刘群因于困境做出的种种改变,他们这些人未必能够保全至今。
如今的他们,只是寄人篱下的劫余之众,再非身担大义的晋祚孤臣,若是始终自持身份、端着姿态,更难获得人的依附追从。他们这些属众需要坚持本质而不失,记住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但是刘群作为一个首领,若还过分的孤高自赏,只会更加的自绝于众。
有时候卢谌、崔悦等人心中都想,司空早早弃世未必不是一种幸运。那样风骨高洁人物,如果活下来得于亲身经历之后污浊种种,实在是一种残忍。
“你们说……”
刘群擤了一把鼻涕,开口说道:“今次若能成事归南,南国将要何位待我?”
“谋还未成,多思无益。”
卢谌随口说了一句,继而低头摩挲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只是如今的他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危坐拭剑非但不给人威慑感,反而透出一股悲凉。
“还是应该想一想,南面的人,我不敢深信啊……”
刘群蓦地叹息一声,眼眸里却闪过一丝伤感,早年其父刘琨被段匹磾幽禁,当时的他则被段部首领段末波擒获,段末波也想借助刘琨的名望,因是刘群打算借用段末波的力量营救其父,然而事情泄露出去,之后不久便传来其父被段匹磾缢杀的消息。
之后卢谌等人率领残部同归段末波,彼此碰面之后讨论其父之死,都隐隐有些怀疑真正杀机或还来自江东。
当时执权者王敦逆心早生,刘琨又身负极大名望,若是其人反对他篡晋之举,也会是一桩隐患,假手段匹磾除掉刘琨,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之后在琅琊王氏掌控下的江东朝廷,甚至不敢评议刘琨哀荣待遇。
至于眼下,其实情况不乏类似,南国执权者沈氏本就不属中朝人物,但权势之盛已经远超旧年琅琊王氏,对于他们这些中朝劫余,大概会有更大的防备心理。
虽然也有传言说刘琨的追赠种种,沈氏也出力不小,但若深究原因,大概是对王氏打击更多,不可一味乐观认为对于刘氏就有什么纯粹善意。
“事到临头,也不得不发,否则我等或真要老死此乡了……”
刘群又皱着眉头说道:“不过我若真能直列三公,性命自是难保,但也算是临死小振,不辱家父。只当这一条命,再许温太真罢了,稍助其子扬威辽边。”
听到刘群这么说,卢谌与崔悦神态俱都一肃,而后则说道:“偷生年久,司空寂寞。若南归之后,事真至此,义不独活!”
他们这些人,是存必死心志谋划之后行事,然而有些可笑的是,他们所认为的杀机还不在谋事过程中,而是在事成南归之后。这看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对于他们这些亲眼见证中朝权斗残酷,又多年体会尔虞我诈的人来说,对世道真无乐观之信心。
刘群所言南归之后或将直列三公,这并不是妄自尊大,单凭他是刘琨的嗣子这一点就足够了。中朝人物凋零,哪怕是衣冠南渡的江东,如今旧人也多不在世,刘群若果真南归,哪怕仅仅只是为了稳定人心,给予一个三公的虚荣高位并不算夸张。
但正如旧年哪怕王敦远在江东,都对刘琨暗存杀机。沈氏日后若果真有篡代之行,又怎么能容忍那些中朝名宿之后安在其位?就算那位沈大将军确能旷达仁厚,他身边那一众追随者总还有上进的需求。
如刘群这种既是誉望加身的名门之后,又南投未久,根本没有自己势力影响的人物,纯以冢中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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